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侧花满堂-紫玉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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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他们终于抵达了紫玉山庄,车停在了门前两棵大榆树下。

    紫玉山庄位于东京城城西,而天下闻名的紫玉山庄并非如世人所传那样,门前的匾额挂的也并非是那“紫玉山庄”四个大字,相反那烫金的匾额之上只是题着“明府”二字。

    轻跳下车,抬首望着眼前悬着的烫金匾额,之上题着的“明府”二字,以及门两边新贴的一幅淡红硃砂字的门对,两行字英秀瘦削,美仁的喉咙不禁微微牵动,胸口处宛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

    十八年来第一次,她终于站在了这个在脑中幻想了十八年,琢磨了十八年,矛盾了十八年的地方。

    娘,符儿要进去吗?符儿该进去吗?

    悦姨,你为何一定要符儿来到此地?

    迈进朱漆的大门,明景升缓缓转身,望向自从下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望着那个匾额发呆的美仁,眉心微蹙,嘴唇微启:“发什么呆?打算在这里站一夜?”

    咬了咬唇,美仁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直了直身子,调了调气息,迈进了朱漆大门,走近了明景升的身旁,道:“事先跟你说明,既然你自认是我表哥,可别想我这个娇贵的表弟住下人房,我可是要住上等的厢房。”

    “是否还要找两个丫头日夜伺候着你?”明景升反唇相讥。

    “求之不得。”美仁轻嗤一声,并轻推了下挡着路的明景升,大步迈入园中。

    守门的小厮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俊俏的小哥,对少主如此无礼,而少主非但不气,反而气定神闲,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明飞则是耸了耸肩,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守门的小厮,示意他有活儿可以做了。

    明府之所以会称为名震江湖的紫玉山庄,是因为明经堂年轻时有一个优雅的称号名唤“紫玉公子”,相貌、才识、武功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无论是那名门闺秀、小家碧玉,还是那江湖侠女、青楼艺妓,但凡与之见过一面的女子都会被这位文武双全、相貎出尘的紫玉公子所深深吸引,愿以身相许,追随其身后一生一世。世人都喜欢以“紫玉山庄”来称呼明府,以显世人对这位风流倜傥的紫玉公子的景仰与羡慕。

    自二十年前,明经堂突然退隐江湖金盆洗手之后,出乎天下人的意料,改行从商,短短的几年内凭其惊人的实力成为了京城的首富,其产业涉及各行各业,遍及大江南北,成就了另一段神话,这样一来,紫玉山庄的美名更是四海远播。

    可想而知,明府的奢华更甚于信阳的蓝府。

    进门数十步之遥,便是一座风格独特的屏障式假山,绕假山东行,山后是一个方方的广庭,庭中满地都是合抱粗的奇松怪柏,龙干撑云,翠涛泻玉。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金色。

    一时间,美仁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足下的步子微微顿了顿,抬首盯着那金色的天空发呆。

    “哥。”蓦地,一个突兀的女声自前方传来。

    美仁定睛一看,正前方飘来一抹粉色倩影,猛地扑进明景升的怀中,只见那身影的主人从明景升的怀中抬起娇颜,清喉娇啭:“哥,你终于回来了。以为你午时便会到,等了好久。我让膳房给你熬了银耳莲子羹,正好趁热吃。”

    摸了摸鼻子,美仁审视着这个唤了明景升一声“哥”的女子,一头乌黑柔滑的青丝,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一袭华贵的粉色罗衫,好一个上等的货色。不过从很多些方面来说,这个小丫头还不及蓝希凌,所以比起自己来,更加逊色得多。

    这小丫头是这个痨病鬼的妹子?

    依眼前的情形看来,却是好一个“兄妹情深”啊。

    明景升将妹妹明景璇轻轻地从身前拉离,柔声道:“璇儿,咳咳咳,二哥还有事要先去见爹,待会儿空闲下来,二哥去找你。咳咳咳……”

    眼见明景升又开始咳嗽,美仁翻了翻白眼,心中暗嗤,这痨病鬼有必要咳成这样吗?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可是言辞激昂得很,丝毫不见身体哪里不舒服。

    “咦,看你又咳了,才刚回来又要去见爹,你就不能歇一会儿吗?”明景璇嘟着小嘴娇嗔。

    “乖,听话,回房去。”明景升道。

    “哥……”明景璇绞着手绢不大乐意,余光终于瞥见了美仁,疑惑地指着美仁,问道,“咦,哥,这个小孩是谁?”

