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中将-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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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台望还不知道力化已经出院,他杀了只鸡,想冲了开水烫鸡给儿子煮鸡汤。一进老虎灶大门,老板就笑嘻嘻地迎过来:“张老板,忙得很啊。”

    “儿子住院,是挺忙的。”

    “我家有上好的猴魁,带点去喝。”

    “以后再说,真有事。”

    “你呀,你来看看茶叶嘛。”说着,身大力不亏的胖老板连拖带拉地让他进了后院:“既然来了,你进屋看看就是。”

    台望实在不懂他什么意思,屋里已经迎出来一个人,怎么是阮相庭?他也带笑着说:“大伯,我们回来了。”

    “你回来了,力化呢?”台望惊奇地问。

    “我叫你进去嘛。”老板推他进一间屋子,儿子正躺在他家床上。

    侄女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了,台望吓出一身冷汗:“好危险啊,差点被他们带跑了,这下好了,怎么不回家?”

    “县长说,当初救人要紧,送到你家不安全。从陶塘一插就进这里了,你们借冲开水也便于来看望。”

    “这个谢县长,想得可真周到啊。”

    正说着,王营长从后门把石原皋也带进来了。张台望千恩万谢,把他送到陶塘边,营长说不用客气,事情多,忙着告辞走了。

    石原皋已经坐在张力化的床前了,多日不见,见他骨瘦如柴,从医院出来又折腾一番,更虚弱,心疼地俯身对他说:“多亏了你,病中还给我们报信,地下党组织才安全转移了。”

    “大家都没事吧?”

    “没事,毫发无损。”

    “就是你有事唉,偏偏在这个时候躺倒。”

    “没被杨干才抓跑,已经万幸。”

    “这个鬼东西!”石原皋兴奋地说,“他已经死了!”

    力化很意外:“怎么死的?”

    “带着他的部队,才跑到湾沚,解放军追赶去了,他当然逃不掉吃子弹咯……”

    “被打死了?”

    “其实只是被打伤,见他是个大官,本来要活捉的,他却自己又掏枪自杀了。”

    听到这里,张力化半晌不说话,石原皋以为他后怕,安慰他:“幸亏保安队把你救出来了,你头上没刻字,子弹没长眼睛,否则乱枪之中真的很危险啊。”

    “……我有个请求,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是我们的功臣,有什么不能说的?需要什么,尽管说。”

    力化还是吞吞吐吐的:“我……”

    台望送营长出去回来了,也说:“都是自家人了,现在又解放了,什么话你就对组织说就是。”

    “我就说吧!”张力化终于说出来,“杨干才死了,我想请你们给他收尸。”

    “什么?这种自绝于人民的人,反动透顶,你还怜悯他?”

    连父亲也生气了:“他差点没要你的命,你还想为他安葬?”

    力化沉痛地说:“尽管他后来与人民为敌,但是当初他可是抗日英雄,带着他的部队转战南北,几乎参加了所有对日的大战役,这样打满抗日全场的将领真没有几个。既然戴安澜将军能安葬,我们也给杨干才一片土地吧!也显示共产党宽广的胸怀是不是?”

    石原皋左手支着右手,右手又托着腮帮,沉吟了一阵,见张台望、阮相庭都望着他,于是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把你的意见向上级反映吧。”

    张台望也松了口气:“如此宽大为怀,方显得我们共产党是仁义之师啊!”

    石原皋把力化的被子掖紧:“你总是为别人着想,自己也要保重啊。”

    阮相庭笑着说:“我哥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没办法,阎王老爷不收留。”力化笑了,“只要解放军收留就行,什么时候引见?”

    石原皋摇头:“他们才进城,百废待兴,你的身体又没好,忙什么?”

    “不是当事人你不着急,我像地老鼠一样龟缩这里,连家门也不能进,何时公开了身份,我才好扬眉吐气做人啊!”

    “哈,你趾高气扬那么长的时间……”

    “那是你们委以重任的呀,当我喜欢披那身老鼠皮?”

    见张力化真生气了,石原皋安慰他:“看看,官老爷作风又来了是不是?放心养病,等方向明回来就把你接回家,但你还不能公开与解放军接触。”

    “他要不回来我还不回家?”

    听张力化的责问,石原皋只是一笑,跟着就给他解释道:“你以为芜湖一解放就万事大吉了?敌人跑得一个不剩?没那么简单!既会有暗藏的特务,也会有继续捣乱的敌人。你是城防一把手,解放军渡江时你又在住院,对两边人都没直接暴露真实身份,所以我们党组织研究决定,还要继续委屈你……”

    “让我再做卧底?”力化疑惑地问。

    石原皋难以开口,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对表面上你只能做个投降的旧职人员,将来进入一些文教口工作,那也是你的掩护。对你的旧部来说,你依然是国民党的中将,一个大特务头子!”

    听到这里,张力化弱不禁风的身子簌簌发抖了,苍白如纸的面孔泛起了一层红晕,这是气愤所至:“你们这是不信任我!就因为我是国民党的中将,可那是你们要我干的呀——”

    阮相庭本来在门口望风,这时进来摇摇手:“这是邻居的家,不能随便大声说话。”

    张力化压低了声音,委屈地说:“他们不给我公开革命身份,还要我继续以反动派的面目出现,受气还要受到哪一天?”

    “儿啊,我也想不通。”张台望弯腰对儿子低声说,“但是你想,共产党工作为谁?为老百姓,不是为个人升官发财吧?过去的黑皮红心,现在的灰皮红心,不都是为了在隐蔽战线更好地工作吗?老百姓心里有杆秤的。”

    “我不是想当官,我只想让百姓知道,我张力化是和他们一条心的,我只想让我的后人能堂堂正正在人前挺起腰,我不想再夹起尾巴做人了……”

    “我知道,党知道,人民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石原皋上前拉住张力化的手高高举起,“很快我们就会对大家说:张力化是我们共产党的朋友,早就是个赤化将军了,芜湖能成为渡江第一船的登陆地点,他功不可没啊!”

