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中将-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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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来的终于来了——这风云突变的日子,共产党方面不再等候!

    1949年4月20日清晨,雾锁长江,茫茫一片,如浓得化不开的牛奶,白雾笼罩了远山近水。趁对面看不见人的时候,这支部队的200多条木船早翻过大坝,靠在了长江北岸整装待发。

    半下午,一所小学校的大操场上,团部正召集船工开战前动员大会。

    参谋长鼓动着说:“与国民党和谈成功没指望的了,渡江战役就在这一两天就要进行了。”

    听说渡江战役要开始了,会场上如开锅的热粥,咕噜咕噜地腾起热浪。趁着一股热劲,参谋长号召道:“如果渡江开始,哪些船只愿意担任突击船?”

    突击船?那不就是敌人的靶子吗?还能活着回家?船家心里一嘀咕,都沉静下来。会场上那个静啊,连针落地上也听得见。外面的雾在渐渐散去,大家心中的雾又弥漫开来,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们家船愿意参加突击船!”

    几百双眼睛顺着声音看去,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是大家都认识的马三姐。马大哥站起来朝她挥手:“哪个喊你来的?规定每家只要一个人上船,代表全家参加动员大会的是我。”

    “你代表?你怎么不报名?你怕死啊?”妹妹指责哥哥。她哪里知道,哥哥已经参加了地下党,发言是很慎重的。

    参谋长看见是三姐,很高兴地说:“你们兄妹都很勇敢,渡江侦察的时候,带先遣队去江南不也有你们的船吗?我们都要向马家兄妹学习啊!”

    他这一鼓动,跟着有船只报名了:“人家小姑娘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哈哈,大家都不要怕嘛,连英帝国主义都怕我们了,我们还怕对江的国民党?”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家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眉目端庄的军人大步进了屋,奇怪的是,看他斯文,说起话来声如雷鸣,而且,手里居然抱着个孩子!

    在场的军人全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向他敬礼:“王司令好!”

    参谋长马上向大家介绍:“这可是我们的大首长王近山司令,襄阳就是他带领部队打下来的,渡江战役有他领导,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请首长下令!”

    司令是老百姓见到的最大官了,但一点架子也没有,他自在地坐下,把孩子放膝盖上,乐哈哈地说:“我不是来下令的,我是来报喜的,刚才接到电话就开车赶来了,我是福将,未曾出师先报捷!”

    “什么好消息?”大家都向台上伸长脖子。

    “今天上午九点多钟,长江下游泰州靠南的江面上,我们向英国轻型护卫舰‘紫石英’号开炮了,把它打得大洞小眼的!哈哈……”

    芜湖有英国人开办的太古码头,那可是芜湖的江边霸王,英国军舰经常在这段江面上出没,耀武扬威不得了,解放军居然打伤了它,了得啊,众人志气大涨,纷纷问怎么回事。

    “谁叫他们不识相?”王司令说,“‘紫石英’是国民党借来威慑共产党的,解放军要渡江了,还赖在江面上不走,三野特纵炮兵三团观察哨看见了,鸣炮示警,勒令英舰离开。他们当没听见似的,不但强行逆江而上,还把舰炮瞄准北岸我们的阵地,存心威胁我们啊!我们还怕哪个?为保证渡江战役顺利进行,我军将士义愤填膺,毫不客气,送他们几发炮弹当见面礼哈。”

    “打得好!”大家边鼓掌边叫好。

    “英舰横在长江防线上,在我国内河横行霸道,气焰何等嚣张,那不是找死吗?”参谋长兴致勃勃地说。

    也有人担心:“他们不还击?”

    “怎么不?国民党那他们捧惯了,哪受过这种气?当然要和我们较量啊,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炮战,打得江上跟煮饺子一样,可热闹了,一直到‘紫石英’中弹受伤挂起白旗。”司令说完,哈哈大笑,会场也响起惊天动地的欢笑声。

    “还当我们是小米加步枪,我们也鸟枪换炮了!”团长忍不住说。

    大家又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还要他们承认错误、赔礼道歉!现在那东西还被迫停在镇江附近江面上哩。我们乘机声明:外国的‘军舰、军用飞机、陆战队等武装力量,必须迅速撤离中国的领水、领海、领空。’帝国主义列强在中国称王称霸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哈哈哈哈……”

    王司令员的笑声很有感染力,会场上笑语震天,差点把屋顶抬起来了。

    参谋长不无感叹地说:“曾几何时,英帝国主义的军舰在中国的内河横行霸道,哪个敢管?1926年他们炮轰四川万县,1927年他们联合英美军舰联合炮轰南京,中国军民死伤好惨重啊!现在我们终于扬眉吐气的这一天了。”

    司令员看见自己怀里的孩子也笑,高兴地摸了摸他的脸蛋,又转脸向会场问:“紫石英号军舰引发的军事冲突规模不大,但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你们说什么意义?”

    “说明长江是中国的!不许外国武装进犯!”会场记录的文书说。

    “说明长江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捍卫国家主权的决心坚如磐石。”团长纠正道。

    船工们纷纷发表意见:

    “我们再不怕鬼子了!”

    “英国军舰凭什么把军舰开进来?帝国主义滚出中国去!”

    大家一番议论后,司令员这才说:“外国武装为什么敢在长江上耀武扬威?都是国民党拿我们的领土作交易!现在他们没权利了,因为长江要回到人民手中了。如何让它回到我们手中?靠我们人民军队,也靠我们当地群众。”

    参谋长趁机鼓动大家:“想不想让长江回到我们手中?”

    “想!”会场应答声如雷。

    “那我们就要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王近山突然打断了参谋长的鼓动,他拍拍怀里的小娃娃:“你们听我说,知道我为什么抱着儿子吗?”

    “首长喜欢吧。”有人说。

    “儿子是自己的好,自己的儿子能不喜欢?”王近山笑道,“我要抱着儿子渡长江!”

