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月离开已经六日,第七日晨,天微微亮,瑶音便自梦中听见一阵急切的叫喊声:“琼华!我知道你是琼华!你勾结鬼君毁我天界,你当真可以为了一己私仇,让帝宴所创的三十三天付之一炬吗!”
瑶音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便见翊圣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外。瑶音一见到他便汗毛倒立,半晌只吐出一个字,“滚!”
木门重又关上,瑶音的心情却无法恢复平静。此时的她已经想起万年前榕树坡一役,就是他帮助昊月布下天罗地网,框自己丢了性命!现在想来,那时候哪里有什么鬼族进犯?他和昊月,分明才是那一场战役的主谋!如今火烧三十三天,将天幕毁坏,又想故技重施么?昊月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命,这几个月随时都可以。那现在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一系列的疑问萦绕在瑶音心头,她看着天边火红的云层,心中担心更甚。
翊圣仍不放弃,始终在门外喋喋不休:“权力赋予你的,是地位,更是责任。你就算重回帝位,你也扛不起天下大任!你好好想想,在过去的日子里,你真的有尽到过一点当帝君的责任么?三界之事,曾有几件经过你手?你可能连三十三重天每一重天的名字都记不清罢?你根本不配为帝王!”
“呵,我不配,难道你配么?”瑶音再也忍不住,“哗啦”一声打开门,怒目相向:“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很简单,”翊圣嘴角带着冷笑,说:“劝花君宴放弃征战,两族修好,永世不起战乱。”
“此话对我说有什么用?我没有勾结鬼君!”瑶音无语,想不通他究竟意欲为何。
翊圣咳嗽了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上的伤口也青紫发黑,确实是被鬼族所伤。瑶音冷冷的看着他,并不想让他进屋修养。
“你若没有勾结鬼君,他又如何知晓我天族最薄弱之处,这三十三天中,必定有上位鬼族的奸细!”翊圣单手执剑,让自己勉强站立。他不等瑶音回答,便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如今能阻止战争的人只有你!从前我们那样对你,绝不是想置你于死地,你生来便是大神女,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从来都是唯我独尊,不顾他人感受。而陛下的目的很简单,他得了鬼族至宝轮回石,它能封印你的力量,让金身与魂魄相离。陛下只希望你能尝到人间疾苦,明白生而为人的痛苦。他只是想将你送入轮回,入凡重修,并不想要你的性命!可谁知道你却就此湮灭,从此消失……陛下为此已经痛苦万年,请您放过他吧!”
瑶音静静的听着,一时间没了言语。昊月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昊月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教训?呵,说得真是轻巧。
瑶音内心动荡,面色如常,她平静了半晌,淡道:“真相就这么简单?”
翊圣颔首:“初衷很简单,但执行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瑶音长舒了一口气,道:“不是你们的计划有误,是我自作自受,为赶回凌霄殿救昊月,用无上金身与鬼君做了交易,受了剥皮抽筋剔骨之痛,换回了三日性命,可哪知……”后面的话瑶音说不下去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昊月拔剑相向的那一刻,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那满目的厌憎和愤怒。
翊圣闻言大惊:“你竟是为了救陛下,才失去了金身?”
瑶音微笑,点了点头:“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回忆。”瑶音双拳紧握,喃喃自语,不多时又放开了去。
瑶音转身就走,翊圣再次叫住了她:“您对陛下当真有情?”
在他负我两次的情况下,孩子都生了,还能有假么?
瑶音苦笑,但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翊圣。
瑶音道:“夜九是我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是我破例升了她的仙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表面和顺,实则阴狠。她与昊月定亲之后,有一日,我亲眼见她吸食昊月的精魄。那时我与昊月已经冷战多时,我也不想与他解释,于是索性将夜九杀了,一了百了。”
不顾翊圣惊讶的神色,瑶音又道:“夜九是他的初恋,是他心中一直想娶的女子,是我断了他们的情缘。从前我担心他会因夜九而死,如今我不用再担心了。夜九心高,但现在的昊月能给她所想要的一切,她倚仗昊月而活,便不会再害他。当然了,现在的昊月,早已不是当年的昊月了。谁也不可能伤害得了他。”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翊圣猛地站起身,一脸激动,“我这就去告诉陛下,您不是为了让他痛苦才诛杀夜九,您是为了救他!”
“不用了……”瑶音摆摆手,觉得有些累,可还不等她说完,翊圣就飞快的消失了。
瑶音呆在原地,楞楞地看着,良久才自言自语道:“说清楚也好,至少,我能走得没有遗憾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从此以后,昨日种种,昨日休。
……
(2)
昊月离开后的第十天,瑶音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一半。在放倒两名傀儡之后,她本想趁乱离去,可她刚走到天门,便遇到了夜九。
夜九站在她眼前一丈处,没有说话,只慢慢靠近她。瑶音步步后退,退到天门之时,靠在门柱上,退无可退后,夜九拿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刺破了自己的守护石。这一幕被紧追而来白帝看见,玲珑宝塔从天而降,瑶音惊讶之余没有防备,便连带帝瑶一齐被关了进去。
当晚,瑶音才知晓这三天内,天界出了三件大事。
其一,翊圣失踪三日,尸体在紫竹林中被人发现,全身烧焦,灰烬中只留下骸骨以及额上掉落的眉心玉。而最后见过翊圣的人,是瑶音。其二,青帝之女,摇筝帝姬为此伤心滑胎。其三,便是夜九之死,被算在了瑶音头上。
白帝站在殿堂之上,面对下跪瑶音,愤而大怒道:“大胆妖女,你还有什么话说!”
“呵,你们横竖是想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瑶音双肩被锁,脸色苍白虚弱无力,有些底气不足,又道:“但若你们今天敢动我分毫,昊月回来定不会轻饶了你!”
“呵,是么?”白底冷哼,一脸嘲笑,“看来,你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白帝一拂袖,便拎着瑶音走出大殿。大殿外,人声鼎沸,群情激昂,数千人围绕着株晟宫的祭天台。而祭台上,一名女婴全身赤/裸地被倒吊着,她双目半睁,已奄奄一息。
瑶音看了一眼便险些晕过去,心跳到了嗓子眼:“你若敢动帝瑶分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现在不就是鬼么?”白帝一脸得意,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贱婢瑶音!百年前假扮夜九,如今换了副皮囊卷土重来,竟连大神女的容貌也敢用!还真不怕死!”
