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绝恋三部曲-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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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殴斗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边上的人以及从门洞外闻声赶来的人拉开了,双方的脸上身上都有小伤,从伤势上看没分胜负。四萍的父亲原来还讲普通话,打架后嘴里全是绍兴方言,高一声低一声也不晓得他在骂什么。韩丁则一言不发,低头往外走。罗晶晶跟在他的身后,刚出了门洞就看到韩丁一扭头又往回返,罗晶晶想拉没拉住,喊一声他也不听。院里的人见韩丁横眉立目又回来了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来拼命,连四萍的父亲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做出防守的姿势。韩丁看都不看他们,低头捡起刚才在撕打中被拽到地上的背包,然后重新走了出去,把天井中那一干惊弓之鸟留在了鸦雀无声的身后……

    韩丁涨红着脸大步走,一路走出那条狭窄的巷子,走出巷子后他才回头看,看到罗晶晶小跑着跟在身后。罗晶晶的脸上惨白惨白的,就像前年大雄带一帮民工围攻罗家小院时韩丁见到的模样。也许罗晶晶没想到他这种大城市里文质彬彬的白领青年也会穷凶极恶地跟人大打出手,一时惊吓得有点说不出话。冬天的暖日倾情普照在夹河而行的石板路上,却没能在她脸上映出半点血色,韩丁回头看到她眼神中残留的孩子般的惊恐,才赶紧走回去,心疼地用一只胳膊把她揽在了怀里。

    他说:“别害怕。”

    罗晶晶看他的脸,问:“你疼吗?”

    韩丁这才意识到他的一边脸一跳一跳地涨痛着,被汗水渍腻的身上,也说不清是哪里,一阵阵地酸疼难忍。

    韩丁摇头,说:“没事。”他拉着罗晶晶的手,穿过河岔上的拱桥走到河的对面。他们在离桥不远的一处路边找到一家旧式的旅馆。在这家旅馆用木板搭成的二层楼上租下了一个临街的房间。这房间很便宜,住一晚只须四十元。本来韩丁想找个正规饭店住,饭店的客房至少还有洗澡间,可拗不过罗晶晶非要住在这儿,上楼推窗才知道,原来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到楼下热闹的水巷,还可以看到拱桥以南祝四萍家方向上的袅袅炊烟,可以看到龙小羽曾经住过的那片黑瓦残缺的屋顶。

    韩丁进房之后,拿了房里的脸盆到楼下的水房去洗脸,然后为罗晶晶打了盆清水回到房间。他推开门看到罗晶晶还站窗前一动不动地向南凝视,心里不由有些不快,他在她身后重重地放下脸盆,没好气地说道:

    “喂,别看了好不好,快洗洗脸我们要出去!”

    罗晶晶没有回头,她抬手向南面指了一下,说:“我在找四萍的家呢,就在那边,我分不清是哪一个了。”

    韩丁冷冷地问:“你什么时候对祝四萍也感兴趣了?”

    罗晶晶回了头,说:“小羽以前也住在那儿。”

    这句话,看起来很平常,可不知为什么,让韩丁感到特别刺耳难忍,让他把自到平岭以后就积压在心中的不快,以及刚才和祝四萍那位浑不讲理的老爸打的那一架,以及到现在半边脸上还在隐隐跳动的疼痛,统统集中到喉咙口,他脱口而出地发了句狠:

    “我真不明白,就那么一个杀人犯,怎么就让你中了魔似的!”

    罗晶晶愣在窗口,韩丁看不清她背光的脸色。韩丁也不想再看她的脸色了。也许她脸上的表情是呆呆的,至少她的声音,就是这样呆呆的。

    “你是他的律师,你别老说他是杀人犯行吗?连你都说他是杀人犯,你还怎么给他辩呢?”

    “是你让我给他辩的,又不是我自己要辩的!”

    “你这次来绍兴,不是也说公安局有些事可能没弄清,可能搞错了吗,你不是已经查到一些线索说明他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吗?”

    韩丁没话了。

    罗晶晶的声音是温和的、细弱的,甚至,是哀求的,这让韩丁受不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罗晶晶这回没跟他吵。这回是他挑起来的,但罗晶晶没吵。也许她听出了他刚才声音中的激动,也许她看到了他脸上赫然触目的青肿。

    韩丁闷声不语,低头坐在床上,默默地打开背包换衣服。罗晶晶过来,像个认错的孩子似的殷勤地帮他叠好换下来的脏衣服,然后轻声问他:“都快两点了,咱们吃什么?”

    韩丁的气消了,碍着面子,闷了一会儿,才嘟哝了一句:“我想吃你做的面了。”

    罗晶晶哄孩子似的说:“那我回去给你做。那咱们现在吃什么,你饿了么?”

    韩丁这才笑一下,反问:“你饿了吗?你想吃什么?”