    听他这样说,有的笑、有的惊、有的发愣:这个首长是开玩笑还是疯了?

    他看出大家复杂的表情,很坚决地说:“真的嘛,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跟国民党没几仗好打了,等儿子长大,他想打仗都赶不上了,现在还不让他见识见识?也让国民党看看,我王近山抱着儿子都能打过长江去!”

    刚说到这里,警卫员来通知他去接电话,他站起来说:“你们看,说不定就是布置渡江战役的,我们就等着打仗吧!”

    王司令抱着孩子的身影刚消失,呼啦啦一片举起的手臂如江边的桅杆一样,都是报名要当突击队的船工!

    会后,每个船工发了两颗手榴弹,战士们还教会大家怎么使用。然后,部队招待船工们吃饭,解放军战士与船工一起聚餐,大鱼大肉还有白米干饭,大家一边吃一边问:“什么时候出发?”

    “几点渡江啊?”

    领导们只是笑:“别着急,等待命令,吃饱喝足不想家!”

    说是这样说,他们比战士还急。王近山抱着儿子团团转,转来转去,又进了指挥部,放下儿子,摇起电话要前总委:“刘总司令,什么时候渡江啊?我头发都急白了!”

    刘伯承说:“急什么?我们正等军委命令。”

    “国民党签字了吗?”王近山问,“怎么磨磨蹭蹭像娘们?”

    邓小平在电话那边笑着说:“你个王疯子,很快就有你到战场上疯的时候了?”

    他无奈地放下电话,孩子要拉屎,他抱着出门,跑到一块地头,扒下他裤子:“我说你不聚财嘛,怎么不留这泡屎到江南拉?给张世希桌上拉泡干屎,那才显出你能耐哩!”

    边上的通讯员笑了:“司令真逗,他明天还有屎,再拉就是。”

    “明天?明天他应该到总统府拉屎去!”

    他刚说完,一个参谋边喊边跑来:“王司令——电话……”

    “这回可真要打了!”他赶紧往司令部跑。

    儿子见父亲扔下他不管,哭起来。他只回头说了句“哭什么?老子等会带你渡江!”

    跑进指挥部。果然是前总委的电话,才听一句,他的嘴就裂得像盛开的荷花一样,听完后大叫着跑出门:“集合集合,领导开会!”

    会议上,他只简单地说,国民党拒绝在和平协会上签字,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下了渡江命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他用这坚定的口号结束会议,会场声震如雷,喊声把口号重复十多遍,一次比一次响亮,屋顶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王近山乐哈哈地吩咐传令:“听令开船!”

    一个团长问:“现在开船吗?”

    “听到我的命令再开船,知道吗?”他甩了句话给他,然后叫起来,“吉普车,上炮兵阵地,我要亲自指挥去!”

    到了炮营,王近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营长高兴地问:“对面的江防图?”

    “对,这东西,就跟康泽的照片一样,是国民党内部情报人员送给我们的珍贵礼物,也是你们炮弹地图,时间到了,我们的宝贝蛋就按照它的轨迹走吧!”

    营长一看时间,正是下午17时正,果断地下了开炮命令,70多门火炮吐出火药,在江南敌人的阵地接二连三地爆炸了,霎时,只见对岸火光闪耀,浓烟滚滚。

    王司令笑道:“打,给我狠狠地打,汤恩伯苦心经营的工事要玩完了!哈哈哈……”

    江边的一个个战士上了船。每条船上都有船工,小的装几个解放军,大的装十几个解放军。马三姐软磨硬缠,要和大哥一起去,不由分说跳上船,抢了大哥的竹篙,站在船头大声叫喊:“解放军,快上我家船啊!”

    三班人听见叫声是个姑娘,摇摇头,上了一个老大爷的船。

    二战士看见是个丫头撑船,闷声不响,上了一只中年男人的船。一班战士跑来,班长看见没船了,扯着嗓子喊要船。

    三姐大叫:“解放军同志,我家船空的,怎么不上?”

    “船来了,快靠码头了…”只有班长说话,其余人都闷声不响。

    就这样,一队队解放军都上了船,然后一字儿在江边排开等待着开船命令。哥哥急了,叫她下去,说只要她在船上,别人是不会上船的。

    三姐更急了,解放军上完怎么办?就在这时候,哪个抱孩子的司令来了,她连忙喊:“司令,你是大首长,你叫他们上我家的船吧!”

    “你的船没人上?哈哈,”王司令笑了,“哪有小姑娘撑船的?等会炮弹一响,你吓哭了,不要暴露目标吗?”

    “我才不哭哩!7岁时父亲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家里把我卖给渔霸当丫头,换了三担米救出爸爸。我就苦了,每天都扛着笆子背着筐子到江边捞瘀柴,还经常挨打。两年后我逃出渔霸家,在外乡讨饭三年才敢回来,什么苦没吃过?”

    “啊?”首长见附近也没船了,后面的战士还没到,蹲下身和蔼地问她,“你对这里很熟悉啊?”

    “对这里熟悉算什么?我对江南那边也熟悉得很。几个月前,我和哥哥还划船送解放军到敌人据点,我还帮侦察兵送情报的。前阵子,半夜送先遣队……”

    司令打断她的滔滔不绝:“你看哪里登陆最安全?”

    “上回我带马参谋他们到板子矶,就听那边游击队说,夏家湖敌人防守不多,圩埂也不高,还有澛港那一带,你们大炮打了好久,肯定把敌人工事打得稀巴烂了,要上去也容易多了。”

    “哈,你个小丫头,把我们的情报都听去了,不得了啊。以后我娃娃长大了,一定来向你这个姐姐学习。”首长拍着儿子的脑袋,根本没在意后面悄悄来了三个战士。

    三姐得意地晃动着辫子说:“向我学,那就上船啊!”

    “好,我先上你这条突击船。”

    王司令说完站起来,刚跨上跳板,后面来人突然冲过,一人抢去孩子,其余两人一人拉一条胳膊:“首长,你不能上突击船!”

