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大战-远征军三攻龙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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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仁、彭劢率领洪行训练好的三千新兵到达龙陵黄草坝,各部队正在补充整顿,摩拳擦掌准备三打龙陵城。这时,整个滇西和缅北的战场态势是:八月三日,驻印中美联军已完全占领缅北重镇密支那。九月六日,滇西远征军的右翼攻击集团——攻击腾冲的二十集团军已和从密支那北上的一支驻印军部队会师于中缅交界处的高良工垭口。这样,缅北广大地域已与腾冲连成一片了。远征军可以居高临下,趁势横扫还在滇西和缅中苟延残喘、作垂死挣扎的日寇了。因此,九月七日十一集团军攻克松山,十四日,二十集团军全部收复腾冲城后,立即向龙陵、芒市,遮放、畹町横扫过去。十月十日,驻印中美联军总指挥部下达继续对日寇作战的命令,遂以迅猛之攻势收复苗堤,占领太平河南面高地,一举攻克卡王,形成对八莫的钳形攻势。

    在太平洋战场上,美军于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五日攻克马里亚纳群岛中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塞班岛后,又于七月二十一日攻占了关岛,二十四日攻占了提圣安岛,并在塞班岛机场集结一百二十架B-29超级空中堡垒对日本东京、大阪、神户、名古屋等一切大城市进行毁灭性轰炸,粉碎着“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在西线战场上,美军统帅艾森豪威尔和英军统帅蒙哥马利于六月五日,趁德国北非总司令——大名鼎鼎的陆军元帅隆美尔乘飞机返回德国去庆祝他的太太生日之际,指挥数十万美军在诺曼底登陆,一举攻占了德国军队七十个师防守的、经营了四年之久的防线,并正向德国本土推进。与此同时,愤怒的苏联红军也正向德国边界压过去。而且盟国空军对德国发动了战略轰炸攻势,势头一天比一天猛烈,德国各大军火城市在犹如倾盆大雨般的炸弹和烈火中毁灭。德国正处于崩溃之中。

    德、日法西斯已处于灭亡前夕,一切反抗都只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在滇西战场上,随着密支那被收复,松山、腾冲的攻克,松山佑三中将已看到了他和他的五十六师团以及整个南方军的末日。可是,日本一百二十四代(如今裕仁天皇不算在内)天皇率领下的大和武士,都不愿品尝战败的滋味。他们吃惯了的只是充当东洋大盗抢来的“胜利蜜汁”(东条英机语);他们爱享受的,只是强迫李鸿章去日本订立“马关条约”:割让台湾、赔偿日本二亿五千万两白银等等“强者的幸福”(木户幸一语);他们所追求的也只是在皇姑屯炸死张作霖和占领满蒙,全日本拍手相庆;偷袭珍珠港,全日本“举国若狂”;占领南京,日本国民奔走相告,亦所谓“征服者的陶醉”(山本五十六语)。松山佑三曾对他的同类们说过:“我们的‘神武’、‘皇道’、‘八宏一宇,的精神实质,就是给我们的敌人品尝战败之苦,我们帝国武士的职责,就是为了使日本国民在我们的胜利中笑逐颜开。……我们英勇奋战,不仅为了大和民族,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南方军人的实惠,就比汉口野战邮局大得多!”(据日本《朝日新闻》载:日寇于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六日占领汉口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在汉口野战邮局的士兵存款约合十八亿日元。汇回国也有十八亿日元。)日本军国主义认为他们掠中国、掠世界是“天经地义”的。正如担任过文相、内相、天皇首席机要顾问的战犯木户幸一所说:“日本民族比其他一切民族都优秀,日本的神圣使命正是要其他民族记住这一点:日本发动的大东亚圣战是一种天意,是为了扩大日本民族的生存空间!”向外扩张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基本国策,他们是永远不知悔改的。有木户幸一给天皇裕仁的“献诗”为证:“纷然梅李枝,冬枯春又荣,壮哉武士心,复可扬威风。”

    但是,中国抗日军民不管你“威风”不“威风”,先消灭了再说。

    眼下,在弹丸山城龙陵四周集结的中国滇西远征军部队就有七十一军的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第五军的第二〇〇师,第八军的荣誉第一师、八十二师、一〇三师,第二军的第九师,炮兵司令邵伯昌的四个炮兵团(炮七团,炮十团,高射炮四十九团,重迫炮第三团)。同时,由于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向老蒋诬告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以及他下属的一一六师师长刘润川、一三〇师师长王理寰在腾冲作战不力,请求蒋介石对这几个张学良的余孽撤职查办,而卫立煌据实向老蒋报告了五十三军在腾冲的赫赫战绩,老蒋一怒之下,撤销了二十集团军番号,将霍揆彰调去昆明当警备司令,将五十三军拨给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黄杰统一指挥。因此,收复腾冲后的五十三军正向陇川进击,向五十六师团的后方包抄而来。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霍揆彰这个一贯爱拍马屁,向老蒋讨好卖乖的人,告错了不但不受处分,还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官职——昆明警备司令。由于这种拍马屁的本性和反人民的思想,因而在一九四六年七月间又派人将著名民主人士李公朴和闻一多杀掉。事发后,在全国人民的愤怒声讨下,他还将凶手安置到大理的无为寺内,交王凌云保护。其时原第二军军长王凌云正在大理当警备司令,二人狼狈为奸,在云南是干了不少坏事的。中国的事情真怪,谁会想到堂堂国民革命军中将军长王凌云,竟是在河南打家劫舍的绿林大盗变成的。尽管如此,王凌云还说:“我认为过去当土匪头子,比我后来当师长、军长还要舒服得多。”蒋介石就利用这一类家伙来当“党国栋梁”。

