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前世今生-惝怳:山河岁月空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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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阳历9月26,正当农历八月十五,中国传统佳节,神州大地皆是亲人齐聚,户户团圆。但是在广袤的太平洋上,一条小船正于其中动荡颠簸地航行着,这条船叫“汉阳轮”,前行目的地是日本横滨。潦倒落魄的胡兰成此刻正在这条船上,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以偷渡的形式逃离故土!

    1949年,温州解放之后,胡兰成再也无法在大陆待下去,遂于次年四月来到香港。他此时已是别无长物,不名一文,决计去日本度过余生。因没有护照,得花高价秘密偷渡,于是他向佘爱珍等人借钱,好容易凑够了钱,才得以登上汉阳轮。

    等船快靠近横滨港的时候,天空一片晴朗,日本的国土可以看得清楚了,或许是由于想到以后能在这里生活的缘故,胡兰成站在“汉阳轮”的甲板上,心情也似这天气一般的好,只觉得四年以来生活颠沛流离,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好过,不禁脱口道出:“真是天照大神之地”。

    胡兰成乔装成水手上了岸,在这整个中华民族阖家团圆的佳节之际,胡兰成身处异国,却未曾有丝毫去国离家的离愁悲思,也未曾有丝毫抛妻弃子的感伤情怀,而是沉醉于樱花树下听丝弦,观歌伎翩然起舞的糜烂生活的幻想!估计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料想不到,当张爱玲与他分手之时,爱玲的心就已经死了。因为她在那年二月,与胡兰成分离时她对他说过:“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也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张爱玲是一个不会轻易将感情流露出来的人,可见她的伤痛有多深,绝望有多重!她是真的爱他,不管这人是汉奸、国贼,还是逃亡在他乡,她都会心甘情愿地陪他走下去,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45年之后的中秋月圆时,张爱玲,那个对其倾注了全身的爱,又被其无情抛弃的女子会在大洋彼岸的公寓里凄凉逝去,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和爱人。当然,似他这般天性凉薄之人,道德是不具备任何约束力的。

    胡兰成乘着电车前往东京,站在月台上的时候,他不禁偷偷地观察一下日本的男女行人,看他们并非是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竟然心里窃喜,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来到东京之后,胡兰成想寻找清水董三等人。运气是出奇地好,他找清水董三家的过程相当的顺利,在那里住了五天之后,池田笃纪闻讯从四百里之外的静冈县赶了过来,将他接到自己在静冈东北的清水县的家中居住。

    池田笃纪找到了《每日新闻》的东亚部长橘善守,央他让胡兰成每月为其写三篇稿子,此外为胡兰成联系了很多地方来做演讲。如此,胡兰成便不至于失业,同时又可以赚得生活费,生活也算是安定了。

    池田笃纪对于能够再次见到胡兰成显得很高兴,好几次曾在饭桌上说起:“先生能来,真是太好了!”胡兰成也对这次成功来到日本很高兴,特别是见到了池田等人,一直以来紧张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下来,心想这回可算是安全了,于是又不安分起来了,只要有人请他,他是来者不拒的,一点都不加考虑的。未曾想,如此便又招来了麻烦。国民政府驻联合国安理会军事参谋团中国代表团及中国驻美军事代表团曾数次《每日新闻》的橘善守,对其登载胡兰成文章的行为表示严重抗议,同时对清水董三介绍胡兰成到改进党会场演说一事也是严加斥责。代表团对日本政府施加压力,责令清水市的警察局调查胡兰成。但是,日本和中国国内是大不相同的,虽身为战败国,但此时离战败已过去了五六年,审判战犯的高潮早已退去,又加之日本也不像刚投降时那样任人鱼肉了,所以虽然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代表团屡次提出要求,却终究没有一次听令去做的,因此胡兰成还是依然故我。

    虽说如此,但是胡兰成还是稍稍有所收敛,并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了。同时挖空心思来想对策,他虽然对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颇不以为然,但对自身的安全却不能不作长远的考虑,和代表团之间消除芥蒂方未上上之策,也才能永绝后患。到底还是让他想出对策来了,有一次时任代表团团长的何应钦来到了日本,胡兰成主动上门求见。当时正值抗美援朝战争,胡兰成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尽说了一些为台湾设想的话,何应钦因此便让他将其所言有关对于美国在朝鲜作战及扩军政策的看法写成书面意见,写好就交给他。胡兰成见态势有和缓的可能,自然喜不自胜,于是援笔成章。何应钦看完之后又交给“国民政府”的秘书长王世杰,请其转呈蒋介石。蒋介石看了之后颇为嘉许,何应钦也很高兴,自此之后代表团就再也没找胡兰成的麻烦了,胡兰成算是放下心来了。