    三姐想不到,还有当兵的管当官的:“真不像话,怎么不让首长去打仗?”

    “你晓得什么?”抱孩子的小兵边走边回头说,“我们奉邓小平政委的命令,专门阻拦王司令冲锋陷阵的。”

    又跑来两个战士,其中一个说:“首长有责任在岸上指挥渡江,我们有责任保护首长安全。”

    尽管司令“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地边叫边挣扎,还是被四个人连拉带拽地扯走了。三姐正看得有趣,五班战士来了,看见一个姑娘站在船头,一个个也不上船。

    她问:“不上大姑娘的船,你们是不是封建迷信?前些时候,部队过长江侦察情报,还是我送他们过江的呢!不都平安地回来了吗?”

    班长笑了:“共产党军队怎么会封建?我们是为老百姓着想,突击船危险,每家只派一个人,你哥哥去了就行了,你下去吧。”

    “我熟悉情况。”她还强词夺理。

    一个战士走上来:“马三姐,我也熟悉情况,上次我跟你船去板子矶的。”

    “啊,你是李洪松?”三姐笑了,“我们老乡,你要帮我说话啊。”

    “部队讲纪律,不做兴开后门,我也会划船,你放心。”

    班长与哥哥都叫她快下船,三姐只好气鼓鼓上岸,跳下去还回头说:“好,我下船,你们该上船了吧?”

    战士们笑而不答,一个个往船上跳,这班人训练有素,一上船就调动船头向南开,一个个飞快地划动了船。她长了个心眼,带走了船篙,眼看船离岸一丈多了,再不上船来不及了,她把辫子往衣服里一塞,后退几步,一撑船篙,身子一纵,“嗖”地一声,如一只小燕凌空飞过水面,轻盈地落到后舱上。

    天色已晚,船刚转了方向,后舱靠近岸边。战士们有的在前面还没站稳,有的忙着划船没觉察,只觉得船声震了一下,船尾多了个人也看不太清楚。只有哥哥发现了她,还没出声就被三姐捂住了嘴:“不许说!别耽误时间了!”

    他们家七个兄弟,只有她一个女孩,在外面野了几年才回来,大哥让着她,什么也不说,赶紧掌舵,到其它突击船待命的地方就位。

    船上只有小夏叽叽喳喳:“怎么还等?天都黑了,再晚,看不见敌人了……”

    夜幕降临了,还有铺天盖地的炮火声,江水哗哗的流淌声,都压抑住了小夏的声音。战士急,班长急,连长急,营长也急。一营三连指战员已经全部上船了,突击船在前面,大部队在后面,大家整装待发,就等下令。营长什么也不看,只盯着手表,七点十分,七点十五分,七点二十分……

    团部的电话响起来了,上级下达了命令:“整理船只,听令开船!”

    勤务员急冲冲地跑到各处传令,他把“听令开船”听成了“命令开船”,沿江跑去,声嘶力竭地边跑边喊:“整理船只,命令开船!整理船只,命令开船——”

    一字之差,让中路军这支部队提前了行动。班长刘德翠早已急不可待了,马上跳起来振臂高呼:“上级命令我们开船了,大家快向对岸冲锋啊!”

    小船如离弦的箭一样,“嗖”地一声飞了出去,两边船只也听到了号令,尽管没看见信号弹,也都相继划桨开船,几十条船冲向江心,向南岸飞驶而去,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一条误传的口令让他们捷足先登。

    一支支船排闼而进,每只船尾都点了一盏小红灯,小灯的前面、左面、右面三个方向都不透光,只有从后面才能看见光亮。从江南看,漆黑一片,船只都融化在江水中一般,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从江北往南岸看,数支小红灯在江面上闪烁,为后面源源不断的来船指引了方向。

    马家的船抢在前面,因为别的船上只有一个船工,这条船上却有两个。哥哥的舵稳稳当当地坚持朝对岸的方向,开始风平浪静,但是越向前越近江心,也越来越靠近敌人的炮火了,照明弹把江面照得雪亮。炮弹在船周围爆炸,掀起滔天巨浪,小船如风雨中的一片树叶,颠簸得好厉害,三姐站起来,脚如钉子钉在船板上一样牢固,与哥哥把稳舵,笔直地向对岸行驶。

    船向对岸越来越靠近,敌人的子弹雨点般射来,突然,只听“啊”的一声,小夏中弹了,身子一歪,掉进水中,其他人几乎没发觉。

    少了一把浆,船行的速度慢下来,边上的一只船犹豫不决了,船工喊:“有人掉水了——”

    班长一望江中,浑黄的江水中哪里还有人影?船后冲上来个瘦小的人,紧紧地握起浆。他一喜:小夏没死,又上船来了?正高兴,一颗照明弹照亮了天空,船上人都朝这把浆的战士看去,不是小夏?是个姑娘,班长生气地冲她嚷嚷:“你怎么还是来了?”

    正是三姐,她不理众人,一边划船一边喊道:“我们不能后退,赶快前进!”

    王近山站在江边指挥,命令炮兵向敌阵猛烈轰击,同时拿起报话机高喊:“火力船上的火炮、机枪们,快瞄准敌火力点射击呀!”