“你快放了帝瑶!”瑶音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帝瑶身上。可不论她如何激动,都挣脱不了缚神索的束缚。
这时,一夜白头的摇筝帝姬出现在天幕上,她显然是因翊圣之死伤心过度才导致一夜白头。她神情悲愤,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上邢台。
“摇筝——快救救帝瑶!救救我的女儿!”瑶音大喜,止不住的呼喊,可她的呼救声早已淹没在人群之中。只有白帝听到了她的呼喊。
“救你女儿?”羲和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你未免太天真了,她现在吃了你女儿的心都有!”
“什么……”瑶音心中一凛,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只见摇筝双目血红,命人在帝瑶身下堆了一堆柴火,随后,狰狞着点燃了帝瑶身下的火盆。
瑶音背脊发冷,汗毛倒立。
“不——!”伴随瑶音一声怒吼,她身上的缚神索应声化成了灰。只见她一头青丝转瞬银白,通身鬼气冲天,令人不寒而栗。
在场仙人举皆震惊。尤其是白帝,表情尤为复杂:“你真是琼……”剩下的话白帝再没有机会说出口,瑶音抬手便将他从中撕成了两瓣,并当场捏碎了他的守护石。从此上天下地再无白帝羲和。
众仙皆是一阵胆寒,看见化作修罗女的瑶音,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瑶音无心理会他们,于是随手放了把火便闪身来到祭天台。她一脚踹在摇筝腹部,踩碎了她的身体,她的下场与白帝一样,永堕虚无。
瑶音一把斩断帝瑶身上的锁链,将她抱在怀里悉心安抚,却为时已晚。怀里的帝瑶吐了最后一口气,化作了一条小银龙,软绵绵的蜷在瑶音手中。她的尾巴耷拉在空气里,随风摆动,毫无一点生气。
瑶音完全失了方寸,怔怔看着帝瑶的尸体发呆。
远远望去,只见祭台上银白的发丝翻飞,众人本以为是昊月,悉心观看下才发现是瑶音。再看向她手中化作原形的帝瑶,人群爆发惊天议论。
“快看快看,她怀里抱着什么?”
“好像是一条龙!”
“如今世上哪还有龙?她果然是野种!”
“亏陛下对她那么好,她竟然不是凤裔!”
“巫女!烧死她!烧死她!”群情激奋下,大大小小的法术砸在瑶音身上,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烧着了她身下的祭台。
这时,瑶音笑了,笑得十分诡异,十分惨淡。
“既然你们想死,我便成全你们!我要你们所有人给帝瑶陪葬!”火光冲天而起,方圆十里的土地皆在燃烧。众仙哀嚎,纷纷遁逃,可哪里逃得掉?
“今日有份害我孩儿之人,一个都别想跑!”瑶音失了定身术,众人在火海里痛苦挣扎。
瑶音看着尸山血海,看着父神所创的离恨天化作焦土,笑着流出了血泪。血泪一滴一滴落在帝瑶身上,谁知,怀里的小龙却又动了动爪子。
“瑶儿,你还活着?”怀中的帝瑶摆了摆手尾巴。瑶音大喜,激动得无法自制:“瑶儿莫怕,我这就救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在这时,天空落下一场倾盆大雨,瞬时浇灭了满地业火。瑶音抬头,发现来人正是十日不见的昊月。瑶音大喜过望,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道:“求求你,救救帝瑶!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昊月看了怀中的银龙一眼,面色平静道:“虽然事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她已经去了。”
“不可能!帝瑶没有死!她刚刚明明动了!”瑶音退开了两步,只觉得眼前的昊月十分陌生。
“帝瑶死了是好事,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你说她是我的孩儿,这怎么可能呢?”昊月诡谲一笑,伸手过来抚摸瑶音的一头银发,“真漂亮。”
“你不是昊月!你是谁!”瑶音一把推开昊月,高度戒备。她看不透眼前人的真身,说明眼前人的力量远在她之上。
“我如何不是昊月?”他微笑。
“昊月不会这样对帝瑶!”
“呵,那是从前陪你玩游戏罢了。如今我不想玩了。”昊月摊手一笑,招来一众天兵:“把她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探视!”
“别碰我!”瑶音大怒,鬼气四溢,四周但凡沾染上她的鬼气的仙人皆被腐蚀,身体化作了一滩血雾散尽。这时,瑶音只觉自己双膝一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跪倒在地。
血雾散尽,昊月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对她淡然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放弃吧。”
“我!不!要!”瑶音一字一顿,却发现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动弹不得,一丝鲜血从她口中溢出,最后,她只得放弃了挣扎,呆在原地惨笑。
上穷碧落下黄泉,三界内术法在她之上的人,只有两人,这点旁人如何也不能伪装。
“昊月啊昊月,你的演技真好,我又被你骗了一次!呵,三次!同一个坑里,我竟跌了三次!”这时,怀中的帝瑶又闷哼了一声,瑶音通身一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喊道:“花君宴——救我!”
瑶音话音刚落,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祭台上出现了另一名银发男子。众人皆以为看花了眼,眨眼工夫,祭台上便只剩下昊月一人。
昊月嘴角上扬,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扬声道:“罪人瑶音,乃鬼君派来的细作,二人狼狈为奸,先后杀我族元帝夫妇,白帝羲和,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说,瑶音该不该死?”
“该死!”
“曾经的天族叛徒,如今的鬼君花君宴该不该死?”
“该死!”
仙人们早已怒不可遏,群情激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三军得我诏令,即日出兵鬼族,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入鬼门,诛鬼君,一统三界!”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十万仙家众志成城,喊声震天。
(3)
在十八层狱的下面,是一汪幽静之所,正中有着一处往生泉。往生泉是三途河的发源地,泉水涓涓不息,从下往上流去,汇入了忘川,流成了彼岸。在寂静的夜里,滴滴答答,穿行不息。
这里是鬼族最纯净之所,灵气最盛。帝瑶被一朵莲花包着,漂浮在往生泉水之上。
瑶音伏在岸边怔怔发呆,右手则轻轻拉着帝瑶的小龙爪,眼中只剩空洞的慈爱,看不见其他。
“看来你这阵子过得很是凄凉,”花君宴叹息:“本以为将你交给昊月便能让你们得到幸福,对不起,终究是我错了。”
瑶音眼神呆滞,瞳孔涣散:“她还活着么?”
花君宴摇了摇头。
“……死了?”良久,瑶音才又问了一句,似乎鼓足了勇气。
花君宴依旧摇头。
“她的身体已经痊愈,只是魂魄散了,”花君宴拂袖,只见七盏水晶灯整齐的排列在灵泉四周,“我且以结魂灯养着,至于她能不能醒,还要看她的造化。”
就在这时,一声声浑厚的撞钟声传来,伴随着凄厉的号鸣,震慑心神。
瑶音心中一紧,疑惑:“出什么事了?”