    罗晶晶说:“都行,我听你的。”

    于是他们下了楼。下楼上街去找饭吃。

    下楼前韩丁让罗晶晶洗了把脸,补了脸上的妆,化完妆的罗晶晶显得容颜娇嫩。韩丁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这家小旅馆,他们踏着有太阳的那一条石板路,沿河往西去。从这里往西百米外,沿街开了一溜小饭馆,规模大体相同,门脸各有小异。他们挑了一家干净些的,进去要了几样在北京吃不着的地方菜,无非腊鸭、腌鱼之类,又要了两碗大米饭,看着河道上来来往往的小船,狼吞虎咽地吃了。结完账,起座前,罗晶晶提议:“咱们下午去一趟百花绍剧团吧,去找找那个唱花脸的,他对龙小羽还有他爸爸都熟悉,咱们可以找他谈谈。”

    韩丁剔着牙,故意问:“谈什么?”

    罗晶晶愣了半天,才说:“不是你说要了解龙小羽在这儿的表现吗?他在百花绍剧团当过杂工,你可以去那儿了解他呀。”

    韩丁说:“我知道你这次非要跟我来绍兴是干吗来了。我是找证据来了,你找寄托来了,对不对?你见不到龙小羽,你想他了,你就要到绍兴来,把他住过的地方工作过的地方都看一遍,这样你心里就痛快了,就像见到他了,对不对!”

    韩丁知道,他明明说到罗晶晶心里去了,但罗晶晶是不会承认的。她心虚嘴软地想做些辩解:“不是,我只是想帮你多找点证据,我都是为你着想的……”

    韩丁阴着脸,打断她:“为我着想?为我着想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身上哪儿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院。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龙小羽了?你别忘了,龙小羽只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你们早分开了,你现在的男朋友是我,咱们俩是定了婚的!你就不怕我有内伤落下残疾拖累你一辈子!”

    罗晶晶也知道自己理亏了,连忙关切地端详韩丁的脸,并且用纤细柔软的手在他脸上发青的地方摸了一下:“啊啊啊,你还疼吗?”

    韩丁越发来劲儿地皱着眉说:“你摸那儿干吗,我身上疼!”

    罗晶晶往起掀他的衣服:“伤哪儿了,我看看,要不要上医院?”

    韩丁看到,罗晶晶脸上的关切是真的。每到这时韩丁又要想起他们过去的那一段幸福生活了。他想罗晶晶过去对他真是不错的,现在的女孩子,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有几个能这样关心人?现在的女孩可自私呢。罗晶晶的可贵也就在这儿,她跟上一个男的,就会全心全意关照他,把他当成自己生活的主要内容。也许她以前对龙小羽,也是这样。

    韩丁站起来,说了句:算了。便率先走出饭馆。罗晶晶跟出来,还是表示先去医院看看,至少上点药什么的,要不然你第二天更得疼!她这样说,韩丁也就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站下来,问道:

    “我要是真的残废了,你养不养我?”

    罗晶晶发誓般地叫道:“当然啦,不信你就残废一次看看,看我对你怎么样。”

    韩丁说:“你靠什么养我?你整天在家睡觉,睡醒了就是逛街,你又不懂得挣钱你拿什么养我?”

    罗晶晶说:“到那时候我就出去打工,挣好多钱养你。”

    韩丁说:“打工?你能打什么工?到公司当文秘吧你又没什么文化,还当模特吧你又不肯出去找活儿,总是大牌似的等活儿找你。你年轻的时候还能凭着老天爷给你的这张脸,等你人老珠黄了你怎么办?”

    罗晶晶口中没了话,只好乖乖地说:“所以咱们赶快去医院吧,你千万别残废了,我养不了你,我还得靠你呢。这附近有医院吗?咱们找找。”

    韩丁心里彻底痛快起来,在这么一大段对话里,罗晶晶没有提到一句龙小羽,非但没有提到,而且在讨论未来生活的时候,她还是把韩丁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伙伴和依靠。这让韩丁多少找回了一些自信,他此刻的脸上也顿时充满了明媚的阳光。

    于是他挥了挥手,说道:“去什么医院呀,时间不多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罗晶晶站着没动:“咱们到哪儿去?”

    韩丁向前走了两步,回头,招呼她:“百花绍剧团!”

    和老林通过电话之后,韩丁决定,在龙小羽案开庭之前,用两至三天的时间,去一趟江南名城绍兴。

    他的这个决定和罗晶晶做了商议,罗晶晶当然赞同,而且要求同往。韩丁去绍兴的目的完全是事务性的,是为了搞清龙小羽与祝四萍的真实关系并实地取证。而罗晶晶的兴趣则是情感性的,韩丁看得出来,她对龙小羽生于斯长于斯的那片土地,似乎有着特殊的关切和踏访的渴望。

    罗晶晶与韩丁同往绍兴,对外名义是韩丁的助手。因为罗晶晶是个法盲,而且言谈举止比较幼稚,所以韩丁不得不临阵磨枪地教授些白领阶层职业女性在接人待物方面的基本要领:怎么问候,怎么握手,怎么告辞,这些和模特的日常做派是不一样的,包括穿衣和画妆,也都是不一样的。韩丁最是千叮万嘱的,是要罗晶晶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许自己开心地笑起来或眼圈发红,做律师的人要喜怒不形于色;逢人不要多言,言多必然语失。韩丁和人谈话的时候,她在一边装模作样作作记录就行。