    天公作美,东南风大作,只只战船如箭飞驶,江上水柱冲天、千帆竞发、子弹横飞、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形成一道道长长的烟幕,好不雄伟壮观!江水的咆哮声、风浪的搏击声、震耳枪炮的轰鸣声交织起来:这条船打坏了,那条船上来营救;船工被打伤了,战士代替划船:漏水了,大家竭力抢救:浆断了,大家就以手代浆;炮弹把船炸沉没了,大家跳下冰冷的江水往岸上游……

    五班这条船走得最快,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依然冲在最前方,按照兄妹把握的方向,船只靠上了繁昌县保兴乡夏家湖。岸上,工事已经被大部分摧毁了,但还有一座碉堡,吐出的机抢火舌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

    班长带领的后梯部队正想往岸上跳,三姐扯了他一把:“别慌,到处有地雷,我来修过碉堡,带你们躲着走。”

    班长让两个爆破手跟着她,避开火力封锁,绕过雷区网络,三人向碉堡跑去。敌人怎能放过他们?天上有照明弹,身边有炮弹,碉堡里的机抢子弹如密级的雨点,拼命射向他们。一片火网中,三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爆破手中弹倒了下去,血腥顿时弥漫开来,她头皮一麻,跳起来,拔出一颗手榴弹扔出去,拿叉投过鱼,拿石打过鸟,但是都没这回刺激,她居然把手榴弹扔进了碉堡。

    随着一声巨响,烟雾散开,缺口边爬出一个受伤的机抢手,这家伙如果再射击,我们要死好多人哩!她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另一颗手榴弹,牙一咬,眼一闭,朝那人扔过去!“轰”的一声,没动静了。敌人趴在一边,机抢扔在一旁,人死了没有?她不放心,跑过去伸手推推,妈呀,满手是血。她心里闹翻翻的想吐,赶紧捡起地上的机抢,却又不知怎么用。

    班长上来了,接过她手里的枪,冲她说:“枪给我,快开船去接我们后面战士!”

    李洪松扛着梯子跑过她的身边:“好样的!三姐,向你学习!”

    “三妹,快走!我们回去运解放军!”哥哥也在船上喊。

    战士们冲到堤下,可是,这一段江岸已经崩塌,一片陡峭的土坡拦在他们面前。李洪松架起木梯往上攀登,才上两格,远处一发炮弹飞来,炸开在大堤上方。

    三姐一惊,向他跑去,学他们平时的叫法,喊着“李洪松战友”,才到跟前,却见他已经站起,抖抖身上的泥土,又在架梯子了。梯子已经被炸成两截,好在堤上也炸开个缺口,矮了一截。李洪松迅速地扑到土埂上,死死地抓起木梯举上肩膀,大喊着:“同志们,从我的肩膀上去!”

    “上!”班长首先爬上李洪松的肩膀,再顺着梯子上大堤,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全班战士陆续上去了,最后只剩下李洪松。正着急,三姐来接半截木梯,说要托他上去,被人拉到一边,正要发火,却听见边上是哥哥的声音:“你托不动,我来!”

    她乖乖过来,让哥哥扛起梯子,把李洪松托上了去。班里的战士已经全部上了大堤,一个个居高临下,机枪对着里面的壕沟和地堡射击一阵,很快,那一片地方静寂下来。

    “我们登陆成功了——”

    一片欢呼声传到江面上,营长还在船上,擦根火柴看看手表,正是晚上九点零六分,立即对身边的通讯员下令:“发三颗红色信号弹,报告渡江第一船登陆成功!”

    随之而来,两个军、11个团在澛港至荻港之间突破长江天险。

    万炮齐鸣、火光冲天,王近山4岁的儿子拍着小手哈哈大笑。“打得好,笑得好!”王近山也笑了。见对岸三颗红色信号弹升起,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正好回头的船来了,他抱起孩子就跳上去,看两个警卫战士又要来拉他,他大喝一声:“你们知道不知道军委的命令?”

    “我们只知道邓小平书记的命令,不准您冲锋陷阵,一定要保证您的生命安全!”

    “一帮糊涂蛋!”王近山发脾气了,“中央军委、渡江战役总前委有个规定:战斗部队过江一个营,师长就要过江,过江一个团,军长就要过江。你说我们现在过江多少了?”

    “天黑,看不清……”

    “突击船全部过江了,大部队陆续过江了,我当然要过江去指挥啊!快通知作战科,赶紧备船,指挥所随我过江!”说着,他摆脱了警卫的束缚,抱着孩子跳上了船。

    渡江第一线是二三五团,他们首先在油坊嘴以东的夏家湖登陆了。晚上十点左右,二三七团在油坊嘴以西的六庄登陆,然后两团夹击油坊嘴,一个多小时就占领这重要渡口。再以后,其余部队相继在沿岸登陆,还俘虏了一个团长,灯标附近的团长逃跑了,黑沙洲附近打死了一个团长,其余部队溃散了,当晚荻港被我们解放军占领,芜湖以东到夏家湖的江防全线突破。

    然后,在西起湖口、东至江阴长达500多公里的长江面上,已经千船竞渡、百万雄师向长江南岸发起了总进攻。

    手术不小,开膛破肚,挽救了张力化的生命,但让他元气大伤。惦记着解放军渡江情况,晚饭后,他正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听到滚雷震响,似乎远在天边,他轻声问父亲:“春雷响了?”

    张台望没回答,打开窗户,伸头侧耳听了一阵,雷声由弱到强,由远到近,由低到高,越来越密集,连续不断地震响着。他孩子似地拍起巴掌:“解放军渡江了!解放军渡江了!”

    “好啊,不似春雷,胜似春雷……”张力化喃喃地说,再看父亲,兴奋地搓着手,在房间里团团转,于是说,“爸,我晓得你有好多事,忙去吧,我不要护理也行。”

    “你病得真不是时候!芜湖要迎接解放,好多事情,护厂护校,给解放军带路,帮助他们接管有关部门……这几天,我都被你捆绑住了!”父亲也是个急性子,看着儿子好起来了,这才口出怨言。

    “真的不要你照顾,有医生护士的。”

    “当你病轻?差点到阴曹地府走一回了!你老婆又带两个孩子,我不照顾你,你早没命了——啊,也亏你以前那个对象送的美国药。”

    “还有,那些富有正义感的医生护士……”

    儿子苍白的面孔如纸一样半透明,几乎能看见血管,当父亲的十分心痛,但想到解放军进城千古第一遭,多么重要啊!那么些浩繁的具体事谁来做?他心里急得如火烧烤一般:“我带信到阮相庭老家去了,叫他来照顾你,怎么几天了还不见人影?”