花君宴一脸凝重看向上方,空中随之出现鬼门外的场景。只见天族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一片,场面十分壮观。
“看来大战在所难免。”花君宴沉思片刻,俯身在瑶音额上印下一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只需在这里陪着帝瑶。这里是鬼族圣地,没有人能进来。就算是昊月也不能。”说完,花君宴微微一笑,提剑转身,消失在黑幕里。
瑶音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这一眼后,或许将是永诀。这样的念头让她无法放心,便很快跟了上去。她很想知道,究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鬼门关外,昊月银色的发丝明明晃晃,潇洒俊逸,如梦如幻。他毫无疑问的是这世上最美的男子,但那只是曾经。这一刻,在瑶音看来,他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人。
青帝垂垂老矣,也仍伫立在阵前,朗朗道:“慕君!你包庇瑶音,杀我爱女贤婿,今日我必要鬼族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十宴不顾闻人通天的阻拦,跳出鬼门:“这里没有慕君,你们找错地方了罢?”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青帝吹胡子瞪眼,目露凶光,“叫慕君出来!否则我便血洗鬼门关!”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十宴冷笑,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青帝眼前,当着众人的面拔光了青帝的胡子。
十宴拍拍手,再次回到鬼门上,手里却多了一把娟白的胡须,她好笑道:“你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凭什么大言不惭!”
“你!别得意的太早!”青帝惨哼吃痛,强撑起精神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刻,便见十宴手中的胡须似有了生命一般疯长,勒住十宴的脖颈。十宴无法呼吸,险些翻下城楼。
闻人大急,用尽力气拉扯为其脱困,可胡须却似长在了肉里,愈来愈坚实,随着鲜血溢出,十宴渐渐失了生气。闻人情急之下朝青帝掠去,鬼爪直扑太一面门。青帝想躲,奈何闻人速度太快,他来不及避开!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昊月抬了抬手,闻人通天全身便在不足青帝一寸处化成了血雾。死无全尸。十宴双目圆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渐渐没了呼吸。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让观战众人皆是心惊胆寒。青帝因惊吓过度,昏死过去。昊月命人将他抬走后,又扫了一眼瑟缩在鬼门里的鬼族,冷笑道:“鬼族就这么几个人了?早知如此我一人来便是,何须动用三军?”
“花君宴,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昊月器宇轩昂,睥睨苍生:“把琼华和金身交出来,我可绕你不死!”
天族大军山呼万岁,震耳欲聋。鬼族众生闻言,皆敢怒不敢言,少数则直接被他周遭所散发的气魄吓得遁逃。鬼门内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在群情高昂之时,天族突然集体禁声,他们捂着喉咙,发觉自己突然不能言语。
‘啪’的一巴掌,昊月凭空受了一掌,嘴角立时涌出鲜血。随着众人的惊呼,花君宴抱着双臂从天而降。银色的发丝同昊月一样,光芒万丈。
“小徒儿,在为师面前未免太过狂妄。这一巴掌便是要教你,不得欺师灭祖。”
昊月擦了擦嘴角,自负一笑:“呵,偷袭算什么本事?你现在未必是我的对手!”
“那要真正比过才知道。”花君宴说完,提剑相向,昊月毫不闪躲,空手接招。你来我往下,昊月渐渐落了下风。花君宴眼疾手快一剑刺向昊月咽喉,鲜血崩裂,染红了衣襟。
“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琼华,她于你有救命之情,爱你爱到了骨子里,你却为何接二连三这般对待!”花君宴执长剑,居高临下地看他。
众人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有为花君宴叫好,也有人为昊月不平。瑶音则捏紧了拳头,一面想要昊月死无葬身之地,一面又怕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这时,只听昊月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地答道:“呵,她爱不爱我,与我何干?”
瑶音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胸中一痛。她发现自己竟从未看透过这个人。
是自己想的太简单,还是他的城府太深沉?他已统领天族万年,是三界第一人,他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她如何都想不通,他做着一切,是为了什么。她更不能相信,他曾经的一举一动,皆是演戏。她不想承认,不愿相信,但是她再次被骗,这是事实。
“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尝一尝,琼华曾为你受过的苦!凤族头上有三枚翎羽,我姑且将它当做龙角、龙筋、龙鳞。今日我便拔了你的翎羽,斩去你的双翅,让你经历一次,她从前经历过的痛!”花君宴收起长剑,捏了个法决,一阵金光笼罩着昊月,随即欲念咒语将昊月打回原形,扒皮抽骨!
金光中的昊月表情痛苦,可眼神依旧带笑。他眼眸一转,看向花君宴身后,道:“你且回头看一看,那是什么?”
花君宴闻言回头,便见花漓落被五花大绑押上了墙头。花漓落泪如雨下,显得十分惊慌。
“你的秘密,我早已摸的一清二楚。你以为,我会打无准备的仗么?”昊月森然一笑,“心疼么?拿她换琼华金身,如何?”
“不。”花君宴身形踉跄,眉目中失了笑意,多了几分沧桑。花君宴一脸淡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想要的东西,不在琼华身上。”
昊月扬起嘴角,笑问:“你知道我要什么?”
花君宴摇头,又点头:“你与曾经的我一样,被世间权力所迷。想要的太多,太贪心。”
“不要将我和你们相提并论!我与你们是不同的!琼华的金身,只有在我身上,才不至于浪费了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
花君宴冷笑,一脸嘲弄,“得到了力量又如何?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你又是为了什么在奋斗?”但很快,当他一见到城墙上的花漓落,目光便又变得柔软起来。
最终,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也罢,不管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只希望你放过漓落和瑶音,她们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你想要的金身,在我这里。”花君宴指了指胸口,而后自然垂下双肩,丢弃了长剑。
花漓落远远的站在城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见花君宴一副了生死的模样,定了定神,急道:“主上!你千万不能被他要挟了,鬼族不能没有你!漓落死不足惜,能在你身边陪伴你这么多年,我已是满足!下辈子……下辈子再娶我,一定要娶我!”花漓落神情悲壮,咧嘴一笑。
花君宴惊愕抬头,便见花漓落的身体像一只闪着荧光的蝴蝶。她纵身一跃,翻下了城头,落在地上,身体便如流萤一般散去。星星点点,飘散在空气里,变成了尘埃。
花漓落的身体本就是花君宴做的。她早已没有了力量,没有了一切,她连凡人都不如。她之所以能在鬼肆意妄为,全是因为花君宴的宠爱。她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不——”花君宴瞬间苍老了容颜,他身形佝偻,面上满布皱纹。
昊月的眸子闪过惊讶,下一刻又恢复了平静,调笑道:“看不出来,你竟这么喜欢她。”
花君宴像失了魂,对周遭一切都不再关心,只是怔怔看着花漓落的死亡的地方。这时,空气里渐渐浮现出一缕几可透明的魂魄。那是花漓落的散魂,模样却与肉身大相径庭。
只见那缕魂魄有着绝世的容颜,眉目同琼华一般模样。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因为魂魄转瞬即逝,如烟幻灭。
瑶音看着昊月和慕君,只觉得这两个人都是这么陌生。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下一刻,花漓落的散魂出现在了瑶音身边,瑶音看着眼前透明的自己,下意识伸出手触碰了她的额心。只见魂魄与身体交叠,三魂七魄重回归一,瑶音想起了许多她想不起来的事情。
那些关于慕君上神的爱慕之心,全都回来了。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到这般地步。
有了这分感情,难怪从前的自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难怪旁人都说,琼华爱慕君,爱他爱到了尘埃里……
……
……
(4)
……
……
昊月挣脱了结界,一脸不耐地在花君宴身前来回踱步:“缅怀完了么?可以把金身交出来了?”
