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看历史精选集-异闻秘录(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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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书应召前往,称“出局”或“出堂差”,名气大的校书,通常还有小丫头或者老妈子跟着。对旧上海的高等校书来说,主要任务就是应召出局,陪伴男人们吃喝打牌。每日从中午开始安排一天的流程,有时候应付完堂差,起码要到半夜了。

    一张“局票”的背后,往往是一系列的生意。首先,送“局票”的小厮要收几个铜板的跑腿费,这玩意不入账,您随手打赏便可。另外,开出“局票”的饭店或者赌场,会将当天何人何时叫谁出局记清楚,到了月底,会派人到堂子里收取一定的“车马费”,大约一局70个铜板,相当于代买车票的手续费。堂子里也会有明细账,届时一一核对,以免将别的堂子的人算到了自家身上。

    在民国初年,上海滩级别高一点的堂子,都称为“长三”,其校书的局资为3元,“长三”也可代指高等校书。到了20世纪20年代,竞争比较激烈了,“长三”出局跌到2元,继而又跌至1元。这一块钱中,校书“必须付给仆人10分,给为她操弦伴奏的10分,给妓院5分茶水费”。比“长三”稍弱的,称为“幺二”,出局收2元,“幺二”一直不落价,故有“滥污长三板幺二”之说。

    民国年间,有位八卦文人仔细考究了一番,认为“出局”或“出堂差”,原指宋朝官员出公差,不想被烟花柳巷拿来套用了。有趣的是,民国年间高等校书乘轿子出堂差,经常有丫鬟提灯笼相随,灯上赫然写着“公务”,有人在报纸上发文批评:

    ……粘着四个红字,大书特书曰“公务正堂”,按清代官制,起码七品知县,才可称一声正堂。典史和县丞,只称左右两堂。……妓女竟敢僭称正堂,不但咄咄怪事,而且胆大妄为。况出堂唱和上书场,都是淫业一类,如称淫务,还算合理。她们偏不称淫务而称“公务”,又为名实不符。岂妓女卖淫,也是一种正当的公务吗?

    批评归批评,花酒还是要吃,您要是在上海滩待上几个月都没人请一次,那就证明人缘差。苏曼殊喜欢大宴宾客,陈独秀、包天笑等人都被他请过。他只叫“长三”,落款总是“和尚”,也是上海局牌中的一绝。他花钱如流水,海滩高等堂子都知道有个和尚出手阔绰,他对美女们彬彬有礼,姐儿们都喜欢出他的局。

    “做花头”的规矩

    如果您腰缠万贯,能随便请别人吃花酒,是不是也能自己大大咧咧地叫局呢?

    当然不能。

    堂子有堂子的规矩,作为上流人士,您绝对不能土豪做派,在上海滩一掷千金的主儿多了去,大家都得讲游戏规则不是?您想点尚不相识的校书,最好由常客介绍,在“局票”上写明是代那位熟客叫局。等对方来了之后,熟客可以介绍她“转局”坐在您的身边。

    苏曼殊喜欢吃花酒,也喜欢替人家“叫局”,据包天笑记载,苏曼殊曾给鸳鸯蝴蝶派的高手毕倚虹叫过一局。某日,一群文人相会,到场的人都有熟悉的局可叫,只有毕倚虹没有。苏便道:“我昨天在惜春老四家,见一女娃儿,颇娇憨活泼,可取材也。”有人接话:“和尚正法眼藏,必无错误,何妨叫来一看。”花笺飞去,不到半小时,人就来了。

    若是您第一次跟某校书相处,叫做“打样局”,有个说法,“犹之商店中参观货场”,不可造次,这样才能赢得芳心。民国时期有报纸刊文指导:“如在报上见其绯闻,而叫打样堂差者,切不可举其隐秘相询,以免惹其心中不快,而冷淡你。”“不可太放浪,以免露出极相。”打样之后,您下次就能以自己的名分叫局了,但最好“专叫一人”,时间一长,关系就密切了。“打样局”的时候,不可贪多,即便您有钱,也显得您花心,会给校书们笑话,被说成“垃圾马车”。人家也不会专心应酬,觉得掉价。也就是说,即便有钱,也不能像个土包子。

    为什么苏和尚能徜徉在烟花之地呢?就是因为他懂得校书们的心思,同为天涯沦落人,他对众校书从无亵玩之意,为她们赋诗,为她们作画,为她们排遣身世沉沦的伤感——最重要的是,他还肯砸钱为校书们争面子。

    有人统计苏曼殊的残账,发现用于“青楼楚馆”的开支多达1877元,而当时女仆月工资仅1元。曾有朋友在青楼大声批评苏曼殊:“你是和尚,和尚本应戒欲,你怎么能够这样动凡心呢?”苏曼殊笑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动了凡心?”