    1951年3月,在清水池田的家里住了半年之后,胡兰成迁到了东京。而这一年,张爱玲出版了《十八春》单行本、《小艾》,之后就再也没有写出其他作品,多半时间内她都是在思考中度过的。这段时间张爱玲在上海,仅仅依靠写作为生。她常常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沸沸腾腾的上海,抱着双臂,思考着自己的未来。没落的贵族家庭让她深受折磨,她觉得自己不适应这个社会的文化环境;其次,胡兰成与她那一段短暂的婚姻,让她倍受创伤,甚至还因此改变了张爱玲的后半生。

    初到东京的时候,胡兰成是没有固定住处的,游荡了四个月之后,于阳历7月底搬进一户普通日本家庭,这家的女主人名叫一枝,她和胡兰成此时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一枝家有后母、丈夫和一个孩子。一枝是一个典型的日本女子,具有普通日本妇女的种种传统德行:体贴、谦卑、善良、乖巧,同时还颇会顺人意愿。一枝虽然是结婚十年,作为少女时的天真烂漫却依然存焉,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种惹人怜爱的风韵。一枝的丈夫是入赘的,夫妻之间并不很和谐,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淡。很具文人气质的胡兰成去了之后,将这一家原本平淡宁静的生活打破了,一枝对其颇具好感。胡兰成是一个很能讨女人欢心的人,懂得欣赏和爱护女人,这使得一枝甚是感激。胡兰成此时内心是极度空虚,往日寻常里从不缺女人的他现在身边是没有一个女人:张爱玲主动离他而去,周训德去向不明,范秀美远在杭州;胡兰成此时虽已快五十了,但由于往日他在女人堆里是如鱼得水,所以在他的心中对女人的渴望已经衍化成了一种习惯,现在一下子缺失了当然不习惯。现在在异国他乡,别人都是家庭和睦,他却只能形单影只,空虚之感不免时常来袭,又加之文人多易于惆怅伤感,就更需要尤其是女人的温香软玉来抚慰,因此温顺可人又惹人怜爱的一枝便适时地成了胡兰成的一帖适时的安慰剂!依照胡兰成的往日行径,又岂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租住在日本人家,伙食费和住宿费是一起交的,就如同亲戚来家留宿一样。胡兰成也是如此。他借住的是一个六叠的房间,靠近后院,面朝南。一枝的丈夫多是出外上工,家里主要是由一枝照看着,因此胡兰成的饮食起居也就主要由一枝来照应。一枝除了每日三餐皆是端进来侍候之外,还给胡兰成洗衣裳,早上为其扫尘,晚上为其铺被,事无巨细,皆是躬亲勉力为之,宛然胡兰成才是这家的男主人。白天一枝偶尔也做些针线活,一有空闲就会为胡兰成端茶倒水,遇到胡兰成有客人的时候,胡兰成根本不用言语,自会及时地奉茶。

    胡兰成搬去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留心起一枝在人前的笑语了。他时不时地偷眼瞧一枝奉茶捧点心的动作,一枝总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管是扫地、煮饭、洗衣,做针线,都是那么一心一意。闲下来的时候,一枝会坐在阿婆身边,就好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乖巧听话。

    胡兰成搬过去的第三天晚上,请一枝和其后母看电影。在电影院里,一枝和胡兰成挨着坐在一起,由于是夏天,天气很热,一枝穿的是短袖,或许是看到了一枝指若春葱,胳膊如同白玉一般,于是年届五十的胡兰成不禁是春心荡漾,做出了流氓般的行径:将手指搭在一枝露出的一节臂膀之上!胡兰成对自己的流氓举动不仅未感到愧意,反而在后来无耻地写道:“自己也分明晓得坏。”

