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白麦-再黑的天也会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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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麦对老罗说,我们要和白豆家一块吃个团圆饭。老罗没有说不。白豆对胡铁说,我们要和白麦家一块吃个团圆饭,胡铁也没有说不。

    买了东西,往回走。

    快走到湖边时,太阳还只是有点西斜,这么走下去,不等太阳落山,就可以回到小岛上了。

    白麦说,咱们歇一会吧。坐下后,白麦说,这些天晚上,睡不好,老做梦。白豆说,我们好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白麦说,是啊,这年头,有什么梦做的?白豆说,给我老实说,是不是老梦到了一个人?听白豆这么说,白麦有点不好意思。白豆说,不但知道你梦到一个人,还知道你梦到这个人是谁。白麦说,谁?白豆说,李山。

    听到白豆说出了李山,白麦也就不想再藏着了。到了小岛上,一直想给白豆说说李山,只是没有机会罢了。白麦说,我昨天夜里又梦到他了。白豆说,没有办法,女人心里有了谁,就会老梦到他。

    白麦说,我看到了一条河,叫额尔齐斯河,看到他站在河边,朝我招手,还听到他在喊我,说他在等我,说要和我见一面,说有事要对我说。我决定去见他,刚要出门,老罗喊住了我,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有事,他说,我知道你去找野男人。我说,就是去找野男人怎么样?我反正我是要和你离婚的。老罗气得脸色发白,我也不管,还是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大戈壁滩上。那个大戈壁滩上,长满了草,青青的草,像水浪一样。我站在一个高坡上,朝下一看,看到了一条弯曲的大河,起伏在荒野间,同时,还看到了一只鹰在空中盘旋。我高兴得不行,你知道我为什么看见鹰会这么高兴吗?因为,李山说过,只要我想见他,对着一只飞着的鹰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我朝着河边的一片野树跑过去,朝那只鹰跑过去,边跑,边仰起头,对着头上的一只鹰喊道,李山啊,你在什么地方?我真的很想见到你啊。喊过了这句话,我把目光从天空转向了大地,果然,马上看到了树林边上站着一个男人。你也许不相信,但真的是这样,这个男人就是李山。他穿着一件带毛的皮背心,手里提着一把镰刀。看到我朝他扑过来,他张开了大大的双臂,好像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多天了,就等着我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像飞起来一样,落进了李山的怀抱,带来的惯性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草地上,压倒的青草是那么柔软光滑,我们顺着草坡滚进了河边的野树林子……

    白麦停住了,不接着往下说了。白豆问白麦,后来呢?白麦说,不说了,后来……算了,不说了,后来能怎么样呢?就算能怎么样,也全都是梦啊。

    白豆说,也不是所有的梦,都不会变成真的。

    白麦说,李山是个好男人,我的身子太脏了,配不上他。

    白豆说,你别这么说,只要心是干净的,身子就是干净的。

    好姐妹就是这样,什么话都说,说起来没个完。白麦一看自己的影子,被太阳拉了好长,赶紧站了起来,说咱们得走了,再不走,天黑就回不了小岛了。

    白麦和白豆拿起买来的东西,站起来往前走。已经可以看到湖的芦苇了,再走上不大一会儿,就可以走上冰面了。

    走了没有几步,就停了下来。不是不想走了,是因为有十几个人挡住了她们的路。

    十几个人全都是男人,十几个男人全拿着着刀枪,当然,每个人的胳膊上带戴着红袖章。

    十几个男人,全是城里人,干什么的都有。本来,他们互相不认识,但有一天,因为一个口号,凑到了一起,胳膊上全戴上一样的红袖章。这以后,他们就再不干别的事了,就拿起了刀枪,到处打打杀杀。他们不是兵,却整日打仗。他们似乎很勇敢,对方的阵地,还有据点,没有攻不下来的。他们一点儿也不怕死,谁敢挡他们的路,他们就让谁死,死多少都不在乎。自己身边的兄弟死了,踏着他们的尸体,迎着飞溅的鲜血,照样往上冲。不知杀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没有人性的事,他们没有半点不安,倒觉得很光荣,很自豪。因为,他们的手中口袋里总是装一本书,一本红色的书,有这本书指引,他们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有错。

    不会有错,不等于不会有败,因为对方也有同样一本书,也同样喊万岁,对方一点儿也不比自己胆小。于是当陷入了对方的埋伏圈时,他们就被打败了,败得很惨,惨得他们只有十几个人跑了出来,并且只能跑到远离都市的荒野上。不过,他们并没有失去勇气和信心,没有忘记肩负的使命,更没有丢掉红宝书。红宝书告诉他们革命只是暂时处于低潮,转移到农村一样可夺取最后的胜利,所以看到青格湖他们马上欢呼起来,并打算把这里当做东山再起的造反根据地。