    叫局的花销其实并不大,苏曼殊不仅仅喜欢叫局,更喜欢“做花头”,那就相当烧钱了。

    “花头”是一种记账单位,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相当于大洋12元,折合现在的物价,扩大300倍,大约3700元。

    “做花头”有几种方式,第一种方式称为“摆花酒”:找个由头,为某校书庆祝生日,或者故意给某校书长脸,在堂子里办宴席,每桌正式8人,一桌子花酒称为一个“花头”。“做花头”要支付固定的酒菜钱,外加给琴师、佣人的犒赏,合计下来也得十三四个大洋,如果酒水喝多了,账单数字过大,做东的也会让客人出一点。第二种是在堂子里请客“碰和”,也就是打麻将,通常是先上酒席再打麻将,每人都有美女相陪,高档水果茶叶奉上,打一圈麻将也算一个“花头”。

    如果您办了五桌花酒,一次就能花掉六七十大洋,折合多少钱呢?大约相当于今天的2万。不过购买力这玩意儿也不好折算,按照当时黄包车夫的收入水平,每月只有三五个大洋,您请一次客,够他们忙活一年了。故时人感叹“在妓家吃一席酒,可救穷人半年粮”。

    每逢立春或者冬至,以及某位校书的生日,长三都会请熟客帮忙“做花头”。此时如果某校书没人捧,那就会很丢面子。苏曼殊每次不等人家开口相求,便主动来了,而且每次都摆好几桌,倍儿给面子,自然能得到校书们的格外垂爱。

    民国时没有手机,请人赴宴往往要前几天就通知,可苏曼殊不一样,他兴致一高,直接拿堂子里的铜牌给黄包车夫去接人。铜牌上都刻有不同的花纹,如桃、杏、荷花等,称为“轿饭票”,在市面上能兑钱,堂子也会回收。

    但凡是男人,估计都不会谢绝这种宴席。某文人记载受邀后的遭遇:

    客人到后,侍应摆好台面,然后高叫“筛酒”,这是叫各房校书入席陪客。等客人入席举杯之际,侍者又叫“起炒”,声音略逊于前面那声“筛酒”。先上小吃,继上大菜,最后是米饭或稀饭。上主菜的时候,校书一个个地唱曲,乐师在一旁吹奏、操弦、击鼓伴奏。接着是校书抱着琵琶自弹自唱。席间,侍者都在叫“添酒”,客人喝糊涂了,若是生客,堂倌就上兑了水的酒……

    做花头愉人悦己,且看一段民国年间的文字:

    做花头,为客人冶游妓院中的一出重头戏,亦是狎客显出面子的时候。……凡狎客在妓家做花头的那天,最受妓家的奉承,一呼百应,应酬周到,犹其余事。徵花作伴,歌曲娱客,声达户外。左拥右抱,可得享尽艳福。酒后席散,得逢机会,还可挟其所好的妓女,随其月圆的好梦。所以游其地者,常忘白驹的易过,做主人的开心愉快,自可不言而知了。

    奇怪的是,花和尚苏曼殊喜欢逛青楼,阅人无数,却一直守身如玉,不破佛门戒规。朋友们说:“曼殊出入酒肆花楼,其意不在花,也不在酒,不过凑凑热闹而已。”他最喜爱且往来颇多的青楼女子有素贞、桐花馆、花雪南等数人。

    素贞是当时上海的著名美女,苏曼殊有她的照片多幅,时常将其挂于四壁,默默欣赏。

    花雪南性柔曼、寡言语,待人落落大方,兼姿容美丽,气质清高,因而苏曼殊戏呼之为“温暾水”, 意即暖而不热。苏曼殊与花雪南同居一室,共衾共枕,而终不动性欲。花雪南很奇怪,苏曼殊却说:“爱情者,灵魂之空气也。灵魂得爱情而永在,无异躯体恃空气而生存。……性欲,爱情之极也。吾等互爱而不及乱,庶能永守此情,虽远隔关山,其情不渝。……我不欲图肉体之快乐,而伤精神之爱也。故如是,愿卿与我共守之。”

    据说花雪南曾对曼殊动心,想赎身做其妾室,在民国时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苏曼殊却认为,与其结为百事可哀的夫妻,倒不如相忘于江湖,留回忆无限。他这种欲行不得,欲罢不能的彷徨情绪,在一首七律诗中做了表达:

    何处停侬油壁车,西泠终古即天涯。捣莲煮麝春情断,转绿回黄妄意赊。

    玳瑁窗虚延冷月,芭蕉叶卷抱秋花。伤心怕向妆台照,瘦尽朱颜只自嗟。

    传说钱塘名妓苏小小曾坐油壁车与恋人相会,死后葬于杭州西湖西泠桥畔。苏曼殊以苏小小喻花雪南,问:你的油壁车停在什么地方了呢?我俩终会天涯梦断,西泠终古,然而恋情难断,犹如莲虽捣烂而丝不断,麝已煮沸而香不灭……

    还别说苏曼殊精神境界,就这才情,也够让一般人自惭形秽。

    民国肇始,北洋当道,政治依旧腐败,孙中山极力奔走要“打倒军阀”,苏曼殊对前途极为悲观,终日逛妓院、喝花酒,收到稿费便呼朋唤友,千金用若泥沙。只是他饮食无度,肠胃又不好,是医院常客。1918年5月,时年35岁的苏曼殊在病榻上完成了他传世的最后一部爱情作品《非梦记》,留一句:“但念东岛老母,一切有情,都无挂碍”,随即去世。

    和尚走后,除了几只粗陋的箱子和一些胭脂香囊,竟一无所有,其身后事也是由汪精卫等人料理。设灵堂的时候,许多校书头戴白花前来吊唁,个个颜色悲戚;苏曼殊去世6年后,1924年6月,孙中山先生出资千金,将其遗骨迁葬于杭州西湖孤山,与名妓苏小小朝夕相伴,民国一代妙僧,便以如此的姿势走入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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