    后来,一枝每天早上来为胡兰成打扫房间时,他总是请她稍坐一会儿,用笔写着和一枝进行着交流。通过这些谈话,胡兰成知道一枝丈夫对其很冷漠,夫妻感情非常淡漠;还知道了一枝女塾刚毕业的时候有个医科大学的恋人,但由于不能入赘最终两人还是分手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在池田的陪同之下,胡兰成到北海道各地的炭矿及造纸厂进行讲演,在苫小牧认识了一个叫宫崎辉的人,后来他请胡兰成游洞爷湖。

    他们是傍晚时分到的洞爷湖,胡兰成进了旅馆,并没有马上急着看湖边的风景。次日早上三个人在湖边散步。上午池田写家信,胡兰成却写了一张明信片给一枝,向她告知自己的行程及归期。

    之后胡兰成又去了北海道半个月,回来时却看到一枝病了躺在床上,半边脸都肿得很厉害的,然而即便是如此,胡兰成寄给她的那张明信片她仍是放在贴胸的衣兜里,掰着指头算胡兰成回来的时间。胡兰成到外面去还能写明信片给她,让她非常感动,因此两人的感情开始迅速升温。

    一枝的病好了之后,两人就开始黏黏糊糊了。一枝到厨房,胡兰成也跟着来到厨房;胡兰成写文章的空闲时间就又转到了一枝的面前;早饭之后一枝洗漱好了梳妆的时候,胡兰成就又凑到一旁。胡兰成有一次很是冲动地对一枝说:“我要和你结婚。”本想一枝不会拒绝的,谁知她却拒绝道:“不可,我是人妻,现在这样子便好。”胡兰成其实明知自己并没有诚意娶一枝为妻,却依然这样问。一枝自然也是知道其意不诚,哪有这样不作打算地贸然求婚?!一枝她梳梳头笑着说:“你说我生得好看,对镜自己端详,果然还好看似的。”

    每当一枝开衣箱的时候,胡兰成都喜欢在一边看着。一枝尚留着几件高级的和服,那是她作为女儿时,父亲送给她的。在胡兰成眼中,和服是可以在衣箱里留一世的,再取出来穿时仍是新的,就像一枝的人一样。曾向一枝要过一件东西,那就是包袱,一枝将自己做新娘时用的给了他,上面有金丝线绣成的凤凰。后来,胡兰成拿它包裹过《今生今世》的底稿。

    胡兰成的前妻全慧文有一句话,说得是:“好歹不论,只怕没份。”用在胡兰成身上真是恰如其分。的确,胡兰成几乎是对任何一个能够接近的女人都不会放过的,他自己也说:“常时看见女人,亦不论是怎样平凡的,我都可以设想她是我的妻。所以我心里当一枝已是我的妻倒是真的。”

    而这时的张爱玲,从朋友那里听说香港大学已经复校,于是决定告别培养了她的上海,继续去香港求学。

    两年之后,胡兰成从一枝家搬了出去,原因不详,但也能猜出一二来。一枝已是他人的妻子,不能离婚嫁给胡兰成;而一枝的丈夫和后母也渐渐看出了他俩的私情,不能容忍,便下逐客令了。

    胡兰成后来搬到的是一户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母亲和两个女儿的家庭,胡兰成也在她家住了两年,这两年倒是相安无事,毕竟胡兰成也不是人见人爱的主儿,对他不感兴趣的女人大有人在。两年之后胡兰成搬走,和旧相识佘爱珍结婚住到了一起。

    佘爱珍是上海解放前不就保释出狱的,先于胡兰成一年来到香港。抗战胜利之后,重庆政府查办汉奸,以汉奸罪名将佘爱珍抄没财产,并送进监狱,和李士群的遗孀叶吉卿关在一起。审理了几个月之后,佘爱珍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三年半后被保释出狱。吴四宝被李士群毒死后,佘爱珍也就变得淡然了,渐渐地退出了“江湖”,日子过得可算是无忧无虑,闲适平淡,于是就学唱京戏。

    佘爱珍到香港的头年,住在义子李小宝家。在九龙广东街店面的房子,楼下开有上海百货公司,都是小宝的一班阿侄阿甥在管账。李小宝夫妇更是对着佘爱珍继娘长继娘短,非常亲热、义气。

    李小宝夫妇孝敬佘爱珍,佘爱珍对他们也不错,她刚来香港时李小宝还不怎么宽裕,她就卖了自己带的首饰,来资助李小宝夫妇俩。佘爱珍在香港待了三年,天天就只是打打牌,无甚心思可烦,日子倒也过得闲散自如。

