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留痕-第六乐章:似是故人来(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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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心里很清楚,非常非常地清楚,她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不会是单纯的车祸,不会这么巧,纵然是上帝的安排也不会这么巧!因为就在昨天下午舒隶还打电话给她,说林希找他谈判,他们发生了争执,他交代舒曼要格外关注杜长风,禁止陌生人接近山庄,舒隶还说从林希的嘴里得知,林仕延已将全部财产转到了杜长风的名下,一旦林仕延发生意外,他百年之后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杜长风。而舒隶似乎也有某种预感,最后不忘叮嘱舒曼:“如果我发生什么不测,你就去找叶冠语吧,也只有他才有能力收拾林希了。”

    舒曼狂奔至茂业大厦,她的样子骇人,披头散发,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到总裁室找叶冠语,前台秘书拦着不让进。

    “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舒曼哭叫着,语无伦次。

    正好叶冠语刚刚开完会,一进办公室就见着舒曼跟秘书拉扯在一起,他很意外,大步奔过去扶住舒曼:“怎么了,小曼……”

    舒曼失魂落魄,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拽着叶冠语不放手:“救我——求求你,救我们,他,他不是人,他,他……”舒曼喘着气,呼吸困难,叶冠语抱住她向下滑的身子,“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救,救我哥哥,还有长风——”舒曼拼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头微微一垂,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曼!小曼!快叫救护车——”叶冠语冲旁边的秘书吼。

    狂风带着血腥的杀戮席卷而来。

    漫天乌云,不见天日,一切腐朽的黑暗的已为人知的和不为人知的全都被连根拔起,掀开来,轰然倒地。豪门世家,尊荣浮华,不过是过眼烟云,腐朽得越彻底,也就倒塌得越彻底。

    最后的生死决斗,已然拉开序幕。

    林仕延无路可去,无路可逃,他知道这个家族的末日终归是来了。原以为自首就可以赎罪,阻止悲剧的蔓延。现在他才知道悲剧一旦注定,就不会给你生还的余地。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他也什么都不认得了,包括他养育了三十年的儿子。

    夏天的二院掩隐在一片苍翠中,远离城市的喧嚣,声声入耳的只有清脆的鸟鸣,唧唧喳喳,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林仕延透过车窗仰望天空,云淡风轻,那纯净得近似透明的蓝是城市里绝对看不到,他命司机打开车窗,凉爽宜人的清风扑面而来,带着林中特有的树木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远远地就看到二院门口整整齐齐站了一帮子人。

    董事长大驾光临,二院上下倾巢出动。

    林仕延被人抬下车,放到展开的轮椅上,院长郑应龙毕恭毕敬地上前问候:“董事长,您辛苦了,大老远的跑来……”

    林仕延精神恍惚,没有朝他看,跟随从递了个眼色,随从推着他径直走进大门。他只想马上见到奇奇!老梁几次打电话给他,说奇奇在里面的状况很不好,昨晚老梁又打电话过来,说起奇奇几度哽咽,“那孩子会死的,他会死的……”老梁挂电话时几乎哭出声。

    林仕延做了一夜的噩梦。

    连昏迷不醒的刘燕都顾不上了,他必须见到奇奇!昨晚他问林希,为什么不遵守承诺给奇奇治疗,结果林希说,他是要去给奇奇治疗的,但遭到舒曼的拒绝,舒曼禁止他踏足山庄半步。

    “连舒曼都不信任你了,可见你已经众叛亲离。”他这样跟林希说。

    林希笑着反击:“你也一样。”

    是啊,他也一样!自从自首,他已然是林家的叛徒。两个老姑妈,还有堂叔表舅七大姑八大姨们,全都视他为仇人。还有,几十年的世交舒伯萧现在也与他反目成仇,一口咬定舒隶的车祸是林希做的手脚,除了奇奇,试问现在还有谁待见他?原想,即便奇奇状况再怎么不好,他应该还住在山庄,谁知郑应龙拦住他:“董事长,奇奇没有在山庄。”

    林仕延愕然,当即意识到不妙。他板着脸问:“不在山庄在哪里?”郑应龙自己不肯说,跟旁边的副院长使了个眼色,副院长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奇奇因为精神状态很……很不稳定……”

    “你只要说他在哪?!”林仕延吼。

    副院长结结巴巴:“在,在西楼……”

    林仕延一阵战栗,骇恐得瞪大眼睛:“西楼?”

