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百景人来说,长公主之高洁完美,是所有贵人雅士的想象来源,如同一种凝聚的精神符号一般。可是这样的一个天人,竟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感情,被一个敌国女子口出狂言地想要独占。百景全国上下的保守派大臣无不死谏反对。公主是女神一般的精神符号,且是无帝王之名但有帝王之实统治天下之人,众臣不能非议,那么所有的罪过自然要怪罪到胆敢扰乱朝纲,坏公主圣明的人——白洛翎。
而白洛翎一边。百景国历来多有女官,女子身份挑明后,白洛翎索性不再做男装打扮,管它满朝风雨和非议继续做她的事情。这样的气度和能力让人为之折服。因此最初的风波过后,朝中原本和她政见相和的人又渐渐围绕在她身边,欲实现政治抱负,追随的人是否拥有骇俗的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志同而道合。加之白洛翎长年精于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为人豪爽、任人唯才,平日聚拢了非常深厚广泛的人心。因此白洛翎的亲信和支持她的少壮年轻派大臣变得更坚强地支持白洛翎的政见和改革。
如此一来,朝中现在已经是壁垒分明。一方是以靳丞相和靳大将军父子为首的贵族重臣,此方几乎都是王爷、贵族和在褚王爷叛乱中有功勋而得到重用的重臣,势力、人脉和财力资源都十分雄厚。另一方,是以白洛翎为首的年轻新秀,此方大臣近两年多受到皇帝和公主的特别宠信,掌握了大量的国事、民生和军事的实权,且头脑灵活、手段多而不拘一格。这是两派之间的争斗,也是新思想和保守思想的碰撞。
双方争夺起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白洛翎的优势自是在于有心上人的支持。这不,别人斗争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她正窝在人人求而不得一见的长公主的闺房里消受着美人恩。午后白洛翎正躺在竹编的凉椅上昏昏欲睡,祈月身着一件鹅黄色的轻丝衣端着托盘走过来,放在躺椅边的矮几上,唤白洛翎:“翎儿~此刻你凉爽下来了,起来吃点东西。”
白洛翎懒洋洋地抬起眼,望了一眼托盘,放眼望去清清白白的一片,然后倒下,撇撇嘴嘟嚷着:“又要吃草,不吃!”
祈月见了忍俊不禁,抬起手臂掩嘴轻笑。白洛翎不习惯百景这样长年炎热的天气,最近胃口一直很差整天嚷嚷着不肯吃东西,祈月拿她没办法,命膳房将食物做得清淡好让她慢慢改变生活习性。不料这白洛翎果然像是青峰山中的雪狼,只喜肉食,每次见到端上来的是清淡的素菜又开始嚷嚷着,这不是吃菜,这是吃草!
偏偏肉食油腻,白洛翎自己也没胃口,且在这样的环境下对身体也没有好处。祈月拿她没办法,抬手拿着绣花扇为她扇风,柔声劝:“翎儿,好歹吃一些,晚膳再吩咐厨子做你爱吃的。你最近总在奔波,这样下去可不行。”
祈月一手轻轻抚摸着白洛翎的肩头。这也不吃,那也不肯,短短的时间翎儿消瘦了不少,身段越发显得高瘦,下巴都变尖了。祈月看着心疼不已。
祈月劝完话,发现白洛翎乖巧得过分,一低头看——原来她半伏在躺椅上为白洛翎扇扇子,轻薄的丝衣宽大的襟口处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更羞人的是,她一时不查,俯身的动作竟让衣裙和肚兜都往下垂。从白洛翎的角度看去,衣襟内的春色简直是近在眼前,一览无遗!
