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无疆-番外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花君宴的信

    狐尾草,体有异香,生性媚喜且花心。百年藏于地下,百年后破土而出,见着其第一眼之人需用眼泪为其浇灌百年,而后才可化为人形。因得这般苛刻的条件,我依你百年泪水浇灌而成上神,成了千百年来唯一的一株幸运草,也是世上仅存的狐尾草族。

    百年间,我眼不能辩,只能偶尔听见你的声音。你的声音甜甜腻腻,一直唤我:“花花,花花……”分明是开心的声音,却一直有眼泪滴答滴答的淌下,最终流进我的血脉里。

    后来,你离开了,狐尾坡也付之一炬。我修成上神,上天入地寻找你的气息,终究一无所获。直到我去到了离恨天,在那里见到了长大的你。

    琼华帝姬。

    但很可惜,我并没能认出你就是那个为我流尽眼泪的女孩。那时的你是那么的让人讨厌。骄傲,自负,蔑视天下所有人。当然,除了我。

    你受狐尾草蛊惑,将永生钟情于我。

    彼时凤族出了白容,在虚妄山里历劫百年涅槃而出,此事惊动了天家人。帝宴曾私下同我说过,当初造凤族,便赋予了他们天赋异禀的仙格,但同时也下了一个咒——风族须进虚妄山,置之死地而后生。多年来凤族涅槃之神少之又少,在虚妄山里能待得最长的也不过数日,如今却出了白容,他的神力深不可测,难保未来不会对我造成威胁。于是帝宴下令,在他羽化之时,凤族需举族护法。护法只是表面说的好听,实质就是殉葬,为了三界的安定,他们需要跟那些不合理的物件一起,从这个世上消失。

    帝宴为你谋划了一切,就连我,也被他算计了进去。他羽化前,给我的咒是一生只爱你一人,陪在你一人身边,否则仙格永失,魂飞魄散。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骗来了你的金身,我本以为有你的金身护体便能活下去,却发现,他的咒,也是烙在我们的灵魂里。

    我的身边没有你,没有你的爱,我还是在继续腐化。我知自己时日无多,便看了水镜。我希望在消失之前,再见到你,为我倾尽了眼泪的你。我在水镜里看到了幼时的你,那般可爱……那般可怕。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最爱的人就站在眼前,我却没有认出来。

    呵,也只怪我当初太自负,觉得旁人爱上我是理所当然,就算是大神女也不例外。可我早该想到,只不过一面之缘,睥睨天下心高气傲的你为何独独对我倾慕有加?只因狐尾草的魅惑是烙在了你的灵魂里,你始终逃不出我的气泽。我也早该想到,狐尾草哪能这般容易便修炼成神?旁人连化形都是天方夜谭,何况修成上神?没有大神女百年泪水浇灌,我如何修来这一身神格?

    如果当时我认出你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过得这般伤情?

    如果当时我认出你了,我也不会堕天落得不死不活的下场。

    如果我们没有分开,帝瑶将会是我们的孩子……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认不出你来,这是天定的结局。

    我想尽了一切方法寻回你的气泽,可凝聚了百年,也只找到花漓落的一魂一魄。我给她塑了一个身体,带在身边。有她在我的身边,我竟然不再腐化。她全心全意爱着我的一切,讨厌着一切接近我的女人。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过去你。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无法再自私。没有狐尾草的那分魅惑,你爱的人,将是昊月。

    万年过去,千帆过尽,历尽繁华,我能还给你的,只有真正属于你的姻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不在了。如今我已无怨,也望君珍重。如有来生,请你一定不要再爱我了。

    我不配得到你的爱。

    你真正爱的,也并不是我。

    ……

    ……

    瑶音在花君宴的书房里发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久到她都已经快忘记了曾经的恩恩怨怨。瑶音将这封信收进香囊里做成了佩环戴在腰间,又将身体内属于花漓落的一魂一魄敛进了一个水晶球。

