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李家哥俩的母亲去世了。最近,哥俩为了分家的事,摆了一桌酒席,把居委会主任老赵请到家里来“主持公道”。
酒过三巡,了解了李家的财产情况后,老赵说:“咱回车巷因廉颇和蔺相如的故事而闻名天下,有古赵遗风,历来邻里团结,家庭和睦。其实你们这个家最好分,宝明住在东厢,宝成住在西厢,东西是各自置买的,就不用动了。所要分的就是你们母亲留下的遗产:房屋三间一人一间半,存款四万元一人两万,金手镯一副一人一只,桌子、椅子归宝明,木床归宝成。哦,还有一对旧花瓶,一人一个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如此分法绝对公道公平,就连平时最爱挑刺的弟弟的妻子吴荷香,也无话可说。
老赵见双方没有意见,正要拿出纸笔立字据时,哥哥宝明说:“我有个想法,我想把房子、存款、手镯和家具等都归宝成,我和慧文就要那对旧花瓶。”
此话一出,全屋皆惊。过了一会,弟弟宝成“唿”地站起来说:“不能不能,母亲留下的财产理应一人一半,我怎么能全都要了呢?”
吴荷香听了大伯的话,心里暗喜,嘴里却说:“大哥,还是一人一半对分吧。再说,即使大哥不在乎,还有大嫂呢。”
大嫂杨慧文在低头剥瓜子,一言不发。
老赵心想,分家的事最怕横生枝节,你争我抢好断,这推推让让倒叫我为难了。他见宝明的妻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便问道:“慧文,你有啥想法?”
杨慧文抬起头,甜甜一笑,说:“我们俩什么都是宝明说了算。常言说,争争抢抢不够吃,推推让让吃不完。宝成和荷香又不是外人,分了家难道还分了心?就按宝明的意见分吧,我同意。”
宝成夫妻听了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哥大嫂,你们这样偏爱我们,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接受,要不人家该说我们不仁不义了。”
就这样一方推一方让,分家宴只好这样散了。
当晚,四合院里,东厢房宝明夫妻早早入睡了,西厢房的灯光一直亮着。宝成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妻子吴荷香则在一旁想心事。
突然,吴荷香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腾”地站起来说:“哎呀,宝成,咱们差点上了大哥大嫂的当?”
宝成一惊:“你说什么?”“大哥大嫂在哪儿工作?”“文物局啊。”“文物局是干什么的?”“研究文物哪。”“得,这不就明白了,那对花瓶是文物。你想想,母亲的娘家是赵武灵王的后代,那对花瓶是有来历的。”“对啊,小时候就见母亲对那对花瓶十分爱惜,花瓶底下还有篆字呐。”
吴荷香愤然地说:“他们把我俩当猴耍呢?前天我还从报纸上看到,一个破碗能换一辆桑塔纳轿车,这对花瓶准是赵国时的文物,少说也能值个千儿八百万。”
宝成如梦初醒,他把手中的烟蒂狠狠地摔在地上。
“哼哼。”吴荷香冷笑一声,“宝成,他不仁咱不义,他放明枪咱射暗箭,就说咱和他们一样,什么也不要,专要那对花瓶,叫他们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说不出。”宝成咬咬牙说:“对。”
第二天中午,宝成在院里截住下班回来的大哥大嫂,有些不自然地说:“大哥大嫂,分家的事——”
宝明高兴地问:“宝成,你同意我的意见了?”
宝成连忙说:“不不,我和荷香的意思是——”
慧文一脸慈祥地说:“宝成,看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宝成终于张开嘴来:“我们商量了,四万元存款、三间房屋、金手镯子,还有桌椅床等,一切都归大哥大嫂,我们只要那对花瓶。”
宝明吃了一惊:“宝成,你说什么?你疯了?”