    罗晶晶一切都答应,只要能去绍兴。

    天色刚刚发白,列车开到了绍兴。在进入绍兴之前韩丁醒了,他看到罗晶晶两眼凝视窗外,布满血丝的眼窝显示她一夜未眠。透过车窗韩丁看到成片的菜田以及蜿蜒其间的那些河道,菜田与河道在列车掠过的沿线交错变幻,铺陈出锦绣江南水系如织的动感。这样的景致在空旷的北方是见不到的。随着列车的行进,窗外的河道忽而宽至视野开阔的湖塘,忽而细至一舟穿过的桥洞。河道的转折处,常能见到一两只单人划桨的乌篷船,载着些菜蔬和杂货摇摆而过。菜蔬杂货之间,偶尔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呆呆地望着他们的火车渐渐走远。罗晶晶也很留意于那些乌篷船,船上那些头戴毡帽的摇桨人或许让她想到了当年的龙小羽,三年前的龙小羽就是驾驭着一只同样的小船,在这片穿村过镇的河道上,载着赶路的女人往返。

    火车开进绍兴城时太阳刚刚挂上房顶。韩丁和罗晶晶走出车站,就在站前的一家早点铺里向伙计打听东浦的方向。去东浦前他们就在这家早点铺里各吃了一碗用腊鸭、薰肉、腌鱼和霉干菜拌的糯米饭。喝了一壶泡过了气的龙井茶。然后就在附近一个顺水的埠头上呼了一条恰巧经过的小船沿河而下。他们穿过的这条黛瓦粉墙夹成的水巷,真像一道历史浮雕的走廊,两岸那些老旧的房屋,处处流露着这座水城历经两千五百年后才天养地成的沉着厚重。而那些一家一户临河相望的门窗里,散漫出忽隐忽现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和间或夹杂着的口音浓重的闲谈,又把整座城市沉浸在世俗的温情和淡泊的人间烟火之中。韩丁想,这应该是一个让人善良,温顺,与世无争的地方。

    他们的小船出了城,沿着水中的村庄向太阳的方向走。在那些村庄的外面,包围着大片的菜田,韩丁向船家打听,知道那是油菜田,可以推想成熟季节黄花漫野,该是多么灿烂。菜田虽然广阔,却又被布满木桩和渔网的河岔缠绕,小船就在那些渔网的边缘悠悠划过。在宽处的水面上,可以看到绵延若虹的古纤桥。桥上无人行走。空气中有些流动的雾气,雾气中凝固着地平线上轮廓模糊的山包。坐在船头四面环望,远近依次入目的每个互相衬映的景色,宛如一幅古迹斑斑的连屏水墨。也许因为韩丁是个从小衣食不愁的人,所以他在感观上总是理解不了:既生于如此优美如画的山水,干吗还要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呢?

    途中移动的雾中秀色并没有在韩丁和罗晶晶之间带来任何话题。他们彼此无言,默默地听着木桨拍水的声音,在船身规律的摇动下,谁也没有勃发游赏的心情。特别是罗晶晶,韩丁从她隐隐含雾的眼中,能猜到她此时想到了什么。

    这就是龙小羽的老家。

    难道罗晶晶真的那么爱他?

    船到东浦。他们在一个卸货的埠头付了船资,弃舟登岸。行船久了,上岸之后脚下还是飘飘的。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不知什么年代的青石板,离开汩汩不息的流水往街里走。韩丁用标准的普通话问了路,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那家百年红酒厂。

    这家酒厂比韩丁原先的想象要大了许多。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堆制场,在这个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平地上,堆满了白色的泥封酒坛,还有排列有序的酿酒大缸。在这片空地的周遭,围着板式的造酒车间。只有在厂区的西北角上,才挤着几间看上去像是办公室的低矮平房。

    他们在这几间低矮平房中找到了一位自称是酒厂厂长的男子,韩丁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律师身份,表示来此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龙小羽在这里工作时的表现。那位厂长很爽快,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给他们泡了茶,然后大声地介绍情况:“龙小羽?对,是在我们这里干过,这小伙子人蛮好的,干活很卖力气,人也很老实……怎么,他在外面出事了?”

    韩丁没有详细介绍龙小羽的案情,只笼统说:“啊,有个案子公安局怀疑到他,我们是想了解一下他这个人一贯表现怎么样。他以前是和你们这里一个叫四萍的人谈恋爱吗?”

    韩丁顺势把话头进展到他要的问题上,厂长也顺过来说:“有的有的。就是祝四萍嘛,是祝四萍追他。”

    韩丁在笔记本上写了:“祝四萍追他。”这样一句话,然后又问:“那他对四萍呢,他对四萍感情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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