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在玉顶山山顶，有一块好大的方形石头，石头上部极平展，不知谁在上面画了一幅棋盘。因此，人们都把这块石头叫作“棋盘石”。

    那年，张果老和吕洞宾两位仙人云游四方，在玉顶山落下了云头。两人一见这块奇石，顿时来了棋瘾，于是盘石而坐，开始对弈起来。

    一局棋下来，张果老输了。

    吕洞宾说：“输了棋可得要有些表示才好。”

    张果老点头答应，把手朝右边的山洼里一指，说：“就在这里出一眼上等的好泉吧。”言毕，右边的山洼里果然冒出一眼清清亮亮的泉水来。

    这时，吕洞宾兴致也上来了，把手朝左边的山岭一指，说：“我在这山岭下埋上乌金，有朝一日乡民们是用得着的。”

    两位仙人说说笑笑，踏上云头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玉帝发下谕旨，要吕洞宾和张果老到凡间去超度一位仙家。吕洞宾和张果老记起当年玉顶山弈棋的事来，于是双双来到玉顶山，打算在这里寻找如意的人选。

    两位仙人自然是先到棋盘石上坐一坐。那棋盘石上的棋盘依然如当年一般清晰，只是石盘上部的平面已被人兽爬磨得更光滑了。

    由于两位仙人当年做了两件好事，千百年来，一直使玉顶山下的人们受益匪浅。山洼里那一眼泉水被一条大渠引出，灌溉着山脚下千百亩良田，左边山岭下的乌金也被开采出来，一家很有规模的煤矿在这里办得十分红火。当年山脚下的小村庄如今已经发展成一个小镇，车水马龙，人丁兴旺。

    两位仙人不忘使命，急忙寻找超度的对象。

    张果老访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便邀着吕洞宾前去走访。张果老摇身一变，变成个邋邋遢遢的老乞丐，直奔老者家门；吕洞宾则变成一只小麻雀，飞进了那高墙大院。

    却说这老者家财万贯，门第荣耀。两个儿子，一个中了文举，在外县当七品官；一个中了武举，戎马戍边，身任总兵之职。老者虽富却并无不仁，乡里有口皆碑，乡亲们有了过不去的难处，常常得到老者的帮助。逢上大灾之年，老者总要煮粥施舍。

    张果老摇摇晃晃走到老者家门口，果然见高墙大院，朱门绣楼，雕梁画栋，好生气派。

    这日正逢老者六十大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院子里摆了几十桌，盛宴招待四方宾客。

    张果老进得门去，高声道一个万福。那边就有跑堂的过来招呼了。

    跑堂的把张果老叫到一边，送上大碗饭菜，张果老皱了皱眉头，说：“先别忙着给饭吃，我要见见你家寿星老人。”

    跑堂的不高兴了，说：“一个叫花子，不就是要口饭吃嘛，怎敢麻烦我家老太爷？”

    张果老不顾跑堂的劝阻，起身就往中堂闯，几个家丁过来拦住，就是不让他进。

    不一会儿，一位锦衣绣服的老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从中堂出来，老者把手朝张果老一指：“这位客人为何定要见老夫？”

    张果老见那人果然气度不凡，便上前施礼道：“老太爷善名在外，与小老儿有些缘分，故想见你一面，不料你的下人就是不让见。”

    老者眉开眼笑，用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人无礼，还望见谅。老夫虚名在外，承蒙夸奖，不知有何见教？”

    张果老说：“小老儿今天来不为别事，只是见老太爷已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特来请你随小老儿去过一过清苦的日子。不知意下如何？”

    老者脸色一沉，说：“客人有什么难处尽管讲，老夫自当鼎力相助，为何无端来戏弄于我？”

    张果老嘻嘻一笑：“老太爷有所不知，人间的荣华富贵岂是享得尽的？你随了小老儿去，自有玄妙之处。”

    老者终于动起怒来：“老夫施穷不施癫。来者想必是个疯子，给我请他出去？”

    老者拂袖回了中堂，两边的家丁一拥而上，挟的挟，推的推，把张果老撵出了大门。

    张果老一阵扫兴。早已摇身变回来，候在外面的吕洞宾过来，拉起张果老就走，说：“这老头子养着三妻四妾，有钱有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没有半点仙心道骨，哪里是超度得了的人。走吧走吧。”