“呵,漓落一死,你还有事可以要挟到我么?”花君宴的轻笑,彻底触怒了昊月。昊月一挥袖,地上的长剑便应声而起,穿透了花君宴的胸膛。瞬时间血花四溅。
花君宴面色从容,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喊过一声疼。
昊月再次大怒:“我没有闲工夫与你耗,难道你想带着金身进棺材?还是说我现在就让你跟金身一起灰飞烟灭?”
“呵,我会把金身,还给她的主人。那个人,绝不是你。”花君宴宛然一笑,一字一顿。说完,他身形一闪,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司战神君拱手上前,“陛下,要不要派人去搜?”
“不必,”昊月摆摆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这个局,他已经布了万年,终于只差最后一步。昊月负手而立,面上笑容更甚。花君宴的离开好似在他意料之中,又好似他故意放走。
“先把鬼门给我拆了!”昊月随手放了把火,便转身回了离恨天。
王军得了昊月的命令,开始大开杀戒。鬼族生灵知道在劫难逃,索性拼了全力抗衡。双方杀红了眼,不多时,鬼门关外便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花君宴倒在瑶音怀中,面色平静。二人似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旁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师傅,你会死吗?”瑶音泪如雨下,哭得难以自持。
“嗯。”花君宴闭上眼,面色恬淡。
“怎样才能救你?我不要金身了,你把我的力量都拿去!我只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花君宴沉默了一阵,睁开眼看着瑶音,“那你嫁给我,可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瑶音大急。
花君宴粲然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指环,正是瑶音遗失的那只:“现在记得它了?”
瑶音双目含泪,点了点头,“记得。”
彼时她追慕君追得紧,一日,她得知凡间的情侣定情会互赠指环,便拉着昊月一齐跑到火神宫学做戒指。她花了三天时间制了一枚,又耗费了半身修为存入了空间法术,可戒指却被慕君毫不犹豫扔进了碧海。
“从前是我负了你,对不起。”花君宴垂下手,声音愈见虚弱,“如果我可以当做你不爱昊月,我一定会为你戴上它,但是现在……不行了。”
“师傅您别说了!您需要休息,我扶你去往生泉好不好?”
“不必了。”花君宴摆摆手:“没有用了。”
“昊月一定有办法救你对不对?我这就去找他,我用金身跟他换!”瑶音说着想要站起身来,花君宴拉住了她,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听我说,你不要去找昊月,更加不要为我报仇。我的死,同他无关。”
“我不管!我不能让你死!”瑶音的眼泪吧嗒而下,落在了花君宴干涸的唇上。花君宴似乎很享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将瑶音压在身下,吻尽了她眼角的泪。
“乖,不要哭了。”花君宴摩挲着瑶音的脸庞,柔声道:“为什么从前没觉得,你这么美呢?”
花君宴笑着笑着,眼角便淌出了泪来,他的容颜便更加苍老。
他看着她,接道:“自帝宴开天辟地之初,只有受了帝宴恩泽的仙人可以长生不老,轮回转世。凡人多是匆匆结缘一世,便不可再见。于是我偷了往生泉,将它带到地底,创立了鬼族,给三界所有子民公平轮回的机会。”花君宴十分骄傲,鬼气森森的脸上重又浮现出仙人的气泽,他扬起嘴角,笑道:“我苟活了这么多年,能再次见到你,心愿已经达成。我已了无遗憾。”
花君宴说完,身体便开始渐渐散成了星星点点,飘在空中。
“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留在狐尾坡……从未离开过……”他的话犹在耳畔,但他的身体却已经消散。
瑶音吸了吸鼻子,看着空中飘散的繁星,不敢眨眼。
她知道,师傅永远彻底的离开了。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慕君,她似乎从儿时开始就对他一往情深。如今她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前几日看过的《鸿蒙》之书,书上记载的那棵狐尾草就是慕君的真身。
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她在狐尾坡上用了百年的眼泪浇灌,才有了后来的慕君。后来,她被帝宴寻回,与慕君失散。再见时,慕君已经是帝宴最看重的弟子,可他似乎完全不记得她了。从前她心高气傲,时常捣乱,目的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他从来都对自己保持着距离,一直淡淡的。直到他堕天,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不知道其中的原由,她猜不透,可如今的她也并不需要知晓了。
前世种种前世休,今生他对自己可谓百般照拂。这百余年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都是为了成全她和昊月。漓落不能弃,因为她是自己遗失的一魂一魄。漓落不能死,否则她会想起对慕君的倾慕。那些如潮水一般汹涌,如烈火一般炙热的,爱。
“师傅,我确实深爱过昊月,可前提是因为忘记了你。有了你,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瑶音一声轻叹,拾起地上掉落的指环,戴在无名指上,又将一旁散落的龙鳞龙角和龙筋收进体内。下一刻,巨大的能量汇入身体,她的眉心再次生出三颗眉心玉,如花般绽放。
瑶音睁开双目,冷冽的目光惊起了夜里的萤火,她重又感受到了与大地的共鸣。她襟袖轻盈,缓带轻飘,提剑而去。
“我要昊月,血债血偿。”
……
(5)
昊月将最后一块天幕修补完毕,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离恨天。路过天门,只见白容提着两框红鸡蛋站在天门下,冲着侍卫嚷嚷:“我是昊月的父亲,我来看我的孙女,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
白容撩起袖子便是要与侍卫拼命,哪知侍卫完全不为所动,像一尊佛像矗立在两侧,将他阻拦在外。昊月从容落在他面前,与他躬身行礼。
白容见了昊月,立即喜上眉梢,道:“吾儿来的正好,你的侍卫不让我进,快带我去看看瑶音!她生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昊月说完便觉着不对劲,皱眉道:“你怎知瑶音生了?”