    “是不是敌人防守严密,路上不好走?”

    “来了来了,”阮相庭满头大汗地闯进屋,“路上真不好走,哥,怎么病成这样子?听说都进了太平房了……”

    进门来的正是阮相庭,着急起来也滔滔不绝。

    张台望放心了,转身就走,出门时才转身过来吩咐几句:“来得好,你哥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啊。”

    阮相庭这才坐下来,一边问张力化的病情,一边介绍自己一路见闻。尽管化装成农民,但他细皮白肉轻言慢语的,还是个斯文模样。他说路上遇见国民党军队抓壮丁,要他搬了两天炮弹,幸亏遇见一个当官的,他说自己是城防司令部主任张力化的表弟,这才得以脱身。

    看他衣衫滥缕、满面尘土的样子,张力化说他辛苦了。他却兴奋地说:“不苦不苦,看敌人混乱的样子,都在准备仓皇南逃了,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你先歇息下……喝点水……”

    他见床头有杯水,一口喝光,还有半个大馍也塞进嘴里,一边咽着一边问:“哥,你说今晚解放军能渡江吗?”

    “炮声还在继续,看这阵势,好象渡江前奏……”

    “他们只有木船,能渡长江吗?”

    “能!”张力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潮,“……淮海战役中,他们只有手推车,不也运送了千军万马的粮草?”

    “现在有百万大军了是不是?”

    “是啊,小木船照样能创造奇迹。”

    “说不定,已经开始渡江了……”

    弟兄俩一边听着外面的炮声一边说话,几乎彻夜未眠。

    黎明前两人刚打个盹,张台望就冲进来了:“还在睡觉?天都亮了!”

    天蒙蒙的只有一线薄明,阮相庭揉揉眼睛站起来:“没有亮啊,我们才睡……”

    “怎么没亮?解放军渡江了。”

    “芜湖解放了?!”张力化挣扎着就要坐起。

    “没有。”张台望坐在床边将他按下,“小查来告诉我,解放军在荻港、夏家湖、油坊嘴一带登陆的,大部队渡江后向繁昌方进发了。”

    “荻港、夏家湖、油坊嘴……”张力化的嘴角浮现出得意的微笑。

    “是的。小查说,荻港是解放军侦察部队首先登陆的地方,他在那里把先遣队介绍给游击队的。昨晚,大部队又在夏家湖首先上岸,无论如何,芜湖都是渡江第一船的着陆点。”

    “这说明,芜湖接应渡江的工作做得好啊。”力化高兴地说。

    阮相庭说完又惭愧地低下头,“可惜,这段时间,我都在从台湾到芜湖的逃跑路上……”

    张台望拍拍他的肩膀:“能回来就不错,没与国民党同流合污,现在你自己照顾老婆孩子丈母娘了哈。”

    “解放军怎么没进芜湖?”

    “国民党军队抵抗太厉害了。”张台望说。

    “为保全城市,应该避免大规模的枪战。”张力化若有所思,“敌人狗急跳墙,很可能无恶不作,爸,你忙你的去。”

    “是的,我只是来报个信,让你们高兴高兴。马上回去,粮行储备了些粮食,是留给解放军的,别给敌人抢走了……”父亲出门又折回头来说,“昨晚出去,见住院的军官们都在纷纷出院,你……”

    “您看我能出院吗?”

    阮相庭马上说:“那怎么行?你还在发热哩。”

    “相庭,你要保护你哥的安全啊。”父亲临走又叮嘱了一下,“有情况马上去找谢县长。”

    阮相庭答应得甭脆,给力化洗脸刷牙后,到食堂自己吃了饭,又给他买早点。拿几个包子回来,发现人不见了,低声叫唤,到处寻找,都不见人影,慌了,他去护士办公室问。

    护士说才量体温的,不会走远。他又赶回病房,正逢力从出厕所出来,他扶着墙壁走着,裂着的嘴,笑得跟荷花开放一样,阮相庭没好气地说:“好意思笑?还没护理你一天,你就这样轻举妄动,万一伤口崩裂怎么办?”

    正逢外科主任来查房,厉声斥责:“哪个叫你下床的?除了问题是我的责任还是你的责任?”

    阮相庭将他扶到床上躺下,这才松口气,张力化依然笑道:“今天不能拆线吗?”

    “看情况再说。那也不等于你的伤势痊愈,没有半个月的静养不行,只能每天逐渐增加活动量……”主任一边批评他,一边检查,最后同意下午拆线。

    下午,主治医生端着白瓷盘来了,给他解开衣服,揭开纱布,阮相庭倒抽一口冷气:从他的右肋下到他的肚脐上一点,一道刀疤形状如半个口字,像蜈蚣拱起,不禁惊叫:“这么大的伤口?”

    “没办法,已经穿孔发炎……”

    张力化笑道:“真要感谢大夫,将我从太平间里拯救出来。”

    “我可不能独揽其功,”大夫口罩上露出的大眼睛充满笑意,“手术请的外科主任主刀,南京来的姑娘更是及时雨,没有那么些盘尼西林消炎也不行。”

    阮相庭知道,关月才有那么大的本事,可当着外人面不便问,只是对医生充满感激:“我哥的命都是你们救的,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他救了更多人的命,我们还是赚了!”医生什么都知道。

    阮相庭蒙在鼓里:“他救别人的命?”

