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那些事儿-王有龄的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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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有龄,字英九,号雪轩,生于1810年,福建侯官(今福州闽侯)人,是大清国的壮愍公。

    王有龄为大家所熟知,那也是因为胡雪岩的缘故。胡雪岩那500两白银资助王有龄的故事,怎么看都像是两千年前吕不韦资助秦公子异人(后改名子楚)登上秦王王座故事的翻版。吕不韦拿出千金,顺便搭上自己的宠姬,出手阔绰。胡雪岩彼时不过是一个钱庄小小的伙计,论手笔自然比不过战国时期一掷千金的大商人吕不韦。但是换来王有龄对他的倾心相交、绝对信任,效果却又是相似的。这王有龄也终于做了一次“奇货”。

    然而,这大清国版本的“奇货可居”故事却不见于史书。《清史稿》的《王有龄传》见不到一点儿胡雪岩赞助王有龄的影子,事实上,这《王有龄传》压根就没提到胡雪岩这个人。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或者,王有龄的发迹确实不关胡雪岩啥事;或者,这《清史稿》以春秋笔法将胡雪岩隐去了。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些,除了司马迁——那个不仅被汉武帝所摧残,同时也被两千年后的中国的一代代高中生写作文时摧残的悲剧性人物——敢于写这些秘闻,后世的史官基本都是维护正统的老夫子,表面上颤巍巍手无缚鸡之力,但骨子里却如黑旋风李逵挥舞着两把大斧一样凶悍。对于历史,符合上级精神的留下,违背上级意愿的坚决砍掉。

    好了,闲话少叙,我们还是看看这王有龄是何许人吧。

    考不中秀才,我就去捐个官

    首先,王有龄是干部子弟,这是毫无疑问的。王有龄的老爷子叫做王燮——估计是王燮的老子喜欢郑板桥的字画,索性将儿子的名字取得和他一样——嘉庆二十三年中了举人。当时福建省省长颜检觉得王燮不错,就让他做了自己的幕僚。道光六年,王燮跑到云南做县长,官做得还不错,最后做到了甘肃平凉市市长。我们的王有龄同学,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很幸运地没有成为一个整天在街上遛鸟的纨绔子弟,而且耳濡目染,平时接触的都是民生吏治,算是一个比较实际的人,这真是王家的福分,是胡雪岩的福分,是大清国的福分。

    王有龄的老子能够中举,并且不是像范进那样复读了N年的复读生,书读得自然不错,有些真本事。据说王燮当时家里很穷,上学的学费是自己的寡母为人家洗衣赚来的,而且他上学只能吃早饭,中午都没饭吃——其实在现在的学校,有很多学生是只能吃午饭而没有早饭吃的,因为他们早上起来的时候食堂都已经关门了。但是,王燮很勤勉,因此书读得不错,当时学校的老师很欣赏他,不仅仅是免了他的学费,中午管饭,竟然还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这实在是个很滥俗的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然而,这样滥俗的故事也只是发生在以前,我现在就从来没发现哪里的高中的班主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班里的那个只吃馒头和咸菜的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的好学生。

    老子读书聪明,儿子读书就未必聪明了。这王有龄从小也没流露出像神童方仲永那样的才华,虽说请了家庭教师专门辅导,学问也没有什么长进。在读书上没有什么才华,不仅仅他的家庭老师不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更重要的是,他连举人都中不了。

    虽然有人说,不是王有龄中不了举人,是他是不肯学八股罢了。民国的《闽侯县志·列传》中就记载着说王有龄“不屑为科举之学,入赀为浙江盐大使”。这学了没考上和不学没考上,虽说结果一样,但确实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不屑为科举之学”,仔细想来,要是不考虑那可能存在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竟然有一股浩然傲气充溢在天地间。原来这王有龄自小便与众不同,鹤立鸡群,隐隐然有当年唐伯虎不考科举的傲骨。果然,“牛人的童年都是相似的,平凡的童年各有各的不同”。

    中不了举人,便做不了官。这在当时,可是很严重的问题。人不能只靠吃饭活着,还得去做官,特别是对于像王有龄这样的官宦人家。所谓的光宗耀祖,荣归故里,不是说发了大财,把几百万两白银放在祖宗的坟前,自己的祖宗就高兴了。祖宗有啥好高兴的?要知道人间同地府还没有建立自由贸易区,在地府,这些现世的白银又用不了,还不如烧点纸钱划算。真正的光宗耀祖荣归故里,是坐着八人抬的大轿,前面一班衙役敲锣威武开道,最好还有朝廷的诰命,追封自己的老爷子做大官,追封自己的老爷子的老爷子做大官……以前有种说法,人间皇帝给死人的诰赠在地府也是有效的,也就是说,那些被追封的祖宗在阴间,阎王爷也必须给面子,不会再受那些小鬼们的欺侮了。所以,做官,做大官,才是真正的孝道,才是真正的尊敬祖先。

    做官在阴间有好处,那在人间的好处自然就不必说了。即使是不做官,考了个秀才,中了举,有了功名,那就和一般的老百姓地位不一样了。任何一个老百姓,如无功名,见了地方官,要叩头下跪,称呼县官为大老爷;要是秀才,便长揖不拜,口称公祖而已。再者,老百姓犯了罪,要枷头颈,打屁股;秀才只可打手心,而且要学官才能打。在一个小镇中,或是乡镇里,一个秀才就是一个绅士,在北方,凡是人家的子弟当了秀才,可以免去几亩地的官税。