“算算日子也该是这几日了。当日我给瑶音吃了同欢果,必然一次有效,花开结果~”风白容扬起下巴,一脸骄傲。
昊月心一紧,惊道:“帝瑶是我的女儿?”
白容错愕:“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昊月心中一暖,虽然一直觉得帝瑶很得自己欢喜,却不想她竟真是自己的孩儿。他总算明白,或许这样的感觉,就是传说的血浓于水。昊月思念如潮,立即带着白容前行:“我这就带你去看她们。”
白容大力点头,提起两篮鸡蛋,走在前头。可谁知,侍卫们就像不认识昊月,依旧支起武器,将他一同拦下。
“天门重地,闲人免入!”侍卫就像石像,眼神空洞,没有神采。
“天君你们都不认识?我……”白容刚又撩起袖子,便被昊月拦下。
“有些不对劲。”静,静得有些骇人。
“不对?哪里不对?”风白容四下张望,只见云海在下,如梦似幻。抬起头,离恨天上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昊月抬头看了看,试探性的伸出手,五指握拳,天幕就像一块布一般,被他抓在手里,捏得粉碎。结界一破,太平假象消失,只见离恨天上遍布焦灼,满布疮痍,随处可见烧焦的尸体上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二人具是一惊。
“糟糕!”昊月心下一凛,提起白容便往晨辉殿掠去。二人所经之处,都经过了火海的洗礼。木屋已经付之一炬,不复存在。
“出什么事了?”白容大惊。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动。”昊月说完,当即让自己的神识覆盖三界,觉出瑶音的气泽在鬼门外如日中天。便立刻脚踏青云,飞身下界。
“你等等我——我也要去!”白容在昊月身后呼喊,连忙追上去,但顷刻间便已不见了昊月的身影。离恨天上,只留下白容一人在遍地焦黑的尸堆里瑟瑟发抖。
(6)
就在鬼族全线溃败之时,瑶音手执赤帝,迎风而立。长剑挥舞,剑气所指之处,红光闪现,数不清的仙人便在剑下灰飞烟灭,化作虚无。这一切发生在瞬间,鬼族上下士气大涨,举皆欢呼。
“昊月——你给我出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昊月赶到鬼门关时,瑶音正挥舞长剑杀红了眼,嘴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瑶音浑身是血立于墙头,昊月担心不已,立刻飞到她身边,急道:“瑶瑶,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留你一个……”
昊月的话没有说完,赤帝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口。众人惊呼。有不少鬼族生灵认出她便是花君宴的发妻,此时的她为鬼族挺身而出,让鬼族众生重又燃起了希望。山呼万岁。
“这是你欠我的。”瑶音面不改色,冷眼相对,眸中毫无感情波动。只有数不清的厌憎和恶心。
“你就这样恨我?”昊月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前的瑶音。他的呼吸渐弱,视线也开始模糊。他努力的想在她脸上读到丝毫的情愫,可是他失望了。
瑶音的眉目无悲无喜,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是这样,是我自作多情了。”昊月并不挣扎,听凭身体愈来愈冷,最终因赤帝剑的戾气,将身体血肉灼烧。
昊月盯着瑶音的眉眼,虚弱道:“我原以为一切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结局竟是这般……罢了罢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如今能再看见极盛时的你,我已经没有遗憾。”
“你又在演什么戏?”瑶音一声冷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昊月面露痛惜,苦笑摇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也从来不觊觎帝位,我所有爱着的想要的一切,都是你。我对你的爱绝不比你爱慕君的少。如果我死能够让你开心,我绝不会拒绝。”昊月扬起嘴角,握着瑶音的手,将她拉到怀里。赤帝剑再次深入,直至剑柄。
瑶音重又回到他的怀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只觉得十分恶心,拼尽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依旧挣脱不掉昊月的怀抱。瑶音瞬时大惊。她从前就知道昊月很强,曾为修罗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她已取回琼华金身,在重伤的他面前却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
瑶音更加迷惑了,“你……你为什么不跟我打?”
昊月弯起眼睛,释然一笑:“我为什么要跟你打?我从来都不与你争辩,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不,没有未来了……我知道你从没有将我当做男人,但是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昊月说着,抬起手,凭空拈来一朵花儿,缀在瑶音的鬓角。
瑶音怔忪,想要反抗,却动弹不得。
“真好看,真好看……”昊月喃喃自语,声音虚弱无力,已经几不可闻:“能死在你手里,我很高兴……”
瑶音用尽全力推开他,却发现桎梏自己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昊月的身体重重的飞起,最后就像一片柳絮飘落,而后砸在地上。鬼族众生蜂拥而上,食了他的血肉,最后,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剩下。
就这么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瑶音看着城下的尸山血海,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死了。不论新仇旧恨,全都逝去了。那些无论痛苦还是愉快的记忆,全都变成了回忆。尘归尘,土归土,不复存在。
“啊——”随着一声巨大的悲鸣,瑶音通身一闪,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银龙。遮天蔽日在云海里翻腾。大雨倾盆落下,洗刷着三界大地的腥风血雨。
(7)
银龙的哀鸣持续了三日,大雨下了三日,三界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瑶音坐在株晟宫的大殿上,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很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一切都与万年前一般模样,可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才孤寂一生。”昊月的话回想在耳旁,她突然觉得,那些讨厌的人,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变得不是那么讨厌了。经历了才知道,一切的恨皆源于爱,哪怕他们继续在眼前晃荡继续恶心自己,也比现在这样一个人待着要好上许多。
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怕人。
就在这时,大殿上突然响起一阵缓慢而镇定的脚步声。瑶音本以为是幻觉,却听脚步越来越近,直到在自己身前停住,瑶音才抬起头,看见昊月眉眼带笑,站在台阶之下。那一瞬间,瑶音觉得又惊又喜。可也仅限于一瞬。
瑶音很快恢复了平静,冷眼相对,“你没死?”
“你是问我,还是问昊月?”那人眼角带笑,眉目如画。瑶音细细打量,便见他那一头银发,实在闪耀,没有力量绝对达不到。但昊月……她可以肯定,他已经死在自己的赤帝剑下,难以回天。
“你不是昊月?”瑶音蹙眉,试探性地问。
“当然不是。”眼前人笑着耸肩,拂袖间褪下了昊月的外表,露出了夜九的本尊。她捂着肚子,在大殿之上笑得花枝乱颤。
“夜九?”瑶音大惊,声音颤抖,“你是夜九?为何我识不破你的易容?”
“很简单啊,”夜九眼波流转,掩嘴一笑,“你的力量没有我强。”
“不可能!”瑶音断然不信,“你究竟用了什么歪门邪道?”
