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纠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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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里怎么还有一女孩?”关军问。

    “你不认识她吗?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她示意身旁的男人开车。

    “回海皇星?”男人问。

    “嗯,妈逼王姐最好别罚我钱,否则老娘跟她拼了。”她朝关军挥挥手,“再见啊罐儿哥,对你媳妇好点。”

    她咯咯笑着摇上车窗,桑塔纳开走了。

    晚八点,颖已经躺在区医院的病床上,她吊着盐水,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跟她一起被发现的女孩躺在相邻的另一张病床上,同样昏迷不醒。

    关军低头看着颖,这个女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他想起他们肌肤相亲时的温暖,又想起他对她的暴戾与冷酷,仿佛那些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一些复杂的情绪随即在他身体里泛起。

    半个小时后,两个民警接到报警电话后赶来,一老一新,问了一些问题。临走前老警察告诉关军,暂时还无法确定颖和女孩出现在工地是否与刑事案件有关,昏迷的原因也要等医院化验结果,因此只能等当事人醒来才能确定是否立案。另外这个女孩的身份他们会尽快查找,警方同医院的协商结果是,可以先收治女孩,等联系到她的家人后再支付医疗费用。临走前老警察特意嘱咐护士,如果女孩醒来,给他打一个电话。他留下了一个手机号。

    关军守着颖,九点多,颖开始苏醒,她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赶回来。她先是疑惑地打量病房肮脏的天花板和墙壁,当她看到关军时,显得迷惑不解,也许她认为自己身处在一场梦中,她定定看着他,等她确认这不是梦,她突然闭上了眼睛,把脸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这个细微的动作令关军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他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让她原谅自己。

    一个护士走进来,问关军颖是否要住院观察,如果住院,零点前去交钱办手续,押金五千。

    关军站起来,像个被老师突然点到名字的孩子:“三千行吗?”

    护士一笑:“医院不能讲价。”

    关军尴尬地站了一会儿。

    “我就回来。”他走向门口,颖在背后叫住他。她强撑着坐起来,声音微弱但却不容置疑地说:“你用不着去为我借钱,我不住院。”

    关军上车,带上掉漆的车门,风从车窗的缝隙一阵阵钻进来。颖坐在他身边,出神地看着风挡玻璃外的雪,雪已经在玻璃下的缝隙里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送我回去吧。”颖打破了沉默。

    关军没动,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妞妞都跟我说了。”

    颖转过头看着他:“她说什么了?”

    关军躲开她的目光:“要不……你去我那吧,太晚了,明天我送你回去。”

    他等了一会,没有听到颖的声音,他默默发动了货车。车先拐到母亲那里接回了女儿,妞妞上车后坐在关军和颖中间,不时偷眼看他们,一路上,三口人听着车轮碾过新雪的沙沙声,谁都没有再说话。

    打破沉寂的是那一缕血流,它从颖的左手袖口游出,爬上手腕、手指,滴落下来。最先发现的是妞妞,她惊叫起来:“妈妈你流血了。”

    颖抬起手,有些诧异。她撸起衣袖,发现手腕上横着一道约一厘米的伤口,血正从伤口里流出。

    关军把车停在路边,在储物箱里翻找了一阵,没有找到能止血的东西,他有些急躁起来。妞妞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作文本,撕下几张纸递给颖,颖接过来按住伤口:“我没事,你开车吧。”

    货车重新行驶起来,但没过几分钟,关军发现颖像是在强忍着痛苦,他觉得不对劲,停下车抓过她的手。当他把压在手腕上被血浸湿的那几张纸掀开后,忽然愣住。他记得刚才只有一道伤口,但才过了几分钟,颖腕上的伤口已经增至十几道,凌乱地伏在血迹下面。这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他命令颖把头转过去别看,撕下大半本作业本,慌乱地擦拭着血迹。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一道新的伤口在颖的腕上慢慢出现,由短渐长,这道伤口成型之后,停了几秒,又一道伤口凭空诞生,它们仿佛是自己生长出来的,又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用刀在颖的腕上划割着。关军有些慌,他一把拿起女儿的书包,把书本统统倒在座椅上,抓起一个本子撕掉大半,团成一团,按在颖的伤口上,颖一声不吭,但他能感到她全身都在发抖。妞妞受到了惊吓,哭起来。