    “爹的故友之子,咳咳咳……”明景升应道。

    “真的吗?”明景璇一脸鄙夷,低声啐了一句,“小家伙一点礼貌都不懂。”

    说实在的,之前听这兄妹两人叙旧,美仁觉得很无聊、很无趣,基本上属于忽略不计,但听见有人说她坏话,心里窝火的紧,她的耳朵可比那猫的耳朵还要灵。微蹙了蹙眉,美仁斜眸睨了明景璇一眼,居然敢说她没礼貌?笑话,难不成见着谁她都要喊姐姐。讨厌的女人,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令人生厌。

    来日方长,今日是进府的第一日,她就先放过她,不多计较,日后若是敢再出言不逊,就休怪她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明景升道:“璇儿,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快先回房去吧。”

    明景璇轻点了点头,领着自己的丫环终于离开了。

    明景升对着明飞交代了几句,两人分别往两个方向走开了,将美仁一人晾在一旁。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形,美仁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个主人竟然将她这个客人一人丢在这里就这么不管了,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她表哥,哈,这真是个笑话。

    站在这园中,美仁双手抱胸,竟赌气似的一动不动。

    这时,来了两名长相秀美的丫环,对着美仁欠了欠身,说是请她回厢房的。

    明家的待客之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美仁一声不吭地随着两个小丫头离开。

    松林尽处,一带粉垣,天然界限,恰把全园遮断。穿过中间一个秋叶式的洞门,洞门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落,庭前一架紫藤,满架的紫藤花,与那绿叶森森相互映衬。满院种着的是垂丝海棠,红艳娇酣,正是花开时节,让人忍不住地驻足流连。

    朝北的方向是三间厢房,沿着回廊步入厢房内,如美仁所愿,明景升给她准备的是上好的厢房,还有两位长相秀美的丫头伺候着,一个名唤侍书,一个名唤奉剑。

    用完晚膳,望着眼前不停忙碌着的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脑子里盘旋的却是将这两个丫头拉入倚笑楼,届时定能脂粉飘香杭州城数月。刚想出言调节下气氛,逗逗眼前这两位美人儿,这时门外又来了一名美人前来传话:“向少公子,老爷书房有请。”

    原本以为今晚不用见明经堂,却未料到这么晚了他竟然还是来找她了。

    冲着那丫头甜甜一笑,美仁道:“劳烦姐姐前面带路。”

    “向公子说笑了,迎春不敢当。”小丫头爽朗笑应,毫不见蓝府丫头的羞赧之颜。

    随着迎春绕过几转回廊,穿过一个大大的月洞门,进入了另一个方庭,眼前灯火辉煌的屋子,不用说也知道是那书房了。

    书房外立着的两名青衫仆人,在见着美仁之后,他们便为其开了屋门。

    迈入那间书房,美仁不意外,这间书房比她之间见过的屋子要考究许多。进了里间,便见着一袭华衣的明经堂端坐在书案之前。靠窗朝南的一张长桌之上,点着一对斤通大红烛,火光照得满室通明,将明经堂脸庞线条分明地映照在美仁的眼前。

    “能再次见着向小兄弟,老夫深感欣慰。向小兄弟,快请坐。”明经堂示意美仁坐在左侧的一对红木太师椅上。

    怔了怔,美仁方瞧见那一对红木太师椅上,其一已坐了一人,那人正是她的冤家。

    冤家?呸,美仁在心中暗啐。

    明景升抬眸轻瞟了一眼她之后,便低首继续看着手中的账册。

    在明景升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美仁强扯了扯嘴角,启口问道:“不知前辈深夜召见美仁有何急事?”

    明经堂微抬了抬眉,道:“唔,若向小兄弟不见外,老夫唤你一声美仁,可否?而你也不必如此多礼,唤老夫一声叔叔更为亲切一些。”

    美仁面部的表情稍稍僵了僵,很快地又恢复正常,应道:“前辈您太客气了。”

    明经堂笑道:“美仁似乎还是有些见外。”

    咬了咬唇,再次抬眸,美仁换了张笑脸:“明叔叔多虑了。”

    “哈哈哈,好,好,老夫多虑了。今夜召美仁前来,只是闲聊几句罢了,并未有何要紧的事,只是想问问你对住处是否满意,有何不适之处?”