    “当然,在芜湖,国民党的人都听我的。”张力化又得意洋洋了。

    医生开始拆线,线脚如蜈蚣腿密密麻麻,每拉出一条线头,都带动肌肉一颤,有的还出现了血眼,拆得大夫的手也颤抖起来,这才停息一会:“按道理,还要等两天拆线才好,但局势这么紧张,万一需要转移,羊肠线长肉里可就麻烦了……”

    “嗯,他这种身份,还是在医院这种中间地带安全。”

    “我知道他的双重身份,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医生又开始动起剪刀,刚剪开线头,还没拉出来,门砰地一下被人踢开了。扭头一看,是个中将,吓了一跳,赶紧用纱布盖住刚拆开的那段伤口,没拆的,让进来的军官看见了才盖住,再用纱布条给他打腹带,嘴里还嚷嚷:“长官来得好,你们这病人实在不像话,还没痊愈,发着高烧,就吵着要走……”

    “他要走哪去?”来人一口川话。

    医生似乎没听见身后的人问,只是说自己的:“根本就不能拆线!没有两个月的治疗,他别想出院!真是瞎耽误我的功夫,昨晚运来多少伤员你们知道吗?我们忙都忙不过来……”

    进来的人不说话,冷冷地看医生包扎好,手一挥:“出去!”

    张力化这才睁开眼睛,似乎才发现病房来人了:“杨军长?江防怎么样?”

    “你领导得好啊!还能怎样?共军渡江了!”

    “啊?”张力化挣扎着坐起,“我,我要去,去司令部……”

    医生与阮相庭一边一个把他按住:“千万不能动!”

    军长不耐烦地一跺脚,“叫你出去!还有你!”

    医生与阮相庭只得出了房间,门口两个勤务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人见势不好,赶紧出门商量对策。

    杨军长这才破口大骂:“你他妈的龟儿子混帐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都毁在你的手里了……”

    力化知道他有所指,冷笑了:“你打败仗了?想嫁祸于人?”

    “放屁!”杨干才怒不可遏,“老子从来就是常胜将军,什么时候如此惨败过?还不是你个鬼东西瞎指挥,居然让荻港、夏家湖,成为老子的滑铁卢!”

    “杨军长,今天你是专门来骂我的吗?”听他放粗口了,张力化冷冷地说。

    他鼓起眼睛说:“老子骂你还是好的,一枪崩了你才解恨!”

    “那你就开枪吧!”张力化倔强地坐起,指着胸口,“朝这里来!老百姓都说你们川军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杀了我,包你声名大震,变成内战也内行了!”

    “老子……老子……”军长其实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含义,被对方的气势压制,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话,他只有摇摇头,骤然转身,面朝墙壁说,“他妈的,老子只是奉命行事,汤总司令要你跟我的车撤退!”

    “他这么快就来了?”

    “京城的西大门都打开了,他能不来吗?”

    是的,军情如火,汤恩伯能不来吗?荻港地带是芜湖的南大门,而芜湖又是南京的西大门,唇亡齿寒,倒春寒的冷意袭来了。

    解放军势如破竹,突破南岸守备后,立即对两翼扩张,向纵深挺进,第二天早上就越过繁昌县城,截断了繁昌通南陵的公路。国民党兵败如山倒,部队大部溃散,少数漏网南逃的敌人也相继被追赶的解放军歼灭或俘虏,只有团长以上的人员大部分逃脱了。

    解放军从夏家湖渡江了!铜陵被占领了!顺安被占领了!繁昌被占领了……噩耗一个个报到南京。

    “解放军渡江了?不可能!”汤恩伯接到这消息,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他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信,因为接踵而至的电话、电报都是芜湖守敌的告急。

    这可是党国的西大门呀,丢了芜湖就是丢了长江防线,可不得了!他暗暗叫苦,天刚亮,他就亲自率领机动部队99军赶来增援芜湖,一方面想为部下打气,另方面要重新布置堵击。

    一下车,他就要找城防组长张力化,下属告诉他:“正在住院。”

    “岂有此理!”汤司令大发雷霆,“党国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居然小病大养还在住院?给我找回来!”

    “报告总司令,”刘格非上前了,“张力化急病发作,几乎死去,刚刚手术,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绝对来不了。”

    谢县长也说:“他可是在视察工作中躺倒的,总司令是不是去医院安抚一下?”

    “娘希……”汤司令也要学总裁骂人了,“这个时候,还能管哪个个人?”

    县长不动声色地汇报:“今天早上,芜湖警察局长陈浙民逃跑了。”

    “枪毙!都给我枪毙!”

    见总司令说得气急败坏,边上人暗自好笑——人都跑了如何枪毙?

    汤恩伯也发现自己失态,匆匆赶到驻芜20军处,见了中将军长杨干才就一顿狠剋,正说得唾沫横飞,就见通讯兵陆续来报告:

    “今天早晨,共军已经占领繁昌……”

    “澛港到铜陵防线失守……”

    “我横山桥的守军已经向南撤退……”

    大势已去,难以挽回败局了,汤司令只有强施压力:“你们一定要给我把共军的突破点堵住!我再去给你们调兵遣将——”

    他一边说一边上车,关门前,他想起来了,又对杨军长下令:“你给我把张力化带出医院来!”

    带出来问罪?带出来指挥?还是带出来逃跑?军长还没问,汽车已经转身疾驰而去。

    当时他忙于指挥迎战,哪里有时间过问张力化的事?到撤退的时候,他不能不把张力化一起带走,否则,以后向汤司令无法交代呀,于是来到医院。

    张力化知道他来的意图了,但是,即使自己没病,也绝对不能跟随国民党部队走的。知道杨军长是个急性子,偏偏要与他慢慢周旋,反而躺了下来:“大势所趋,莫说汤总司令,就是蒋总司令来,怕也无济于事了。”

    军长外强中干地说:“我们只是暂时战略转移,以后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党国早在台湾安顿了小窝,那就是为我们撤退留的最后退路。连最高领导层都没有信心驻守大陆了,军座又何必苦苦支撑呢?这么优秀的部队可惜了……”

    “还不是葬送在你家伙手里!”他又翻脸怒骂。

    “谁能力挽狂澜?三大战役我们都失败了,所有将领个个无能?”