    关军用力按压着伤口,直到血不再流。他慢慢拿开纸,如他所愿,不再有新的伤口出现,但已有的那些伤口在颖白皙的手腕上显得十分扎眼,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匪夷所思地组成了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救我。

    关军盯着这两个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迅速用几张纸包住颖的手腕,将字迹遮盖起来。

    到家后,关军用纱布替颖包扎好伤口,然后把母女俩安置在卧室的双人床上,自己则夹着一床被褥铺在客厅的地板上。

    几分钟后,他听到卧室里传来了惊叫声,他冲进去,看到颖坐在床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左臂,关军眼睁睁看着一些伤口一笔一划地在这只手臂上出现,如同有人刻出它们。它们清清楚楚地形成了一串字迹:报警我被囚你会死。

    血沿着颖的手指流下。

    颖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她认为一切异象也许都和那个人有关。她边说边浑身发抖。

    “那天晚上被赶出家门后,我打了一辆黑车,”颖说,“司机戴着一顶深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的脸,当时我在哭,也顾不上去留意他。”

    “开了一段路,他把一个装水的玻璃杯递给我,他说他腾不出手,让我帮他拧一下盖子,我没有多想,就帮他拧开了,接着我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我觉得很困,就睡过去了。再醒来就在医院了。”她看了看包裹着纱布的手臂,抬头望着关军,“他会不会对我施了巫术?我们老家那边有一些这样的说法,听说有的人用纸人可以诅咒别人。”

    关军摁灭了烟蒂,起身穿起外套。

    “你要去哪里?”颖带着哭腔问。

    “去趟医院。”他嘱咐女儿照顾好妈妈,下楼走进风雪中。

    晚上九点四十左右,病房里昏迷的女孩醒来,面对护士的询问,她说她叫张昕,22岁,家住铁东区,护士给她家里打过电话后,想起了警察的交代,便给警察也打了电话。

    护士给女孩换了一瓶药液,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她转过身,见是关军,于是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爱人怎么样?”

    “没事。”关军径直走到女孩的病床前,女孩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被子盖住腿,倚靠在床头上,还在输液。关军看了一下她的两只手臂,被衣袖包裹着,没看到有血迹。

    女孩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关军,护士在一旁解释说:“就是他送你来医院的。”说完拿着空药瓶出去了。

    女孩解除了戒备,不好意思地朝关军笑笑,说了声谢谢。关军的表情有些局促,问女孩:“能把袖子挽起来吗?”

    女孩看着他,有些发蒙。

    关军做了一个撸起衣袖的动作,有点笨拙。

    女孩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把毛衣的袖口撸到胳膊肘上方,露出两只光洁的手臂,并没有任何伤口。

    关军示意她可以放下了,就在这时,女孩像是突然僵住了,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她猛地伸出手去抓自己的脖子,挂吊瓶的支架被带倒,吊瓶摔在水泥地上破碎,药液顺着地面四下流开。关军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女孩的脸这时已涨得通红,两只手在脖子上不停地抓挠着,两脚也死命乱蹬。关军此时才注意到,她的脖颈上有一圈极细的、凹陷下去的痕迹,并且这凹陷越来越深,仿佛一道空气做成的细绳索死死勒住了她,并且在不停绞紧,它慢慢切进了皮肤,开始有血流出来,女孩如同戴了一条红色的项链。

    关军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试图做点什么,但却无从下手,他伸手去摸她的脖子上的凹痕,也只是摸到了破裂的皮肤和鲜血,那条勒住她的东西仿佛根本不存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朝门口跑去,准备去叫护士,却踩在碎玻璃上滑倒在地,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身上狼狈地沾满了淋漓的药液,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从女孩的脖子里发出的,接着所有可怕的声音都消失了,病房里恢复了宁静。关军转过头,女孩垂着头倚靠在床头,已经不再动了。关军看着她,有些恍惚。

    一个护士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她僵在了门口,她和关军陷入了一种气氛古怪的对峙,关军走向她,试图向她解释,但她却尖叫了一声,转身逃走了。关军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和身上沾染的血,他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女孩的尸体,这一刻他才真正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恐惧一阵阵从小腹升起,向全身漫去。