    王有龄中不了举,当不了官,这些好处便一概没有。而且,老子是官,儿子一无所成,那也真是丢面子的事情。

    好在还有一条做官的路子可以走,那就是——捐官。

    王有龄同学要是去考试,注定是要做孙山同学的下一名了,于是他的老子就为他捐了个官,这个官有个名目,叫做“盐大使”,是一个管理盐场的差使。但这并不意味着王有龄现在可以立即去上任了。按照大清国的规矩,捐官首先只是捐一个虚衔,意思是你已经取得了担当某一类官员的资格。如果要想得到实职补缺,必须到吏部报到,这叫做“投供”,然后再抽签分发到某省候补。

    王有龄的老子王燮后来生了病。可能那甘肃风沙大,环境恶劣,实在不是一个养病的好地方,于是他就辞了市长的职务,带着全家来到了适合养人的杭州,一则养病,二则作为候补,看看是不是可以做个新官。可惜,这一病不起,几年后就呜呼了,客死异乡。古人讲落叶归根,所谓“狐死必首丘”,客死在外面,总还是希望把自己葬回故乡,入自家的祖坟。可王燮不是个贪官,死后根本就没给家里留下多少钱,就是运灵柩回家乡福州的盘缠都没有——要知道杭州离福州还是很远的,于是王有龄只好寄居在异地了。

    在杭州,王有龄举目无亲,又加上境况不好,混得实在不是样子,每天只是在一家茶馆里赖着,一壶龙井泡成白开水还不舍得走。这就是没落的官宦子弟的作风,即使是落魄如此,也不肯去找份工作做,就是在那里坐吃山空。这王有龄还不如五六十年后绍兴的一个叫孔乙己的读书人。孔乙己在那咸亨酒店里面,点了一盘茴香豆,考完店里的小伙计“茴”的4种写法后,还敢于去做一份能够填饱肚子的工作——“窃”书。看来孔乙己更有创业的精神,而王有龄除了落魄,就连奋发的精神都没有了。

    好在王有龄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胡雪岩,当然,也可以这么说,胡雪岩也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王有龄。两人相遇的具体情节前面已经讲过了。王有龄就这样带着胡雪岩赠给的500两白银踏上了北上打通关节的道路。

    我的运气太好了吧

    王有龄北上是沿着漕船北上的。所谓的漕船,是京杭大运河上的船只。大清国的主要粮食产地在南方,京师的粮食消耗都要靠南方供应,因为大清以海禁立国,因此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就全靠那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称之为漕运。

    王有龄走了大半年才来到北京通州,前面就是京师了。王有龄倒霉了大半辈子,也是老天开眼,幸运之神终于开始眷顾他了。并且这幸运不是一般的幸运,简直如中彩票中了几千万的大奖,也许是他老子做官做得不错,没有压榨百姓而积下的功德吧。

    王有龄在客栈里面偶然遇到了一个叫杨承福的人。此人一开口便是云南口音。前文表过,王有龄的老爷子在云南昆明做过县长,王有龄其实从小是在云南长大,所以听到云南话自然感到亲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个时候人口号称四万万,也不算少,但当时人口流动不像现在这么频繁,人们的乡土情结很重,出来的人便比较重视同乡之谊。王有龄在这偌大的北京城能够见到老乡,那是多么不容易啊。并且,这个杨承福是一个实在并且非常有用之人,王有龄在这偌大的北京城能够见到一个不是骗子的老乡,更是多么不容易啊。这是王有龄的第一笔幸运。

    两人一见如故,称兄道弟。杨承福是一个大官的仆役,他的主人刚调任做江苏学政。所谓的江苏学政就是江苏省教育厅厅长。有人可能要说了,不就是个教育厅厅长嘛,又没有什么实权。这样想那可就错了。在大清国,学政是同江苏巡抚——也就是江苏省省长平级,并且不受巡抚的节制,学政的奏折可以直接呈给皇帝。大清国的江苏学政,一般由朝廷特派选翰林出身的官员担任,每届三年。三年中,要对全省八府三州进行科举考试,同时督察各地学官的官员。清代的学政,由吏部考察列名报皇帝审批后派遣,享受钦差的待遇。知府以下的官员对学政都要执属员礼,对总督、巡抚以下的官吏,学政可以秘密写奏折给皇帝打小报告。这学政不仅掌管教育,还有监察权,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要人命的权力。看一看我们的祖宗对教育是多么重视吧。

    话说这杨承福是这么大的一个大官的跟班,自然就知道官场的很多内幕。王有龄告诉他自己是来打通关节捐官的,但是他不想做“盐大使”,认为地位太低,而是想当一个县长。当杨承福得知王有龄身上只有500两白银时,便告诉他说这点钱不够,还好自己的主人是江苏学政,便劝王有龄去吏部报到时指明要做江苏的官,这样他可以在主人面前美言几句,让王有龄可以在江苏做一个官。

    王有龄不好当面直接问杨承福,你的主人是谁啊?这样问可够傻的,连自己未来的靠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多尴尬啊!但这不是问题,王有龄就去街上买了一本叫《爵秩全览》的书。这本书可是好东西,里面列出了当朝大官的名字。这真是来北京走关系送礼者的福音啊!

