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留痕-第六乐章:似是故人来(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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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断不能接受林希对自己兄弟下手的事实。林希待人一向诚恳,对谁都是温和体贴,文质彬彬,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事实胜于雄辩,杜长风在停药一段时间后,精神状况明显好转,虽然仍时有情绪失控,但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有自残的举止,也就是吼叫两声,摔摔东西。舒隶说,他现在正在鉴定药物的成分,已经接近尾声,一旦将成分分析出来,就可以对症下药开出相应的药方,缓解杜长风对那种不明药物的依赖性。

    “哥!你要救长风!”舒曼哭着求舒隶。

    舒隶看着妹妹也很心疼:“你也要保重身体才是,你做完手术还没多久,不能太过劳累,照顾杜长风的事情就交给老梁和罗妈去做吧。”

    “不,我一定要亲自照顾,现在我谁都不相信。”舒曼心有余悸。她现在的确是草木皆兵,每日不仅亲自下厨料理杜长风的饮食,对他喝的牛奶和水都严格把关,药物更是反复问清舒隶,得到舒隶首肯她才会给杜长风服用,总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她才放心。

    这天上午,她给杜长风洗头,洗完头又给他刮脸,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嗯,我现在剃胡子的水平大有长进啊,以后我们没饭吃了,可以挑个担儿上街给人理发刮脸,也能混口饭吃。”

    这么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这个时候的杜长风神志似乎是清醒的,当她将脸贴着他的脸时,他察觉到她在流泪,要扭过头看她。“别动!”她将他的脑袋扳回去,脸上流着泪,嘴角却笑着,那么恓惶,那么绝望:“你真是个傻瓜,十三年了才来找我,还绕这么大一个弯儿,请我去你的学校当老师,你真是傻……长风,你不后悔吗?爱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身体又有病,又有那样的过去……”

    杜长风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愿意。”

    只此一句。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只此一句。

    “长风……”更多的泪水溢出来,舒曼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哽咽到无法言语,两人是面对着山庄门口坐着的,可以望见山庄外的那个湖,碧绿的湖水闪着粼粼的波光,水草繁茂的湖面上,很多年前,曾经有过两只洁白的天鹅……那该是多么美的一幅画面啊,自从她知道她就是他的“丫头”,她常盯着湖面发呆,盯久了有时候竟然会有幻觉,恍惚会听到“克噜——克喱——”的鸣叫声,那声音美妙无比,如流星般掠过碧蓝的天空。

    她跟他说:“长风,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做那只天鹅,那只叫做‘丫头’的天鹅,我要替它重新活过。”

    “你不怕猎人的枪口吗?”

    “就算有猎人的枪口,我坠落,也要坠落在你的怀里。”

    此刻,她又盯着远处的湖面发呆,想起两人说过的话,抑或幸福,抑或忧伤,她根本无法抑制眼中滚滚而下的泪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眼泪,总也流不完似的。就此相爱,还来得及吗?她在心里无数次问自己,还来得及吗?她做了手术,似乎缓过来了,可是最近好像又不对劲了,胸口常常发闷,呼吸不上来。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知道,如果再躺进医院,她断无出来的可能。她不敢声张,唯恐哥哥知道,她知道上天已经是很眷顾她的了,在她生命的尽头赐予她如此壮烈的爱。

    她不能要求太多,否则怕会失去更多。她这一生已经饱尝失去的痛苦,她再也不能失去。她一定要拽得紧紧的,就如此刻,她搂着杜长风,拼尽全身的力气,怕一松手他就远离了她的世界。

    “你箍得我透不过气了,宝贝。”杜长风笑着拍拍她的手。舒曼也笑了,松开他,抚摸着他刚刚洗过的洁净头发,傻了似地笑,只是笑,却说:“有时候我很想和你停止呼吸,你怕不怕?”

    杜长风正要说什么,大门口晃进来一个人,杜长风连忙站起身,笑着迎过去:“林希,你来了啊——”

    舒曼吓得一凛,几步冲过去挡在了杜长风的面前,瞪着林希:“你来干什么?”

    林希愕然,大约是没想到舒曼对他这样充满敌意,连忙说:“我来给哥哥送药……”说着拎了拎手里的一个包装袋,“我给他治疗。”

    不说药还好,一说药,舒曼的眼中几乎喷出火,一向温婉的她从未如此失态:“你走!马上走!”她指着大门,语气冰冷似铁,“别让我撕破脸,林希!”