    西楼是二院的禁地,被关的都非普通病人,是精神极度失控具有攻击性的病人,那里就跟牢狱是一回事,铁门重重,戒备森严。状况好一点的病人可能还只是被关在房间里不能出来,严重的就会被锁上铁链,注射镇静剂,如果情况更糟,还会被电疗。

    林仕延背心冷汗直冒,逼视郑应龙:“你带我去!”

    “是……”郑应龙噤若寒蝉。

    还没到西楼,就听到里面传来恐怖的咆哮和怪叫声。

    上了楼,一层一层的铁门被打开。

    杜长风被关在西楼最坚固的一间病房里,三重铁门锁着,林仕延被推进病房的刹那,几乎昏厥在地。黑暗的房间里,空气污浊,借着高高的天窗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奇奇被捆在病床上,虽然穿了病服,但裸露在外的手脚显出累累伤痕,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仿如死去。

    滚滚的泪水奔涌而下。

    “把我儿子松开!”

    “董事长,他,他打人……”副院长好像还有顾虑。

    林仕延怒吼:“我要你把他松开!”

    马上有人上前为杜长风松了绑。林仕延被随从推到床边,只见奇奇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瘦得颧骨都突起,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嘴唇上也起了碎皮,整个人就像是彩漆剥落的木偶。这还是奇奇吗?林仕延颤抖着撩起儿子的袖子,想必一定勒出了血痕,但是他看到什么?不仅是血痕,还有触目惊心的针孔,密密麻麻遍布整个手臂。他是医生,他知道他们给奇奇注射的是什么。

    “奇奇,都是爸爸的错啊……”林仕延抱住杜长风的手臂痛哭。

    多少年了,有三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林仕延看着病床上被注射镇静剂后昏迷不醒的杜长风,无法抑制内心的伤痛,他伸手抚摸爱子的脸颊,老泪纵横。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所以才屡遭报应,夫妻相离,父子决裂,家道没落……原来都是报应!

    “奇奇,我最最亲爱的孩子,你听得到我的话吗?”林仕延抚摸杜长风消瘦苍白的脸,想起这孩子六岁就进了林家的门,他是打心眼里喜欢他啊,喜欢他的善良正直,喜欢他非凡的才华,除了林然,没人可以跟这孩子相提并论。即便有时候生气骂他,也是带着宠溺地骂,他宠他不仅仅是因为歉疚,而是他真的喜欢他!此刻,他双泪长流,开始了长长的忏悔——

    “孩子,你听得到吗?若你听不到,你的父母听不听得到?造孽!这都是我造的孽!我制造那起医疗事故害你家破人亡,我以为逃到美国就能摆脱因果报应,结果三十年了,我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惩罚,家不像个家,父子不像父子,妻离子散,我还拥有什么啊?可是孩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包括我把你当替罪羊,顶替林希关在这里一关就是五年……我纵容你,宠溺你,娇惯你,其实都是为了弥补心中的亏欠,但弥补得了吗?”

    “可是奇奇,我必须告诉你,我爱你,除了林然,你一直是我最爱的孩子,因为在你身上,有着我们这个家族没有的善良淳厚,还有勇敢正直。你从没有算计的心思,于是你就只能被人算计,包括被你的亲人……我真是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听林维的话,让你去替林希顶罪,仅仅是因为你不姓林!姓林又怎样,林希是姓林,但他跟我并无血缘关系,明知这么做是错的,偏要将错就错,结果错到现在,我反倒被命运算计!现在林希怎么对我,我都视若无睹了,罪有应得,真是罪有应得……即便如此,奇奇,收养你我从未后悔过,这也许是我今生唯一一件做得有价值的事情,从前没有觉得,当失去所有后才发现,原来你才是我最珍贵的……感谢上苍,让你我结此父子之缘,你可以怨恨我,诅咒我,甚至杀死我都没有问题,但只请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奇奇!如果有来生请还做我的孩子,是亲生的孩子,我会把这世上最最珍贵的一切捧到你面前,弥补今生我对你的亏欠……而今生,我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是把我的一切留给你,我谁都不给,只给你,以爱的名义,也以父亲的名义!只因我爱你,只因你是我的孩子!……”

    这么长的话,不知道杜长风听到没有。

    窗外已经夕阳斜下,落日的余晖透过高高的铁窗照在他脸上,温暖这个无辜的年轻人。他的样子像是已入睡,这样也好,或许在他可悲的世界里,只有梦才是自由的。他一定很想飞……

    风,呼啸而来……我感觉身体瞬间变得轻盈,大地远去,天空越来越近,我是在飞吗?为何那么多云追逐着我,宛如一朵朵白莲盛开在我眼前,美得如梦如幻,仿佛我伸手就能抓住……我自由了吗?我居然在飞!