    没有想到刚把根据地选定下来,就有两个女人闯了进来,既然闯了进来,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把她们放走。

    问白麦和白豆是哪个组织的,说不出。说了几个组织的名字,她们全摇头不知道。又问是什么观点,还是说不出。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问是要打倒他们,还是要保卫他们。她们说,这几个人,我们都不认识。她们的样子,糊涂得不行。不是故意装的,是真的不知道,对国家大事,这两个女人,似乎向来都不太关心。头目是个大汉,大汉不相信,说她们是装的,说她们一定是特务,是对立组织派来的。说要是放她们走了,她们就会去告密,对手就会找到这里,把他们彻底消灭。大汉这么一说,别的男人,全说不能放她们走。她们说她们是种地的女人啥也不知道,求大汉放她们走。大汉早就在文革的战火中百炼成钢,一颗心已经比铁石还要硬,大汉不但不理会她们的苦苦哀求,还让手下的人把她们捆了起来,像捆待宰的猪和羊一样。

    到了天黑,没有看到白麦和白豆回来,岛上的男人急了。

    胡铁急了,对胡豆说,好儿子,在窝棚里等着,爸爸去接你妈妈去。

    胡豆很懂事,说他一个人不会害怕,让爸爸赶紧去把妈妈接回来。

    老罗急了,没人可以说,拿起了梭镖枪,就往外走。

    走到了湖的冰面上,老罗和胡铁相遇了。遇上了,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但再往前走,他们不但顺着同一条道走,并且,几乎是并肩向前。

    没有办法,冰面上只有一条踩出来的道,要想走得快,只能在这条道上走。

    到了湖边,遇到了放羊的老汉,问老汉看到两个女人没有。

    老汉说他看见了,说一群男人把她们抢走了。老汉说这群男人就像土匪强盗一样,还把他的两只羊也抢走了,他问他们要钱,他们不但不给,还狠狠地踢了他两脚,把他的肋骨都踢断了。

    问老汉他们朝什么地方走了,老汉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

    赶紧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顺着湖边跑了一阵,看到了远处有火光闪动。再走近了一看,看到了几堆篝火间,一群男人正在那里撕咬着刚煮熟的羊肉,一些刀枪乱七八糟地扔在身边。

    看到了白麦和白豆,她们坐在一堆篝火的旁边,两个人被捆在了一起,手和脚全被绑住了。

    羊肉是个好东西,男人吃了浑身有劲。有劲没地方使,头目大汉从火堆边站起,走到了白麦和白豆跟前,仔细看了看她们的模样。这些日子只顾带着人造反搞武斗了,已经很久没有和女人亲热了。

    吃了肉还喝了酒,恰好又有可以随意处置的女人,大汉这会儿突然很想去做一件事。这件事不但很容易做,而且还有趣,大汉实在找不出不做的理由。大汉弯下腰,给白麦和白豆解开了绳子。大汉在对比了两张脸后,抓住了白麦的胳膊。把白麦拖到了篝火照不到黑暗处。

    看到大汉把白麦拖走了,别的男人眼睛也变红了,马上扑向了白豆,连把她拖到黑暗处都顾不上了,就在篝火旁边把白豆摁倒在了地上。

    先是从黑暗中传来了衣裤撕破的声响,接着在火堆旁边也传出了同样的声音。不过,随着发出的女人的尖叫声,把所有别的声音都盖住了。

    女人的尖叫声像刀子一样划破黑色的寂静。

    这些打杀出来的男人,没有把女人的尖叫声当回事,因为他们看到女人的衣服已经撕开了,他们的手已经摸到了那鼓圆的奶子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的尖叫声,突然变成了锋利的刀子,扎进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马上疼得怪叫起来,不得不让目光和双手离开女人的身体,倒在地上打着滚。顿时,篝火旁到处是痛苦翻滚的男人。

    没有等到他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胡铁手里握着短刀,从黑夜里跳到篝火的亮光里,对着满地滚爬的男人大声地喊,让他们全都趴在地上不要动,谁要不老实就要他的命。