    从此以后,她的心里只会有一个人。

    那个每晚都会守候在自己床前,直到自己睡着才会离去的人……

    夜九

    雪国是帝宴赐予大地的一处奇景,依托碧海沧渊的庇佑,雪国的四周是冰天雪地,万物不春,故鲜有人烟。这里没有太阳,有的只是一颗颗冰晶凝成的夜明珠,为雪国带来荧荧光明。雪国的子民就是那洋洋洒洒飘散的雪花,他们落在地上,闲散安逸,过万年而不化。

    我叫雪卿,是雪国不起眼的一片雪融。一日,我在最高的那颗柏树上,见到了一身红衣的女王。她手执长剑,神色凌厉,在花间舞剑。她的身影孤清骄傲,震慑心魄。她日日都来此修炼,我每天都盼着她的身影。年复一年,我成了第一个修成人形的雪族。

    族人说我的额间有一道貌美的冰晶,见过的人都很难再移开眸子。那是天底下最纯粹最干净的精魄,一旦沾染凡尘便不再散发光泽,嘱咐我万万不可踏出雪国。他们封我为王,将命运交到我手中。我小心翼翼来到花间,躲在树后偷偷看她,目的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叫她,琼华帝姬。从此,我知晓了天家该有的模样。同她相比,我就像毫不起眼的泡沫,根本配不起雪国君王之名。他们劝她要适当休息,保重身体,才能等到慕君。可她只说:“情爱本就无聊,再则师傅已逝,我该以三界为本。”那时的她是那般潇洒,那般光芒四溢。

    再后来,他们发现了雪族,雪国迎来灭顶之灾。战神领了三军铁骑踏遍了雪国的每一寸土地,族人被全数抓了去,从此雪花不再有灵,不再有生命,只为四季寒冬而生。

    “咦,这有一个人。”他们抓住了我,将我献给了战神,我死也忘不了他的名字,翊圣。

    翊圣手持战戟,居高临下,不带丝毫感情吩咐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诛之。”

    “且慢。”

    这时,她走了进来,阻止了侍卫。

    “雪族也有灵性,如何不算生灵?是生灵便是大地之子,父神之后,如何能说杀便杀?”

    翊圣拱手作揖:“长公主所言极是,把他放了!”

    此后,我便跟着琼华。我成日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看着她白天故作潇洒,夜晚却为慕君伤透了心。直到有一日,琼华发现慕君竟是鬼君,便不管不顾的进入了鬼族,被慕君关了一日。那一日里,琼华亲眼目睹慕君与她人苟合,仍能不管不顾的跪在他的脚边,大喊:“我不介意与她们当平妻!只要你肯爱我!”琼华的毫无尊严,让周遭一圈人为之侧目。闻讯赶来的昊月和我就站在她的身后,目睹了这一切。

    要知道,当作心间唯一的神祗去仰慕的一个人,突然发现有一天她像狗一样对别人摇尾乞怜,那感觉比她死了还要令人难受。但是我虽然难受,可还是想要帮她。我想让她能回到从前。于是我用雪精魄封了她的一条心脉,只要不再见慕君就不会记得此人。而我因失去了雪精而被打回原形。我并不悔恨,没了爱人之心的她会是最棒的帝君。三界有她镇守,我虽死犹荣。

    我不知在碧海里待了多久,身体虽然寒冷,却日复一日好转,直到有一日,我重又有了五识,我飘飘洒洒来到花间,发现了一颗通体幽蓝的灵珠。我饱览古籍,自然知晓那是帝宴的舍利珠,珠子里蕴含了天地间无穷极的力量,只可惜,它是一枚阴珠。食之,将异性为人,化作女儿身。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我吃下阴珠,失去了作为男儿的本身,付出一切只因我相信,琼华将是对得起三界的主神,唯一的帝君,一切会以三界为本。

    可是我错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琼华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公主,她开始滥杀无辜,一统三界,做着同翊圣一样的事。我再见她时,她发现了乱葬岗里的我,我本在一颗牡丹花下,可花族瞬时变成了废墟。她在乱葬岗里笑得痴狂。

    “你叫什么名字?”