“你还是这般自以为是,”夜九无奈耸肩,“如今我的力量在你之上,这是不可争的事实。”她说着,抬手一指,瑶音的身体便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束缚,随即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石柱上。瑶音全身瘫软跌倒在地,只觉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将她压在石柱上。她再提不起任何力气。
“这些年来我日日苦修,为的就是这一天,将你们这些天生的优越感踩在脚底。”夜九一脸嘲弄,笑道:“怎样?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可好?”
瑶音奋力挣扎,可压强却越来越大。她只觉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瑶音用尽了力气,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觉得怨天尤人,这些年,你的时间都花费在聚气凝魂。而我,却从未死去。”夜九缓步走上高台,坐在帝位之上:“当年你杀我之后,我便顺势跟在鬼君身边,这些年一直潜伏在鬼族,我们曾经见过。你可以叫我九卿。”
“……你是九卿?!”瑶音大惊。
“不错。当年你被昊月所杀,死得那般彻底,若没有我,你怕是活不过来的。”夜九摸了摸帝座上镶嵌的宝石,面露得意,只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今日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也算报答你替我解决昊月的恩情。”
夜九笑了笑,接道:“你知道花君宴为什么需要你的金身么?”
瑶音摇头,这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原由。
“花君宴的元身是一棵狐尾草。狐尾草需得旁人百年的眼泪浇灌才得以化为人形,彼时慕君喜欢的女孩无故消失,于是他修道成仙上天入地去寻她。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一入天门便得到了帝宴的赏识。帝宴表面大公无私,实则却为你盘算了一切。可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帝宴为慕君下了一个死咒,这一生只得爱你一人,否则将万劫不复,永堕深渊。慕君心里早已有人,而你的性子又乖张叛逆,若非碍于你神女的身份,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你。天族到底留不住他,他本以为舍去帝君的位子堕入鬼族便能逃过诅咒,谁知他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那时恰逢鬼族暴乱,他得了你的金身,才不至于继续溃败。”
瑶音背脊发冷,通体寒凉,声音颤抖,“这些,你从何得知?”
夜九并不答她,继续说道:“狐尾草的天性花心,可爱人只会有一个。后来你死在昊月剑下,慕君始在碧海沧渊的尽头,可以倒映前尘过往的水镜中知道,原来你就是他寻了多年的女孩。”
“……”瑶音神色黯然,放开紧握的双拳,心中颓生悲凉。
“花君宴用结魂灯凝了你的气泽,可到头来只有花漓落的那一魂一魄而已,另外的魂魄不知所终。他无心处理政事,我便接替了鬼君之位。在我的治理下,鬼族蒸蒸日上,我思量再三,觉得鬼族仙族实在没有对立的必要,于是递了拜帖与昊月,一连十二张,皆石沉大海。我偷上天宫,一连观察了昊月七日。那七日里昊月日日酗酒,对政事不闻不问。呵,三界众生大多还活在水生火热里,而慕君和昊月的心中却只有儿女情长!他们根本不配为帝王!”夜九说到此,发出一声冷笑,让人通体寒凉。
“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定要除了这二人,还三界生灵一个美好未来。这一局,我布了万年,我等这一天,也等了万年。你,便是我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
(8)
“你算计了我们一万年?呵,你为了这个,竟不惜委身昊月?”瑶音哑然失笑,神情充满了鄙夷。
“你懂什么!”夜九“啪”地给了她一巴掌,瑶音的嘴角再次流出鲜血。
瑶音仍是不改嘲笑,道:“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大好受。”
“再难受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慕君和昊月已死,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普天之下,只有我,才是这三界之极,无人可敌!”
夜九略带些疯狂的笑了许久,才正色道:“你们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活在前人的光辉里。你们不了解凡间疾苦,更加不了解卑贱底层的生活,又凭什么登极为帝王?我承认,昊月和慕君曾经做的不错,但如果我为帝君,必能将三界带向新的高度!他们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就凭你?”瑶音冷哼,满是轻蔑。
“我凭什么不可以!”夜九勃然大怒,飞下台阶,提起瑶音的衣领,与她四目相对。
瑶音嘴角还在流血,可她却并不觉得痛了,她带着分同情看着夜九,一字一顿道:“我真心可怜你。”
“收起你那虚伪的笑!你们都不配为帝,只有我,才是天生的帝王,心系苍生!”
“心系苍生?”瑶音又是冷笑,“如今乱葬岗上尸山血海,白骨遍地,这就是你所谓的心系苍生?”
“为了天下一统,必须有人牺牲。待我执掌大权重建天宫,他们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供后人赞颂。”
“死都死了,谁还会在乎什么生前生后名?”瑶音长舒了一口气,除了痛苦之外,更显得有些疲惫。夜九为了她的帝王梦,害死了多少人?那些本不该有的仇恨和误会,全都因她而起。她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夜九冷冷一笑,抬手将瑶音打回了原形。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银龙,淡淡道:“没有了昊月和慕君,你曾引以为傲的力量在我面前将一文不值。”夜九说完,单手覆上龙身的龙角,接道:“待我得到你的金身,便将你嵌在帝座之上,我要让你亲眼见着,我是如何带领三界众生走向光芒万丈的明天!”
“你已经独步天下,还要金身做什么?”瑶音轻蔑一笑,“你口口声声说对我们的身份嗤之以鼻,实则羡慕得紧吧?你也想要至高无上的尊贵血统,你也不想自己的原形只是一株植物,是也不是?”
“你给我闭嘴!”瑶音话音刚落,‘啪’地一声,夜九再次重重地给了瑶音一巴掌。扇聋了她的左耳。
“你给我记住!你不再是帝姬,更加不是帝君!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帝宴可以护你周全,昊月更加不会活过来!他已经被你亲手所诛,你已然孤立无援!”夜九说着,高举的右手里出现了一把匕首,匕首绽放寒芒便要落下。瑶音任命的闭了眼,听凭她处置。
对瑶音来说,她在乎的和不在乎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其他身外事,真的都无所谓了。
预期的匕首迟迟没有落下,瑶音虚弱的睁开眼,却发现身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背对着自己,逆光而站。他身型清瘦却又拥有高大坚实的肩膀。一袭月白长袍,干净素雅。银色的头发垂在膝下,艳丽绝伦。
“昊……月?”瑶音动了动爪子,扯起眼前人的衣袍,不可置信道:“昊月,你没死?”