    只有那个把白麦拖到黑暗里的头目大汉,胡铁没有看见他,他没有挨上刀子。没有挨上刀子,也不敢再趴在白麦身上做事了,虽然已经差不多要把白麦的衣服完全脱光了。

    刀枪全在篝火边堆放着,可大汉有一把手枪就在他腰间,他扔下了白麦,就把腰间的手枪掏了出来。

    大汉举起手枪扣着扳机,悄悄地走到了胡铁身后,他让胡铁放下刀子,不然的话他就开枪了。

    胡铁知道刀子再快也没有子弹快,他只好让手中的刀子掉在了地上。看到胡铁放了刀子,大汉并没有说话算数,大汉说我代表造反派判处你死刑,说着把枪口对准了胡铁的后脑勺。

    胡铁闭上眼睛,心里想,就这么死了,真他妈的让我不甘心。不过等了一会儿,枪没响,好像抵在脑袋上的枪的冰凉也消失了。

    胡铁回过头去看,看到大汉已经仰面躺在地上,一杆梭镖枪插在他的脊背上。

    胡铁,看见了老罗。老罗的样子,很平静,好像在说,对我这样一个老兵来说,这不算个啥。

    过年了。

    白麦和白豆说,咱们一定得好好过个年。

    白麦对老罗说,我们要和白豆家一块吃个团圆饭。老罗没有说不。白豆对胡铁说,我们要和白麦家一块吃个团圆饭,胡铁也没有说不。

    从冰洞打了鱼,从小镇上割了肉,还买了一串鞭炮和一壶高粱酒。大年三十那个晚上,两家人坐到了一起。别看白豆和白麦那么好,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头一次,准确说,胡铁和老罗坐在一起吃饭是头一次。

    按老家的习惯,给压岁钱,白麦和白豆一人给了胡豆五毛钱。

    还包了饺子,过年一定要吃饺子,包饺子是白麦和白豆拿手的事。下饺子前,要放鞭炮,胡豆抢着要放,就用一根棍挑起了鞭炮,让胡豆举着放。

    那壶高粱酒,别的人不喝,全让胡铁和老罗喝了。

    不要说,谁喝得多,谁喝得少。两个人好像谁也不肯比谁少喝,你喝一碗,我也要喝一碗,结果一大壶酒,没多大一会儿就喝完了。

    喝完了酒,老罗说,我去撒泡尿,站起来走到了草棚外。

    老罗还没有走出门,胡铁说,我也要撒泡尿。

    两个大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地上全是雪,一片白。

    站在雪地上撒尿,两个人好像还在比,看谁尿得时间长,尿得多。

    不知道是谁赢了,也不知道是谁输了,只知道还没尿完,胡铁先说话了。

    胡铁说,我知道,那天要不是你,我就完了。在你眼里,我是坏人,你为啥还要救我?

    老罗说,谁说你是坏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坏人。

    胡铁说,没有把我当坏人,咋还要把我关起来,还要把我枪毙掉?

    老罗说,你是反革命分子,是杀人犯,当然要枪毙。

    胡铁说,那你还是把我当坏人。

    老罗说,杨来顺是坏人,你不是。

    胡铁说,你不把我当坏人,就不该把我当反革命分子。

    老罗说,你干的那个事,不是坏人干的,而是反革命分子干的。

    胡铁听糊涂了,在胡铁心中,反革命分子是最坏的坏人,他连坏人都不是,怎么倒成了最坏的坏人?老罗是大领导,说话深沉,胡铁理解不了。胡铁只好叹气说,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被活活冤死了?

    老罗说,你要是真的觉得太冤,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以让你出出这口气。

    老罗一下子解开了衣服,露出了胸膛。把胸膛拍得嗵嗵响,那个样子,真的像个不讲理的蛮汉。不但样子像,说出带着酒气的话更像,老罗说,兄弟,来吧,就朝这个地方,你想用拳头打,就用拳头打,想用刀子捅,就用刀子捅。只是打过了,捅过了,你就再不要说给你平反的事了。

    胡铁真的把拳头举了起来,可落下去时,没有落到老罗的胸膛上,而是落到了冰雪上。

    湖面上的冰马上被胡铁的拳头砸出了几道裂纹。

    再冷的冬天,再长的冬天,都一定会过去,但不会马上过去。

    冬天是容易出事的季节。那个冬天,在下野地的青格湖,出了一件很大的事。

    足有一百匹马组成的骑兵武装连队,经过一夜的不停行军,在天快亮时,把青格湖围了起来,围成了一个铁桶。

    一百多名骑兵,杨来顺很容易就集合起来了。杨来顺对那些想造反的人说,走资派逃跑了,和反革命分子勾结在了一起,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而对那些曾是老罗部下的老兵则说,我们的老首长被反革命杀人犯劫持持到了青格湖里,正在遭受迫害,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把青格湖围起来以后,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湖水虽然结了冰已经不成为出击的障碍。但浓密的芦苇还像湖水一样翻滚着波浪。一百多人说起来并不少,但要是真的冲进芦苇荡一样会被淹没得不见影子。