“呀!”祈月轻声惊呼,羞得拿扇子盖在白洛翎脸上,赶紧收回手遮住襟口。
“嘿嘿~”被发现了,实是可惜啊可惜。白洛翎扒拉下扇子,摇头晃脑地叹息:“状秀峰之俊美,现初雪之晴霁,只是未及仔细品尝,可惜,可惜~”
“你,你!”祈月羞得脸颊绯红,她一时疏忽有失仪态,这个人还不依不饶地戏弄。祈月这个仪态优雅,几乎模板一般完美了一辈子的人哪里禁得起这样的失态,顿时羞愧得快要找洞钻了。
白洛翎乐得大笑。这个小女人平日正经又八股,正儿八经的信守那些礼仪教条,真让人又心疼又好气。今日难得看她失态,看一个完美的人犯小毛病,真让人快意,白洛翎恶趣味地在躺椅上打滚大笑。后来见祈月羞窘,却又不舍得,白洛翎笑着坐起来,疼惜地将祈月搂进怀里哄:“好祈月,无需为我忧心。我身强体健,并不会因为环境之故而生疾病。你看你苦着脸,我可舍不得~”
祈月偎依在白洛翎怀里,轻叹,她怎么会不知道白洛翎这段时间为什么而消瘦。新老臣之间明争暗斗,白洛翎四处奔波,忙得经常几日几夜不见人影。如此重压之下,消瘦也在所难免。
“我知道翎儿为公事所累……”
白洛翎敛下笑意,定定地看着祈月,似带有某种决定般说:“祈月,自古以来,政权稳则开国皇帝多要诛杀开国之臣。从道义上多受人诟病,可是从为君者的角度,这是某种不得言明的默契。从乱世中走来的老臣,多重权在握,恃功而欺主。你与小皇帝,一个年幼不懂事,一个柔弱可欺,这几年来军政财权受人控制。说得好听些便是受众臣拥护辅佐,说得自白,便是受人傀儡左右。”
“翎儿~你——”对于为君者来说,这样的言论是忌讳,即便是事实,也是不能说的。亏得白洛翎并不是普通人,祈月不说什么再次偎近她的怀里被白洛翎的双手拥紧——这个是她最信赖的、最依恋的,最相信会保护她的人。
“依我之计划,百景欲兴盛,先可兴盛商业,再要将国之财富集中在你的控制之下,这两步都已见成效,现下无颠覆之虞。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祈月可知是什么?”
“是权。”
“是权。”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眸子,说出同样的话语。白洛翎笑了,亲吻着祈月脸上淡定而坚决的表情,她的小女人,柔弱但不怯懦,对待大事十分敏锐,为人仁慈,但是偶尔也会流露出相当的霸气呢!
“就是权。军权或是政权,包括对各个封邑土地的所有权,都需集中起来,受皇权控制,且敬畏于皇权。须得压抑住靳氏父子的势力,且众多的封王占去了大量土地使百景成为松散的部族集合国家,势必要解除掉这样的状态!”白洛翎侃侃而谈,眼眸里尽是晶亮的神采,那是一种颠覆的野心和自信的霸气。
“可是,这样……触及广泛,恐有阻力。”相较于白洛翎的激进和实干,祈月仍是比她多了几分冷静和对全局的顾忌。
“哼!阻力。”白洛翎不以为意,反而抱紧祈月,不容分说的样子就和当年强留人在身边迫人爱上她的样子如出一辙,白洛翎的声音仿佛从身体很深很深的地方发出:“你我之间的情感何尝不就是最大的阻力了。祈月,我要你,天下之间,唯有你才是我的顾忌,唯有你才是我的追逐。世俗与我何干,教条岂能束缚于我,如有任何阻滞,我不畏高山涉水,不惧荆棘,更不吝啬手段。祈月是属于我的,我会为你无所不能!”
白洛翎这番威风凛凛的表白,却让祈月笑了出来,她脸上稚子般赤诚的表情和小牛犊般无惧无畏的热切让人心生怜爱,就像个孩子一般。祈月伸手拍拍她的脸颊,像哄一个吹嘘自己有多能耐的孩子一般,语气温和地说:“好的好的!你去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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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月身为一国实际掌权者,作为皇室冰清玉洁待字闺中的公主,与白洛翎之间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对她毫无影响。实际上祈月要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和道德礼教的约束。只是短短时日,已经有无数的家族中的长辈对祈月施以祖宗家法的压力,最危急的是祈月和小皇帝辜赢既然是辜氏王族众人从离乱中捧上皇位的,那么那些人也同样有颠覆这种拥立的能力。
出于风波越闹越大的原因,祈月不让弟弟辜赢再与辜氏王族的其他族亲做过于紧密的接触。夏洲之乱开始之后,辜赢便多交予他的姨母秦凤雅照顾,虽然也并不是最佳人选,但是秦凤雅毕竟是游离在利益关系之外的人。秦凤雅虽是辜赢的姨母,但是和祈月并无亲缘关系,加之她和白洛翎之间的特殊关系,让祈月更加不刻意接触秦凤雅。
可是因为弟弟的关系,祈月还是不得不出现在这皇宫最深处的翠竹林中,不时来探望自己年幼的弟弟。怎知到小皇帝的寝殿时,祈月被告知小皇帝随老师外出学习射猎去了。祈月稍坐了片刻将要往回走的时候,却恰巧碰见了秦凤雅。秦凤雅一身练武的装束,手持长鞭似刚从外边回来,祈月与她打个照面,优雅有礼地轻颔首后便要转身离开。
未料不出几步,秦凤雅却转身说道:“长公主身为皇帝长姐,行事如此不谨慎,皇帝能在我这里呆一时,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这深宫里不闻外事。长公主不约束自己的行为,不遵从祖宗留下来的礼仪和规矩,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多少人在等着看皇室的笑话,打探皇室行为不检的秘辛。长公主做出这等为世俗所不容的事情,就不怕贻笑百年,损了皇帝的尊严,也损了皇族的颜面。”
祈月站定下来,知道秦凤雅说的都是实话,百景人保守而多守教条,在情事上稍有不端也被冠以违背世俗的名声,何况这是两个女子之间的情意,百景人恐怕是以前连想象也不能想象到的。她与翎儿之间的感情变成了辜氏王族和老臣们之间天理世俗不容的羞辱之事,这确实是极大地损害了皇室的颜面。这也是她一开始便预料到的,也是最担心的事情。
然而开口说这番话的人,身份是特殊的。秦凤雅说的这番话,不禁让祈月有几分气闷,祈月稍稍闭眼,声调婉约却带有深意:“皇姨母说的这番话,是以小赢长辈的身份来责问长公主,还是……你身为翎儿的亲娘,以此来关心祈月与翎儿之间的事?”