    第二年佘爱珍搬出去住了,搬到了加宁公寓,李小宝就每月按时送去一千元港币给佘爱珍作为日常开销,李小宝妻子则早晚都去看她,帮忙添置一些缺的物品。佘爱珍五十岁的生日此间在香港过的,李小宝为她办得风光无限。

    佘爱珍到香港的第二年春,也就是1950年,胡兰成也来到了香港。他听说佘爱珍在广东街,当晚就去拜访佘爱珍,因李小宝那里人多,胡兰成就邀请佘爱珍到他住的旅馆里闲叙。二人挨着坐在一起的时候,胡兰成情不自禁握住佘爱珍的手,蹲下身去,将头埋在佘爱珍的两腿之间。佘爱珍心里明白胡兰成是一时冲动,故而没作任何反应。

    两年之后,也就是1952年佘爱珍去了日本,但仅仅两个月之后又返回香港,胡兰成是在她临行的前一天接到了她的信的,看了信之后随即前往新宿去看她,但转来转去找了一个小时,佘爱珍的住处也没有找到,正准备放弃了,看到了路边的警察,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上前询问,方知就在这附近,二人钟相见了,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倘若这次胡兰成没有找到佘爱珍,以后也不大可能会去找她的,而佘爱珍业肯定不会再给他写信,二人后面的一段姻缘也就根本不会出现的了。

    这年冬天,佘爱珍和李小宝又一次来到了日本,这次她是和义子一起来日本做生意,依旧是住在新宿,胡兰成听说之后,就每周去看她一次。二人原本就是亲如姐弟,在异国他乡相遇并能经常在一起,感情自然就愈加升温。

    次年三月的一天,胡兰成从清水市回东京,没有在家作任何停留,便去看佘爱珍。那是下午时分,天气晴好,佘爱珍家一人独自在家,胡兰成便想乘机表白,他对佘爱珍叹了一口气,说道:“火车经过铁桥,我看着桥下的河水,当下竟跳入这河中。”以自杀来让女人怜爱的方式,分明就是在装模作样,让人觉得可笑,也亏胡兰成能够想得出来。佘爱珍听此一说,心里倒也有点着急,随即便说道:“你可不能这样,我往后还要指望你呢。”说完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眼波流动,随后便俯在桌子上写字,看见胡兰成回过头来,遂对他一笑,倒也有一种小女孩似的调皮,胡兰成于是心下大动,就在客厅里和佘爱珍追逐戏耍起来。胡兰成的表白便如此完成了。次年春,二人结为夫妇。对于此事,胡兰成曾说过:“我对她的心思究是如何,说真也真,说假也假。”但他心里却是很欢喜,便对佘爱珍说道:“原来有缘的还是有缘。”不料佘爱珍却说:“我与你是冤。”虽是冤,可还是走到了一起。

    刚结婚的那两年,二人整日在一起,口角之争自是免不了的,往往是胡兰成对佘爱珍唠唠叨叨不绝于耳,具体原因倒也是说不上来什么,可能两个人在性格、脾气上差别还是很大的,经常是口角不断,所以就经常不住一起,当时胡兰成住在奥泽,佘爱珍和李小宝夫妇住在新宿,隔几天二人才见一次面。即便是这样,摩擦还是免不了。就像胡兰成自己所说的:“我生来便是个叛逆之人,总是欢喜对于好人好东西叛逆。”

    后来李小宝出了事,又惹上了官司,佘爱珍也被牵连进去了,胡兰成为她跑前跑后,奔波劳苦,二人的感情又渐渐回升了。佘爱珍还帮他将《山河岁月》的原稿誊清了;那年六月,胡兰成得了盲肠炎,住在下高井戶秋田外科病院,她也尽心尽力地服侍着;随后稍后为了更舒心地生活,佘爱珍又开了一个酒吧。

    自与佘爱珍结婚之后,胡兰成并没有收心,仍与女子来往——前妻应英娣。应英娣在香港开了一间小店,专卖日本的一些小玩意儿,如饰物人形之类,因而经常到日本进货。昔日两人虽然因为张爱玲而离了婚,但是应英娣柔和硬气,待人心思好,不会和胡兰成计较他那点文人的小心眼,所以感情还是有的,两人就像兄妹般亲切。