    陈明仁和彭劢到达龙陵小把地集团军指挥部时,黄杰正在调集各路大军从南、北、东三方包围龙陵城。黄杰一听陈明仁到来,急忙从营帐内迎出来拉住陈明仁的手:“子良兄来得正好,此次攻略龙陵,还靠你这员虎将和近仁兄再显身手了。”黄杰说着,又热烈地和彭劢拥抱起来,他和这位干将,已有近半年没见面了。

    “有达云(黄杰字)兄坐镇指挥,弟等自当效命。”陈明仁说。

    “子良兄言重了。你知道我能吃几碗饭,所以,今后还仗老兄鼎力。”

    “有总座调度,我相信此番定能斩将夺旗,一战成功,使龙陵守敌片甲不留!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何况你是一块老姜!”

    “姜还是老的辣嘛!哈哈哈……”彭劢说着大笑起来。

    “哈哈哈……”黄杰也捧腹大笑起来。

    黄杰与陈明仁虽是上下级关系,但私交颇深,其中有许多传奇色彩。这两位湖南老乡(黄杰是长沙人)又是同龄人。自黄埔一期毕业后,在北伐、抗日战场上都演出过不少光耀史册的好戏。如一九二五年二月,黄杰当排长时,在讨伐陈炯明的战斗中,敢于冲锋陷阵,荣立战功。陈明仁在攻打惠州,建立奇功时,蒋介石在惠州城集合部队,亲自下令:“鸣号三番,全体举枪,向陈明仁致敬!”

    这时,参与指挥此役的周恩来、鲍罗廷也举起了枪(见《虎将秘闻》)。

    黄杰率第二师在一九三三年四月保卫长城南天门和八道楼子的战斗中,杀伤日寇五千余人而阵地屹然不动,因而荣获青天白日勋章。

    在九江战斗中,八个中央军老牌师被打垮,唯独陈明仁率领的杂牌军预备第二师圆满地完成了战斗任务。所以,蒋介石在战役检讨会上连连夸奖说:“好!这一仗打得漂亮,湖鸭子断住了大鲨鱼!”何应钦也说:“预二师在九江战斗的胜利,不能不说是奇迹,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和反省,陈明仁师长在治军和整军上为我们做出了榜样!”

    有趣的是,这两个蒋介石的爱将都被老蒋“收拾”过。黄杰因归德失守被撤职查办,在陆军监狱关了半个月。后来血战四平的“抗共英雄”、“中兴名将”陈明仁也被老蒋软禁起来,恨得他几乎要跳楼。

    黄杰和陈明仁有同样的战功,同样不幸,因而成为莫逆之交。以至后来,陈明仁在长沙起义前夕,那一边黄杰带了大量黄金和蒋介石的亲笔信:“子良吾弟勋鉴:弟一生革命史,自当珍惜,为中正所深信也!对卖身投靠分子,应羞与为伍,必要时不惜大义灭亲,将之明正刑典。然后退守湘西,吾即来川为尔后盾,余由冰雪兄面告。中正即日”,劝陈明仁“幡然悔悟”。什么是“为尔后盾”?陈明仁早领教过了。所以他看完信后,只是淡然一笑,决定立即起义。

    只是由于友谊,陈明仁在断然起义之时,还是放走了黄杰和新闻局长邓文仪。

    这就是陈明仁。

    且说滇西前线自十月二十九日起,陈明仁奉命指挥荣誉第一师、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向龙陵城郊的三关坡、庙房坡、锅底塘坡等地发起攻击。高吉人率二〇〇师向篱笆坡、老粮台、水漕子、老龙潭、石老虎等地发起攻击。为配合第三次攻打龙陵,一举收复这个滇缅路上的边关重镇,王凌云的第二军向芒市英勇出击,直接扑向敌五十六师团的指挥部。远征军全部炮兵进入城郊各发射阵地,美国十四航空队的全部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也向龙陵云集而来。从保山至龙陵城郊的滇缅路上以及大大小小的山路上,黄尘滚滚,尽是从施甸、昌宁、腾冲、保山等县踊跃支前的十数万民夫。龙陵城郊各山头上,尽是上好刺刀待命冲杀的远征军士兵。十月二十九日十时,卫立煌一声令下,万炮齐发,龙陵顿时陷入浓烟烈火之中。在日寇身尸抛入空中,又沉重地摔在破砖烂瓦上时,远征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发起了冲击。

    第三次攻击龙陵开始了!

