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昨天晚上医生跟他说的话,迟翊宸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按了按眉心,强打精神。
昨晚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后,他就赶回了医院,还好,简溪没有醒。
坐在床边陪她到天亮,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呜——”突然响起一声呜咽,迟翊宸旋即将注意力从回想中抽开,回过神来看向简溪——她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皱着眉头撅着嘴,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她的手不自觉地揪住了床单,瘦削的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
“简溪,还有我在呢。”握住她的手,尽量不碰到她的入针口,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抚平拧成“川”字的眉间。
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
不知道是因为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带来的暖意,还是因为他在呼唤她的名字,简溪终于醒了,卷翘的睫毛微微闪动,她睁开了眼睛。
空洞的眼神中,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就像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好像没什么事情对她来说是重要的。
迟翊宸的一颗心在高高提起之后,又重重地坠落下来。
“简溪?”疑惑的语气,他眯着眼看她,将眼底的失望藏起。
蓦地,她突然笑了,勾起的嘴角将干燥的唇撑开,看上去有些勉强,她这是在逞能,就连简溪自己也很清楚。
挣扎着要坐起身来,简溪有些发喘,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但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愣了很久,她眨了眨眼,笑容越发明媚。
“我问你,孩子是不是没有了?”说着沉重的话,她故作满不在乎,一边将手伸到已经瘪下去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我能感觉到我肚子上的重量减轻了,没有脉搏,我也不会觉得疼痛,我知道的,孩子没有了。”
她以前看过报道,要将一个初步成形的孩子拿掉,要将一个类似于锤子的工具伸进子宫里,敲碎孩子的头颅,就能顺利地将他化作一滩没有生命的血肉从腹中取出来。
现在,她的孩子也是被这么取出来的。
简溪笑得越发夸张,上扬的弧度带着意味不明的嘲讽,就差哈哈大笑。
然而她这副模样,却看得迟翊宸好心酸,他只是想让她不要太难过,不是让她强颜欢笑。
可是她要这样,他又能说什么?
皮笑肉不笑,迟翊宸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即使苍白如纸,依旧美丽动人,他柔声细语,“嗯,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还会怀上的,真的。”
无力的安慰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可悲,简溪鼻头一酸,赶紧抬起手遮住眼睛,红了脸。
反正这孩子也不是按着计划来的,现在他要离开,她也没有必要眷恋,只不过三个月而已,她就当突然胖了几斤,然后又在一夜之内迅速瘦身也好。
这样想,是否她就能像以前一样?
眼泪划破宁静,沾湿他抚在她脸上的掌心,眼泪还是温热的,她还是活着的。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将乳白色的窗帘吹起,绿树沙沙作响,将她呜咽的声音掩盖。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再多的安慰都是无力,简溪还是不愿意放开手,她是何等倔强,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让迟翊宸看到她的丑态。
她勉强稳住呼吸,一字一顿地问她,“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不一样了,不管再怀上多少个,那孩子还是死了。”
脑海里还能清晰地浮现那些画面,鲜血将她的鹅黄色小礼服染红,她无力地跌落在地上,说不定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没有的。
说到底,害死孩子的人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什么嘛,给予他生命的人是我,结束他短短三个月生命的人也是我,他不过存在三个月,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我就断送了他的人生。”
那不是怀有任何目的的产物,是真真正正从她身上剥离下来的一块肉,如果她能保护他到十个月之后,他就会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呱呱坠地。
原就是早开的晚霞,现在却又提早化作夕阳。
她怎么能不心痛?