    “克噜……克喱……”

    啊,天鹅!我寻声望向身后,难以置信,原来我和它们在一起,一起飞……我挥舞着双手,喔,不,是翅膀,我竟然有了翅膀,洁白的翅膀以优美的姿态拂过缥缈的流云,我忍不住大声呼喊:

    “克噜……克哩……我真的自由了啊!”

    谢谢你,风,为我拭去泪水。

    想必你也知道我被困这么多年,我多么向往飞。

    谢谢你,云,伴我翱翔。

    你最了解我这些年日日都对着你忧伤地吟唱。

    谢谢你,天空,宽容地接纳了我。

    哪怕前面是电闪雷鸣,也请不要抛弃我,我宁愿被闪电劈成碎片,也不愿意再困守在那孤独的山林……

    我要飞!我要飞!

    可是我飞到哪里去?我思念的人呢?她在哪里?曼,你在哪里?……我想带你一起飞,远离尘世的痛苦和怨恨,我要将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下,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再也不会让你哭泣流泪,曼,请跟我一起飞……

    组曲五 人证

    舒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天鹅,挥舞着洁白的翅膀,在二院的上空飞翔盘旋。她流泪了,说不清为什么会流泪,只觉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就要离她远去似的,她很悲伤,舍不得……醒来还在流泪,模糊的视线里凑过来一张脸:“你醒了,小曼。”

    但舒曼很虚弱,一直戴着氧气罩,呼吸困难。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那天醒来,也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窗帘是拉着的,她亲耳听见叶冠语和医生在外间会客室的对话,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年。”

    “……她不是做了手术吗?”

    “手术能让她的生命延续三年,已经是奇迹了。”

    “我必须要她活着!”

    “没有办法,有的心脏病人做移植还有生存的机会,她的身体已没有这个条件,尤其是她现在怀孕,情况更危险了。”

    “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这个……您还不知道吗?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非常危险!她这种状况怎么能怀孕呢,那简直是自杀,必须马上做手术。”

    “如果不做呢?”

    “会死。”

    ……

    两天后舒曼失踪了。因为叶冠语通知了她的家人,要给她安排手术。她不肯,怎么都不肯,她跟叶冠语哭诉着说:“我横竖只有三年活了,我怎么可以为了让自己多活三年,而杀死腹中的这个孩子?我做不到!任何一个母亲都做不到!长风已经是这个样子,我哥哥也成了残疾人,太惨了啊,自从舒秦和林然去世,我们两家人都陷在那样的悲剧中没法走出来,现在有了新生命,我怎么忍心杀死他……”

    当时舒曼的父母和妹妹刚刚走,劝了一个下午都没用。叶冠语始终一语不发,他知道,他没有决定权。

    “舒曼,我从来不敢想你不在了会怎样……”叶冠语侧身坐在床沿,低着头,哽咽着摇头,“我不能想象,没法想象,舒曼,你不可以不在,哪怕你不属于我,只要你活着……我能远远地看着你,也比失去你要好……”

    此时的叶冠语已然没有了商场上的决断与冷酷,接二连三的打击,哪怕再强大的一个人,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身心俱碎。他那么自信,无数次绝境逢生,力挽狂澜,可是现在……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跟命运抵抗,曾经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现在才明白那都只是命运玩的花样,命运设的赌局,诱惑他赌上全部,结果还没到最后他就已经输得精光。

    这是一场没有生还者的竞技场。

    对手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正拿着剑指着他,随时准备一剑封喉。他不是杀不了,而是无法下手,因为那是他的亲人,他的兄弟,他们身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骨肉相残,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上午,吕总管电话通知他,刘燕已经停止呼吸,问他要不要出席葬礼。他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好半天都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当时是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很怕自己倒下去。又去了一个亲人。不管他与她相不相认,那个女人终归是他的亲人,虽然他一点也不感激她将他带到这世上。而现在——

    那个连禽兽都不如的弟弟,竟然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命运已经摆下了这盘棋,怎么进退,都是一局死棋。

    舒曼也已经知道他和林希的血缘关系,叹息说:“你真可怜,有那样一个弟弟……”说着就要坐起来,叶冠语连忙过去将她的枕头垫高。经过几天的保守治疗,舒曼今天的病情有所好转,已经撤掉了氧气罩,可以自主呼吸了。

    叶冠语扶住她瘦弱的肩膀,自己是千疮百孔,仍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小曼,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你不可以放弃,想想你的父母还有哥哥,如果你离去,你让他们怎么活下去。也许你有你的立场,可是相对于你腹中这个我们未曾谋面的生命,我们更希望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你——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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