    两人劝解半天,终于让张力化安静下来,但是他痛苦得彻夜难眠。

    4月24日,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县长兴奋得彻夜难眠,天没亮就带着一行人等候在政府门前了。终于等来了浩浩荡荡的解放军队伍,一个个披着霞光,神采飞扬,让大家眼前一亮。

    石原皋与小查带着军长来到县政府门口,对一个解放军首长说:“饶军长,芜湖县长早已经投诚中共地下党,为革命做了许多工作。”

    谢县长知道这是进驻芜湖的最高领导人,恭恭敬敬地敬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报告军长,谢汝昌早已经与地下党取得了联系,现率原县政府旧职员迎接解放军进入芜湖,请接受我们的……”

    饶军长向他还了个军礼:“谢县长,你的情况我们了解。在芜湖政府还没有成立与接受前,你依然留任这里办理日常工作,等待我们接受。”

    军长给他还礼,一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县长似乎领受到知遇之恩,忙不叠地说:“好好好,卑职一定继续做好工作。”

    见他答应下来,军长又吩咐:“你先协助我们贴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安民布告,然后领着各营分头封闭和看管仓库、堆栈,以保护人民财产。”

    谢汝昌赶紧汇报道:“我们已经组织了各界人士的欢迎队伍……”

    饶军长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形式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我们需要粮食,请尽快把国民党留下的军粮收集起来备用。”

    “国民党可没留军粮,他们还向我们要粮食哩。”

    “我们大批军队进驻需要粮食怎么办?”军长急了。

    “放心吧,为解放军准备的军粮早已经堆存起来了,请派个干部跟我一同去提取装运好吗?”

    “太好了,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军长说,“芜湖城完好地回到了人民手中,商店照常开业,水、电没有中断,社会秩序良好,这些成绩与你们的贡献是分不开的。”

    谢汝昌兴奋得脸都红了:“都是地下党组织做了大量工作,卑职只是尽了一点微薄的力量。”

    “不要称卑职了,我们都是同志!”说着,饶军长又一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解放军渡江了!国民党江上防御部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安东军舰上,严时信不仅是第四江防区指挥部参谋,而且兼任着舰长职务,责任更重大。他坐在办公桌旁,通讯官送来雪片般的电报,有战场通报的,还有调舰命令的,他每张只扫一眼,就放到一边去了。脑海里浮现出石原皋对他说的三点:想尽一切办法拖延舰艇上驶时间;安东舰不要向渡江船只开炮;非开炮不可,就向北岸旷地开炮,方向和角度不要改变。

    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严时信接到了第七绥靖区副司令曾庆瑞打来的无线电话,命令他开动军舰即刻上驶,配合陆军作战。

    “曾长官!敌情不明,我们已经接多处求援了,调舰的命令不止您一个,让我到底听谁的呀?”

    “我不管,现在你代理舰长,我要命令你部即刻赶往前线,不得有误……”对方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我得向海军总部请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拔掉了电源。

    现在,舰队官兵人心浮动,除了少数顽固分子以外,大部分都向往革命。这也难怪,海军官兵文化素质较高,留过洋,见过世面。看到国外的民主自由,再对比国内四大家族的腐败及民不聊生,大都对蒋家王朝心生去意。如同辛亥革命期间一般,海军在中国历史上再一次扮演了临阵倒戈,拨乱反正的角色。

    21日晨3时左右,也不知道这是收到的第几份调舰命令了,一份比一份措词强硬:“……如再不上驶作战贻误军机,定以军法从事……”

    无奈,严时信指示报务员回电:“已与共军接战,战况甚烈,请求总部增援……”

    然后他按照地下党组织的指示,抓起话筒,接通了舰队通信频道:“我是安东军舰,各舰注意!全体就战斗位向目标……急火射击,不要节约炮弹……”

    一时间枪炮声大作,从远处听去,江上打得热火朝天,所有火炮弹无虚发地打在江北的一块空地上,把那块地炸得坑坑洼洼,如月球上的环形山。

    打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军舰靠上了芜湖码头。严时信刚下船,就看到了曾庆瑞来了,还陪同着一名海军军官,气势汹汹地的架势,就是来追究自己不服调遣的责任的。严时信心里一阵发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海军推卸责任踢皮球的本事大着哩,可是有几十年“光荣传统”的,历次军阀混战,海军总能游走其间,全身而退。加上海军是国内稀缺的技术兵种,一般都能成功地蒙混过去。所以,这一点,严时信还是很有把握的。

    同来的是海军部派来调查的参谋长周宪章。果然,曾庆瑞一上来就咄咄逼人,一边指责严时信,一边转过头来告状:“我早就把共军过江的消息告诉他了,要他即刻率舰出发抗敌……他一再拖延,害得我们陆地上弟兄伤亡惨重,阵地也被共军夺去……是何居心?难不成你们都投靠共产党了?”

    “胡说!我可没投靠共产党!”周宪章先火了起来:一个陆军土包子,凭什么指着我们海军鼻子骂?怎么不说你们自己作战不利?

    “是是是,当然,我不是说参座……”曾庆瑞赶紧声明,直指严时信,“我说的是他!”

    “曾副司令!”严时信也不甘示弱,“指挥陆军弟兄的又不是我严时信,作战失利怎么能怪我?”

    言下之意是:这仗是你打的,你无能,指挥失误,想赖到我头上,门都没有!他不理会曾副司令,继续说道:“江北的共军往南边开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加上又是黑夜,摸不清共军底细。此种情况下,如果我部贸然出动,共军偷渡过来,这责任谁来担当?我当然要先请示海军部才能作出判断啊……再说了,根据战场通报,共军是在八点左右才开始渡江的,何以在半个小时之内就丢了阵地?莫不是陆上的弟兄里出了共军的人吧?”