“你……”秦凤雅被问得有些狼狈,背过身去,扬声开口:“无论是何种身份,我皆不能应允你们如此……这般。这荒谬之极,此等假凤虚凰之事,为天下人耻笑,此生此世你二人还能如何有颜面面对世人,还能如何堂堂正正立于世间而不受旁人窥伺和评断!我绝无可能坐视你等,不能应允你败坏皇室的名声而有可能动摇皇帝的地位,也不能应允她……不能应允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秦凤雅的话不禁让人想起了对翎儿的冷淡,翎儿怀着孺慕之情待她,她却不承认也不否认翎儿的身份,让翎儿徒增伤感。翎儿前些时日为母亲之事懊恼不快的样子,祈月可是还没忘记。思及此,祈月这般温柔好脾气的人也不禁有几分气恼,不愿与秦凤雅多谈,很快就带着随侍的宫女离去。
秦凤雅自觉没趣,也心中不快,刚习武归来,却又再回到竹林中舞动着长鞭发泄着心中的郁结之气。正舞到兴起处,竹林里传来一阵鼓掌叫好声。原来竟是白傲宇身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拎了个小酒壶从竹林中走来。
“你又为何而来,我不欲见你。”秦凤雅有些微喘,欲图降低声调中的热度说着话。
“嘿,凤雅,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抢夺的那坛桂花醇!本以为当年那坛已经是绝无仅有,怎知此番又给我在当年的酒鬼家寻觅得一坛。那老酒鬼欠我白某人一条命,我此番换得这坛美酒,送予你再次品尝当年美味!”白傲宇对秦凤雅的态度不以为意,豪爽地笑,自得的态度和挺拔的身姿看起来十分具有豪侠风范。
当年他和秦凤雅以武结缘,秦凤雅看中什么东西,白傲宇都要与之争夺一番。当年两人共同看上了一个老酒鬼家里珍藏的桂花陈酿,大打出手之下不分胜负,后来闹得老酒鬼不耐烦,将酒坛子打破,让两人一人分尝了一半美酒,两人为美酒所迷醉,皆尽欢而归。这对于白傲宇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有趣回忆。
秦凤雅显然也忆起了往日之事,只是心中仍在为白洛翎,那个让她心绪复杂的人而烦闷,没好气地收起鞭子,就要走人。
“哎,莫走。你在为其他事情烦忧。方才何人来过?”白傲宇张开臂拦在秦凤雅面前。他能感觉到她的心绪在为某些事情波动着。
秦凤雅冷声斥:“我烦忧!还不是姓白的!你的好女儿!”秦凤雅本就是辣椒般的性格,气急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说了什么。
“因为洛洛?嘿!这就不是你女儿吗?”白傲宇提个酒壶跟在后面。
秦凤雅这才觉得自己的一句话说得让人懊恼。恼得停下来,恨恨地瞪白傲宇一眼,夺下他手中的酒壶仰颈大口灌酒。正好这心中的种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需要这样的一坛美酒,借着美酒滑入喉中将其冲刷而去。
秦凤雅生得十分美丽,现在的她比当年不但不显得容颜变改,反而更显出成熟而富贵的风情来。清冽的美酒顺着她的唇角,沿着她的颈项和脸颊流下,甚至沿着酥红的手臂一直滑到手肘处。
白傲宇看得痴了,久久地静站在原地,任由竹林中清凉的微风吹拂起飘飘的衣袂,两个不再年轻的人互相凝视着对方,竟像从未认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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