    王有龄一查,原来这大官叫做何桂清。何桂清,字根云,云南昆明人。这不看则已,一看又吓一跳。一番往事涌上心头啊。

    当年王有龄的父亲在昆明做县长的时候,有一个叫何桂清的少年和王有龄一起读书。这何桂清是衙门门房的儿子,生得眉清目秀,气度安详,并且读书也读得不错,只是家里很贫穷。王有龄的老子联系起当年自己读书没饭吃的情形,顿时感同身受,便让他陪着自己的儿子读书。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王有龄的母亲在昆明病死了,他万里迢迢送母亲的灵柩回到福建,后来便再也没有见到何桂清。

    难道这何桂清就是自己的儿时好友?王有龄现在很想见一下这个何桂清,以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于是便找了杨承福,希望他能够安排让他拜见一下这位大人。

    见面一看,果然不出王有龄所料。这就是王有龄的第二笔运气。何桂清虽然做了大官,倒也不忘本,他屏退下人,便和王有龄攀谈起来。王有龄此时也必定感慨万千。当年自己的一个小书童,现在已经贵为二品大员,自己反而要高高仰望,真是世事难料啊!

    童年是最不分阶层的年龄,那时可以做好朋友,穿一条裤子,一块儿偷人家的鸡吃,一块儿砸人家的玻璃;年长后步入社会,必然面临着分层,一旦地位悬殊,甚至仅仅是生活的环境不同,不管以前多好的感情都已经不复存在,面对面只有客套话可以说。混得差的见到混得好的,两相比较,自然心里惭愧,即使一个人没有什么架子,但另外一个人也会觉得心里别扭。所以,一生的朋友是很少的。

    何桂清答应帮助王有龄尽快找一个官做。和何桂清同年中进士的有一个叫黄宗汉的,在浙江当省长,于是便叫王有龄报到时说去浙江,他将把王有龄举荐给黄宗汉。

    为什么黄宗汉会买何桂清的账呢?其中的故事原委说来,又是王有龄的第三笔运气。原来黄省长犯了点错误,皇帝说派何桂清来江苏当教育厅厅长,实际上是让他做钦差大臣,来调查这位黄省长。

    我们这位黄省长犯了什么错误呢?他逼死人了!

    本来,这段公案很是复杂,也很惨,逼死人的事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们本是不想讲的。但是,由于它是串联黄省长、何钦差和王有龄的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所以读者上帝们就耐心看下去吧!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公案被逼死的人叫椿寿,满族人,结局很惨。把他逼死的,就是我们的禽兽父母官黄宗汉省长。

    黄宗汉,字寿臣,福建晋江人。道光十五年(1853年)乙未正科的翰林,这一科真正是人才济济!当年考中进士的人中,各自钻营加上相互提携,无论朝中要员还是封疆大吏,都有他们的身影。

    到王有龄到京买官这年,我们可以作一个列举,看看这科进士们已经发展到何种程度了吧。

    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比如巡抚,就有广东叶名琛、江西张芾和我们浙江的黄宗汉,官至二品的有何桂清、吕贤基、彭蕴章等人。朝中呢,杭州的许乃钊、许乃普兄弟两个都熬成内阁学士了。

    其中黄宗汉、何桂清和许乃钊等人与王有龄和胡雪岩都有密切联系,这个我们后面再说。

    据史书记载,黄省长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是他特别贪,操守极坏。传说他担任浙江省长后,曾经向浙江藩司索要3万两银子作为见面礼,浙江藩司没给,将相失和,终于出事了。

    藩司,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一省的财政厅厅长,油水非常大,3万两银子肯定不在话下。时任浙江藩司的是谁呢?这个人就是满族人椿寿。椿寿之所以不买黄省长的账,一来因为黄宗汉向他索贿肯定是不对的,二来因为自己是满族人,有恃无恐。

    但是,他太小看黄宗汉的小人之心了。这位黄省长借漕运一事,狠狠地摆了椿寿一刀,逼得椿寿自杀而死。

    为了3万两银子丢了性命,值还是不值呢?

    故事的经过,且听我慢慢道来。

    藩司这个职位,每个省都有,但是管辖的事情却因省而异。比如浙江和江苏两省,处于大运河边上,又是丰腴富饶之地,所以每年都要向北京进贡大量精白米。

    由于白米数量巨大,陆运太费劲,所以只能通过水运,而清朝实行闭关政策,所以海运也是禁止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通过京杭大运河的水路运输,也就是所谓的漕运。

    清朝设有专门的漕运使管理整条运河的运输任务,而沿运河各省筹集漕米的协调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藩司的头上。

    浙江是运河的起点省,也是丰腴之地,藩司椿寿监管漕运,油水肯定是巨额的。

    读清史,特别是晚清史,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比如官吏任命,晚清的时候,满族官员颟顸无能,根本不堪大用,朝廷只能将要职交给汉人;但是江山是满族人的,这个慈禧等人当然有数,所以除了将核心大权握在满族人手里之外,还有两点是必须要做的:一是分裂汉族大臣,人为制造不团结,比如李鸿章和左宗棠的斗争等,让汉人只能为满族人服务;二是安抚满族官员,既然他们不堪大用,那就给他们无碍大局但是又有油水的职位去做。

    椿寿当上浙江的财政厅厅长,朝廷的用意就是如此。筹粮筹款,在和平年代是可急可缓的事情,即使无能,也无所谓的。

    但是,如果我们将历史再往后翻10年,到太平天国肆虐的时候,你再看各省的藩司,几乎没有一个满族人了。因为战争年代,藩司筹饷银,任务何其艰巨,朝廷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我们接着说这位椿寿大人,他身在肥缺上,贪污巨多,但是面对精明小人黄省长还是一毛不拔,那离倒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其实,到椿寿的年代,京杭大运河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荣,这倒不是因为沿岸经济有多大的衰退,而是要怪黄河。