    “……雪卿。”

    “雪卿?”琼华思索了半晌,喃喃道:“这名字太男儿气了些,男人不会喜欢的。给你改个名字,叫夜九如何?”

    这一句,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幻想。她根本不记得我,更加不再心系苍生,不再维系三界,她的心思只有情爱。

    红尘十丈,剪不断理还乱。

    终不若,取而代之。

    昊月

    “宸宸,这是为娘年轻时的偶像。”

    “娘亲骗人!这明明是父王!”

    ……

    ……

    很小很小的时候,紫宸就知道,母亲不快乐。

    看着眼前的男人温柔含笑的眉眼,直觉得反胃,他不顾母亲的阻挠夺门而出,离家出走。却不想,这一走就成了永诀。

    他的母亲曾是凤族第一美人,青衫。她在如花的年纪与当时一文不名的白容私奔去了凡间,从此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后来白容去参加虚妄山的涅槃祭,便再没回来。他们都说他死在火海里了,可青衫并不当真,一直跟紫宸说,“他一定会脚踏祥云,来接我们母子。”

    旁人劝青衫改嫁,可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安心在家教子,独自将紫宸带大。这一等就是两百年。又是一年涅槃祭。

    凤族要经历九天业火焚烧才可涅槃重生,成为真正的凤凰,翱翔九天。紫宸偷溜上天,报名涅槃,并顺利通过决选,可谁知主持祭奠的新任凤族之王竟与画中的父亲长了同一张脸。

    白容给每一个候选者敬酒,轮到紫宸时,他很激动,脱口而出唤他父亲。

    白容先是惊讶,然后是震怒。他身旁的女人挽着他的手,指着紫宸问:“他是谁。”

    白容摇头,说:“不认识。”然后命人将紫宸扔出了虚妄山。

    紫宸被虚妄山的九天业火焚烧,险些丢了性命,母亲耗费大半仙力才将他救回,可到底还是毁了容颜。

    一月后,紫宸在家门口又见到了白容。母亲含泪,却笑得十分幸福。他对那场一家团聚的戏码最大的印象便是母亲的笑容,那般心花怒放,只对父亲一人。可只要有白容在,那个家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不顾母亲的阻挠,紫宸夺门而出。

    他不想打破母亲的梦,所谓脚踏祥云迎娶为后,那全是谎言。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早已娶了凤族的公主,成为了凤族之王。

    紫宸离家出走,却不想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彼时,恰逢帝宴羽化,金身化作了十方天界,与此同时,一场九天业火焚烧了七七四十九日,从三十三重天上烧下,一直烧到昆仑虚,与虚妄山的业火交相辉映,整个凤族付之一炬。青衫为了保护白容,将自己的守护石为风白做了庇佑,白容逃过一劫,青衫魂飞魄散。

    紫宸在灰烬里刨了七日,只找到母亲的戒指,悲恸过度,昏死过去。

    “这是一团什么鸟东西?乌漆墨黑的,死了?”

    待紫宸再次苏醒,他睁开眼便见一青衣女神拿着树枝在戳自己,这是他见过的除了母亲外最漂亮的女孩。

    “少年,本宫乃是神族长公主琼华,特下凡间来体察民情,看你我有缘,今日便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我想见母亲。”紫宸看着她,一脸怯怯。

    “哦?你母亲是何人?”