    杨来顺早就想好了对付芦苇的办法。它们虽然翻着波浪,但它们不是水而是草,是那种已经干透的草,用刀砍起来很费力,但如果用火烧,那就会容易得像抽烟。

    杨来顺真的点着一根烟。他把点烟的火柴扔进了芦苇丛。火烧起来了,一会儿变成了一片火海。天还黑着。可烈火让天空提前红了出来,让天提前亮了起来。

    火海中,传来了走兽们的绝望的嚎叫和飞禽们翅膀折断的呻吟,还有各类爬虫们的惊慌失措的哀鸣……

    天亮了,好像是被火烧亮的。天完全亮了时,火灭了。

    站立着的每棵芦苇都没有了,全都变成了灰。黑灰落在雪上,雪变成了黑色的。除了芦苇外,另一些野树杂草也一样没有了。

    和杨来顺想的一样,这个从来看不到边的大湖,现在已经不可能藏住任何秘密了。

    杨来顺一眼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和他不想看到的人。在湖中心的一个小岛上,还有东西没有倒下,站在那里,看起来很抢眼。他们是五个人。准确说,是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再准确一点说,是四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

    杨来顺感到意外。他没有想到还会看到老罗,他想老罗落到了胡铁手里,不会活过三个月的。他想,就算能见到老罗,也该见到一个被冻成冰的老罗。还有一个意外,他没有看到那个叫李山的劳改犯,他想李山应该跟着白麦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尽管有些意外,杨来顺却并不太慌张,他这个人,从来都不缺少应付突然事变的计谋。

    两个男人手里全提着镰刀。看得出,他们和烈火有过搏斗,并且是很激烈的搏斗。他们的脸上有烟熏的痕印,衣服也烧出了好几个破洞。

    两个女人站在一块沙丘上。沙丘的四周的芦苇全被砍到了。也就是说,看到远处的大火烧起来后,两个男人就挥着镰刀冲了出去。砍倒了可能把火苗引到小岛上来的芦苇。

    火烧得太快,很有可能不等他们完全打出一条隔离带,火就扑到了岛上,烧着了他们的居住的小草屋。他们冲到火里,冒着被大火吞没的危险,才把她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看到他们活着,杨来顺很高兴。他烧了这么大的火,就是想在大火灭了以后能看到他们。杨来顺挥了一下手,一百多人马从四面向着小岛围过去。

    一个小岛,一个不用十分钟就能走遍每个角落的小岛。

    小岛上只有五个人,实际上需要对付的只有两个人。

    他们中的一个人,会用飞刀,他的飞刀不但快,还很准,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从眼前飞过的任何一只鸟消灭掉。可就算他手中用一百把飞刀,又有什么用?一百个人可以同时朝他冲过去,他却不能让一百把刀子同时飞出。

    还有一个人,是个老军人,据说他会使梭镖枪,镖枪的每一枪都能让人致命。但又有什么用?就算它比一挺机关枪还要厉害,它也不可能让一百个人同时倒下。

    不用再说了,已经不会有什么悬念了,杨来顺已经看到事情的整个结局。

    两个男人如果想反抗,马上就会死。如果不反抗,他们会被用绳子捆起来,重新扔进监狱,送进劳改队,多半是晚一点死。

    剩下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杨来顺当然也有自己的安排。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杨来顺下了马,看着五个人。

    杨来顺朝着身边的人挥了一下手,一百多支枪和刀,一齐举了起来,发出了一阵很大的铁器碰撞的声响。

    说真的,他希望两个男人能反抗。只要他们反抗,他就不必带他们回去了。每个人活着都难免会有几个仇敌,杨来顺他的仇敌就是眼前两个男人了,不过,尽管是仇敌,他也想不出办法,把他们立即消灭掉。因为面对着这么强大的一支队伍,这两个男人是再勇敢,也不会做任何反抗的,就这么结束了,杨来顺不甘心,他带了这么多人,绝不只是想把他们抓回去。

    杨来顺走到了老罗跟前,朝着老罗说,你虽然是个走资派,但我们考虑到你曾经为革命立过功,所以想给你个机会。你只要和那个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回到我们这边来,我们就会把你看做可以改造好的走资派。

    老罗站在那里没有动,手里握着那杆自己做的梭镖。

    看到老罗没有动,杨来顺说,你不会真的打算和一个反革命分子站在一起吧。

    老罗说,问题是我已经和他站在了一起。

    杨来顺说,这么说,你是要和人民为敌了?

    老罗说,至少我不想和你为友。

    杨来顺把脸子一掉,对骑兵们大声说道,我现在向大家传达革委会文件。杨来顺真的拿出了一份文件,念了起来。文件上宣布老罗历史曾经是个大内奸大叛徒,决定开除老罗党籍并撤销他一切职务。

    所有的人愣住了。

    杨来顺朝着老罗还有胡铁指了一下,说,我命令马上逮捕他们,如果他们拒捕,就朝他们开枪,把他们消灭。

    马上有几个男人端着枪,朝老罗他们走过来。

    老罗举起了手中的梭镖枪。胡铁握紧了刀子。杨来顺又挥了一下手,又响起了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的声响。也就是说,如果杨来顺再挥一次手,再响起的声响,就是子弹出膛的呼啸了。