    张果老只好随吕洞宾寻访下一个对象。

    玉顶山东面小村里有一寡妇，四十来岁年纪，丈夫早丧，全凭她苦苦劳作，上奉公婆，下养儿女，算得上是个至孝至义的女子。如今公婆已逝，儿女也长大成人，她每日孤守清灯，烧香念佛，也算得是无挂无牵之人了。

    吕洞宾决意要去试探试探，便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落魄的书生，来到寡妇家。

    山脚下有一栋小木屋，木屋里传来阵阵木鱼声，吕洞宾知道是寡妇在念佛，便走上前去。

    门是虚掩着的，吕洞宾把门轻轻推开，见寡妇背朝门外坐着，便轻轻咳嗽一声，有气无力地说：“大嫂行个好，有剩饭剩菜施舍一口吧？”

    寡妇头也不回地说：“我家没有饭菜，你到别处去讨吧。”

    吕洞宾还是苦苦哀求道：“大嫂就行个好吧，我哪里是要饭之人啊，只因上京赶考，途中被强盗抢去了金银衣物，落魄至此。我已三天粒米不进了，你能眼看着我饿死吗？”

    寡妇转过身来，木然地看了吕洞宾一眼，说：“我孤身一人在家，不方便，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吕洞宾爬在门框上滚了进去，说：“大嫂，救救我吧？”

    寡妇终于动起怒来，喝道：“你这读书人怎么也这般无礼，你要毁了我苦熬了一世的名节呀？”

    吕洞宾站起身来，一抖身子恢复了原形，躬身施礼道：“施主果然是洁身自好，山人得罪了。”

    吕洞宾走出木屋，张果老迎了上来。

    吕洞宾摇摇头说：“这种人只知道要名节，连起码的同情心都湮灭了，怎能超度成仙？”

    两位仙人如此这般又考察了几个人，见到的不是谦谦恭恭的伪君子，就是得利忘义的假好人。实在扫兴，便又回到棋盘石上坐下，商量着怎么办。

    山上的妖怪知道了，纷纷跑来毛遂自荐。但是，练功时间最长的蛇妖因为吞食了无数的生灵，道行最高的狐妖因为常常迷惑善良纯朴的人，没做过坏事的樟树精因为看着一个人上吊不去相救，都一一地被否定了。

    吕洞宾和张果老闷坐在棋盘石上着急起来，眼看着超度的期限就要到了，却还没有找到超度的对象。

    两个闻名天下的大仙，连这么点事儿都办不了，岂不遭人笑话？

    闷坐半天，吕洞宾突然拍拍棋盘石，说：“果老，超度对象有了。”

    张果老忙问：“在哪儿？”

    “你看，这块棋盘石怎么样？”

    “棋盘石？”

    “是呀？”张果老叹口气说，“棋盘石，棋盘石，虽采几万年日月精华，只可惜无灵无性。”

    “果老错矣？”吕洞宾笑道，“棋盘石不仅有灵有性，而且仁智勇兼备，真善忍完美。”

    张果老大惑不解，问：“此话怎讲？”

    “你看它，方即为方，圆即为圆，千载不易，万年有恒，此即为真也；任人爬摸坐打，妇孺不欺，兽鸟不弃，此即为善为仁也；受几万年风雨霜雪砥砺而岿然不动，经多少次沧海桑田而处之泰然，此即为忍为勇也；一点慧灵，留你我两人于此弈棋，造福一方，此即为智也。这样至真至善至仁至勇之物，到哪里去找啊！”

    张果老似觉茅塞顿开，可又有些担心地说：“你说的确是有些道理。不过，这至真至善的石头没有慧根，终究还是不成呀？”

    吕洞宾把棋盘石拍了拍，说：“你若有缘就开口说话吧。”

    那棋盘石被吕洞宾一拍，果然说起话来：“石本有慧亦无慧，石本有灵亦无灵，无我无欲无生死，有天有地有慧根。”

    两位仙人听罢大喜，急忙度起棋盘石，离开玉顶山，直奔那九天太虚而去。

    （傅胜必）

    哲学先生评曰：

    张果老与吕洞宾在人间白忙一通，竟没能找到一位“理想人物”，倒是各种妖魔鬼怪纷纷找上门来，最后只得超度一块石头草草了事。这故事看似荒唐，其实包含了很深的哲理。确实，普天之下，哪有一个是合乎仙家标准的人呢？每个人都是世俗的一员，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把哪一个当作神看，最后都得上当。这并不等于没有好人，但好人的标准，说到底还是由某一时代某一群人的价值观所决定的，所以他的“好”，只可能是相对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