    他慌忙冲出门,朝楼下跑去,在楼梯上遭遇了赶来的民警,短暂地错愕后,他仍希望对方能听他的解释,但警察已经扑上来,两人扭在一起沿着楼梯滚落下去。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外跑,警察随后一瘸一拐地追出来,朝他大喊着什么,但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跳上货车,打着火掉了个头,朝大门外驶去,身体像是在自动操控着这一切,同醉酒的感觉很相似。货车冲向医院大门,车头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关军急踩刹车,但为时已晚,那个人被撞倒后紧接着又被卷入车轮,关军感到车身颠簸了两下。

    车停下来,关军跳下车,那个警察血肉模糊地躺在几米外的雪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关军先是看着他,接着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那样手足无措地朝周围张望起来。

    警察动弹了一下,这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抱起警察冲回到医院,把警察放在大厅里的一张担架上,冲着旁边的两个医生歇斯底里地大喊“救人”,见医生不敢上前,他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出医院。

    他跳上车,猛踩油门,货车驶出医院,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黑暗中。

    虽然不知道警察会花多久找到他的住处,但关军还是冒险回了一趟家。

    面对颖的追问,他始终什么都不说。他不愿她们担心,更不愿把她们卷进来。事已至此,就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好了。他决定逃亡,并不是因为他害怕坐牢,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危险的气味,这危险是针对颖的,虽然神秘,但却险恶,他担心颖也会像医院的那个女孩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在确保她的安全之前,他不能坐牢,留她自己面对此事。

    他从衣柜下面掏出仅有的两千多块钱,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都塞给颖,就在他要转身出门时,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她哭起来,先是啜泣,接着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号啕。她边哭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去哪我们就跟着去哪,你去哪我们就跟着去哪。

    她反复念着这句话,仿佛这是一句咒语,能将她从这半生的噩梦中解救出去。

    就是从这一刻起,关军决定什么都不管了,他要和她们在一起,直到不得不分开的最后一秒钟。在雪地里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后,关军带着妻女进入了一栋等待拆迁的旧楼,他砸开一户房门,进入这个只有四面墙壁的寒冷房间,同一时间,警察正在强行进入关军的住处,展开搜查。

    海河是一条南北贯穿北城的河流,现在这个季节,河面已经结了冰。

    发现时,尸体已经脸朝下冻在了冰面上,法医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尸体完好无损地从冰上分离。死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骨瘦如柴。

    尸体被运回了北城公安局的解剖室,很快法医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巧合。这具尸体也是被勒死的,同昨夜区医院被杀的女孩的死因相同,而且伤口看上去也比较像,他从冷柜里取出女孩的尸体对比了一下伤口,发现两具尸体颈部的创伤无论是位置还是角度,肉眼看上去都几乎相同。他猜测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使用的也很可能是同一种凶器。

    但就在他剖开男尸的颈部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刀锋过处,女尸颈部相同的位置竟也多出了一道完全相同的切口。

    他又试了一次,结果证明并不是他出现了幻觉。

    多名法医对两具尸体进行新一轮的全面检查,他们发现两具尸体间存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联系,只要对男尸进行任何的损害,女尸也会同时表现出完全相同的伤口,两者间不存在任何时间差,也不受距离影响,完全同步,女尸就如同男尸的一个影子。但反过来,对女尸施加的损害则对男尸没有任何影响,这种关联看来是单向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根据这两具尸体的神秘联系,在案情分析会议上,刑警队长于光东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女孩张昕的死因需要重新考虑,凶手有可能是勒死了男人,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也就是说,他对关军是嫌凶的判断存有疑问。他的看法引起了一些争论。

    晚上,一个名叫吴伟东的医生给于光东打了个电话,他是参与白天验尸的法医之一。

    “于队,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给你打这个电话。我们读大学时学过一门课叫医用物理学,讲到过一些基础性的量子物理理论。”

    他停了一下,“虽然有点八竿子打不着,但我真觉得那两具尸体的情况跟其中一个理论有点像。”

    武泳铃看着那个人把男人的尸体拖出去,铁丝还缠绕在死者的脖子上。她强行把尖叫声抑制在喉咙里,同时没有忘记将双臂背在身后,手指紧紧攥着羽绒服的袖口,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好在那些黏糊糊的血被吸收进衣料的纤维中,没有流出来一点。

    这里就像是个墓室,约有十几个平方大小,唯一的一盏白炽灯从梁架上悬吊下来,投射出暗淡的光线。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没有窗户,甚至没有任何能透进光的缝隙,仅有的一扇铁门也只有那个人到来的时候才会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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