    一直站在两个男人背后的白麦和白豆走了出来。

    白麦站在了老罗的前面,白豆站到了胡铁前面。

    她们没有说话,可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她们心里的话。为了自己的男人,她们已早不在乎的生死,如果有人要朝她们的男人射来子弹,她一定会用身体去遮挡。

    杨来顺对两个男人说,如果你们反抗,这两个女人会和你们一起死。

    老罗放下了梭镖枪。胡铁的手一松,刀子落在了地上。

    同时,老罗和胡铁,也把白麦和白豆拉到了身后。让女人给他们当盾牌,这种事他们可不干。

    杨来顺笑了起来。杨来顺说,把他们捆起来。

    几个骑兵,从大队人马中走出来。他们手里拿着绳子。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雪爬犁。

    杨来顺早安排好了,两个男人死了,就直接扔到雪爬犁上,没死,就捆起来,扔到雪爬犁上。两个女人用不着捆,他了解她们,只要把她们的男人制服了,她们就老实了。

    几个男人走到老罗跟前。其中一个男人,抓住了老罗的胳膊,准备用绳子捆。

    老罗看着这个男人,突然说,你是不是叫王大水?

    这个男人点点头。

    老罗说,打马匪,你一人砍死了十个匪兵,立了大功,是我给你发的奖章。

    王大水又点点头。

    王大水松开了老罗的胳膊。

    老罗跳上了小岛上的一座沙丘,朝着曾经指挥过的骑兵战士们大声喊起来。

    老罗说,同志们,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你们这些人,多数都是骑兵二团三营的士兵。我想你们一定还记得我,记得我曾经就是你们的团长。我带领你们在保卫延安时,曾经和胡宗南打过一场恶仗。我的一只眼睛就是在那次战斗中没有了。我说得对吗?你们是不是还记得?如果你们还记得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请你们站起来。

    停了一会儿,有人站了出来。这个人一站起来,老罗就把他认出来了,他就是刘长根。刘长根后边,跟了好几个人,在那好几个人后面,是好大一群人。

    老罗走了过去,握住了刘长根的手,老罗说,好兄弟,又见面了。

    刘长根后面一个人说,我当时是排长,另一个人马上说,我是班长;接着,一个人说,我是侦察排的,又一个人说,我是尖刀班的。

    他们对老罗说,首长,当时,我们都把你当英雄。我们给你起了个外号,叫罗一刀。因为,你用马刀杀敌,从来都是一刀一个,不用第二刀。

    老罗说,我太高兴了,同志们,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为了共同的理想流过血。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天地变成了这样。但我敢肯定地说,冬天将会过去,春天就要到来。我们的党,我们的领袖,绝不会让江山随便被坏人来糟践。我还记得我们骑兵团的团歌,你们一定也还记得,让我们一起再唱一次,唱完了这首歌,你们愿意把我怎么样,我都愿意。

    老罗先唱了起来。

    “向前,向前,光荣的骑兵,飞奔在祖国的大地上。为了中华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阻挡的力量。我们挥起战刀,英勇杀敌,我们流血牺牲,从不后悔。我们走过的地方,胜利的旗帜到处飘扬……”

    老罗一唱,站在老罗身边的老兵就跟着唱了起来,马上就有好多人跟着唱了,很快,所有骑在马上的士兵们都唱了起来,连胡铁也跟着唱了起来。

    这些年来,他们开荒种地,已经没有机会再唱这首歌,可在他们的心里,却从来没有忘记过这首歌。对他们来说,怕是到死都不会忘记这首歌的。当他们唱着这首歌走向战场时,歌声胜过天地间的任何一种响动。

    只有一个人,会唱这首歌,却没有唱,他就是杨来顺。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这样生死之际,听到这首歌。

    杨来顺真的有些傻了。杨来顺当年也和四周的人一样,也是唱着这首歌,跟着老罗,挥动战刀,从一个战场杀向另一个战场,直到把红旗插到了天山顶上。他也一样想在自己打下的江山中,继续为革命的理想贡献力量并过上自由幸福快乐的日子。可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坏事,更没有想到要成老罗和胡铁的敌人。

    杨来顺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刻,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杨来顺急了,他大声喊起来,说老罗是大走资派,是大内奸,是叛徒,是革命专政的对象。

    杨来顺的声音并不小,在《骑兵之歌》的歌声中,却像蚊子哼哼一样。

    听起来只是一首歌,威力却大得没法估量,歌声结束时,事情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折。

    歌声的余音,还在荒野上回荡,老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罗说,大家想不想让我再当一次你们的团长?