    怪黄河?对!黄河每隔个几十几百年就大决口一次,每次都泛滥千里、淤塞无数。我们这条母亲河多次夺淮河入海,大量淤泥直接灌到了大运河之中,日积月累,大运河越来越窄、越来越浅,自然漕运质量就大为下降。

    到道光年间,发生多起漕运延误之事,朝廷终于下决心改变这种局面了。

    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提议花大力气和金钱彻底整修大运河,另一种建议索性把大运河抛弃了,直接用海运。

    若在以前,海运是连提都不敢提的,但是鸦片战争让很多人清醒了起来,大胆建议道光皇帝革新。

    保守的道光皇帝居然同意了,决定试用海运,当然漕运并不停止,也就是两者并行。也许有人说,嘿!谁说道光皇帝顽固,这不挺开明的嘛?

    那我告诉诸位一个内部消息,道光皇帝是清朝皇帝中最简朴的,或者可以说是到了抠门的地步。他龙袍破了,舍不得扔,打个补丁照样穿。这么抠门的一个皇帝,面对鸦片战争后捉襟见肘的户部,要他拿出一大笔钱来彻底整修大运河,还不如杀了他呢!

    海运不用花钱,那就试试吧。

    谁来作这个试验呢?此人叫陶澍,官至两江总督,也就是江苏、江西和安徽三省合一的省委书记。这个人,也许您不怎么熟悉,但是他的亲家您肯定熟,就是左宗棠。

    有时候,我们读历史书,就能发现,牛人和牛人之间,转不了几个关系就联系在一起了。张爱玲和李鸿章是亲戚,冯巩和冯国璋是亲戚,王菲和王宠惠是亲戚……

    我们不瞎感慨了,接着说漕运和海运吧。

    这个陶澍还真是能干,他在上海设立“海运总局”,亲自雇“沙船”一千艘,海船几十艘,只用了两次,就将150多万石米运到了天津。相比于漕运,海运省时省钱,米质几乎没有任何损坏。

    看来,由漕运转海运是大势所趋了。但是,第二年,朝廷又突然下令,全面禁止海运,仍然由漕运负责京师皇宫的粮食供应。

    其实,诸位不用惊奇,新事物要代替旧事物,那绝对是千难万难。漕运历时几百年,大运河纵贯多省,多少官员、船工和衍生服务行业靠它活着呀!海运代漕运,轻描淡写几个字,但多少人手中的饭碗要砸掉呀!

    既得利益者,永远是改革的最大敌人,而有时候我们不自觉的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所以呢?什么人革命?像阿Q那样一穷二白无牵无挂的人才革命。

    当然,既得利益者们也是有借口向道光皇帝吹风的。其一,漕运一完蛋,成千上万的漕运工人怎么办?海运又吸收不了那么多,万一丢了饭碗的草民闹事,头就真大了。其二,海运日久,人心就会变,万一不法小人勾结英国鬼子怎么办?

    道光皇帝一听就慌了,他虽然贪财,但是他更知道,农民起义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呢!道光皇帝怎么起家的,他自己最明白!当年道光的老爹嘉庆皇帝一个疏忽,让逆贼天理教徒闯进了紫禁城,幸亏道光不怕死,骁勇善战,不但打退了叛贼,还一举赢得了老爹的信任,把宝座传给了他。

    但是那至今仍然嵌在宫门之上的箭镞,还是让道光不寒而栗,说什么也不能再逼人民造反了!但是,根据后面的史实我们知道,几年之后,洪秀全口里念叨着上帝万岁,在广西造反了,而且还是封建两千年来最猛的一次。可怜的道光呀!

    其实道光惧怕漕帮造反,是有道理的。不信,你看后来,京杭大运河终于无法承载运输任务后,游手好闲的船运工便成批进入了上海滩。国民党时期上海臭名昭著的青帮,前身就是漕帮,这个我们不展开说。

    至于英国鬼子,道光更是害怕,因为自己被人家打了个灰头土脸,把香港岛都丢了,虽然签《南京条约》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香港在哪里。

    就这两条理由,一内一外,让道光皇帝顿时取消了海运。

    这其实很合椿寿的心思,毕竟漕运转海运,浙江的米从杭州运到上海就完工了,自己的职权要受到很大的削弱,油水也会少捞很多。

    所以,他还在暗自高兴,殊不知一双毒辣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伺机一招致命。

    而机会呢,很快就到来了。正是王有龄进京买官这年。

    也算椿寿倒霉,这年的浙江自5月以后,降雨就特别少。

    降雨少有什么后果呢?有两个:第一,旱灾一来,浙江收成绝对不好,进贡的漕米筹集不到;第二,降雨稀少,本来就淤塞的运河更是浅可见底,即使有米,也无法运出。

    再看看邻省的江苏,可是非常顺利,人家糙米32万多石,白米2.7万余石,早在3月就运送出去了。

    而浙江的漕米,到7月间还未启运。两个省一比较,道光就勃然大怒了!

