牡丹亭-第五十二出 索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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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小四】(净扮郭驼伞、包上)天九万,路三千。月余程,抵半年[1]。破虱装衣担压肩,压的头脐匾又圆,扢喇察龟儿爬上天[2]。

    谢天,老驼到了临安。京城地面,好不繁华。则不知柳秀才去向,俺且往天街上瞧去[3]。呀,一伙臭军踢秃秃走来[4],且自回避。正是:“不因渔父引,怎得见波涛!”(下)

    【六幺令】(老旦、丑扮军校旗、锣上)朝门榜遍,怎生状元柳梦梅不见?又不是黄巢下第题诗讪[5]。排门的问[6],刻期宣[7],再因循敢淹答了杏园公宴[8]。

    (老旦笑介)好笑,好笑,大宋国一场怪事。你道差不差[9]?中了状元干鳖煞[10]。你道奇不奇?中了状元啰唣唏[11]。你道兴不兴?中了状元胡厮[12]。你道山不山[13]?中了状元一道烟。天下人古怪,不像岭南人。你瞧这驾牌上:“钦点状元岭南柳梦梅,年二十七岁,身中材,面白色。”这等明明道着,却普天下找不出这人?敢家去哩,亡化哩,睡觉哩?则淹了琼林宴席面儿。(丑)哥,人山人海,那里淘气去?俺们把一位带了儒巾吃宴去。正身出来[14],算还他席面钱。(老旦)使不得,羽林卫宴老军替得,琼林宴进士替不得。他要杏苑题诗。(丑)哥,看见几个状元题诗哩?依你说叫去。(行叫介)状元柳梦梅那里?(叫三次介)(老旦)长安东西十二门,大街都无人应,小胡同叫去。(丑)这苏木胡同有个海南会馆。叫地方问他。(叫介)(内应介)老长官贵干?(老旦、丑)天大事,你在睡梦哩!听分付:

    【香柳娘】问新科状元,问新科状元。(内)何处人?(众)广南乡贯。(内)是何名姓?(众)柳梦梅面白无巴缱[15]。(内)谁寻他?(众)是当今驾传,是当今驾传。要得柳如烟[16],才开杏花宴。(内)俺这一带铺子都没有,则瓦市王大姐家歇着个番鬼[17]。(众)这等,去,去,去。(合)柳梦梅也天,柳梦梅也天。好几个盘旋,影儿不见。(下)(贴扮妓上)

    [集句]“残莺何事不知秋李煜?日日悲看水独流王昌龄。便从巴峡穿巫峡杜甫,错把杭州作汴州林昇[18]。”奴家王大姐是也,开个门户在此。天,一个孤老不见,几个长官撞的来。(老旦、丑上)王大姐喜哩。柳状元在你家。(贴)什么柳状元?(众)番鬼哩。(贴)不知道。(众)地方报哩。

    【前腔】笑花牵柳眠,笑花牵柳眠。(贴)昨日有个鸡,不着裤去了。(众)原来十分形现。敢柳遮花映做葫芦缠[19]。有状元么?(贴)则有个状匾。(丑)房儿里状匾去。(进房搜介)(众诨,贴走下介)(众)找烟花状元,找烟花状元。热赶在谁边[20],毛臊打教遍[21]。(合前)(下)

    【前腔】(净拐杖上)到长安日边,到长安日边[22]。果然风宪[23],九街三市排场遍。柳相公呵,他行踪杳然,他行踪杳然。有了俏家缘[24],风声儿落谁店?少不的大道上行走。那柳梦梅也天!(老旦、丑上)柳梦梅也天!好几个盘旋,影儿不见。

    (丑作撞跌净,净叫介)跌死人,跌死人!(丑作拿净介)俺们叫柳梦梅,你也叫柳梦梅。则拿你官里去。(净叩头介)是了,梅花观的事发了。小的不知情。(众笑介)定说你知情!是他什么人?(净)听禀:老儿呵!

    【前腔】替他家种园,替他家种园,远来探看。(众作忙)可寻着他哩?(净)猛红尘透不出东君面。(众)你定然知他去向。(净)长官可怜,则听是他到南安,其余不知。(众)好笑,好笑!他到这临安应试,中了状元了。(净惊喜介)他中了状元,他中了状元!踏的菜园穿[25],攀花上林苑[26]。

    长官,他中了状元,怕没处寻他!(众)便是哩。(合前)(众)也罢,饶你这老儿,协同寻他去。

    (老)一第由来是出身,郑谷(丑)五更风水失龙鳞。张曙

    (净)红尘望断长安陌,韦庄(合)只在他乡何处人?杜甫[27]

    评析:

    索元,寻索状元。本出剧情是:柳梦梅的老仆郭驼一路寻主,从岭南来到京城临安;两名军校奉新任黄门奏事陈最良之命也在寻觅新科状元,三人巧遇于街市,于是一同继续寻找。设置此出意图是将剧中人物聚合一处,为随后《硬拷》一出郭驼救主伏笔。