    大家马上喊了起来,愿意。

    老罗说,那好,同志们,我现在命令你们,把一个早就该送进劳改队的人抓起来。

    听老罗这么一说,大家把目光全转向了胡铁。

    老罗说,我说的这个人不胡铁,而是他。

    老罗指向了杨来顺。

    几个人走上前,要抓杨来顺。杨来顺却把手枪掏了出来,直接对准了老罗。

    几个人停了下来,他们看着老罗。老罗说,要是这也能把我们吓住,这个江山就不是我们的了。

    老罗朝杨来顺走过去,他要亲手把杨来顺的枪拿下来。

    杨来顺说,你不要过来,你要过来,我真的就开枪了。

    老罗继续朝前走。

    枪响了。

    子弹飞出去了。

    不过,就在枪响的同时,一把刀子飞了过来。

    刀子扎在杨来顺的手上,枪掉在了地上。捂着流血的手,杨来顺看过去,地上躺了一个人。

    不过躺着的人不是老罗,是胡铁。胡铁让刀子飞出去的同时,也让自己的身体飞了出去。刀子飞向杨来顺,身子飞向老罗。射向老罗的子弹射进了胡铁的胸膛。

    白豆和白麦,还有胡豆一块起了过去,白豆弯下身子,抱住胡铁。

    胡铁看着白豆,胡铁说,真对不起你,跟着我,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

    白豆说,胡铁,以后我们天天都是好日子了,我们一块儿往下过,再也不会分开了。

    胡豆喊着爸爸,扑到了胡铁身上,胡铁摸着胡豆的头,把一把小刀子塞到了儿子手里。胡铁说,儿子,爸爸不在了,你可要保护好妈妈。

    胡豆说,爸爸,我不但要保护妈妈,还要保护你,再不让别人欺负你们。

    胡铁笑了,他的呼吸好像越来越困难了。

    看到胡铁为他挡住了子弹,倒在了地上,老罗也跑了过来,一下子把胡铁搂到了怀里,喊着胡铁的名字。

    白豆从胡铁口袋里拿出一把刀子,握在手上。

    白麦也和白豆一样,拿起一把刀子,和白豆站在一起。

    看到老罗站在那里,一点事也没有,杨来顺很生气。杨来顺又重新拾起了枪。挨了刀子的手,虽然流着血,疼得厉害,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杨来顺再次举起了枪。

    只是透过准星一看,没有看到老罗,却看到了白豆和白麦。

    白麦和白豆手里握着刀子,朝杨来顺走过去。

    看到这两个女人走过来,杨来顺在心里边喊道,白豆和白麦啊,你们都是我爱的女人啊,一个是过去的,一个是现在的。你们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们啊,你们站住吧,再别往前走了,再往前走,我会为难的。

    杨来顺喊起来,让白豆和白麦站住。

    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两个人一直朝他走过来。离他越来越近了。

    杨来顺说,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快走开。

    有人要杀自己的丈夫,没有女人会觉得和自己没关。

    杨来顺只好说,你们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女人是胆小的,可女人要是胆大起来,会比男人还要胆大。

    杨来顺看着两个女人的脸,用很心疼的口气说,你们受了不少苦,我来晚了,他们一个是走资派,一个是反革命,全是最坏的人。你们要和他们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回到革命队伍里,还来得及。只要听我的话,放心吧,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白豆和白麦笑了,能过上好日子,女人都会笑。

    看到两个女人笑了,杨来顺也笑了。

    笑着,笑着,突然杨来顺不笑了。杨来顺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愕,看着白麦白豆。

    不相信会是真的,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低下了头。他真的看到了两把刀子,握在两只并不粗大的手上。他只看到了刀柄,没有看到刀身,没法看到刀身,因为刀身已经进到了他的肚子里。

    他想抬起头,告诉这两个女人,他可真是从心里喜欢她们啊。

    可杨来顺的头怎么抬也抬不起来了,他只能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像头不肯马上断气的怪兽抽搐着。一会儿,他就一动不动了。

    老罗对胡铁说,杨来顺死了,这个坏人终于死了。

    胡铁笑了,胡铁说,我也要死了,我这个不坏的人,也要死了。

    胡铁还有话说,却没有力气了,只能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老罗,直到那目光凝固成冰。

    老罗不能安慰胡铁,老罗从部下手里拿过一把冲锋枪,朝着天空射出了一串子弹。仿佛这就是命令,所有的老兵,一齐举枪朝天射击。

    枪声过后,老罗低声哼起了歌,立刻,那雄壮的战歌再次响起在天地之间。

    老罗的一张脸,唱着唱着,开始向上仰。唱到最后几句时,老罗的脸,面对的不再是雪野,不再是人群,而是天空。

    天空上,铅灰色的云层,像厚厚的冰块,无边无际地铺开着。它正在慢慢地移动,并开始裂变,就在老罗和一群男人喊出了最后一句歌词时,阴沉的云层现出裂纹。裂纹越来越宽,越来越长,终于露出了一片深蓝。