    “美仁还要多谢明叔叔盛情款待,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哪里的话。”明经堂满意地看着眼前乖巧的美仁,突然问了一句,“美仁可是家中独子?”

    “呃?”对这突然一句问话,美仁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何以明经堂会问起这个来?

    一直埋首于账册之间的明景升,惊诧地望了父亲一眼,又偏首望了望美仁。

    她的嘴角微微牵扯,低着头,两手搁在腿上,微微弯曲,紧抓了衣摆一下之后又缓缓松开,抬首道:“何以明叔叔会关心这个?”

    无论是娘还是悦姨,都没有告诉过她,她出生时的情形。曾经,她一度地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身世究竟为何,但在一想到娘曾经要她发过的誓,她便放弃了。即便是在行走江湖时,听闻明家的一些事情,她总是刻意地去忽略,不去听,但无论怎样,还是会知道在她之前,明经堂已有了三个儿子。但今日所见的那个明景璇,从外表看上去应是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些年岁。一想到在娘之后,他又和其他的女人又生了女儿,美仁心中更加反感。

    明经堂的表情略微有些失望,原本以为美仁来到明府,或多或少,会放下心中的不快,却没想到,小孩子还是不大愿意提及,又道:“唔,没什么。其实,只是想了解一些有关你娘与你爹的事罢了,毕竟是多年不见的故友,若是你不想提及你的家世就算了。”

    “没有。美仁是独子。”美仁很快地接了口。

    这下,换明经堂沉默了。

    半晌,明经堂才开口同她有些没些的说了些关于明家的事。闲聊之下,美仁大致有所了解,明经堂仅有三子一女。这出乎她的意料,她很难相信这个风流成性的男人,竟然会只育有三子一女,真是个奇迹。

    长子明景轩是当朝参知政事王钦若的门生,很得王钦若的信任,年纪轻轻便已是军器监丞,不知是否该用“天妒英才”来形容这位“长兄”,他已于三年前夏末便病逝了,所以无缘一见。

    次子明景升,想来她也不用多了解,巴不得能不用见就不用见。

    相反,她对那位三子明景承很感兴趣,之前有听侍书奉剑两个小丫头偷偷地说这位很“异才”的三子。据说,这位三公子风流成性,整天只知道流连于勾栏院,与那里的姑娘们厮混,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会是在那里度过的。所以说呢,想会会这个男人,倒成了美仁进这紫玉山庄第一件感兴趣的事,了解纨绔子弟的需求,或许对将来帮助悦姨在京城开倚笑楼的分店会有很大的帮助。

    约莫半个时辰下来,明经堂都是在以旁敲侧击的方式问美仁她娘怡惜身前的一些琐事,这让美仁很反感,就算是不用顾忌自己的儿子,也不用这么急切切地询问旧情人的事吧?

    正当找不着理由脱身之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清楚地听见屋外一个男音高声的叫唤着:“还我的奉剑,还我的奉剑,谁让你们把我的奉剑给支走的?”隐隐约约,还听见几个下人拉劝的声音。

    一直和颜悦色的明经堂在听见这个叫声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阴霾起来,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蓦地,他怒拍了一掌桌案,愤然起身步向屋外,口中还不停地怒斥:“这个逆子,这个混账东西。”

    这个逆子?老大明景轩已不可能出现在明府,而老二就在她身边,那么能让明经堂火冒三丈的那个“逆子”也就剩下那个未曾谋面的三子明景承了。

    美仁挑了挑眉,瞟了瞟身旁骤然合起账册的明景升,他的剑眉又深锁了起来,嘴角微动,起身快步出了屋。

    又有一场好戏上场了,看来这紫玉山庄一行,也不是这般让人无趣。

    从椅中跳起,美仁快步冲出了屋子,便听见明经堂对着一人大声怒吼:“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还跑回来做什么?丢人现眼的。”

    借着火光,美仁看清了那人一手搭在青衫下人的肩上,整个身子都挂在那下人身上,但依旧可见其身材挺拔。

    空气中,随着夜风阵阵吹来丝丝酒气,美仁轻挑着眉,浅嗅了几下。

    眼前年轻俊颜之上布满了红潮,一双狭长勾人的黑眸充满了挑衅之味,凌乱的发丝随意的披落肩上,这种闲适自在,别有一番风流脱俗的不羁气息。

    想来这位就是那她有些期待一见的老三明景承了。

    以手风骚地捋了捋额前的落发,明景承踉跄着步子,挨近了明经堂,一只手轻轻勾上了明经堂的肩膀,对着他嘻皮笑脸地道:“明庄主,听方才您话里的意思,是要我天天待在万花楼里不用回来了?呀,您早说啊,怎么今晨还有人一早守在万花楼外打扰本公子的清梦?”