    “她曾是凤族的青衫郡主。”

    “凤族?”琼华皱了皱眉,转而一笑,指着虚妄山口,道:“那你只能去那里见她了。”

    紫宸双手抱拳,向琼华道谢,然后纵身而下,跳进了虚妄山。只见倾天的火焰窜上天际,将玉一般的人儿吞噬,转瞬即逝。

    “哎,看来世人真如慕君师傅所言,长相同智商成正比。我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怎知这般听话,拦都拦不住,啧啧~真真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琼华收起折扇,摇头叹息,“父神羽化,死前曾颁下诏令,凤族举族殉葬,这才有了后来的九天业火焚烧不绝,你想要见母亲,那就只能在死后相见了。”

    一千年后,天边烧起漫天红莲,虚妄山火光冲天。彼时,琼华恰巧在昆仑墟一带巡视,见到了涅槃而出的紫宸,顿时惊为天人,两眼放光,直道:“这鸟儿带回去给师傅下酒,定然大补。”

    琼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紫宸摇头,“记不得了。”

    “看你五官精致面如润玉,堪比空中明月,我便赐你名讳昊月罢。”

    “谢姑姑赐名。”

    琼华满意一笑,遂将昊月绑上了离恨天。谁知慕君见了他便十分欢喜,非但没有吃他的肉,还将他收作了二弟子,为的是让他好好修习,将他那不成器的师姐琼华比到九天旮旯湾里去。

    慕君十分宠爱昊月,将毕生心血倾囊相授,昊月不负师命,术法日渐精进。

    琼华眼见慕君不盯着自己的功课了,也乐得轻松,成日里做些小女孩的把戏讨慕君欢欣,慕君感念其不成器,痛心疾首将她罚下了六欲天,命其静思己过。

    六欲天的主神司祭并不知大神女驾临,成日里依旧狐假虎威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司祭本是无名小卒,多亏娶了善见城城主的女儿元珠才得了上面人的赏识,谁知他的官越做越大,身边的姬妾也愈来愈多。元珠只育有一女,司祭的第二十九个姨太太喜得一子,司祭为了表示对她的宠爱便将常年在乡下吃斋念佛的原配请上六欲天。元珠本以为他迷途知返,自己的好日子来了,却不想迎接她的竟是一纸休书。元珠心如死灰,从城楼上跳下,被琼华接个正着。

    琼华怒从中来,手起刀落割掉了姨太太的头颅,趾高气昂的表情凝固在她的脸上,却永远和身体分了家,再不会有旁的表情了。

    司祭惊怒,直道自己是天君眼前的红人,要上离恨天去告御状,让琼华举家陪葬。

    琼华哪里受得了旁人的威胁?这等人渣活在世上简直就是污染空气,于是一剑下去,让二人做了对鬼夫妻。

    这一切都被闻讯而来的昊月看在眼里,琼华天不怕地不怕誓要斩尽天下负心汉的英勇形象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自此,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琼华到哪里他就到哪里,琼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慕君扼腕长叹,直道琼华不仅杀了他一员爱将,还将爱徒带成了同她一样的学渣,于是索性眼不见为净,一狠心将二人发配去了南青天的陀螺国。

    陀螺国里地势凶险,四处都是乱窜的火苗,比火更可怕的是陀螺国的族人。他们长相凶残,做事更凶残,以食人为生,但他们的手艺很好,离恨天上的神女们所用的上等服侍大多出自他们之手,陀螺人对锻造神兵更是一绝。

    琼华与昊月被罚下界之时,正是神兵赤帝和紫霄临世之日。琼华想将此物献给慕君讨好与他,于是带着师弟蒙上面去抢剑。二人双拳难敌四手,琼华夺了剑便扬长而去,留下昊月一人,受了百般欺凌。

    昊月在陀螺国被关了七日,七日里受尽了折磨,在濒死之际,琼华穿了一身华服,脚踏七彩祥云降临,陀螺国人上下皆受了帝宴莫大的恩泽,一见琼华便俯首叩拜。

    琼华巡视陀螺国,发现了地牢中奄奄一息的昊月,直道此人深的她心,于是假意要了昊月去,说要立他为储妃。陀螺国主自然不会拒绝,连夜便将昊月打包送到了她的房内。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我是琼华?”