“我死了谁来保护你?”昊月说完,回身一笑,抱起瑶音,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瑶音再次化为人身。他们的对面,夜九双膝跪在地上,膝下渗出了一滩鲜血,染红了晨辉殿洁白的地砖。
夜九双目圆瞪,一脸惊恐。嫣红的双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瑶音定了定神,揪着昊月的衣袖。
昊月温柔一笑,解除了夜九身上的禁咒。夜九随之呼吸一窒,惊怒道:“你没死?!”
“很显然,不是么?”
“你为什么没死!”
“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昊月握住瑶音的手,微微一笑,“瑶瑶还活着,帝瑶尚在襁褓之中,我如何舍得死?”
瑶音闻言,通身一震,昊月用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冷的指尖,接道:“不过那时候,既然瑶瑶希望我死,那我便顺她的意罢。我的目的只是希望她开心,至于我在她心中是活着或是死了,并不打紧。”
“这就是你们伟大的爱情么?呵……哈哈哈哈……”夜九闻言大笑,几近癫狂,“我费尽心力,就差这最后一步!”
昊月叹了口气,“你与我不同,如何猜得到全部?”
“不同?我与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出生!”夜九神情激愤,怒不可遏,“就因为你是高贵的凤族,所以无论我如何努力,到头来还是及不上你!你可知这万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旁的时间都在修行,这才有了现在的我,力量更在琼华之上!可你呢?终日酗酒,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可就算这样,你的力量依旧在我之上!所以我只能倚靠琼华,借她的手替我杀了你!”
“你错了,”昊月看着疯狂的夜九,平静道:“你我最大的不同在于,你从来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揣度他人。你没有爱人之心,你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呵,现在你还活着,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不服。如果我与你一样,有着凤族血统,我绝不会输给你。”
“我的力量不在于我是凤族。”昊月冷冷道:“我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还要感谢瑶瑶。”
“我?”瑶音一脸疑惑。
昊月笑着点点头:“当年我同你一齐在慕君门下修行,受尽了你的……照顾。”
瑶音闻言,面色一红。她知道,“照顾”这个词实在是太委婉了,该说是“欺凌”才是。
昊月接道:“从那时起,我便学会了一边吃饭一边修炼,一边帮你抄作业一边修炼,到后来我发现,就算自己在睡梦中,也依然在修炼。就连现在同你说话之时,亦是如此。”
“不可能!”夜九闻言,断然打断道:“这绝不可能!”
昊月耸肩,“对旁人当然不可能,但在我身上,这是事实。”昊月说着,在瑶音手背印下一吻,“谢谢你,当年将我欺负得十分彻底。”
(9)
见二人公然调情,夜九气得浑身发抖,更加觉得他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如今昊月还活着,她知道自己已经胜利无望,盛怒之下索性心一横,用尽全部的力量将一枚赤红的水珠射向瑶音。只见红光一闪,转瞬即逝,水珠没入了瑶音的眉心玉,而她毫无所觉。
与此同时,夜九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她的银发大把大把的掉落,头顶很快光洁一片,皱纹横生。她的银发落在地上,顷刻间便不再闪耀,变得毫无生气。
紧接着,夜九口吐一大口鲜血,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夜九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场面十分诡异。
“她怎么了?”瑶音心一寒,只觉身体越来越冷,不禁裹了裹衣裳。
“不知道,”昊月将瑶音护在身后,“保险起见,杀了再说。”
“慢着!”夜九定定看着昊月,冷笑道,“你现在不能杀我了。”夜九的声音与前一刻大相径庭,银铃般的嗓音变得黯哑低沉,仿佛男声。
昊月瑶音俱是一惊:“你是男人?”昊月蹙眉,一脸嫌恶。
夜九摸了摸自己的光洁的头顶,对着昊月嫣然一笑:“我本来就是男人。”
“你!”昊月只觉一阵恶寒,汗毛倒立,刚想了结他,身后却传来声声呼救。昊月惊愕抬头,便见瑶音面色惨白,捂着头,缩成了一团。很快,她便恢复了原形,全身上下布满了红色的印记。尤其额上,青筋暴露,疼得面容扭曲。
“瑶瑶,你怎么了?”昊月立刻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渡气,可无论他付出多少灵气,瑶音皆不见好转。
“别白费力气了。”夜九匍匐在地上,四下收集散落的银发,淡淡道:“她中了我的诅咒,是你解不开的,死咒。”
“你说什么!”昊月一把将他拎到眼前,狠狠的给了他几巴掌:“你再说一遍!”
“说多少遍都可以,琼华中了我的诅咒,如今她的命与我连在一起,我死了,她必也会死。”夜九眸子里闪现出妖异的光,笑得一脸得意,“咒引是我的血,载体是帝宴的舍利子。也就是说,我死了,瑶音就会死。瑶音死了,帝宴所化的十方天界就会化作灰烬,什么都留不下。”
“你!”昊月怒极,接连又打了他几巴掌,将他满脸是血。
“我打不过你。我能恶心你。”夜九耷拉着头,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我现在很脆弱,说不定一个想不开就咬舌自尽了。到时候,琼华可就回天乏术了,你要想清楚。”
昊月看着地上痛苦哀鸣的瑶音,强压住怒气,“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夜九一字一顿,“血咒的内容是只要你还活着,瑶音就会一直痛苦。不会晕,不会睡,只有痛!钻心刻骨的痛从这里开始,蔓延全身!”夜九指了指眉心,“如果瑶音死了,我们都会死,乃至整个三界都会消失。但是你死了,她就能解脱。怎么样,一个换三界,划算吧?”