    明经堂恼怒地抚开明景承的手臂,大喝:“你……你这个混账东西,拿开你的脏手。”

    收回被拍得有些微痛的手臂,明景承不以为然,朗笑:“哈哈哈!生气了?好好好,和您说正经的。听说明庄主把我心爱的奉剑送去伺候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可有此事?我只不过才几宿没回这里,明庄主就这么不待见,急着把我的奉剑送人?那以后谁来伺候我?”

    明经堂咆哮:“我真是想不明白,我明经堂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逆子,还不快给我滚回屋里待着去,尽在这丢人现眼的。”

    竖起右手食指,轻轻地在明经堂眼前摇晃,明景承轻勾了勾唇,戏谑:“明庄主,瞧你这话说的,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吗?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只不过学你明庄主的一点皮毛而已,和你明大庄主比起来,我还差太远了。二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抑着怒气许久的明经堂正要发作,这时,“扑哧”一声,很不适宜的一声嗤笑响起,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身体微颤的美仁身上。

    明经堂的脸色本就阴沉,此时变得黑煞起来,双拳紧握,幽静的气氛下很清晰地听见那“咯嚓”作响的指关节响声。

    暗叹一声,生怕父亲一时震怒对三弟动武,明景升皱着眉头,上前扶住有些醉意的三弟,低声道:“三弟,你喝多了,先回房去休息。”

    伸手改搭在二哥的肩上,明景承笑道:“二哥,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可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的。”

    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明景承微转头,嘴角轻抬,一双勾魂醉眼细眯,凝视着眼前方才嗤笑出声之人,一个粉妆玉琢面带微笑的少年,面不粉而白,唇不点而朱,媚眼横波,一袭月牙色绣花锦衫,映着月光淡影,让人突觉眼前一片惊艳。

    不知不觉中松了手,明景承迈向那般般入画的少年面前站定,戏道:“就是你这小子抢了我的奉剑?你小子可是那老鬼在外面风流快活撒下的种?嗯,这眉目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眼前这个明家三公子一出现就让她欣赏,尤其是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最迎合她的心意,原来这明家也有算和她同一阵线的。说话直接明了,对她的脾性。突闻他说她长得像明经堂,她一点也不慌张,抬眸含笑以对,笑而不答。

    “你这个混账东西。”愤怒至极的明经堂怒斥着,出手便单扣逆子的左肩,明景承狡猾地一缩,避让开来,转身却将美仁搂在怀中。

    朦胧月色与屋子里透出的烛光交辉闪动着,是两张互视的面孔,灼灼燃动的漆黑星眸。

    景承轻轻摇晃着头,啧啧低喃:“是个男孩,可惜了。”

    景升及时地拉住了气极败坏的父亲。隔着景升,明经堂怒气不但没消,反而渐涨:“你给我放开他,你这混账东西。”

    “三弟,别再玩了,早些回房歇息吧。明德,明心,快扶三公子回房去。”景升沉声示意两名下人去扶景承。

    放开美仁,景承一掌挥开明德明心伸过来的手,改搭上景升的左肩,不正经地道:“二哥,你可要小心了,你在明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嗯,要我扶你回房?”景升顾左右而言他。

    “好!”景承大声应和,转首却对立在一旁的美仁,戏道:“小子,今夜暂且先休战,改日我再好好的调教调教你。”

    说罢,大笑着与景升相扶而去,隐隐约约,却能听见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之类的言辞。

    明经堂早已气得不轻,对美仁说了几句早些回房休息,一脸愠色地踱回书房。

    美仁笑了笑,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厢房,却见一直守在屋外的奉剑满面绯红。消息传得还真快,美仁轻睨了几眼,戏笑一声:“去三公子屋里伺候着吧。”

    小丫头红着一张俏脸,行了礼,道了谢,退下了。

    就这样,进入明家的第一夜,啼笑皆非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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