“没事的,我说了会没事的。”紧紧地抱着她,迟翊宸只能重复着这句话,除此之外,他竟然找不到能够安慰她的方法。
忘了哭了有多久,她的眼睛变得干涩,甚至再也流不出眼泪,才终于停下。
一瓶葡萄糖正好打完,迟翊宸不得不松开她,按下电铃,让护士过来替她换水。而他重又坐下来,一遍遍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拨开散在额前的发丝。
哭了一遍,简溪的气色反而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毫无血色,但总比空洞得就像个机器人好。
他不能哭也不敢笑,只能定定地看着她,轻启的薄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会没事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他们又能回到以前。
只要拥有对方就够了,其余的都不需要,他们之间不需要别的来证明——只要想着这些,他就能强行将自己从崩溃中抽离。
简溪始终在发愣,有时候他甚至不能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好了,我不会再哭了,你就把手挪开吧。”没有接着歇斯底里,简溪沉静下来,轻轻地将他抚在她脸颊上的手移开,她的目光温柔。
没有像电视剧上那样大吵大闹,或是干脆直接疯了,她只不过是哭了一场,然后就平静下来。
这到底是好是坏?
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不要突然寻短见,迟翊宸就已经满足了,他会花上一辈子的时间让她慢慢忘却伤痛,即使回不到过去,至少也不要绝望地度过一辈子。
没有人能一直保持不变,她就是要改变的,但唯一不允许的,就是有人想改变她澄澈的目光。
那是属于他的,没人能夺走。
握住她的手,输入血管的针水让她的皮肤变得冰冷,他温热的手心将她的手包裹住,简溪差点又要湿了眼眶。
抬起头看向迟翊宸,他的精致脸庞同样憔悴,却还强打精神,深如漩涡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他,化作一滩柔情,叫人为他而沉沦。
“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回家吧,正好我也把工作处理好了,可以在家里陪你几天。”
原以为她会顺势答应,却不想她只是摇了摇头,哭过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少骗人了,赶紧去工作吧,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等你回来的,我才不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
她是这么爱他,伤心难过都是为了他,怎么可能还舍得离开?
更何况,也许早在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就已经决定好了,而她注定着要愧疚一辈子。
“好吧。”无奈地妥协,迟翊宸尽量态度自然,不要让她觉得他在过度保护她,那样只会让她对自己心生厌恶——这世界最了解她的人,除了他就没有谁了。
“那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雨后的阳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又是一阵阴雨绵绵,简溪被一路抱到楼下,司机撑着伞等在雨中,随行的还有两个负责替他们撑伞的保镖。
不管发生什么事,迟翊宸总是很快就处理好。不知为何,简溪突然很羡慕这样的技能。
搂着他的脖子,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抱着她上车,将灰色跟湿漉漉全都阻隔在车外,车内并不闷热,只是光线有些昏暗。
明明是白天,结果一下雨,天就暗了下来——简溪趴在窗口上,耳畔响彻着雨水拍打车窗的“啪嗒”声响,眼中只有模糊的景象。
迷迷糊糊中,她问了他什么,自己却想不起来,只记得迟翊宸的回答很奇怪。
“无所谓,对我来说只要你活着就好,孩子以后还会再有,不必担心,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你要等我一下,对不起。”
为什么要等?就不能让她也参与吗?还有,他根本就没必要道歉啊。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柔弱,孩子没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完全可以振作起来。
尽管强行这么想,简溪的手还是在发抖,她不再追问,收回视线,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他的怀中,随便他要带她去哪里都好。
她好累,急需要休息。
回去的那几天,熟悉的环境并不能消除简溪的恐慌,她总觉得家里少了什么东西,但就是找不到,就像毒瘾发作似的,她竟然觉得浑身疼痛。
果然,她还是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怎么挣扎都没办法走出去。
她该怎么办?她不想每天都把自己当成疯子,她也想让迟翊宸看到她眼里的坚强,可是说再多,她发现都是在逞能。
当然,这已经是她竭力控制自己之后的成果,不然她早就会杀到穆少恭面前,将那个混蛋大卸八块。
现在,她竟然连提起他都会作呕。
忘掉吧,那不过是一个笑话,她跟穆少恭再也没有瓜葛,就当她还了之前亏欠他的人情,以后互不相欠,她也没有必要再存有歉疚。
用谎言跟自我安慰将真实的想法填埋,然而还是不能盖住她心里那股骚动。
真想撕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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