    “我不想他们觉得师姐是小偷,我知道师姐一定会回来救我的,我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傻瓜。”琼华心一暖,不再言语,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只是因为不会用那朵花才回来,昊月的死活,其实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琼华看见昊月胸口的伤,于是揭开他的衣衫将他剥了个精光,发现他全身上下只有双腿间还剩一块整肉,于是戳了戳,发现此物居然立时昂扬挺立。琼华惊讶,玩心大起,戳了又戳,戳了又戳,全然忘了他身上的伤势。

    昊月面红耳赤,娇喘不跌。

    “师、师姐……不要……”

    “嗯?这是何物?”琼华继续戳。

    “这、这是……”

    “快说,从哪弄来的宝贝?愈来愈硬了,好大呀……”琼华蹲下身,凑近了它捏了捏,想要细细探查究竟,不料一股火热的白浊喷涌而出,弄得她满手都是。

    琼华十分生气,将他暴打了一顿,于是昊月身上仅剩的一处好皮肉也变得不太好了……

    三界为聘

    五百年后。

    瑶音挺着大肚子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昊月坐在一旁为她剔石榴籽。阿紫在一旁教两个弟弟写自己的名字。风白容则手忙脚乱的在屋里给小孙女换尿布。

    正可谓是子孙满堂,承欢膝下,一大家子和乐融融。

    ……

    而这样的场景,只在瑶音梦里出现过。

    昊月从未归来,帝瑶仍旧昏迷。

    这五百年里,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呆在十九层狱,陪不会动的帝瑶说话,做的最多的便是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帝瑶,帝瑶。一遍又一遍。

    这些年她也游山玩水,去了不少地方。其中多有年少时,她曾经答应要带他去而最终都没有去成的地方。她努力想要记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想起的越来越少。这时,她想到了夜九提过的水镜。

    瑶音念之所及,便飞身而起,从十九层狱底转瞬来到了离恨天的最高处,碧海沧渊的发源地,无极池。

    飞流而下的瀑布便是水镜的幕,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从前不来是因不敢回忆过往,不想提醒自己,这些曾经美好的人事,已经不复存在。而五百年过去,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孑然一身,已只剩下回忆。

    瑶音一念起,水镜中便浮现出曾经的种种。瑶音越看心越凉,水镜倒映出的场景都是自己在凌虐昊月,而昊月哪怕再生气再委屈,也不曾红过脸。

    “从前我这般对你,你都甘之如殆?”

    画面一转,瑶音看见水镜中的自己在碧海边哭成了泪人。她清楚的记得,那次哭是因为慕君扔了她费尽心力所做的戒指。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昊月面前哭。

    画面还在继续,却是瑶音不曾知晓的一段。

    昊月提剑去找慕君拼命,让他接受琼华。慕君头也不抬,随手便收走了昊月全部的神力,对他笑道:“一月内,若你将戒指找回来,我便答应与你。”慕君本就是有意为难,昊月却当了真,独自一人在偌大的碧海里泡了半个月,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看到这里,瑶音心中一紧,只觉心就如针扎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羽族本就怕水,昊月没有神力在水里泡了那么许久,该是受了多大的罪?

    水镜中,昊月来到火神宫,七日未眠,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递给慕君。

    慕君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对他笑道:“好孩子,干的不错。”说完,将神力还给他,把戒指又扔出了窗。

    昊月立刻捡回来,毫不犹豫注入了自己全部的法力,造了同琼华一模一样的大魔法。当着慕君的面燃放。

    慕君神色淡然,并不当回事,可还是收下了戒指。

    昊月则满心欢喜,期待慕君去跟琼华道歉,可一回去便病倒了。哪知第二日,便传来慕君羽化的噩耗,琼华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着昊月又掐又打,撕破了不少皮肉,可昊月只是淡淡的笑着,听凭打骂。

    瑶音看不下去了,掩面跌坐岸边,泪水夺眶而下。思念如潮,扑面而来。她本以为只要再看看他的脸,便能心满意足。可当她看到少年时的一幕又一幕,突然觉得,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她一定不会再欺负他,会好好待他。

    瑶音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日头东升西落,直到一天,心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紫徽坛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瑶音心中一凛,想起五百年前同夜九定下的约定,便擦了擦眼泪,闪身来到晨辉殿。

    晨辉殿里,散落了满地的珍珠,那是天露所化的结晶。除了夜九放下的双手,他的坐姿同五百年前一样,正直笔挺,庄重肃穆。

    “好久不见。”瑶音微微一笑,见他又蓄了一头银色发丝,只觉十分惊异,“多年不见,你倒俊逸了不少,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昊月呢。”

    夜九叹了一口气,道:“我时常在紫徽坛里看见你。”

    “哦?”