    《山河岁月》是胡兰成避居温州时所写的一本书,也是一部纵论中国文化与天下大势的书。写完后,胡兰成曾以化名将其中部分章节寄给文化界名流梁漱溟看过。据说梁漱溟看后非常赏识,并以此邀他北上议事。因此,胡兰成对此书也甚为自矜。

    胡兰成1948年开始写《山河岁月》,直至1954年春,共历时六年,一共写了十六万字,最初是由日本清水市西贝印刷厂印刷的。《山河岁月》一开始并不是准备写这么长的,而只是一篇八千字的论文,1948年逃难时,他在范秀美老母亲家开始写的,后来慢慢写成了三万字。当时的温州名宿刘景晨看了之后说:“意思是好,文章要改。”胡兰成就又再写,增至六万字,又拿给刘景晨看,刘景晨只看了一半,就说还是不行,胡兰成又接着再改。

    就是因为这个,胡兰成对刘景晨很是感激,他在文章中说:“我是生平不拜人为师,要我点香亦只点三炷半香。一炷香想念爱玲,是她开了我的聪明。一炷香感激刘先生,是他叫我重新做起小学生。一炷香敬孙中山,是他使我有民国世界的大志。半炷香谢池田笃纪,最早是他使我看见汉唐文明皆是今天。”

    胡兰成非常重视《山河岁月》,在这本书的序言中说:“我此书能被当作闲书,无事时有事时可以常看看,即是我的得意了。”胡兰成在写的时候,抱着“打天下亦只是闲情”的想法和态度的,将“闲”字看得很重,尽量采用闲情逸致去写;但闲情归闲情,写起来还是很用心的,从几易其稿即可看出,而且,他严格遵循张爱玲对其告诫的“文章体系严密不如解散了好”的思想,实在用心良苦。他是抱着与张爱玲比高下、与世人作见面礼的心思动笔的,所以一再在张爱玲面前提及。因为他说过“没有张爱玲,就没有《山河岁月》”,因此要让张爱玲“慌慌也好”。

    《山河岁月》出版之后,胡兰成原本打算给张爱玲寄一本去,他认为这本书“也不见得就输给她”,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寄。只是,想必张爱玲肯定还是看到了这本书,香港某个小报刊登过,就胡兰成《山河岁月》一书问及张爱玲,但是她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巧的是,池田那段时间有事要去一趟香港,胡兰成本就心理不平多日,于是犹豫中请池田有空去看看张爱玲。但是,池田回来后对于此事只字未提,胡兰成知道肯定不顺利,所以也就不好多问,但心里已经存有芥蒂了。在无事和郁闷中,他开始动笔写《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是胡兰成逃亡日本后,万念俱灰,想起生平欠下的累累情债,不禁心生悔意,因此写出这本情感自传来。这本书一共写了5年,共有8章40万字左右,比《山河岁月》要多一倍。从这本书中,胡兰成叙述了自己一生的成长轨迹和情感,除了张爱玲以外,胡兰成一生中还有7个女人,张爱玲之前的玉凤、全慧文、应英娣等三任妻子;张爱玲之后又有护士小周,斯家小娘范秀美、日本女人一枝,以及上海黑帮头子吴四宝的寡妻佘爱珍。其实他对每个女人都很用情,只是每次都用情不专,以薄情寡义收场。虽然张爱玲只是其中一段,但却是他整个后半生都魂牵梦萦的。

    胡兰成写《今生今世》时,自然会终日回顾往事,因此心头萦绕某些事情是在所难免。他与张爱玲的爱情已经成为往事,只能在书中回忆着张爱玲的才情。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还有一个月就要写完《今生今世》时,池田转来了张爱玲写给胡兰成一张明信片,信里别无他言,连上下款都没署,只写着:

    手边如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的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作参考?请寄(底下是英文,她在美国的地址与姓名)……

    胡兰成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张爱玲写的,此刻他的心中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情感。张爱玲在信里所说的那两本书,正是胡兰成在《中华日报》、《大楚报》的社论集。但是,张爱玲单单列出《山河岁月》除外,似乎意有所指,可见胡兰成想要与她一较高下的心思被道了个正着。胡兰成自然落寞不已,于是把信拿给佘爱珍看,佘爱珍没想到是张爱玲的来信,以至于看到内容时,不由的心里欢喜,知道张爱玲对胡兰成已经没有了热情,于是赶紧让胡兰成写回信。胡兰成心里落寞,不想立刻回信,佘爱珍催了好几遍,这才写了,而且还在信里附了自己新近的照相。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爱玲:

    《战难,和亦不易》与《文明的传统》二书手边没有,惟《今生今世》大约于下月底可付印,出版后寄与你。《今生今世》是来日本后所写。收到你的信已旬日,我把《山河岁月》与《赤地之恋》来比并着又看了一遍,所以回信迟了。

    兰成

    胡兰成回信内容虽然很短,但是却字斟句酌,有意透露了《今生今世》的消息,并且暗示里面的内容与张爱玲有关;还有意点出《山河岁月》和《赤地之恋》的可比性,这不但暗示张爱玲他仍然关注她的作品,附照片一张更表明他有意与张爱玲重修旧好。

    《今生今世》付印了十个月之后,上卷才得以出版。胡兰成立刻将书寄给了远在美国的张爱玲,同时还写了一封信。但是,张爱玲并没有立刻回信。这其实是在意料之中的,因为以张爱玲那种孤僻高傲的性格,加之那时张爱玲在美国已经有了第二任丈夫赖雅,而她对胡兰成早就心如死灰,自然不会太把他的信当回事。但是,胡兰成的心里却多了一份牵挂,以至于每次到百货公司看到日本妇女穿的和服时,就会想到张爱玲;吃海鲜时,也会想起她。

    佘爱珍见胡兰成这样,笑着说道:“你呀!就要爱玲这样对付你。想起你对人家绝情绝义,不知有几何可恶!”

    对于张爱玲而言,回信的确难写,所以拖了一段时间,这才回信给胡兰成,而信的内容既决绝又简单:

    兰成:

    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找到你的旧著作参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我在这里预先道谢,不另写信了。

    爱玲

    十二月廿七

    尽管回了信,但是从中也可以看出,并不情愿;虽然礼貌,但是明显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胡兰成接到信后,大叹无奈。

    转眼农历正月十五元宵夜到了,胡兰成当时在松原町,那晚的月亮又亮又圆,胡兰成在楼上倚着窗口看月亮,便即兴作词曰:

    晴空万里无云,冰轮皎洁。

    人间此时,一似那高山大海无有碑碣。

    正多少平平淡淡的悲欢离合。

    这里是天地之初,真切事转觉惝怳难说。

    重耳奔狄,昭君出塞,当年亦只谦抑。

    他们各尽人事,忧喜自知。

    如此时人,如此时月。

    却为何爱玲你呀,恁使我意气感激。

    胡兰成之所以睹月思人,是因为生活中的张爱玲非常喜欢月亮,她的作品中有很多都是拿月亮来作比喻的。

    多年以后,胡兰成晚年回忆起与张爱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引用了李商隐的两句诗: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这短短的两句诗,蕴藏了张胡两人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其实张爱玲与胡兰成本来就像天边的两只星,相互遥望才是最好的,实在不必朝朝暮暮。

    1960年9月,《今生今世》下卷出版之后,胡兰成立刻给张爱玲寄了一本,张爱玲仍然没有回应。在之后的70年代里,胡兰成原本打算为张爱玲写传,于是通过台湾文化界人士转告张爱玲,但是张爱玲婉言谢绝了。也许这一举措深深地刺激了胡兰成,所以胡兰成最后的十来中,他发愤学习,并与数学家冈洁,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汤村秀树,以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等人交往密切,并专心研究中国古典文化,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为此,胡兰成还写过一篇《女人论》,谈了他对女性的感受,可谓情真意切。首先他回顾了人类的历史进程,两性阴阳互补的关系,肯定了女性的优点和成就,特别是女人对男人在感性上的引导,他认为:向来英雄爱美色,他是从女人学得美感,这正是男人所缺少的。

    在文中,他还提到自己向女性学习:我也即是向张爱玲及朱天文朱天心学习,在日本是向日本妇女学习美感,否则我不能有今天的进步的。

    与此同时,胡兰成还与中国台湾,以及日本政界方面的人也有交往。1969年,台湾出版了《蒋介石密录》一书,并有意想在日本出版。胡兰成适时出现,为此书牵线奔走,最终这本书在《产经新闻》上连载了四年。1972年12月下旬,胡兰成第一次踏入台湾。亲蒋的日本前任首相岸信介访问中国台湾,作为特邀人员胡兰成一同前往。这个岸信介原姓佐藤,曾担任“伪满洲国”产业部的部长,1941年起担任东条英机内阁的商工相、国务相兼军需省次官。日本投降之后,作为甲级战犯被关押,数年后获释,担任外相并组阁,最终因为与美国签订《日美安全条约》被轰下台,之后与胡兰成相识,并深入交往。