昊月双拳紧握,全身颤抖,眉宇间写满了痛苦。
他一早便察觉出夜九有问题,将琼华送去鬼族避难,却不想绸缪了一切,终究还是让他钻了空子。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能。
“快做决定,不然她又要多疼一会儿了。”夜九理了理手中的银发,将它们编成了辫子悉心收好,放在怀里。
下一刻,昊月便长舒了一口气,放开了双拳。
“看来你已经有决定了。”夜九支着头,一脸玩味,“值得吗?你这么爱她,但是她爱的,是慕君啊……”
“……”昊月没有理他,径直抱着瑶音消失了。大殿上,只留下满脸血污,眸中带着不甘和怨恨的夜九。
……
……
冷,很冷,越来越冷。
瑶音拖着疲惫的身体,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了昊月的声音。
他说:“我说过,你没了眼睛,那便拿我的去用。你没了性命,我便给你我的命。你痛,我比你更痛。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得救,我必不会犹疑。”
……
……
然后,瑶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昊月深情款款的拥抱着她,在她唇边亲吻。舌尖过处,柔软而炙热。瑶音觉得这就像是最后一次拥吻一般,昊月疯狂肆虐,在她的嘴唇里汲取着温柔。他的体温萦绕在她身边,让她觉得那般真实和温暖。
但温柔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后,便缓缓道:“对不起……我一生都在尽力弥补自己曾经带给你的伤害。现在,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昊月笑着伸出右手,凭空唤出紫霄剑,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在昊月的胸中,有一颗跳动着的七彩琉璃。他颤抖着双手,将这颗带着毁天灭地神力的琉璃嵌进了瑶音额心。瑶音只觉得自己的额心冰冰凉凉,一股巨大的能量正涓涓不停的流入自己的身体。
“我知晓你要漂亮,所以特意为你制了一枚漂亮的眉心玉,希望你喜欢。”昊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紧她,亲吻她的额心,“永别了,我的陛下。”
昊月面色苍白,惨淡一笑,身体就如尘埃一般散去,惊起了一池飞絮。
终章(完)
夜九独自神伤了一会,便起身沐浴焚香,然后又到昊月的衣柜里挑了一件最为奢华的玄底鎏金朝服,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帝王。这是他万年来第一次着男装。就算他已没有了银发,没有了舍利,但凭借自身的气场。依然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夜九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上扬,十分满意。他穿着帝袍在株晟宫里逛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空荡荡的正殿,端坐在龙椅之上。他闭上眼,似乎看到了满堂神佛在对自己三呼万安。夜九微笑拂袖,朗朗道:“众卿平身。”
可幻想终归是幻想。大殿上静得可怕,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满地血污,分不清是他的还是瑶音的。可夜九并不低落,反而兴致高昂走下台阶,拿来扫帚和抹布,徒手将大殿的每一处脏污擦拭干净。晨辉殿迎来从未有过的亮堂,每一块地砖都能映出倒影,干净得就像镜子。
夜九对着君座上的夜明珠‘哈’了一口气,悉心擦拭,确保不沾染丝毫尘埃。
“真正有资格坐在这上面的,只有我。”夜九轻叹,喃喃自语。
帝君这个位子,他想了一万年,可到头来还是棋差一招。他不悔,不怨,他只是可惜。他心中的大梦想,怕是没机会实现了。
夜九转身,却发现琼华正倚在玉柱上看着自己,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夜九一眼便看到瑶音的眉心玉发生了变化,只见她眉心三点朱红的中间,缀有一颗七彩的琉璃珠。正是昊月的心头玉。
“你就这么想当天君?”瑶音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夜九大方点头:“心头唯一所想,亦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你我命系一线,想让我与你陪葬?”
“我赌尽最后一丝可能,却还是输得一败涂地,我果真还是无法理解他。”夜九摇头,有些无奈,“我赌他舍不下你,赌他想要历经轮回,转世重生,可谁知,昊月果真一心只为你盘算。你有了他的眉心玉,血咒便只对我有用了。我的命,系在你身上,如此而已。”
瑶音心无喜怒,并不觉得意外。
“昊月失了心玉,便再无可能重生了,”夜九长叹了一声,“他跟花君宴一样,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那又如何?”瑶音神色淡漠,冷眼相对。夜九神色一惊,被她这副冷淡的模样噎得说不出话来。
“至少现在,我并不觉得难过。”瑶音负手而立,缓步走上台阶。她能感觉到眉心的琉璃始终流淌着丝丝温暖,无名指的指环也闪亮如新。
“并不是有结果的爱情才是爱,只要他们还在我心上,死亡又算得了什么。”瑶音转身,看着晨辉殿,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或笑或闹,如摇筝翊圣。或嘤嘤哭泣,如孩提时的昊月,还有在高台之上,慕君高深莫测的环抱双手,与自己并肩而立的模样。他潇洒俊逸,一如当年。
瑶音闭眼伸出手,淡淡一笑,“如今我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就像他们从未离开。”
夜九看着高台上的瑶音,竟突然觉得瑶音一瞬便褪去了所有的稚嫩,成了真正的大地女神。她的内心不是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反而是一片汪洋。不是不恨,而是宽广到能包容一切。这或许是佛陀口中所言的“无所争”的境界。
“我突然想要仰望你了,”夜九释然一笑,放下心中大石,“就像你所说,达成心愿的方法不止一种,有你做天君,我也算为苍生做了件好事罢。毕竟,若没有我,你永远都是那个有勇无谋的长公主。”
夜九祭出长剑,覆上脖颈,刚想自我了结,手中的长剑却弹开了去。同一时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瑶音飞去,重重落在她身前,跪倒在地。
瑶音居高临下,冷漠看他:“就这么死了,谁来当天君?”
夜九怔忪,不明所以。
“你既然说自己是天生的帝王,那便证明给我看。”
“你的意思是……”
“你想做天君,我便成全你。”
“当真?”夜九闻言,心头狂跳,生怕她是戏言。
“当真。不过我有条件。你有你的梦想,可到底伤害了旁人。三界因你而生灵涂炭,这分债,你不得不还。”
“还!该还!”夜九止不住地点头,“我若成帝,一千……不,五百年我必还你一个仙境乐土!”
“不要答应的这么快,我的条件,你未必能承受。”瑶音走下台阶,凭空变出一枚与肩同宽的水晶盆,递给夜九,“若你为帝,从此便要长跪于御座前,哪里都不能去。你的双膝需磕于白玉之上,双手捧着紫徽坛承接天露。你的双手不可落下,却也要靠自己的力量撑着。”
瑶音一拂袖,只见一脉清水从天而降,全数落在紫徽坛里,源源不绝。
“这是天下苍生的眼泪,只要有人流泪,天露便不会减少。紫徽坛虽看上去不过半人大小,可不论落下多少眼泪,它都能装的下。接了多少水,它会便有几分重。这份差事,可并不轻松,你可能承受?”
夜九毫不犹疑,挺直了背脊,端端正正跪在御座前,捧着紫徽坛的双手高举过头顶,神色坚定,点了点头:“能。”
“紫徽坛落下之日,便是你去跟昊月慕君叙旧之日。”
“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叙旧就不必了。”夜九胸有成竹,丝毫不将紫徽坛放在眼里。
瑶音微一颔首:“五百年后我来验收成果,你好自为之。”
瑶音走后,夜九便闭上眼,享受着晨辉殿的一切。
他本以为自己也要遂慕君昊月而去,没曾想,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竟唾手可得。他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下。
这一刻,他等了一万年。
……
出了晨辉殿,瑶音整个人便沐浴在阳光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好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空中日头正盛,空气是一等一的好。抬眼望去,一群鸟儿结伴飞过,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离恨天上,渐渐复又恢复了些许生气。
“紫宸,你感受到了么?今天天气真好。”
瑶音张开双臂,站在崖边,任由阳光洒在身上,温暖惬意,“以后我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与你分享。”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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