    “这个……”面对严时信的追问,曾庆瑞不得不承认守备旧县的部队有一个营倒戈起义的事实。

    这下周宪章明白了:怪不得你们叫得那么响?敢情是恶人先告状啊!他撇下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直接走上安东舰报务室,抓起话筒要通了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我是周宪章,报告总司令……陆军守备部队发生叛变,丢了阵地……把责任推给我们海军……嗯嗯,我知道了。”

    得到海军司令“不必理会他们”的指令,周参谋长放下电话,也不理会曾庆瑞,直接上了自己的小车回南京去了。

    送走了曾庆瑞这个瘟神,严时信身上憋了一身冷汗,他抓紧时间在开船前去了趟朱子帆家,向石原皋汇报了上午的情况,而且说他的军舰已经上去军统的特务了。石原皋安慰了他几句,指示他回到舰上,继续控制江防舰队,保障解放军渡江期间的安全。同时也指示他注意自己安全,既然舰上来了新的督战人员,上驶时间不能太拖延,千万要谨慎,不能炮击渡江船只,必要时可以将安东舰机件破坏,然后搁浅,再设法上北岸寻找解放军,他会提前通知那边接应事宜的。

    听了石原皋的话,严时信放心了许多,他马上赶回舰上,镇定地指挥军舰起锚。

    “根据情报,共军在这一带大量集结渡江,我部立即出动前去拦截!”海图上,他的手指向了芜湖和白茆洲一带江面,海图边的军官们马上会意,都去准备了。

    “各舰预备,集火射击!”一顿炮弹猛发,落到了江北的农田和沼泽地里,一时江中如同过节放焰火般,好不热闹。

    “仗”一直打了好几个小时,直到22日清晨才回芜湖补充弹药。而这时,镇江和江阴已经解放,江阴炮台易手,国民党海防第二舰队被困死在内河,想回长江口已经不可能了,时信赶紧向林遵汇报。

    林尊也在着急。早在4月16日,第7绥靖区告急,桂永清要林遵前往芜湖指挥海军助战,林遵根本就不想去,借口旗舰惠安舰需要检修来拖延时间,桂司令就把旗舰改成永嘉舰了。林遵与他的舰队赶紧结集到芜湖,立即召开准备参加起义的骨干军官开会。

    会上,严时信催促道:“林将军,再不行动来不及了。”

    其余军官个个摩拳擦掌:“林将军,你发布命令吧,我们马上起义!”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大家的要求,电报来了,是桂永清的命令:“第二舰队所有舰艇听令:尽快集中到南京江面去!请林遵司令在23日拂晓前到海军总司令部报到,接受新的作战指示!”

    他放下电话询问大家:“执行不执行桂永清的这个命令?”惠安舰舰长吴建安说:“我们反正就要起义了,不管他!”

    舰队参谋长戴熙愉不同意:“不行,目前和解放军还没有联络上,如果不执行桂永清的命令,马上就会有飞机来轰炸,重庆号不是被炸成重伤自沉了吗?”

    太原舰舰长陈务笃折衷:“我们舰队可以奉命下南京,但林司令不能去总司令部!”

    “为什么?”有人问。

    他说:“太危险了,如果林将军被桂永清扣住回不来,我们不是群龙无首了吗?”

    林遵做了个停止议论的手势,站起来果断地说:“通知所有军舰都集中到南京去,这样有利于争取更多的舰艇参加起义。我去见桂永清!万一真回不来了,就由戴参谋长代理我指挥,起义的计划不变!”

    戴熙愉立即向还在上游的各舰艇发电报,命令他们马上到南京集中,同时,在芜湖的各舰艇长都到在旗舰永嘉号上开会。严时信正要找林遵,接通知后立即赶了去。

    林遵扫视了大家一番,再宣布了海军总司令桂永清的命令,然后严肃地说:“既然在下是第二舰队司令,就要对全体官兵负责到底,绝不会自己逃命,也不会把大家带向死路。但在这生死存亡的非常时期,大家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任何一艘舰艇都不允许擅自行动。听清楚了没有?”

    “是!”大家异口同声!

    林遵命令道:“舰队今晚7时正出发转移,到南京笆斗山江面集结。行进中,各舰艇灭灯航行,保持隐蔽,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不允许开炮。”

    “如果共军打我们呢?”

    林司令一看,此人不是他的心腹,问得别有用心,扫他一眼,便坚决地说:“任何情况下也不能开炮!我们的任务是通过而不是战斗,即使遇到炮击也不许擅自反击,违令者,军法处置!”

    那人缩回了头,再也没人说话。当晚,林遵率领永嘉、永修、太原、安东等军舰灭灯航行,航程中各舰尽量靠近南航道,渡江的船只正在他们上游,北岸远处传来的枪炮声接连不断,他们只是加大马力赶路,终于在午夜左右平安抵达南京。

    安排好部下,他赶到海军总司令部,看到的是一片树倒猢狲散的破败景象:屋子里乱七八糟,满地纸片,椅子东倒西歪,墙角还有些纸灰,门一开,风带起一群黑色的蝴蝶乱飞。不知怎么停电了,桂永清的办公室桌上点着两根大蜡烛,烛光在风中摇摇晃晃,照出几条忽长忽短的人影,显得阴森森的。

    海军总司令在办公室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同时对海军总参谋长周宪章发脾气:“林遵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报告,林遵奉命前来报到!”林遵大步走进了房间。

    “我等候多时了,怎么才到?”桂永清闻声即迎上去。

    “我把舰队都带南京来了。”

    “太好!太好!有急事要交代你。”他好高兴,拉住林遵的手迫不及待地说,“国民政府已迁往广州,海军总司令部今天也要转移了。总裁要我马上飞往上海,部署与共军决战计划。”

    “我们舰队也去吗?”林遵不动声色地问。

    “是的,总部决定,凡停在南京江面的舰艇,全部交与你指挥。务必在今天傍晚出发,全部驶往上海。”

    林司令并不说话,心里却暗自高兴。多难得的机会呀,能全权指挥南京江面的所有舰艇,起义的面扩大了,这可是献给新中国的最好礼物!

    桂永清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放下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路遥知马力,国难见忠臣,林将军啊,党国海军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能辜负蒋总裁对你的信任啊!”

    见对方的笑意有些勉强,林遵担心这是桂永清的试探,也为了有更多的主动权,他故作慎重地沉吟道:“我的舰队能够把握,但南京的其余舰艇隶属关系不同,性能也不一样,卑职没把握能全部带往上海……”

    “有什么担心的?”桂永清挥了一下手,“把那些不听命令的舰长撤换掉,把那些老弱病残的舰艇沉没掉,绝不能留给共军!”