    “你时常在梦里哭醒。”夜九铁青着脸,不带感情。

    瑶音心头一颤,“是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累了。”夜九话锋一转,“我不想再看到你的那些回忆。”

    “才五百年就累了?昊月可在这里待了一万年!”瑶音紧握双拳,她现在终于能体会昊月的心情,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那分微茫的期冀,期冀他涅槃重生。

    “你费尽心力,只当了五百年帝君,甘心么?”瑶音走到他身侧,取出赤帝剑,抵在夜九脖颈之上:“不过不管你甘不甘心,我都不在意了。说遗言吧。”

    “我叫你来,并不是赴死,”夜九推开赤帝,疲惫道:“你说的对,过去那些人和事不论好坏,都会比后人多关心些。这些年,我在紫徽坛中看了无数人的眼泪,一开始并不当一回事。可几百年过去,尤其是最近,总会有意无意搜寻属于你的那颗,与你一同回忆过去的人事。”夜九无力地摊开双手,怔忪道:“你已经快把我逼疯了。”

    瑶音长舒一口气,冷冷道:“所以,我便送你去见昊月。届时,你就不痛苦了。”

    瑶音再次举起剑,夜九闭上眼,任凭处置的模样。可许久过去,瑶音的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夜九睁眼,便见瑶音一脸无奈的立在一旁,怔怔发呆。

    瑶音缓缓开口,颓然无助道:“这个世上,能跟我一起回忆的人,只剩下你了。杀了你,我便是最孤独的那一个。”

    “……是我欠你的。”夜九一声长叹,道:“此番,我便是要带你去见昊月。”

    瑶音一惊,蹙眉看他,“你说谁?”

    “昊月。”夜九一脸郑重,并不像是在玩笑。

    夜九接道:“你刚刚从哪里来,我们便到哪里去。”

    “水镜?”

    夜九点点头。闻言,瑶音便有些失落,她这才知道,他所说的见昊月,是去见水镜中的昊月。

    二人落在水镜前,夜九指挥瑶音飞到瀑布里。瑶音断然拒绝,可拗不过再三要求的夜九。眼见水幕近在眼前,瑶音心一横,飞了进去。

    想象中的泉水没有溅在身上,瑶音睁开眼,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昊月。可现在的他同从前不一样。这时的他面带稚气,浑身散发着青涩,一看就是未成年。瑶音伸手去摸,却发现五指穿过了昊月的身体,她又来回试了几次,才知道,自己碰不到他。

    “这是……”

    “过去。”

    “我们回到了过去?”瑶音颓然拔高了音调。

    “我们只是身临其境感受过去,我们只是旁观者。”

    “……原来是这样,”瑶音神色一暗,可一看到眼前真实的月月,心情还是好了不少,“能这么看他,真好。”

    “这就满足了?”夜九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然呢?”

    “你难道不想牵他的手,亲吻他的唇?”

    瑶音脸一红,不明其意。

    “听不明白?”夜九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颗蓝色的珠子。

    “这是?”

    “帝宴的另一颗舍利。当年我寻了万年也寻不得,近日却在旁人的记忆里发现了它。帝宴本是雌雄同体,独自抚育了你,这十方天界全都靠着他的神力,你吃了它,便能触到曾经,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瑶音闻言,毫不犹豫吞下肚去。

    夜九扶额,一脸无奈,“这么相信我?”