    皇帝佬儿都怒了,黄省长觉得报复的时候终于到了。他想了个极其狠毒的手法来整治椿寿,他要上报朝廷,说今年的漕粮启运太迟,即使到达了通州交仓,回来必然是冬季,冰冻运河,空粮船肯定不能按时回到浙江,也就是所谓的不能按时“回空”。这样,等到冰冻化掉,回到浙江,明年的漕运又要耽误,这样形成恶性循环,就永远也不能按时运送漕粮到京了!

    而造成这样的局面,浙江财政厅厅长椿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到这里,黄宗汉表面不露丝毫喜怒,把椿寿请到巡抚衙门谈公事,劈头就问漕运的事情。

    而椿寿这家伙这几个月担心的就是这个漕运,所以省长一提到此事,他就紧张,但是也只能如实回答:“回大人的话,今年浙江的漕运,看来无论如何要担处分了!”

    “处分谁担呀?”黄宗汉老狐狸明知故问。

    “自然是卑职!”椿寿回答道。

    “那其实也不至于!”黄宗汉故作深沉地说了一句。

    “哦?”椿寿喜出望外,静静听黄省长的下音。

    黄宗汉的话很明白,怎么样才可以不用担处分呢?当然是你给我银子,我替你说话了。可怜又可悲的椿寿竟然丝毫察觉不到话里的意思,反而竖起耳朵,想听他的“高见”。

    椿寿是没救了!

    黄宗汉冷漠地看了椿寿一眼,接着问道:“贵司倒先说说看,究竟因何迟误?”

    “天旱水浅,河道干淤。”椿寿如实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天旱是5月以后的事。请问藩司大人,照定例,本省的漕船,每年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过淮’,什么时候‘回空’?”

    “过淮”就是漕船渡过淮河,“回空”就是漕船抵达通州,卸米,交接完毕,空船回归浙江,等待来年收新米接着往北京运。

    黄宗汉一连三问,把椿寿堵得哑口无言。是呀,按照定例,浙江的漕船,2月底以前就要起运的,最晚也不会迟于4月份。

    但是自己在浙江负责漕运多年,每年都是5月份之后发船,从未出过事情。

    也许读者又要问了,为什么三四月不走,非得等到5月呢?您想呢,漕船待得越久,对谁越有利呀?谁捞的油水越多呢?自然是他藩司大人。

    年年无事,并不代表永远无事。今年就出问题了,5月份突然不下雨了,漕米运不出去,着急呀!

    活该!二三月出发,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贪、贪、贪!黄宗汉就是用这点卡死了椿寿!

    “现在怎么办?”黄宗汉见椿寿不开口,于是接着问,“事情总要办通才行啊!”

    “是,是!”椿寿赶紧答道,“司里尽力去催,在这个把月里,一定可以全数启运。”

    “个把月?”黄宗汉皱着眉问道,“也好,那就再拖一个月,反正本省漕运都由老兄一手经理,以后该如何办理,你自己定夺,我不会为难你的!”

    椿寿一听这话,真是感激涕零,省长大人竟然又给了自己一个月的缓冲时间,并且坦言并不为难自己,这真是天大之喜!于是他一激动,胸脯拍得更响了,打保票要在一个月内将粮食运出去。

    可怜的椿寿,这个满族的纨绔公子哥儿,根本没有体会出黄宗汉这句话的深意!黄省长的话,重点是在不为难自己上吗?完全错了!重点是“老兄一手经理”这六个字上,明确指出了谁要在浙江漕运上负全部的责任!

    椿寿出了巡抚衙门,还暗自松了口气,他赶紧召集手下,商议如何把船弄走的事情。毕竟,人家黄省长已经很给面子了,自己也要加把劲了!

    看看吧,椿寿就是那种被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角色!同志们,社会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千万别走椿寿的老路,被人卖了还感激涕零!

    忙也是瞎忙

    当晚,椿寿就召集经办漕运的相关人员,一面宣达了黄省长的意思,一面敦促大家,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设法让漕船开出去。

    其实,商量也是白商量,运河那边淤塞着呢,这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情,人再多也商量不出来个结果。

    商量了大半夜,没有结果,椿寿坐不住了,他要亲自跑一趟湖州,去亲力亲为,为什么去湖州呢?原来湖州府是东南膏腴之区,额定漕粮38.8万余石,关系重大,偏偏这个府的漕船,一艘都动弹不得,你说这不急死人吗?

    到了湖州,椿寿也没心思游览了,马上召集漕运上的相关人员开会。

    漕帮人物分为三类:一类是漕帮中的“领运千总”,名义上算是押运的武官,照原来的传统,多由武举人中选拔;一类是临时委派的押运官,大多为候补州县,走路子钻上这个差使,多少弄几文“调剂调剂”;再一类就是各帮中真正的头脑——“尖丁”。

    漕帮中最管事的就是“尖丁。”这些人的身份是小兵,小兵与二品大员的藩司,身份相差不知几许,照平日来说,根本见不到椿寿的面,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要设法让漕船开动,非找“尖丁”来商量!

    气氛很沉闷,椿寿先发话道:“今年的漕粮,到底还能不能运出去?”

    谁敢说话?说什么?说运不出去,让藩司大人记恨你一辈子?说运出去,这比登天还难!

    看没人说话,他接着说:“湖州是头份儿,今天我来了,就必须要定出来个头绪,船要是能动,我们就商量动的办法;如果船真的一寸也走不了,那我们也得商量一个不动的办法!”