    杜长风拉过舒曼:“喂,你没事吧,干吗冲林希发火。”

    他还不知道林希为他开不明药物的事,舒隶要舒曼别告诉他,以免更加刺激到他的神经。

    舒曼也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表露得过火,于是说:“没事,我跟林希有些误会,你先进去休息吧,我跟林希单独谈谈。”

    林希何其的聪明,也跟着点头:“是,是误会。哥,听小曼的话先进去,我和小曼到外面聊聊。”

    舒曼还算给林希面子,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警告他:“以后不要来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出现在山庄。”

    当时两人是在湖边说话。

    林希猜她可能知道了,也没有辩解什么,很坦然地说:“可我是真来给哥送药的,不是原先那种药……”

    “算了吧,林希,别跟我演戏了,我管你什么药,我不会接受!”舒曼穿了件淡绿色连衣裙,站在湖边裙裾飘飘,宛如凌波仙子,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热度,“你就不要让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吧,OK?”

    林希身姿挺拔,任何时候他都是衣冠楚楚,不会失了风度,他竟然笑了起来:“小曼,在你眼里我大概就是个禽兽吧。”

    “谢谢,你很有自知之明!”舒曼一点也不客气。

    “OK,我无话可说。”林希举手做投降状,笑着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话我还是要讲清楚的,不管我之前对我哥怎样,但我现在是真心地想帮他,他服下的那些药是不会自动排出体外的,会一直在血液里循环,如果不用相对应的药物稀释化解,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会让他彻底失去常人的意识……”

    舒曼叫起来:“你简直禽兽不如——”

    “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发飙好不好?我不会对我的行为做任何解释,我也是被逼的,但现在我确实是来帮他治疗的,他服药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只要配合治疗,是可以很快痊愈的,否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我也没有办法了。”

    “谢了!”舒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们不指望你!哼,我哥哥会想办法的,他正在对药物的成分进行分析,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只要成分分析出来,他会对症下药的。”

    林希的眼睛微微眯起:“是吗?”

    “是的!”

    他又是一笑:“你哥哥可不是研究这个的。你知道我研究这个多久了吗?不会少于十年!如果这么容易就被人破解成分,还叫什么科研?舒曼,你可不要说外行话哦。”

    他现在也不客气了,不再叫她“小曼”,而是直呼其名。

    舒曼依然不为所动:“你不要太得意,林希!我承认你很聪明,但一个人的智慧如果用在了歪门邪道上,只会是自找死路。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等我哥把检验报告交给警方,你哭都来不及了?”

    “检验报告?”林希眼底寒光一凛。

    舒曼心无城府,全抖了出来:“没错,我哥说的,等检验结果一出来,他就会上报给上级机关,如果涉及犯罪,他还会交给警方。林希,我们到底相识一场,我一直当你是哥哥,我很不愿意看着你在邪路上越走越远……”

    林希打断她:“你父亲跟我爸表态了的,只要我治疗好Sam,他就会劝舒隶销毁检验报告。”

    “你做梦吧你!没错,我爸是劝了我哥,但我哥你知道的,他可是个正派人,原则性很强,你想糊弄他门都没有!我哥说了,谁都别想让他撤回检验报告,他一定要让事实说话……”

    林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点头:“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舒曼完全没听懂林希话里的意思。林希还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他一接就脸色大变:“什么,我妈跳楼了?”

    悲剧已经无法遏制,摧枯拉朽,宛如一场没有源头的大火,正以空前绝后之势疯狂蔓延。

    “如果妈不在了,我也没什么顾虑了,更没牵挂了。”林希在医院看着昏迷不醒的母亲跟林仕延说。刘燕伤势严重,脊椎粉碎性骨折,脑部也受到重创,深度昏迷。仁爱医院集中了最权威的专家会诊也无济于事,以专家组的判定,即便醒来也是全身瘫痪。林仕延在儿子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骇然的杀气,不由得说:“你就够了吧,你还想怎样?”

    第二天晚些时候,叶冠语现身医院。

    林仕延看到叶冠语很愤怒,因为听四嫂说,夫人正是见过一个姓叶的人后就突然跳楼的。

    “你来干什么?”林仕延当然知道姓叶的人就是叶冠语。叶冠语站在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窗朝里面看了看浑身缠满纱布的刘燕,长长地叹口气:“她活不了了。”说后直直地盯着林仕延,“把她和林维葬在一起吧。”

    林仕延一愣,似乎没听明白。

    叶冠语也懒得理他,跟吕总管示意了一下,吕总管将一个花篮放在门口,叶冠语抄起手神色漠然地走开去。

    “等等!”林仕延叫住他。

    叶冠语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林仕延恍然明白了什么,又不能肯定,望着叶冠语挺拔的身影,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太太和林维的事?”