    对方只有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川军是党国的看家王牌,你们部队又是川军中的佼佼者。你们在抗战中奋勇作战,不畏牺牲,淞沪、台儿庄、武汉、长沙、长衡、独山……哪个战役哪一场没参加?在长沙会战中,在下亲眼看见贵军表现神勇、建有奇勋,那是值得在中华民族历史上大书特写的啊!”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难得这时还有人想起他当年的业绩,军长立即松懈了义愤,坐到他旁边的空床上,“现在的仗怎么这样难打呢?”

    “不是军长指挥不力,不是部队打仗不行,‘内战外行,外战内行’其实是你们的自诩,你们根本就不想打这仗。”

    “你还想反咬我一口?”杨干才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他不是来谈天的,身子一纵,跳了起来,对门外大喊,“进来,给我带走!老子看你早就不顺眼了,你就是打入我们内部的共产党!”

    跟着,把门的两个士兵进来,上前就要拖张力化。

    “把我带到蒋总裁那里吧,可以大大地领奖,说他发了红派司的反情报总队队长、芜湖城防领导小组一把手是共产党!”张力化说着,自己起床,“我换了衣服自己去!”

    见他穿上肩章带星的外衣,两个小兵赶紧后退。军长也犹豫了一下,又补充吩咐:“赶快扶张长官走!”

    张力化歪歪斜斜地走两步,士兵赶紧扶住,他自我解嘲地说:“反正留在这里,也要被解放军打死,不如与杨军长一起在路上被打死,还有个作伴的……”

    此言大不吉利,杨干才顿时变了脸色:“你他妈的尽说些晦气话,老子——”

    对着他肩膀上的星星,举起的拳头松弛了,变成摊开的巴掌,意思请他出去,没时间与他啰嗦。

    刚出病房,就见走廊那头拥来了一队人,带头的是那个外科主治医生,拦在前面:“长官,把病人带到哪里去?”

    见对方手无寸铁,杨军长凶狠地说:“这是我们的人,你们管不着!”

    “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病人,医院要对他负责!治疗好了才能交给你们处理,请留下他,将军!”医生对着军长说。

    医生有什么资格阻拦?军长生气了:“谁说要处理他?我们只是执行任务,让开!”

    军长的手枪压阵,护院队担心伤害了病人,哪里能拦住他们?力化几乎是被他们架着走的。刚下楼梯,才出外科大楼,一队武装人员冲上山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领头的是王营长,他叫人把枪一横:“不准带走病人!”

    军长一看是芜湖的保安队,气势汹汹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奉县长命令保护张主任!”营长斩钉截铁地说,“你们不能带走他!”

    “反了你们!我是军长!”

    “你们只是外来驻军,保卫着地方安全的是我们的事!”

    “汤总司令让我将他带走的。”

    “你们要撤退,也是汤司令的命令吗?”营长与他针锋相对,“他是我们城防的总领导,是政府派来的,万一上面向我们要人怎么办?”

    这还真把他问住了,枪声紧紧,炮声隆隆,拖着这么一个病秧子撤退?这不是累赘吗?再不走,已经来不及了,对方人多势众,他只有钻进吉普车,最后丢下一句话:“地方武装没权利过问我们军事,既然如此,这人就交给你们了!”

    “人送哪里了?”谢汝昌一见到王营长,就迫不及待问张力化的消息。

    “为了他的安全,把他送到老虎灶家后院了。”

    “哪里?”县长不明白。

    “他家对门,一则便于他家人照顾,二来国共两边人对那里都不注意。”

    县长对王营长的安排很满意:“是的,他是个特殊人物,两边人对他真实身份都不是很了解,只有解放后才能公布他的身份。”

    “要晚去一步,他就被国民党军长杨干才劫持走了!”

    王营长汇报了事情的经过,县长擦了把冷汗:“解放军正在追击二十军,如果他在里面,那是十分危险的。”

    “杨干才是跑不了多远的,再不跑就完蛋了!”王营长完成了任务很兴奋,“跑出去也好,免得死在芜湖我们还要给他收尸!”

    县长不说话,又一次点头,跟着召集县属部队负责人布置任务:“眼看大军就要进城了,我们的任务是全力保障城市的安全过度,交给共产党一个完整的城市。一营长负责市区各条街道;二营长负责城内重点设施……”

    “三营呢?”

    “就让他们驻守在乡下吧。”县长脸色严峻地说,“连排长要昼夜轮流放哨、巡逻,确保芜湖的治安。你们要对部下郑重宣布:服从命令、认真执行任务的有奖,表现突出者提升晋级,对于那些……”

    谢汝昌正说着,参谋长进来报告:“刘汝明部队从淮河前线溃败下来了,途经芜湖,沿途骚扰百姓……”

    谢汝昌果断地说:“给我打!当土匪打!凡携械逃跑的,骚扰百姓的,污辱妇女者枪毙!”

    他刚说完,电话响了,他接过一听,是省第六区专员兼保安司令的电话,对方劈头就问:“谢县长,你那里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什么意思,他把人往少里说:“也就七八百人吧。”

    “怎么那么点人了?”

    “我说城区。”

    “你的力量很强啊。我这里就一百多人了,你的营长可靠,士兵听话,支援我一下吧?”

    “问我要人?芜湖驻军都跑了,正要问你要兵力呢。”县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中午,县长正要回家吃饭,电话又响起,还是这个省保安司令:“共产党进芜湖了吗?”

    “没有,解放军仅仅路过没进来,芜湖一片真空地带,我带着兄弟们正在维持治安……”

    “那好,我这里保不住了,我马上到芜湖来。快接应我们。……”

    “来干嘛?”

    “一起撤退……”

    早不来迟不来,这时候他来没好事。谢汝昌啪地放下了电话,赶紧通知两个营长来,告诉他们,保安司令要来芜湖了。

    “这时候他们来干什么?”