    “我在黄抚台面前,是拍了胸脯的,一个月之内要全数运出去,否则要提着脑袋去见他了!”椿寿故意把话说得很严重,希望能够让漕帮的老油条们紧张一下,却在无意中说出了自己一个月后的结局。

    听说要掉脑袋,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但是害怕归害怕,人斗不过老天爷,它不下雨,船肯定动不了的!

    于是一个“尖丁”战战兢兢地说道:“大人,看这鬼天,下雨是够呛了,我们得商量不动的办法得了!”

    不动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漕米不往北京运了。读者也许就疑惑了,不往北京运,那怎么交差呢?

    当然要交差,只是不交米,而是交银子!朝廷在这方面有规定,如果漕米实在无法运往京城,可以在当地变价卖掉,所得的现银运送北京。

    运银子的话,自然简单得多,100船米估计还不到一船银子。

    读者也许又要问了,既然有这么简单的办法,那何苦还要运粮食到北京呢?朝廷自然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关键时刻银子是不能当饭吃的。所以,朝廷对于漕米运送未到而用银子代替的做法,有比较严重的处罚措施的。

    怎么处罚呢?朝廷规定,如果折现银运北京,那么一石米要换二两银子。而当时一石大米的市场价是多少呢?7钱至8钱之间。

    也就是说,湖州府现在有38万石大米,现在要折成银子,按市场价卖出,高点算,每石8两,能换回30万两多一点的银子。但是,按照朝廷的规定,38万石大米折银子进北京,每石二两,应该交76万两银子!

    中间差了40多万两银子,船不动可以,但是谁去堵这个巨额的窟窿?

    这就是椿寿关注的重点,是呀,谁来赔这么多的银子?

    看到椿寿面色凝重,漕帮头目们知道这个藩司在打自己的主意,于是漕帮的一个老者站起身来,愁眉苦脸道:“大人明察,我们湖州漕帮是有心无力呀!请大人体恤,留我们一条活路!”

    椿寿摇头苦笑,心道:“我给你们留活路,那谁给我留活路呀?”但是他也知道,让漕帮一时间拿出40多万两的银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语气一缓,道:“你们能出多少?实话说出来,其余的我想想办法!”

    漕帮老者哭穷,为的就是这句话,于是谈话进入实质性的阶段,椿寿跟他们商量了半天,终于把这40万两按成数给分了。

    事情这就办得差不多了,但是漕帮中还有不甘心的人。其实仔细一想,谁甘心呀!一石米,一进一出,自己脆生生赔进去一两多银子,朝廷还不念自己的好!

    那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这次还真有,真是人多力量大,集思广益办事情。有一个“尖丁”实话实说道:“眼看着40多万两银子打了水漂,连个响都没有,真是不甘心的很!”他抬头看了一眼椿寿,发现藩司大人正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自己,于是更来精神,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现在就召集人手疏浚河道,只要把船开出浙江,责任就轻多了!”

    “疏浚河道?哪来的钱?”另一个“尖丁”质疑道。

    “哼,40万银子,能交给朝廷,为什么不能修河道?朝廷的大爷们拿了钱,也要发牢骚,反正是晚了,不如把河道修好了,无论对我们漕帮还是对百姓,都是好事一桩!”

    此人一番话,说得大家两眼放光!一来,这话确实有道理,伺候北京的大爷,不如为本地造福;二来,疏浚河道,说什么也花不了40万两银子的,这都是自己的钱,能省下当然省下!

    所以,大家一致同意这个“尖丁”的主意,决定疏浚河道,争取在一个月内,把漕船运出浙江。

    于是便转而谈关于疏浚的具体问题,施工的日程、工料等,都作了仔细计算,这些我们一笔带过。反正通算下来,也用不了20万两银子,由于主意是漕帮出的,再说事情有了眉目,椿寿一毛不拔的本性又显现了出来,所以,所有费用由漕帮全部承担!

    这个时候,椿寿已经乐开了花!

    为了防止漕帮耍赖,椿寿坚持疏浚河道的计划立即付诸行动,并亲自下河挖了几铲淤泥,表示与民同甘共苦。

    然后,他急匆匆地从湖州杀回杭州,向黄大省长报告这个好消息。

    釜底抽薪,杀人不见血

    椿寿详细地报告完,黄宗汉表面上还夸奖了他一番,赞扬他办事聪明。之后黄省长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漕运一事,你是内行,而且今年全部由你一手料理。我想问的是,你可曾计算过‘回空’的日子?”

    原来省长大人是顾虑这个呢,椿寿略略放了心,说道:“回大人的话,回空肯定要延期。”

    “延期多久?”黄宗汉抢着问道。

    “这个嘛,说不太准,因为各省漕船都要用河,河又窄,所以很难说。”椿寿答道。

    “最快呢?”

    “最快也要明年5月。”

    “最快5月?那岂不又是夏天了?再在家修补一番,照藩司大人的意思,明年漕运又要拖到7月了吗?”黄宗汉冷笑道。

    “是。”椿寿答道。

    黄宗汉勃然大怒,斥责道:“说得轻巧!年年延后,到底什么时候回复正常?今年是你的责任,那明年呢?是不是就要我的脑袋了?”

    黄宗汉脸色突变,让这位满族上三旗的公子哥儿一时间受不了,还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呢!当即头脑发热,顶撞道:“大人言重了!既然我责无旁贷,该杀该剐,自然由我负责,大人何必如此失态?”

    “好,好!”黄宗汉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故意做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说:“你负责,我看你怎么负责!”