吴荷香从西厢房一步跨到院里,大声说:“没疯,请大哥大嫂务必同意。”宝明急得了出一头汗:“不能不能,宝成,我和你大嫂是真心实意地给你们,你不要赌这个气。”
慧文也说:“是啊,大哥大嫂不能让你们吃亏。”
荷香鼻子一耸道:“大嫂,不让我们吃亏,你就不怕吃亏吗?我肚里有数。”
宝成的火性子上来了,一把拉住宝明的手,奔到北屋母亲的遗像前,“扑通”跪在地上:“大哥,在母亲的面前,你要有我这个兄弟,就同意我的意见,我要花瓶,其他一切归你。你要不同意,咱兄弟的情分就从此到头了。”说着,他从袖口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来,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宝明和慧文急忙拼命拦住。宝明痛心地说:“兄弟,你是何苦呢,你怎么就这样不领会我的苦心呢?”说罢,“呜呜”地哭了。
荷香在一旁双臂抱在胸前,仰着头说:“我们正是领会了大哥的苦心,才坚持这样分家的。”
慧文扶起宝明,说:“宝明,既然兄弟和弟妹一定要这样,我看就暂时这样定吧,真要闹出人命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宝成趁机说:“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们这就去公证处公证。”
宝明无奈,于是四人一起来到市公证处,很快办完了手续。
从公证处出来,慧文拉着荷香的手,关心地说:“弟妹,那对花瓶可要保存好啊?”
荷香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拍拍慧文的肩膀,说:“谢谢,不用大嫂操心,我会把它当作眼珠子一样对待的。”
过了些日子,宝成和荷香抱着一对花瓶到文物商店去让人鉴定,看到底能值多少钱。哪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接过花瓶随便看了几眼,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宝成说:“这是我们家传之宝,请老先生看看能值多少钱?”
老人摇了摇头,说:“这是民国年间本地彭城民窑烧制的,没有什么文物价值,最多值四五十元钱,而且本店不收。”
两人大惊失色。他们并不死心,带着花瓶又跑到北京、南京等地求人鉴定,结果和那位老人所言大同小异。在一次上火车时,他们一不小心,两个花瓶跌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两人心情一激动,患了精神分裂症,双双住进了精神病院。
宝明在医院里抱住宝成痛哭流涕:“好兄弟,分家的事我是一心一意为你想啊,我和你嫂子都是高级职称,每月工资不低,又没有孩子,要那么多钱和房子干吗?那对花瓶确实不值什么钱,我所以说要它,是因为咱中国人的传统,孝敬老人是对老人的尊敬,继承老人的遗产也是对老人的尊敬。我要一对不值钱的花瓶,也算是我继承了老人的遗产,兄弟啊,你怎么这样不明白哪?”
可是,宝明的妻子杨慧文对她最亲近的女友却说出另一番话来:“哼,吴荷香遇事爱玩心眼,总看着别人的碗大。那对花瓶不值钱难道我还不知道?我故意跟着宝明说分家只要花瓶,吴荷香必然疑心花瓶是宝贝而想方设法与我们争抢。这叫欲擒故纵,她果然就顺着我的竿子爬上去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她后悔也晚了,公证处有公证。其实那对金手镯才是真正的文物,上面刻有龙凤图案,是当年赵武灵王赠给爱妃吴娃娘娘之物,无价之宝。”
古老的回车巷打破了往日的宁静,能经常听到一男一女在呼唤着:“我的花瓶,我的花瓶——”
(徐扶明)
哲学先生评曰:
西方有哲学流派曰“存在主义”。它不相信人能改变世界,甚至不信人与人能沟通。人与人是否相通?如不相通,何为人类?人岂不与猪狗同类耶?真实的情境,恐怕是既通又不通,相拒而又相依,不可太信亦不可不信。宝成与荷香硬将相通之处认作不通,视可信之言为不可信,遂致大祸。慧文一向被看成贤惠之人,居然心存叵测,则是人与人不相通的一个显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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