    谢汝昌没好气地说:“要我们与他们一起逃跑。”

    金营长说:“县长,我们听你的,你到哪里,我们跟到哪里。”

    王营长说:“天下是我们的天下,国家是我们的国家,眼看就要解放了,为什么要跑?”

    谢汝昌高兴地拍拍后一个肩膀说:“说得更好。我们不走。”

    “万一,他抬出军令逼着我们走怎么办?”

    “我们三个诸葛亮,还斗不过他一个臭皮匠啊?”谢汝昌对他们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金营长冲动地说:“我们人比他们多,趁机把司令抓住,也为革命立了一大功,县长,您看行不行?”

    “嗯,我也想抓住他。”

    “抓住怎么办?是否扣留司令?”王营长问。

    “非常时期,一切听地下党的调动。”谢汝昌说。

    “赶快找找他们啊。”

    “地下工作组的同志都转移了,找不到人请示汇报。”

    “打敌人还要汇报?”

    “先下手为强,机会难得啊……”

    听两个营长跃跃欲试,谢汝昌冷静下来:“他们一百多人与我们交火,一定会影响市区平静,暂时放过他们,他们也逃脱不了解放军惩罚的。”

    果然不出所料,第六行政区的保安司令一到,就要他一同南逃。谢汝昌说:“好啊,既然司令要带卑职找一条生路,我们马上出发。”

    “就你一个人走?”

    “让我把家小也带上?更好,我去……”

    司令生气了:“胡说八道,我们出去打仗,带家小干什么?我要你把手下的人马带上。”

    “你是知道的,我有一个营还分散在乡下。”

    “还有两个营呢?”

    “都在街道上巡逻,日夜值班防守。维持好社会治安,是司令的布置,卑职不敢违抗。”

    “什么意思?”省保安司令生气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治安?军队的平安才是大事。你要不走,就是违抗军令!”

    谢汝昌只有与他拖时间:“你等我找那两个营长吧。”

    正说着,王营长走来报告:“报告县长,我们抓住一个进商店抢东西的流窜士兵——”

    “这不已经来了一个了吗?”司令高兴地喊,“王营长,快把人马召集起来我们一起走。”

    “先处理芜湖的案件再说!”谢汝昌又问王营长:“人呢?”

    “就在外面。”

    “看看去!”

    街口果然押着一个老兵油子,赖在地上不走,手里抱着一个皮箱,脸仰着,满面傲气。

    谢汝昌问他哪里的,他说是第七绥靖区的。问他为什么要抢老百姓东西,他昂着头说:“司令都管不着我们,你算老几?”

    “我算这里的老大!”谢汝昌说完枪一抬,就把那人放倒了。

    保安司令大吃一惊:平时书生气十足的县长,关键时刻也如此果断,这不是杀鸡吓猴吗?他胆寒了,但想想自己势单力薄,还是坚持要谢汝昌跟他走,要王营长去找金营长。

    过了很长时间,金营长来了,王营长又不见了。

    谢汝昌故意生气地说:“这家伙,别是偷跑了吧!”

    司令发脾气了:“你是怎么带兵的?关键时刻连人也找不到?金营长先跟我们走吧。”

    “要带部队吗?”

    司令生气了:“没兵力我们当光杆司令吗?”

    “好,我去召集部队,他们还在市里各条街道上……”营长说完也跑了。

    隐隐约约外面枪声传来,让司令心慌意乱,他在屋子里团团转,最后等不及了,举起手枪对着县长说:“谢汝昌,我看是你在搞鬼,你是否已经投降共产党了?”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谢汝昌平静地说:“既然你说我已经投降了共产党,你还带我走干什么?”

    司令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不相信,真要投降了的人会如此坦然自若,自己真错怪他了?可能他现在召集人马有困难,万一他真投降了,这点人马也不是他的对手啊。手下人催他赶快走,罢罢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管得了谁呀?尽点人事而已。

    司令收起枪,掏出笔,刷刷地写了几行字,再把纸条交给他:“我的手令给你了,你给我好好看看,我们先走一步在宣城等你,马上给我把人马召集齐,天亮之前,一定把两个营全部带去,耽误了时间,别怪我不客气了!”

    保安司令威胁之后,带着他的残兵败将走了。两个营长这才走进来汇报:“一个营的解放军先导部队来了。”

    “在哪里?”县长问。

    “从青弋江南到达芜湖中山桥了。”

    谢县长兴奋地站起:“是吗?赶快去迎接!”

    “但是,还有残敌驻守在那里,桥面全部被敌人用土石堵死,他们过不来。”金营长说。

    王营长有办法:“我让人带路,让他们转折由老浮桥进入了市区……”

    “好,快召回我们所有的人马。”县长吩咐,“再探,看解放军到哪里了?”

    部下一个接一个地报告:“后续部队到南门了。”

    这边才走那边又来:“解放军进入长街了……”

    “解放军穿过陡门巷到中山路了……”

    谢汝昌欣慰地笑了:“芜湖真正解放了。”

    两个营长急不可待:“我们赶快去迎接他们吧?”

    谢县长说:“不行,没地下党的引见,我们不能贸然与他们相见。”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呀?”

    “我们已经回来了!”卫士带进来一个人,正是到皖南去的石原皋。

    谢汝昌喜出望外:“可把我眼睛都望穿了,你不回来,谁来证明我们的身份?”

    “放心吧,”石原皋笑嘻嘻地说,“党组织早知道你们是红心山芋,明天早上,谢县长领着你的下属迎接解放军首长吧。”

    “在哪里?”

    “就在你们县政府大门口。”

    “太好了!今晚在下要沐冠正衣,早睡早起,明天可是个大喜日子……”

    石原皋安排好第二天的交接仪式才问县长:“张力化的病情如何?”

    王营长把事情经过一说,石原皋感激地握住他的手:“感谢你们救了他!”

    营长说:“感谢什么,以前他是我们的人,现在我们也是你们的人了。”

    “对,我们都是一家人。”石原皋这才与他们告辞,“我看看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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