    一道金黄色的阳光,穿过乌云的开裂处,照在了荒野的冰雪上。

    照在了老罗和所有人的身上。

    也照在死了的胡铁身上。

    刘长根牵了一匹马,走到老罗跟前。

    老罗骑到马上。刘长贵递给了老罗一把军刀。

    老罗举起了军刀,朝着所有的人行军礼。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唰一声响,所有的老兵,一百多人,一百多个老兵,全向着老罗举起了军刀,向老罗回礼。

    泪水滚出了眼窝,许多年没有哭过的老罗流泪了。

    那道从阴云中射出来的阳光,仍然在闪耀,可天空中却落起了雪花。

    下雪了,雪在歌声中飘荡,好像雪也有了旋律,有了声音。

    歌声在空旷的荒野上,随着马蹄的节奏,无边无际地回响着。

    这一年的冬天,在整个中国,除了下野地,不会再有第二个地方,会有一群人,唱着这样的一首歌。

    这首歌预示着下野地将开始一个新的日子。

    带动着一群老兵,唱着《骑兵之歌》,老罗回到了下野地。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下野地的文化大革命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老罗首先解散了各种名称的造反组织,让人摘掉了革委会的牌子,重新挂上了垦荒农场的牌子。他亲自主持召开了春耕春播动员大会,让所有靠边站的干部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马场长担心老罗这么做,会带来大麻烦,老罗却说,大不了就是掉脑袋,如果怕掉脑袋,我们就不会有这个江山。

    有些造反组织不甘心失败,还想和老罗抗争。老罗在一个黑夜,带着一群老兵,把那些想反扑的造反派头头全部抓了起来。

    别的地方的造反派曾经组织了几次围攻,想让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在下野地重新烧起来,但每一次都被老罗亲自指挥的骑兵队打退。

    其他地方的走资派听说,纷纷跑到下野地来,来了就说,老罗哇,投解放区来了。

    没有过多久,老罗被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接回了乌鲁木齐。

    老罗又坐到了原来的那张办公桌前,职位却比原来又高了一级。职务高了,可架子却比原来低了。文化大革命让他明白了群众的伟大,明白了,要做一个好的领导干部,就要确实把自己当成人民群众的公仆,全心全意为人民群众服务。

    那一阵子,跑来喊冤的人很多,只要找到他,都会亲自出来接见,并亲自督办。

    由于他亲自出马,一大批错案冤案被纠正被平反,所有被打倒的干部,都得到了解放,重新安排了工作。大家说起老罗,不再叫他罗独眼,而是叫他罗青天。

    对于那些打砸抢分子,老罗指示,一定要无情打击。他们大部分被列为三种人,送进劳改队。相反,对帮过老罗的人,老罗全都记着,想工作的,大小给个职位;想进城的。马上调动工作。那个刘长根,老罗点名让他当了队长,不到一年,就让他当了下野地的副场长,成了下野地升官最快的一个人。

    类似这样的事,太多了,多得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不到,时间一到,一切要报。

    回到了大机关的老罗,不管有多么忙,过一段日子都要去一趟下野地。

    老罗不但带来改革开放的新政策新方案,还带来各种专项拨款贷款。有了老罗的支持,下野地很快就发展起来了。下野地的人说起老罗,就像说大救星,大恩人。好多农工自己捐钱,硬是在场部的街心花园,给老罗立了一个纪念碑。

    从青格湖回来不多久,老罗就认了胡豆为干儿子。

    白麦和白豆商量这事,白豆不同意。白豆说,要是胡铁活着,胡铁肯定不愿意。白麦说,认了,对胡豆好。听说对胡豆好,白豆就同意了。

    见了老罗,白麦却说,你是真对胡豆好,就该把胡铁的反革命的帽子拿掉。

    老罗说,当然,唉,经历这样一场运动,你政治上还是这么不成熟,真让我替你担心啊。

    那天黑色轿车接老罗的时候,当然也把白麦接走了。

    看着白麦坐了小轿车走了,地里干活的女人都说,白麦真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又可以回城里过好日子了。谁都没有想到,过了没有半个月,白麦又回来了,并且又拿着坎土曼和白豆一块下地了。还说再也不走了,就在下野地待下去了。

    大家都想着是老罗变心了,不要白麦了,只有白豆不这么想。

    连着好几个晚上,白麦都和白豆在说悄悄话。白麦说她拿出了那份离婚协议书的时候,老罗愣了好久,他没有想到过去这么久了,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白麦还会保存着它,更没有想到白麦还会拿出来。

    白麦说,现在可以办离婚了吧。

    白麦说,我各方面素质都不高,会拖你工作后腿。

    白麦说,想要不离,除非你兑现那句话,回下野地,当个普通老百姓。

    白麦说,只要你不离开下野地,我就陪着你。

    第二天,老罗就和白麦一起去了民政局。

    白麦给白豆说了那么多,白豆听了,觉得那都不是主要的。白豆说,白麦这样,只是因为心里有了另外一个人。

    白麦摇头,白麦说,他和老罗离婚,绝不是因为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李山的男人,当然,也并不是因为老罗没有留在下野地做一个平常老百姓。白麦是在心里认定,老罗还是老罗。经历了一场劫难的老罗,还是劫难前的老罗。