    “但是,江阴炮台……”

    “是的,那里已经叛变,空军正对他们实行全面轰炸。”

    “经过那里不是很危险吗?”

    “我通知空军,在你们过江阴时给予掩护就是。”

    林遵趁机将桂永清一军,面有难色地说:“这么大的责任我真难承担,总座如能亲临舰队坐镇指挥,我们全体官兵当万难不辞!”

    桂永清忙于逃命,怎肯轻履险地?冠冕堂皇地以军务紧急掩饰内心慌乱:“总裁召见,时间紧迫。有你指挥,我放心!谁不服从命令就地正法!”

    见林遵似乎还不情愿,又对他封官许愿:“哪怕你只带一只军舰回上海,我也为你呈请为海军副总司令,还要颁授你青天白日勋章!”

    “在下只好勉为其难了。”林遵这才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说。

    “但是,请林将军注意,”桂永清加重语气,“如果错过了通知的空军配合时间,那后果可就……”

    这是在威胁他,如果擅自行动,就可能在空军的轰炸中舰毁人亡。他立即回到永嘉号上,通知各舰舰长和炮艇队队长到旗舰开紧急会议。

    站在甲板上放眼看去,笆斗山江面已集中有安东、太原、永绥、楚同、惠安、美盛等11艘军舰和第一机动艇队、第五巡防艇艇队的30艘艇,如此狭窄的江面上,同时集结这么多舰艇真是空前罕见,一时樯桅林立,蔚为壮观。一艘艘看去,林遵心里有底了,这些集中待命的舰长中,相当部分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于是吩咐召开舰长会议。

    在等待各个舰船人到齐的时候,他叫安东舰的代理舰长严时信去摸底。很快他回来了,告诉司令,永嘉舰舰长召集几个人霸占着会议室在议论什么,一个个情绪激昂。林遵一惊:这人是桂司令的心腹,可是对起义持反对态度的哟,不能给他拉拢舰长的机会!跟着就进了会议室。

    那几个舰长见司令来了,神色慌乱地站起来跟他打招呼。林遵冷淡地点头,对他们说:“人没到齐吗?大家都到外面透透气吧,以后再看南京不容易了。”

    几个人只好出门去,等人到齐了才重新回到会议室来,看到了一张冷峻的面孔,听当的是林遵冷冷的声音:“开会!桂总司令授令我指挥在南京所有军舰的大权,命令我们今天傍晚出发驶往上海……”

    他的话没说完,一阵猛烈的炮声传来,突然停止说话,带头跑到船舷旁观望:浦口方向火光冲天,大家看得心惊胆跳。

    他又重回到会议室语重心长地说:“看见了吧,解放军已经发动攻击了,南京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上海能守得住吗?我是不乐观的。何况,沿途江北仪征、三江营一带是共军的炮兵阵地,已经叛变的江阴要塞炮口也对着我们。大家舰艇性能、航速不一样,怎么结集同行?”

    大家议论起来:“我们一路上挨打,到上海还能剩下几艘?”

    林遵冷笑了:“桂总司令向我许愿,哪怕最后只剩下一艘军舰,只要到上海,我也能当海军副总司令。”

    “啊?这不是拿我们垫背吗?”

    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林遵果断地说:“我怎么能拿亲如兄弟的官兵鲜血染红顶子?因此,眼前行动关系到全体官兵的安危,何去何从?兄弟我听大家的意见!”

    司令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许多人被感动了,纷纷想办法出主意:

    “把航速太慢的老式军舰沉掉,整个舰队就能轻捷前进了。”

    “我们每两艘军舰并靠航行,能够提高航速并缩短舰队的序列长度。”

    只有永嘉号舰长牛气地说:“怕什么?可先用优势炮火压住北岸仪征、三江营的共军炮兵,再对付南岸的叛军。江阴炮台的设计,本来就是预防逆流而上的敌舰的,炮口全对下游方向,只要快速顺流而下,它对我们的威胁就不大,拼着几艘舰艇受伤,不见得冲不过去。”

    “哪个愿意首当其冲?”严时信把大家问住了。

    惠安舰舰长吴建安接着问:“冲到了上海又能如何?”

    “是啊,到上海是打还是再撤?”

    “打得赢吗?”

    “撤,要撤往哪里?”

    “台湾那个孤岛难道就是我们的避难所?”

    “我们的家室可都在大陆啊,以后能见面吗?”

    议论后全场沉默下来,窗外江水哗哗的流淌声,似乎唱着《十面埋伏》的哀歌。林遵引导大家说话:“都是自己弟兄,说错了也不要紧,走错了路,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说罢,向太原舰舰长陈务笃悄悄使了个眼色。

    那边还没说话,严时信首先打破沉寂:“我看,如果到上海去,我们是死路一条。”

    陈务笃见时机成熟,也扯开嗓门说:“我这个人向来是巷里扛竹杆——直来直去,国民党的气数已尽了,早晚要垮台了,连桂总都坐飞机逃命去了,我们还能再为蒋介石卖命?”

    “陈舰长说怎么办?”严时信递话给他。

    “我看,干脆起义,参加解放军!”

    陈务笃一语说出大家的心里话,原来约定参加起义的舰艇长官马上表示支持,不敢说出来的军官也频频点头。

    有人提反对的意见:“这怎么行?党国军人应效忠党国。”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起义不就是叛变投敌吗?司令千万要慎重!”

    看来,赞成、反对、中立的各占三分之一,林司令还想争取更多的人,就让他们自由讨论。

    就在这时,永绥、吉安、江犀、联光四艘军舰从安庆开到笆斗山江面来了。小艇把四位舰长接到永嘉号上,把大家对前途的讨论说了一下,问他的意见。

    江犀舰舰长首先表态:“桂司令得势时,排挤我们杂牌军,他们失势了,又丢下我们先跑了,一路上冒着共军的炮火,好不容易才到南京,还要我们再去上海?即使替他保存了实力,他再当总司令,我们有什么好处?我是再也不干这样的傻事了!”