    本出颇具喜剧色彩。军校索元找到海南会馆和瓦市之处,引出诨语,以调剂剧情,固然也写出封建时代社会丑态,但王大姐一节,赘笔可删;至于老旦、丑扮军校的一段念白,原是讥讽状元失踪这“大宋国一场怪事”的,徐日曦硕园删定本即删去了这段文字。剧中,众军校旗鼓与内场的对答,使场面更加热烈,扩大了剧场演出的规模,加强了舞台的闹剧气氛,也让观众从中感受到作者尖锐的讽刺锋芒。

    本出是喜剧过场戏,科诨谐趣,充满欢乐。【香柳娘】及其后二曲,每每从“柳”字生情,可谓新奇巧妙。

    注释:

    [1]“天九万”四句:《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这里借用,形容路远。

    [2]扢(gē)喇察:象声词,爬行声。这里形容乌龟爬行的声音。

    [3]天街:指京城的街道。

    [4]踢秃秃:走路声。

    [5]黄巢下第题诗讪(shàn):《新编五代史平话》载,唐末农民起义军的领袖黄巢,曾几次应试进士科,皆名落孙山,于是他满怀激情地写了一首《不第后赋菊》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讪,可笑,讥笑。

    [6]排门:挨家挨户。

    [7]刻期宣:意思是皇帝限定日期召见他。刻期,限定日期。《三国志·魏志·公孙瓒传》:“遣人与子书,刻期兵至,举火为应。”宣,指帝王的诏书、命令或旨意。

    [8]“再因循”句:意思是再这样找不到人就延误了皇帝的杏园之宴。因循,照旧,这里指找不到柳梦梅。淹答,延误。杏园,皇帝为新科进士赐宴之地。

    [9]差不差:糟糕不糟糕。意思是十分糟糕。

    [10]干鳖煞:干瘪,引申为没兴味、没意思。

    [11]啰唣唏:惹出麻烦。唏,语气助词,无意义。

    [12]胡厮(jìnɡ):胡行乱走。,同“胫”,指小腿,这里意思是走。

    [13]山不山:意思是奇怪。

    [14]正身:本人。与“替身”相对,指确是本人而非冒名顶替者,如“验明正身”。

    [15]巴缱(qiǎn):疤痕。

    [16]柳如烟:殿试发榜正是阳春三月柳如烟之时。柳,兼指柳梦梅。

    [17]瓦市:又叫“瓦舍”、“瓦子”。宋、元、明都市中娱乐和买卖杂货的集中场所。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酒楼》:“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骈阗如此。”

    [18][集句]中四句诗并非全是唐诗,故以下的注释标明朝代。

    残莺何事不知秋:五代南唐后主李煜《秋莺》:“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尚独游。老舌百般倾耳听,深黄一点入烟流。”

    日日悲看水独流:唐王昌龄《万岁楼》:“江上巍巍万岁楼,不知经历几千秋。年年喜见山长在,日日悲看水独流。”

    便从巴峡穿巫峡:唐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错把杭州作汴州:宋林昇《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19]葫芦缠:胡缠。上句“鸡”,“妓”的谐音字。下句“状匾”,状元的“元”与“圆”谐音,由此借题发挥。匾,通“扁”。

    [20]热赶:即热赶郎,对嫖客的戏称。这里指柳梦梅。

    [21]毛臊打:进士考不取而吃酒解闷,叫“打毛臊”。

    [22]长安日边:天子身边,指京都。

    [23]风宪:风纪、法度,这里指市容整饬。

    [24]俏家缘:家缘,指家产。这里指漂亮的妻子。

    [25]踏的菜园穿:这里有苦日子熬出头的意思。三国魏邯郸淳《笑林》,一穷人常吃蔬菜,忽然吃了一次羊肉,梦见五藏神说:“羊把菜园踏破了。”

    [26]攀花上林苑:高中状元。攀花,折桂花,中状元。上林苑,御花园。

    [27]一第由来是出身:郑谷《卷末偶题三首》之三:“一第由来是出身,垂名俱为国风陈。此生若不知骚雅,孤宦如何作近臣?”

    五更风水失龙鳞:张曙《下第戏状元崔昭纬》:“千里江山陪骥尾,五更风水失龙鳞。昨夜浣花溪上雨,绿杨芳草为何人?”龙鳞,这里指状元。

    红尘望断长安陌:韦庄《春日》:“旅梦乱随蝴蝶散,离魂渐逐杜鹃飞。红尘遮断长安陌,芳草王孙暮不归。”

    只在他乡何处人:杜甫《戏作寄上汉中王二首》之一:“云里不闻双雁过,掌中贪见一珠新。秋风袅袅吹江汉,只在他乡何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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