    不过,虽然和老罗离了婚,遇到天冷了,刮风了,白麦还是会把老罗给她的麦穗色的头巾围到头上。

    同样,离了婚,到了下野地,老罗还是一样要去看白麦。

    老罗都会说到刘妈和孩子,说孩子们很想白麦,说刘妈常常念叨白麦。

    听老罗这么说,白麦有点难受,不让老罗再说下去。换个话题,问老罗个人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白麦要老罗不要太挑,这么大年纪了,身边不能没有人来照顾,别的方面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心地善良。

    听到白麦这么说,老罗就会说,也想再找个人过日子,做媒的也不少,可是只要一见面,怎么都看不顺眼,倒还不如一个人更清静。

    白麦会问老罗个人的事,老罗却从不问白麦个人的事,好像白麦一个人这样过日子,是老罗更愿意看到的。不过,有一句话,却不会忘了问。问白麦想不想回乌鲁木齐,说只要想回,说一声,他一定会给安排好,还说,白豆和胡豆,也可以一块来乌鲁木齐。

    白麦听了,会笑一笑说,谢谢你了,不过,我们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呆在下野地。

    去看白麦,同时还要看白豆和胡豆。他们三个人,住在一块,看起来很方便。

    老罗每次来都会带东西给胡豆,先开始是吃的东西,后来胡豆上学了,就给胡豆带学习用具和书。

    看白豆和胡豆,还会看胡铁,还会在他的坟墓前站上一会。还会对胡铁说,那把胡铁锻打的刀子,在青格湖用来扎鱼的刀子,他一直带着。他把它挂在了办公室墙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

    胡豆上学了。和别的孩子不同,胡豆每天回到家里,会有两个女人给他做饭,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由两个女人缝制的。因此,他不光喊那个叫白豆的女人喊妈妈,还会喊那个叫白麦的女人喊妈妈。

    胡豆喜欢读书还喜欢刀子。房子前面放了一个草靶,胡豆没事时,会站在几米外,往草靶上飞刀子。练完了刀子,胡豆会拿一本书看,干爹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书,他的新书就很多,总是看不完。

    白豆和白麦做饭时,胡豆坐在炉子前,边往火里续柴,边翻着书看,厚厚的书捧在手里,那样子,倒真是像是个书生。

    看书看进去了,牛牛喊他去玩,他都不去,所以都相信胡豆会有大出息的。

    那个翠莲还是经常来串门,她又找了个男人。那个男人在武斗时,被炸瘸了一条腿,翠莲说,腿瘸了,没事,别的地方好着呢。

    翠莲也张罗着给白麦和白豆找男人,可她总是刚一张嘴,就让白麦和白豆给堵回去了。

    到了休息日,白麦说,我想吃鱼了,白豆说,我也想吃,白麦说,咱们捉鱼去吧。

    走在路上,白麦老往天上看,白豆问白麦看什么,白麦不说。一看到天上有鹰,白麦就不走了,就朝着天上的鹰说话。

    白豆问白麦说的啥,白麦也不告诉白豆。不过,每次看到鹰,和鹰说了话,白麦的样子就会格外不一样,就有点像个大姑娘一样,脸上荡起两团红晕。

    玛纳斯河有好多水湾,像大盆子,到了水边,两个人脱了衣服,下到水里。

    全脱光了,白麦一看白豆,问白豆咋回事?白豆低头一看,不知啥时候,垂下的奶子又鼓了起来,一鼓,就又圆又白。还有肚子上的西瓜纹,也全没有了,看上去,光滑得很。

    白麦说,你好像还和在村子里一样。

    白豆说,你看你,你那个也变了,变得比我的还大,比我的还白。

    白麦就笑了。笑了一阵,白麦不笑了,坐在河边的沙滩上,朝着远处看。

    远处有山,山上有雪。那座山,叫阿尔泰山,山里有好多金子。年年都有人去山里挖金子,挖金子的人,顺着这条河去,也顺着这条河回。

    挖金子的人回家的季节,白麦经常会独自到河边来。

    终于在有一天的黄昏,站在河边的白麦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个影子,虚虚实实地晃荡着。过了一会儿,影子变成了一匹马,又过了一会儿,马背上多了个人。

    再近了些,可以看到骑在马上的人是个男人。

    白麦站了起来,虽然还看不清男人的脸,心跳却快了起来,身上的血好像着了火一样。

    这个男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那个叫李山的年轻汉子呢?

    2002年7月至2007年元月完稿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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