    吉安舰舰长也说得实在:“老婆、孩子都在南京,我不能丢下他们去上海,我反正是不走的。”

    联光舰舰长气愤地说:“桂永清只要我们打内战,却从来不管兄弟们的死活。命令我们守卫安庆江面,说是每人每月发六块大洋的伙食费,直到今天,也没给过我们一文钱,叫我们喝西北风卖命吗?”

    永绥舰舰长邵仑是起义骨干,他说得更是义正词严:“上层官员纷纷逃命,前线官兵士气低落,蒋家王朝快要完蛋了,我们为将要垮台的政权去死值得吗?只有起义才有光明的前途!司令官马上下命令吧!”

    形势急转直下,赞成起义的意见顿时占了上风。林遵见时机成熟,就要大家以无记名投票的形式决定是否起义。参加投票的18个军官,10票赞成起义,两票反对起义,6票弃权,这下大家无话可说。

    林遵立刻宣布:“全体起义!”

    接着,他让吴建安和张家宝负责与在浦口的解放军联络,各舰艇靠近岸边分散锚泊防空,立即补发所有欠饷稳定军心。各位舰艇长官回去了,参谋长戴熙愉提醒林遵:“永嘉旗舰是桂永清从美国才接回来的新舰,舰长是桂永清的亲信,小心为是。”

    林遵一想不错,赶紧要换船,于是说他要巡视,换登了惠安舰。正等候联系解放军的结果,突然听到刺耳的汽笛声传来,他三步并成两步奔上指挥台,只见永嘉舰竟然把炮口对准了惠安舰,而且擅自启动了。

    橘红色太阳快落下了,余耀给江面洒下粼粼金光。永嘉、永修等舰秘密更换通信频道,以军舰需要修理补给为理由,说必须由靠泊地率先起锚。他们利用林遵换舰时来不及降下的司令旗,在桅杆上挂出旗号“紧急起锚,准备开航”。他们的信号灯也频繁和几条军舰同时通讯,不少舰发出了凄厉的战斗警报,中间还夹杂着汽笛声和哨子声,10多艘舰只的烟囱浓烟冲天,在江面上升起的薄雾中翻滚。

    永嘉舰急欲下驶,没等锚链完全出水,倾斜着舰体急速掉头,桅杆上又升起一串“跟我走”的旗号,以穿档极速朝下游航行,紧跟其后的是永修舰和永定舰。

    严时信不知就里,一见旗舰开动,也下令生火开船,跟上旗舰。美亨、武陵、永绥、美盛、兴安、永绩、安东舰一艘艘跟着永嘉舰向东驶去。

    11艘军舰下驶,江面恢复了往日的空荡。唯有惠安和太原、吉安、江犀、联光等五舰及泊在太原舰周围的两个艇队巍然不动。

    舰行着,严时信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呀!明明会上讨论决定就地起义,旗舰怎么还往下驶?他下令全舰进入战斗状态,同时发信号再询问永嘉舰。

    永嘉舰不答。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不对!转舵!回下关!”严时信命令道。

    “长官,我们不跟林司令了?”

    “不对劲!永嘉舰上指挥的绝对不是林司令!”他吩咐,“准备小艇,我去联络一下友舰。”

    “旗舰是怎么回事?怎么往下游开啊?”严时信看见就近的一艘舰艇,在小艇中大声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旗舰发信号给我们,让我们起锚跟进。”

    问了一圈下来,严时信心里有数了,问到惠安舰,才知道林遵已经更换了旗舰,那么,永嘉舰是在利用未曾降下的司令旗搞鬼了。他立刻上了新的旗舰会见林遵。

    “司令,永嘉舰带着十几艘船跑了,我们该怎么办?您怎么不下令去追?”

    林司令尴尬了,一时疏忽大意,竟让投机分子带走了好几艘军舰,真辜负中共方面的期望了。要是率队拦截、下令开炮的话,好歹大家多年共事一场,自相残杀于心不忍啊。于是无可奈何地说道:“想走就让他们走吧,起义是不能勉强的!”

    严时信不以为然:“司令,情况未必那么糟!您离开永嘉舰时没有通告其他各舰,也没有降下永嘉舰上的司令旗。他们是在利用您啊!现在,大家都以为您在永嘉舰上发令。夜黑风告,肯定那些军舰是盲从的。”

    “那……”林司令有点不知所措,毕竟,身为长官,被自己手下人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受。

    “唯今之计,只有用旗舰电台呼叫各舰,说明司令已经移驾惠安,永嘉舰是自行其是,才能唤回不明真相的军舰。如果他们执意不回,那就按司令说的,由他们去吧。”

    林遵的确很内疚,即使离开永嘉旗舰没有降下司令官旗,到了惠安舰也应该及时升起司令官旗呀,居然让永嘉舰舰长叛变,盗用旗舰的名义来发号施令。

    形势危急,吴建安要开炮打沉它。

    “都是兄弟舰队,要实现南京所有舰艇的安全起义,双方打起来也影响起义的大局啊。”林司令说完就用报话机向启航的各舰喊话,“我是林遵,我是林遵,我在惠安舰上,去上海是一条死路,你们不要跟永嘉舰走,赶快回来,赶快回来!”

    听到林遵的喊话声,未走远的几艘军舰发现上当受骗,调转舰头又驶了回来。楚同、安东、永绥等舰返回芭斗山江面,美盛舰得知真相后,也满舵调首而上。水路上,遇见继续下行的永绩、兴安两只军舰,都知道对方的用意,各自拉响汽笛,似乎彼此祝愿,然后互相让路,分道扬镳。

    夜幕临近了,和解放军联络的人还没回来,林遵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永嘉舰等一定会向桂永清报告他们起义的事,轰炸机马上就会飞来了……怎么办?他想亲自去浦口和解放军接洽起义。但他是起义总指挥,怎能离开舰队?