    说完这话,他端起茶碗,示意送客,椿寿也在气头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巡抚衙门。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愤愤不平,自己做了二十几年的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上司,你个黄宗汉凭什么这么横?

    凭什么?椿寿一想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噤,他明白了!因为道光十五年(1835年)乙未那一科的进士,现在混得风生水起,无人能及!

    听说黄宗汉的一个同年彭蕴章已经做到了军机大臣的职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政治局常委;而王庆云与何桂清已经做到了户部侍郎,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财政部副部长;而自己只不过是浙江财政厅的厅长!

    难怪黄宗汉有恃无恐,原来朝中有人好做官!

    椿寿一下子由愤怒变为失魂落魄了,他栖栖惶惶地回到藩司府,立即召集亲信幕僚商量办法。

    当椿寿把具体情况说完后,其中一个文案疑惑道:“黄抚台虽然蛮横,但是不至于如此不讲道理,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得罪过黄抚台?”

    椿寿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任浙江藩司,做事虽然不能说非常漂亮,但是也算尽职尽责,没有得罪过他姓黄的!”

    文案微微一笑,说道:“公事嘛,大人自然不会惹到黄抚台,那私事呢?”

    “私事?”椿寿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起来了,他姓黄的刚来浙江任巡抚的时候,曾经向我索要3万两银子作为见面礼。”

    “啊?”文案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大人没给是吧?”

    “这个自然,他姓黄的初来乍到就狮子大开口,我的银子难道是白捡来的?”

    文案点点头,肯定地说:“黄抚台难为大人,由头肯定就在这里!”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直骂这位椿寿大人糊涂,花钱伺候上司这是天经地义性命攸关的事情,你椿寿这几年做浙江藩司,贪污银两不知道有几个3万,怎么关键时刻如此小气!

    看到椿寿杵在那里六神无主,文案又说道:“黄抚台外号‘黄阎罗’,翻脸不认人是出了名的,这件事情必须好好解决掉。”

    “怎么解决?”椿寿急忙问道。

    “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抚台衙门探探路,明白黄大人的想法,然后该砸银子砸银子,该找人找人了!”

    于是椿寿连夜走路子去打听,结果却是晴天霹雳!

    因为黄省长主意已定,为了不造成漕船每年都耽误的局面,今年浙江的漕运停止,等明年2月份按时出发。

    而今年浙江所收的漕米,就按照户部的定价,每石二两银子卖出。而且更狠的是,由于今年浙江漕运由椿寿一手经办,所以银子差价亏空也由浙江藩司府负责!

    椿寿打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当场晕厥。

    因为前面他已经跟“尖丁”们商量过了,如果漕米不外运,留在浙江变价卖出,要亏空40多万两银子。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出这笔银子,所以此计未成,转而疏浚河道,打算将漕船运出去。

    黄宗汉何其小人也!他不动声色,等到河道疏浚工作差不多了,以耽误漕船“回空”为理由,宣布今年漕运停止了!

    这下子,椿寿和漕帮就要负责40多万的亏空了!而前面疏浚河道,漕帮的钱已经花了很多,人家没有义务再掏钱了。

    40多万两亏空,直接压到椿寿身上了。这绝对是个能压死人的数字。

    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局面,椿寿杀了黄宗汉的心都有,但是确实无可奈何。于是他不得不作最后的挣扎,拿出全部家当的一半,接近7万两银子,趁着夜色,去拜见省长大人。

    到了巡抚衙门,门上出来回答,说黄省长身体不适,闭门不见客。椿寿苦苦哀求,终于被允许见到了黄宗汉,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的毒辣上司。

    见面后,椿寿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就把银票塞给黄省长,岂料黄省长勃然变色,厉声斥责道:“藩司大人,你想陷我于万劫不复之中吗?”

    其实,这时候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当初黄宗汉向椿寿索贿3万两,椿寿没有理睬。后来,黄宗汉给椿寿制造一系列困难,并一再提醒椿寿该如何解决,但是椿寿就是不开窍。

    渐渐地,在心理上,黄宗汉索贿椿寿已经变得次要了,他对椿寿的恨意与日俱增,必须除之而后快!这个时侯,椿寿再送银子,是彻底晚了!

    不过毒辣之极的黄宗汉推辞一番,竟然收下了这7万两银子。他自己没打算要,他知道椿寿命不久矣,逼死藩司罪名不小,他打算把这7万两上交朝廷,作为椿寿行贿的证据!

    然后等椿寿死了,自己就可以这么写:椿寿办漕运不力,恐遭朝廷严责,向本抚台行贿白银7万两,本抚台暂且将其缓住,然后上报,椿寿自知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唉,如果社会上多几个黄宗汉这样的人,那么其他人就有的受了。

    椿寿看黄宗汉收了银子,以为事情有转机了,就辞谢回府。回府途中,还是暗自心痛自己的7万两银子,他心道:“如果当时姓黄的要3万两,我给了的话……”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快要没了!

    结果几天后,朝廷下了命令,浙江漕米就地变价卖掉,价格按照户部的二两银子算。

    椿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白纸黑字像铁一样,那朝廷的红色大印红得像血。他知道自己彻彻底底被黄宗汉耍了,耍得毫无脾气!

    现在应该怎么办?去巡抚衙门闹事?说自己向姓黄的行贿7万两银子,而姓黄的没办事?那自己不是找死吗?说姓黄的当初曾经向自己索贿3万两,自己没给,他伺机报复?证据呢?