    1974年,得到蒋介石同意,胡兰成被台湾中国文化学院聘为教授。那时胡兰成对于中国抗战历史、以及那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有点心虚的。有一次一个青年对他说,他的祖父曾在上海沦陷区当过律师,还认识他。胡兰成立刻不敢做声了。胡兰成一贯是以错为对的,尤其是在他的书上,但是遇到新生力量,他的“坦然”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1975年5月,台湾远景出版社出版了《山河岁月》一书。但是,佘光中的一篇《山河岁月话渔樵》,引发了中国台湾文化界,以及整个台湾地区对胡兰成的强烈声讨。远景出版社自然也受到了牵连,在舆论的压力下,11月台湾“警总”查禁该书。虽然胡兰成与蒋介石的关系不清不楚,但是仍然不敢出面为其说话。这时的胡兰成,就像一条“丧家之犬”,无法在台湾待下去了,于是辞去教职,离开台湾,返回日本。

    这期间,张爱玲在台湾《中国时报》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名为《色·戒》,故事讲的是一个女间谍爱上她所要暗杀的汉奸。“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也许就是在这一瞬间,爱情击破了理智,她救了他的命,可是却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也许从这篇小说里,我们找到了张爱玲对于胡兰成至死不渝的爱情。想必她直到临终对他都还又恨又爱。正是因为这样一个“无毒不丈夫”的男子,让张爱玲终生如痴如醉。

    而胡兰成这一生也不曾忘记过张爱玲,他们曾经戏言彼此是“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只是现在物是人非……

    1979年5月,《禅是一枝花》由三三书坊出版。十月,《中国礼乐》出版。紧接就又动笔写《中国文学史话》,每天大概写一千多字,三个月写成一部十一万字的书,随后赶紧寄到台湾。1980年9月,台湾三三书坊出版了此书。

    1981年7月25日,胡兰成去外面参加了一个活动,回家后很疲劳,当时正值酷暑天气,气候又干又燥,因此他就洗了了冷水澡,接着挑灯写作,却支撑不住,突然去世。

    日本各报社随即发了图片予以报道,7月28日,美国合众社发了一条东京电讯,写道:

    此间今日获悉,前中国文化大学教授胡兰成,于7月25日在日本病逝,享年七十五岁。据日本共同社称,胡兰成因心脏衰竭,于25日在东京都青梅市寓所病逝。从他辞去台湾教职后,1976年回到日本。胡兰成曾在汪精卫政权中任职,中共占领中国大陆后,他于1950年来日本寻求政治庇护。

    8月30日,八月三十日,在福生市的清岩院举行葬礼,福田纠夫、宫崎辉、宫田武义、保田与重郎、松尾三郎、幡挂正浩、桑原翠邦、赤城宗德等八人作为友人代表出席。大沼秀伍主持。胡家将胡兰成手书的“江山如梦”四字印在四开的美浓纸上,赠予前来吊丧的人,上面有一段佘爱珍的说明,写的是:“内附的‘江山如梦’是亡夫多年来萦绕于怀的感慨,在晚春的一个夜晚忽然吟出的。所谓江山,是指故国的山河、扬子江和泰山。不,就我看来,是指故国本身。所谓梦,就是空、是色、是善、是美、是真、是遥、是永久的理想。敬请收下,以追忆胡人。”

    胡兰成随即被安葬于清岩院,墓碑正面刻着“幽兰”两字,侧面是“胡兰成居士”五字,背面是碑文,记载了胡兰成的生平。

    此年,《今日何日兮》由三三书坊出版。

    胡兰成在日本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加入日本籍,始终都是以中国人的身份示人!他在日本期间,每年都需要为居留办理相关手续,很麻烦,于是就有人劝他加入日本籍,而且根据其自身情况,获准应无问题,可是他却不肯,所以一直到死都还是中国公民的身份!作为文人的胡兰成,对于祖国的感情,可见一斑;但作为汉奸的胡兰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悔悟,委实令人憎恶!

    斯人已去,是耶,非耶?都且留与后人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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