    参谋长戴熙愉自告奋勇:“林司令,我去吧,您写信我带去找他们。”

    只能如此。他赶紧写了封信,让他和副官王熙华乘4号炮艇疾驰浦口。

    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一小时……黎明前,戴熙愉终于带来了解放军第三十五军联络部长,来人兴奋地握住林遵的手说:“陈毅司令员发来电报,说你们要起义,正沿江在找你们。但派出的同志都没能和你们联络上。现在,我代表第三野战军首长欢迎你们,祝你们起义成功!”

    林遵用力握了对方手后马上发令,惠安、永绥、安东、江犀、楚同、联光、太原等9艘军舰和两个炮艇队参加起义,16艘炮艇同时拉响了长汽笛,向全中国宣布:“我们起义了——”

    知道解放大军胜利渡江的喜讯,廖运升又是高兴又是懊恼。高兴的是他的预计没错,国家大局已定,天下就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及时与地下党取得了联系,让共产党知道了自己的态度。后来调任泾县时,才能与皖南游击队和平共处。遗憾的是,远离了渡江战役地点,没能赶上配合他们的行动。如果当时在芜湖的话,马上起义、参与战斗,就成为中国解放的有功人员,也不至于如丧家之犬,跟着国民党四处奔波,至今没个着落。再与共产党联系吧,身陷国民党阵营之中,到哪里去找地下党呢?稍微一动作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进退维谷,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当刘惠生把电报送给廖运升时,他懵了。这是国民党军第85军军部的电报,只有简单几个字:“急令你部往福建方向撤退,越快越好!”

    他顺手把电报纸扔开:“撤撤撤,再退就到海上了。”

    “不撤退也让我们东奔西跑的……”张普庆满腹牢骚。

    只有刘惠生阴阳怪气地说:“走狗走狗,是狗就要走嘛。”

    “刘惠生,你怎么骂人?”张普庆生气了。

    “我骂我自己,我就是你的走狗。我也是国民党的狗。关键时刻没把握好,错失良机……”

    “是的,我们当时……”廖运升沉重地坐下,“我们还要颠沛流离到何时?”

    这天已经是5月3日了,他想了一会,突然宣布,紧急召开团长会议。分散驻扎的团长副团长都尽快赶到了义乌城。在顶楼的密室中,他们见到的是师长那张铁青色的脸。

    团长到齐后,廖运升突然站起身来说:“我们这个师走得够多的了,走得够远的了!现在,军部来电报,命令我们撤退到福建地区。虽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是,我就要做个不服从命令的军人,因此宣布我们不走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你望我,我望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又突然说道:“谁愿意走的就到福建去,带着你们的队伍去找85军,反正,我廖某人是不走了。散会!”

    散会后,几个团长看张普庆与师长平时关系亲密,因此都纷纷向他打听。张普庆两手一摊,也莫名其妙。勤务员叫他了:“张团长,师长叫你进屋里去。”

    他进了会议室,只有廖运升一个人,盯着他看了一阵才对他说:“你去把刘惠生叫来!”

    怎么不让勤务叫?张普庆嘀咕着,但还是到刘惠生那去了:“师长叫你去。”

    “什么事?”

    “他突然对所有团长宣布部队不走了。然后,叫我,叫你。”

    刘惠生若有所悟,让张普庆等他一会,自己找出毛笔,写了几个字。

    廖运升等得不耐烦了才见两人进来。走在前面的是刘惠生,他两手提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两行字:“赭山张台望,前途方向明。”上面墨汁淋漓,最后的笔划的横折弯钩墨水淌下来,将明字拉成一条漆黑的定海神针。

    “写的什么?”

    见他迷惑不解,刘惠生说:“你忘记了,我们与张台望一起登赭山的事?抬眼一望,长江滚滚东流去,你还吟了《三国演义》的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

    “方向明呢?”

    “这是张台望联系的地下党负责人的名字,那人就叫方向明。如果我们早跟了他们,我们的方向自然光明了。”

    “我就是找你来问问,现在如何联系?”

    “可以通过张台望啊。”

    张普庆说:“张台望已经回去了。”

    “他是为什么来的?”

    廖运升说:“大雪纷飞的寒冬,他踩着积雪步行几百里,累得吐血,就给我送了两个名字来。”

    “什么名字?”

    “他说皖浙地区有王光华,110师有张国华。我们人也见不到他们,如何叫名字?”

    “呀,你不早说,”刘惠生说:“他给我们留下的就是联络秘号呀。”

    “就两个人的名字?”廖运升不解地问。

    “那可是我们电台秘密呼叫的联络信号。”刘惠生说,“发电报的人可以利用这与他们联系。”

    “那快发电报啊!你怎么不早说?”廖运升这才着急了,“就说我们要起义!”

    嘿,还怪我了?谁让你把它当独家秘密了?连我也不告诉,你怎么会用?刘惠生心想。但这需要技术高超的人才行,于是叫上张普庆,找来技术最高超又最可靠的一个情报军官,让他用秘号联系。

    “王光华,王光华,我是张国华,我是张国华……”

    深夜,一声声呼唤穿透黑暗,向着光明呼唤。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终于,遥远的地方传来电波传递的声音:“王光华、王光华,我是张国华,我是张国华……”

    “啊,联系上了!联系上了——”

    张普庆兴奋地跑出去,把廖运升师长叫醒了。他披衣赶到发报室,联系正在进行。刘惠生向他报告:“皖南地下党组织非常热情,表示接受我们,愿意协助我们行动,问我们需要什么?”

    “告诉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只要派几个人来领路就行了。”

    “什么时候要向导?”

    “越快越好。”廖运升说完,就吩咐手下人收拾行李,然后,再交代张普庆几句。

    张普庆立即叫来几个营长:“一营扒铁路,二营砍电线杆,三营……”

    没想到地下党组织离他们那么近,午夜时分,三个农民打扮的人就找上门来了。为首的一个走上前来对师长说:“我是地下党的工作人员,是来接你们的。欢迎你们回到人民中来!”

    廖运升激动万分,立即与他握手:“我们到哪里去?”

    “跟我们走吧!”