    绝境!完全的绝境!自己家里还剩下不到10万两银子,要补齐巨额的40万两亏空,绝对不可能的!

    只有一死了之了!

    但是死之前,一定要写封遗嘱,将黄宗汉的丑恶嘴脸全揭露出来!遗嘱确实是个好东西,生前再胆小的人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因为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狼检查狈

    椿寿在朝廷颁布浙江漕运旨意的当晚,在藩司衙门上吊自杀,留下遗嘱一封,上面用极为哀怨的口气道出自己的死因,那就是被黄省长逼死的!当然他最后行贿成事未办的事情,遗嘱中并没有交代。他不曾想到,这反而成了黄宗汉的护身符。

    椿寿将遗嘱写好后,交给了一个旗人亲信,嘱咐他连夜奔赴北京,找在北京的旗人朋友,说如果自己出了事情,就将遗嘱打开公布出来。

    黄宗汉没想到这个一直被自己牵着遛的椿寿,到死还扎了自己一刀!这下子事情就有点棘手了!逼死二品藩司,并且是个旗人,这罪名一旦成立,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他立即派人进京打点,而重点依托的对象,就是军机大臣彭蕴章,此人是道光十五年(1835年)乙未科的进士,与黄宗汉同年。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在此时真是名副其实。

    结果,椿寿的遗嘱,到了军机处就被留了下来,送到皇帝面前的,只是一个抄件,里面对黄宗汉不利的消息全部被删掉了。

    军机处帮着皇帝处理国家大事,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不用劳烦皇帝,他们拟好建议,皇帝过目后,基本上会同意。而椿寿是个二品藩司,连向皇帝上奏折的权力也没有,一封遗嘱,自然到不了当时的咸丰皇帝手中。

    只要真遗嘱不到皇帝面前,那么一切都好说。其实,我们不妨想,即使遗嘱到了皇帝手中,能有多大说服力?黄宗汉向椿寿索贿,谁看到了?黄宗汉伺机打击报复椿寿,谁看到了?就因为漕运的事情吗?椿寿没有把漕米运出才是事实!

    只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椿寿给了黄宗汉7万两银子,但是这个对谁不利?对椿寿不利!

    所以,一切都在黄宗汉的掌握之中,椿寿的遗嘱,只是一个小波澜而已。

    但是,黄宗汉进京打点是绝对有道理的,他不能让咸丰皇帝看到遗嘱。虽说看到了遗嘱,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害死了椿寿,但是皇帝心里会有想法,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和不信任,这点绝对要不得!

    什么事情是为官者最害怕的?那就是皇帝对自己的怀疑和不信任。

    我们再接着谈遗嘱,咸丰皇帝没有见到遗嘱,但是浙江藩司椿寿自杀他是知道的,二品大员自杀,军机处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报!

    自杀肯定有猫腻,所以咸丰皇帝决定派一个人去浙江调查。派谁呢?军机处推荐了当时的户部侍郎何桂清,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财政部副部长。调查自然是暗访,钦差大臣出巡很多都是秘密的,所以安排给何桂清的职位是浙江教育厅厅长。

    而何桂清也是道光十五年(1835年)乙未科的进士,这自然是军机大臣彭蕴章搞的鬼!派同学去查同学,能查出东西来吗?能,是什么?和谐!

    何桂清跟黄宗汉是同年,这个咸丰皇帝是知道的,但是因为咸丰皇帝没有见到遗嘱,所以他不知道椿寿的死跟黄宗汉有关系,所以他也没有顾忌到避嫌这一说,就同意了军机处的提议。

    这样,何桂清就顺顺利利地出了京城。也许很多人要问了,放着财政部副部长不干,下到教育部门混,何桂清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何桂清非但不笨,反而聪明得很。在北京,要想往上爬,多难呀!他到了浙江,虽然暂时任教育厅厅长,但是别忘了,他还有个身份是钦差大臣!谁不巴结?再说,这次下去,是去帮老同学黄宗汉免灾的,黄宗汉是浙江省省长,他为此事肯定感激自己,自己在浙江的前途能差得了吗?

    事情的发展完全在何桂清的预料之中,后来黄宗汉升任总督,他果然提拔何桂清做了浙江巡抚!再后来,何桂清一路高升,做到了两江总督的要职,管辖江西、江苏和安徽三省,风光无限!要不是他在对抗太平天国的时候弃城逃跑,那么入阁拜相也不是问题!

    这都是后话,但是我们要记住一条线,那就是:黄宗汉提拔何桂清,何桂清又提拔了王有龄!三个人先后做过浙江巡抚,难道只是巧合?

    在后面,我们会慢慢看到王有龄买官后,回浙江任职,在胡雪岩的帮助和建议下,如何与黄宗汉和何桂清共事的。我们也会慢慢看到,为什么都是伺候毒辣的黄宗汉,椿寿丢了性命,而王有龄和胡雪岩却步步高升。比如,后面我们很快就讲到,王有龄在运漕米的时候,也遇到了椿寿同样的难题,但是他在胡雪岩的帮助下却办得漂亮至极!怎么办的?

    做人,真的是需要天赋的!

    好了,又扯远了,我们回头接着看椿寿的死。其实已经很明朗了,何桂清到了浙江,不出几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椿寿的渎职和行贿都被“公正”的何大人查了出来。最后,椿寿的死因也盖棺定论了,是什么呢?畏罪自杀!

    椿寿死了,他留下来的缺由谁去补呢?

    王有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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