    叶冠语回过头,冷笑:“你以为这世上有永远的秘密?”

    “你……你到底是谁?”林仕延一直就有怀疑,但从来不敢往深处想,他的目光落在叶冠语指间的一个翡翠戒指上,很眼熟,跟林家老太爷林伯翰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他嗫嚅着问,“你认识一个叫佩萝的女人吗?”

    那座公馆曾经的女主人,林家没有人不知道。林仕延还在孩提时,就听母亲和姑妈们议论那个女人,多年前第一次见叶冠语出入公馆,他就很惊讶,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他缘何能入住那座公馆?

    但他真的不敢往深处去想。

    潜意识里一直抗拒去想,怕最后承受不住那样的打击。此刻看到叶冠语手上的戒指,他知道是时候问清楚了。

    叶冠语转过身,眉头紧蹙,眸底深邃似海:“你们林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提起佩萝太太。”

    林仕延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也不再想问什么,只是凄凉地笑起来,眼中却闪烁着泪光:“果然是报应啊!那个女人派你来复仇……她霸占了我们林家大部分财富,就是想让你来复仇……”

    “亡人为大,请你放尊重点。”叶冠语的脸色很不好看。

    林仕延这个时候倒释然了:“年轻人,你大可不必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说到底……我们还沾亲带故呢,林维是佩萝太太和我父亲所生的私生子,至于你,”他坐在轮椅上,犹自凄凉地笑着,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淌下,“我现在可以肯定了,你就是刘燕和林维那个失踪三十多年的孩子,也就是说,你是我们林家的长孙哪……”

    “林维是佩萝太太的儿子?”叶冠语愕然。

    “当然,虽然是私生子,但他一直是我们林家的长房,从来也没有人看轻过他,是他自己心理太敏感……”

    “你父亲不是叫林伯翰吗?”

    “对啊,但他还有另一个字号,叫秉生。”

    叶冠语身子一震,公馆客厅悬挂的那幅字画的落款不就是“秉生”吗?还有,他指间戴着的这个翡翠戒指指环内侧不也刻着“秉生”吗?此刻,林仕延就正盯着他指间的翡翠戒指:“你手上这个戒指就表明了你的身份,本来是一对,还有一只已经随家父下葬,你手上的这只应该就是佩萝给你的吧?估计佩萝也不知道你就是林家的长孙,因为她一直以为林维一出生就死了,这一切都是天意啊,几十年的恩恩怨怨,原来是自家人在残杀……”

    林仕延悲伤得不能自已,捶着轮椅扶手哽咽。

    叶冠语黯然低下头,他所受的打击一点也不比林仕延小,他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就走。

    但他站住了,走不了了,因为背后站着的正是林希!林仕延也发现了林希,一直站在走廊拐角处的绿色植物边,被茂密的叶子遮住了身子,没有人注意到他。显然他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全部谈话,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一向沉稳,即便得知这样惊天动地的真相,也不改衣冠楚楚、倜傥风流的形象,连发型都一丝不乱,衣线更是笔挺。

    时间的洪流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叶冠语看着林希,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让开。”

    林希笑了笑,非常有风度地侧着身子。叶冠语冷着脸从他身边经过,他还不忘叮嘱一声:“下周开庭,记得出席哦。”

    两天后,舒隶突遭车祸。

    他在从医院返家的途中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翻,当场昏厥,救护车赶到时根本无法施救,因为他的腿被严重变形的车门卡住,眼看失血严重呼吸衰竭,医生在得到家属的同意后不得不对舒隶进行截肢手术。舒隶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舒伯萧夫妇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截肢,当即瘫倒在地,被先行抬上了救护车。舒曼闻讯赶到现场的时候,舒隶刚刚做完截肢手术,右腿血肉模糊,人也没了意识,被医生迅速抬上救护车呼啸而去。

    现场只剩下舒隶的妻子声嘶力竭地哭。

    舒曼天旋地转,惨叫着逃离了现场,她一路狂奔,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着她一样。

    而就在她赶来现场时,杜长风因为药性发作再次发狂,见人就砍,二院不得不将他作为重症精神病人关进了西楼。不过瞬间工夫,哥哥又惨遭截肢,舒曼只觉自己四分五裂,她知道,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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