    “我们还有另外两支队伍,”廖运升说,“你给我们带路,请那两人跟我的勤务去领其他两个团。”

    廖运升立即通知,让师部的几个上层人员与警卫部队整好队伍,跟着来人出发。

    几个军官发觉行动方向不对,有人悄悄问:“这是到哪去?”

    廖运升一言不发。副师长机灵,立即对后面人摇手:“不许说话!师长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师长还是不说话,从他的态度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在后面的一个参谋见势不妙就要开溜,尾随在最后的张普庆冷冷地问了句:“到哪去?”

    “我,我撒尿……”

    “边走边撒。”张普庆说。

    “这……我……撒不出……”

    “又没娘儿们,怎么撒不出?”张普庆冷笑一声,“要不,你掏出家伙撒尿,要不,我掏出家伙让你一辈子也撒不出尿来!”

    这参谋知道,他掏出的家伙是铁的,只好掏出自己的东西,胡乱挤出几滴,再一溜小跑跟上部队走。

    天亮了,他们来到一个小山村,这时候才发现,两个团长也带着部队跟上来了。师长一个人走在前面,上了个小山头,登上最高处,这才突然站住转身说:“大家停下!”

    本来已经走累了,正想休息一下,有人就要席地而坐,师长大喝一声:“都给我站着,听我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如此一说,大家警觉起来,立即站得笔直。就听师长说:“现在我宣布:——我们起义了!从今以后,我们就不再跟国民党走了,我们要跟共产党走出一条光明的大道,这是……”

    他才说个开头,就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朝天飞去。

    “谁在放枪?”廖运升问。

    一个营长报告:“报告师长,卑职管教无方,我手下一个连长要对您射击,被我抬起胳膊打了一下,子弹朝天上飞了。”

    “你们这一群叛徒,国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那个连长被旁边的人扭住了双手,双脚跳着叫骂。

    “好啊,你小子竟敢谋杀师长——”张普庆说着就朝那边跑去,“老子一枪毙了你个狗日的!”

    刘惠生把张普庆拉住了,低声说:“事情太突然,有人接受不了是正常的,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

    “这狗东西不是在闹事吗?”张普庆还不依不饶,“我要杀一儆百。”

    “不,连长手下也有一批忠实于他的人,他被打死,必将引起大乱……”刘惠生说,“我去做他的工作,你在这里维持秩序。”

    刚叫几个人把那连长带开,解放区的领导来了,边走边挥动着手打招呼:“大家好,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当地政府来慰问起义队伍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支队伍,挑着米的、抬着猪的,提着菜的,都笑嘻嘻地向他们走来。廖运升的眼眶湿润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人民对他们这样亲切友好过。

    王之师一下车,就大步流星地朝陡岗正街12号走去,看见那幢朴素的小二楼,他按捺不住心跳,在楼下扯着嗓子大叫着张力化的另一个名字:“德钦——德钦——”

    没人应。他又叫开名字了:“张力化——你兄弟来了,你也不来迎接啊……”

    出来的是钟淑鲜,她认出了王之师:“是王处长啊,快,快进屋里坐。”

    屋子里还有老人孩子,就是不见张力化,问他到哪里去了。女人先红了眼睛:“你还不知道他情况?”

    “他怎么了?”一种不祥的征兆飘散在屋子里,王之师屏住呼吸,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他……”

    “啊,没什么,他正在好起来了……”钟淑鲜含泪笑道,“不过,那场大病差点让他死去了。”

    “什么病?”

    “胆石症,穿孔了,医生说再晚点他就没命了。”钟淑鲜说着让他坐下,一边倒茶给他喝。

    王之师也不坐,只是关心地问:“他一贯有这病,怎么不早治疗?”

    “为迎接渡江战役,他去采石当涂的江心洲上策反刘和平……”

    “这家伙不听劝降是不是?”王之师也是个急性子,“现在那家伙在哪里?”

    “不是,他那几天本来身体不好,都劝他不要出门了,可力化不听,说事情紧迫,再不行动来不及了。他先到山炮营长那里,还要过江,再赶20多里才到和平那里,策马跑得太快,那一阶段也没休息好,就这样……”

    “在江心洲生病,离医院远得很啊。”

    “是的,医生看他胆穿孔,就把他送进了太平房,还是方向明与我父亲赶去把他推出来,给医生说了好话,还有,那个关医生,给他送来许多盘林西尼……这才死马当活马医,这才……”

    “啊?他住哪个医院?”王之师这边说着,那条腿已经迈出门槛,“我看他去——”

    “住弋矶山医院的,但早就出院了,今天是去复查——”钟淑鲜跟着喊他。

    王之师已经跑到大街上,但才跑几步就停住了。他看见一辆黄包车上拉着两个人,是张台望与张力化。当儿子的脸蜡黄,还有一种薄膜式的透明,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微微外露的牙齿,因为两腮下陷更显得突出,似乎还是在笑……

    王之师心头一酸,几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力化,你受苦了……”

    “老弟,我终于大病了一场,”张力化轻轻说,“这回不要你开假证明了。”

    张台望从车上下来,边走边说:“回家来说,回家来说。”

    张力化的妻子孩子都迎了出来,钟淑鲜要扶丈夫,王之师说不用,他一把抱起他,进了门,上了楼,放到床上,连气也不喘:“你呀,轻得像一只猫了。”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张力化在床上舒服地靠着,这才问:“你来芜湖干什么?”

    “我是来表功的哟。”

    张台望知道王之师来一定是谈正经事,把孩子拦在楼下,只留兄弟俩在楼上谈心。

    张力化见了战友,心里轻松多了,精神也好起来,打趣道:“干革命可不是为了论功行赏啊。”

    “那当然,若要论功行赏,老兄你要拔头份。”

    张力化摇摇头:“我有什么功?心强命不强,偏偏在关键时刻躺倒了,这该死的病!快给我说说你的新贡献吧。”

    “我先给你看样东西。”王之师说着掏出三张纸来,“你看这是什么?”

    “手令?三张?还是汤恩伯的?”