    瑶音呵呵一笑:“反正我死了,你要陪葬。”

    “……”

    瑶音的身体慢慢变得充实,伏在桌上小憩的昊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一脸惊吓,“师、师姐,你怎么就起来了,我马上去做饭!”

    四目相对,瑶音泪水夺眶而出。

    下一刻,她便拽着夜九离开了水镜。

    瑶音站在岸边,大口喘气,夜九递给她一方手帕:“别激动,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很多。”

    “……”瑶音胸口起伏不定,擦干了眼泪,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你不想回去?”

    瑶音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昊月再经历那一切。”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听凭自己的心。”

    “你呢?可有想要改变的事?”

    “没有。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

    “……”

    “但是我要跟你一起走。”夜九莞尔一笑,“这样,我便算是脚踏华莲而来,同他们这些远古神祗有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瑶音闻言沉默,思索了半晌,似乎有了决定。瑶音一闪身,凭空消失。待她再次出现时,手里便抱着一个孩子:“我要带帝瑶一起走。”

    “随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从何改变?”

    “秘密。”瑶音微笑,怀抱帝瑶,背起夜九,钻进了水幕。

    三人稳稳落在天门下,只见四周白云朵朵,雾海迷茫。

    夜九:“这是……”

    瑶音:“我要找父神借仪仗队,亲自迎娶紫宸。”

    夜九:“……你想做什么?”

    瑶音:“我要代替从前蛮横的自己,陪伴昊月长大。免他惊免他苦,免他受忧思所扰,将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切都给他。”

    瑶音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戒指和眉心玉,究竟选哪个?当初她不知道手中的戒指其实并非自己亲手所制的那枚,于是它们的背后代表了不同的人,而现在,它们都只代表了昊月。花君宴的爱是因为自己为他流了一百年的泪,是索取。而昊月不同,他的爱是陪伴,是付出,他会为了她付出自己的全部。可是,爱着琼华的昊月,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希望再见昊月之时,我二人之间,尚无任何交集。我想以全新的身份,在最美好的年华,将最好的感情都给他。”

    ……

    ……

    如今的玉凰山,是另一番模样。凤凰族现如今正如日中天。正是老一辈神君口中经常念叨的,一派繁荣的蓬莱仙境。然世子紫宸却不被族长白容所喜,穿着用度皆与下人无异。

    虚妄山头,紫宸一袭粗衣麻布,正准备从山头一跃而下。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燃起火红的祥云,宝马香车雕满路,天边突然横亘了数匹天马,朝着虚妄山疾驰而来。赤红的绸带在天边飘摇连绵,场面格外恢宏。很快,一条彩虹桥便横埂在玉凰山巅。桥的另一头,便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

    瑶音身着红衣大氅从天马上一跃而下,踏上彩虹桥,一步步向着紫宸走来。她动作潇洒,走路生风,气场竟比父王还要强大。但是他却从没听说过三十三重天有这么一号人。

    紫宸哑哑道:“你……你是谁?”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你的爱人,我叫瑶音。”

    “什么?”紫宸蹙眉,微惊。

    “今天我来,是要通知你,我决定三界为聘,娶你为夫,不得违逆。”

    紫宸大惊:“可是我不想娶亲!”

    “不是你娶,是我娶。而且我此番只是通知你,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哪有这样的事!你简直一派胡言!”紫宸转身,撒腿就跑,就连自己为什么站在虚妄山顶都忘记了。也无法想象这个陌生女人口中那句‘三界为聘’究竟是什么意思。

    瑶音挑眉,一步跨上前,单手揽住紫宸的腰,在他耳边笑道:“你跑啊,我看你能跑多远。不论你能跑多远,不论是前世,今生,还是未来,我都会把你抓回来。从此以后,你唯一的用处,就是生孩子。”

    “!!!”紫宸更加惊悚,他的人生规划里,可从来没有当‘孕夫’这一条!

    “来日方长,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去追忆往昔,也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造人。”在瑶音的狞笑中,紫宸的惊慌大喊中,他被她扔进大红花轿。仪仗队便浩浩荡荡,向着离恨天行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