    “是啊,这是汤恩伯的罪证,也是我的功劳薄啊。”王之师先抽出一张,“你从头看起。”

    这第一张上的字连个标点也没有:“责成参谋处将前已从联合国买来的几十条渔轮全部开到吴凇口以备运送军队和军用物资去台湾。”

    张力化问:“你怎么执行的?”

    “我么?软拖软抗,虚与委蛇,千方百计,总算留下来一部分。这可是设备相当不错的船啊。”

    第二张手令是:“令参谋处不失时机地将上海市内的重要桥梁、码头、船只等彻底炸毁。”

    “我知道你没执行他们的破命令。”

    王之师说:“当然。我按兵不动,只说要准备,一直拖住……”

    “一直拖到解放军打进来?”张力化关切地问,“那汤恩伯可是心狠手辣之人啊。”

    “他要有那时间啊!5月24日凌晨,他又下了第三道手令。那天早上我还在睡觉,就被警备司令陈大庆的电话吵醒了,他在电话里传达汤恩伯的手令:‘立即炸掉苏州河沿岸的所有桥梁以及沿黄浦江的码头和一切可用船只,特别是要首先炸掉外白渡桥,以阻止解放军前进。’电话传达了不算,他的手令又送到了我办公的虹口区,要我坚决执行,不容迟疑。”

    “若按照他的命令办事,大上海的交通就几乎瘫痪了。”

    “打死我也不执行!”王之师坚决地说,“我一边保证坚决执行,对他们说准备工作就要完成了,一边我把他们派去准备炸桥的工兵营调得远远的,即使他再调过来,也不是一时三刻赶得到的。”

    张力化露出欣慰的微笑:“干得好!渡江战役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啊。30军的谢军长只任我们军管会主任一天,第二天就接到命令,把芜湖移交给二野10军杜义德率领的部队,他就是为赶上前去指挥血战高桥了。”

    “哈,就因为来得快,汤恩伯、陈大庆他们不敢也来不及回市区,上海的这些建筑都保全了。”

    “你的功劳真不小,把手令带我这里干什么?”

    “这是副本,拿来给我的直接领导请功啊。正本及其它军事资料都交给陈毅司令了,”王之师得意地说,“在下这么大的功劳,你要按功行赏吧。”

    张力化感叹道:“好好,赏你吃芜湖鲥鱼!”

    “我可是第一次来芜湖县,就吃这点东西?”

    “怎么还是芜湖县?5月12日就成立芜湖市了!”张力化笑道,“不远的南陵还有酒仙坊的老酒,那可是李白爱喝的酒啊。”

    “你不喝酒的人知道什么?李白到你们这里喝酒?太离谱了吧?”

    “我还说你孤陋寡闻哩!”

    “从上海市到芜湖市,这么远来,也该让我见见国区部的地下党领导了吧……”

    王之师话没说完,上楼的脚步声传来,有两个人走进屋子,让张力化眼睛一亮:“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就是他们!”

    王之师不认识,张力化给他介绍:一个是方向明,一个是石原皋,都曾经在上海搞过地下工作,但是从来没照过面。现在不期而遇,相逢在胜利的时刻,大家握手言欢,好不开心。

    都是来看张力化的,还带来了安徽多支国民党部队起义的好消息:

    大别山地区的郑汉、陶若存、陈天任、王汉昭等都在国民党军队中担任要职,与地下党联系后,不仅在白区坚持活动,而且在大军渡江前夕在策反工作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4月22日,省保安五旅司令王昭汉在绩溪县通电起义,有力地支援了渡江战役。

    怀宁县县长钱镇东接受了起义,在解放军抵达安庆时率部迎接入城,维持了地方秩序。

    安徽省保安第十团团长郭坚5月13日在黄石起义后,还收集了当地的一百多条民船与一条小轮船开到江北,使解放军四野43军尽快完成渡江及南下追击敌人的任务。

    …………

    张力化笑道:“一片降帆下长江,形势一片大好啊!”

    “全国解放的日子不远了。”方向明说。

    石原皋说:“你快点好起来吧,才能尽快工作。”

    王之师问:“你们安排他什么工作?”

    方向明笑着问张力化:“你的意见呢?我的中将同志。”

    “在共产党队伍里,我还是一个新兵,”张力化谦虚地说,“你们按一个普通的地下工作者身份来安排我吧。”

    方向明说:“我们的意思,你去当个小学老师吧。”

    “什么?让一个将军去当小学教师?”王之师气愤地站起来。

    张力化一把拉他坐下:“我都想通了,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他还是瞪着大眼睛说:“不行,不给革命的有功之臣以相应的待遇,被策反来的军官都会不平的。”

    “我心里平衡。”张力化微笑着说,“我们投靠共产党,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是为百姓过安稳日子。功成身退,既是儒家的高风亮节,也为我们家庭的稳定平安。”

    “照你这么说,我要担任共产党干部就不平安了?”

    方向明与石原皋开始不说话,他们两个交流,听到这里石原皋才说:“要是按功行赏,我们这小地方,还没有一个将军让他当……”

    “但也不能把他削职为民啊。”

    方向明说:“王之师同志,上海各方面的势力都很强,芜湖不同,城防五人小组有三个成员都为共产党工作,但包括张力化在内,来的时间都不长,而国民党的势力长期渗透,被打散后,不少潜伏下来,他们需要有个召集人。张力化始终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参加共产党……”

    “你们不要我入党的啊。”张力化不高兴了。

    方向明说:“也是为了保护你嘛。正好,在渡江战役中又生病住院,至今还是国民党军官的身份……”

    “以前在国民党政权里卧底,现在要在共产党政权里卧底,”张力化苦笑道:“我始终就是个秘密战线的人员了。”

    “成为一个打入非主流社会的秘密人员,的确有很多痛苦。”石原皋说,“但,这是革命的需要啊。”

    “你们就不为他的后人着想?”王之师依然愤愤不平,“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他的家人不还是要担惊受怕吗?”

    方向明安慰他俩:“不会的,全国解放的日子就要到来了,老百姓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石原皋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射进屋里,张力化苍白的脸上也涂上一层红晕,看起来神采奕奕的,他无比欣慰地感叹着说:“中国人民的春天来到了,希望我们大家都好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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