    陈明仁、熊新民、汪波、李志鹏、胡家骥和所有参加龙陵会战的官兵、民夫都怀着满腔愤怒和胜利信心投入战斗。松山收复、密支那收复、腾冲收复,更给大家增添了胜利信心,。日军不可战胜”已成了可笑的神话。只要我们以“全民族扑向敌人去拼命”的劲头,人间就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

    陈明仁认为,七十一军两次攻打龙陵不下,还差一点被松山佑三的反击部队一锅烩掉,这是七十一军、也是他自己的奇耻大辱。要不是李弥率荣一师和洪行率新编三十九师及时赶到增援,说不定七十一军的番号在两个月前就消失了,而且宋希濂和他苦心经营的怒江防线也会崩溃。故而第三次攻打龙陵这一仗,陈明仁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打胜的。“既然龙陵守敌已龟缩到一口锅中,咱们就加把火,将他烩了!”他说。

    八十八师师长胡家骥则认为,他的师在前两次攻打龙陵中,死去了不少师中之英。很多在上海保卫战、富金山保卫战中身经百战的老兵都在龙陵之战中为国牺牲了。这笔账不得不算,这个仇不能不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为了替死去的弟兄报仇,这一回,我们要将龙陵守敌一口吞了!”他在动员大会上说。

    汪波的说法是:“我荣一师每个官兵的胸腔里早已被新仇旧恨填满,我们弟兄的血已洒满整个抗日战场,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三五处伤疤,都是日寇的枪刀留给的,它是仇、是恨,此时不向日寇讨还血债,更待何时!”

    士气高昂,感触万千的莫过于二〇〇师。这个属于第五军序列的英雄师是最先出国援缅的部队,同古一战,声震寰宇。原师长戴安澜将军在缅北牺牲后,全师将士历尽艰辛返回祖国,无一逃兵,无一被生俘,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现在,他们经过在昆明补充整训,养精蓄锐后,又高唱着前年在缅北原始森林中唱过的军歌“重整旗鼓誓报今日恨,用我们以身许国的赤胆忠心……”,在“大好河山终还我,残敌今朝路已穷”的正义感和新形势下,重新踏上抗日战场。收复失土,消灭日寇,扬我国威,是二〇〇师将士的共同心愿。高师长说:“我们在缅境的同古、朗科、棠吉三战三捷,虽在战斗中伤亡了一千二百多人,但我们毕竟消灭了八千多敌人,我们在缅北撤退中倒下去了三千多人,这一次一定要叫日寇加倍偿还!”

    三十六师官兵在抗日战场上打仗最多,伤亡也最多。尤其是在腾冲打游击时期,几乎在日寇扫荡的前后夹击中伤亡殆尽。这次重新开到龙陵参战,将士们更是摩拳擦掌,斗志昂扬。诚如黄杰所说:“本集团军自渡江作战以来,历战八月余,各级官兵,备尝艰苦。然而全战场之士气极端旺盛,充满攻击精神,无论敌据点工事如何强固,火力如何猛烈,我军所向,攻无不克。”(黄杰《滇西作战日记》)

    预备第二师在滇西抗战中和三十六师有同样的经历,且因这个师是原第六军军长黄杰的部属,因而预二师从腾冲开到龙陵巴拿掌一线时,黄杰总司令特地来检阅这支身经百战的部队,并作了很长的讲话。兹摘录如下:“……我曾多次向你们传达过蒋委员长的训示,凡我官兵,应知军人天职厥在不顾牺牲,与阵地共存亡。成功则克敌制胜,永垂青史;成仁则气壮山河,光昭日月。务各振奋惕励,共抱必死之决心,共励奋斗之精神,同仇敌忾,前仆后继,为已死的同胞复仇,为国家民族雪耻,有我无敌,必战必胜,以达成我军人神圣之天职,而争取最后之胜利。

    “我预二师在腾冲凤山一役,预计需费时七天。实际上一天即克,赢得国际友军赞誉,这就是精神意志力量集中的效果。

    “我知道你们自渡江作战以来,苦战数月,跋山涉水,餐风宿露,浴血拼斗已具辛劳。但百尺竿头,尚须更进一步,克复龙陵,打通中印公路,完成全部任务,这才是辛苦的代价。这种代价,对国家的贡献是伟大的……”(黄杰《滇西作战日记》)

    就在这充分作了战斗动员,在官兵一致、上下一心、粮弹齐备、部署完整的情况下,卫立煌发布命令:“立即对困守龙陵之敌发起攻击,以加速滇西反攻战役的进程,争取早日打通中印公路,为整个抗日战争的反攻奠定基石!”于是,一时间万人呐喊、杀声遍野,在山摇地动中,远征军向龙陵守敌卷杀而去。

    日寇驻龙陵城防司令、五十六搜索联队长武勇纠夫自奉松山佑三中将“固守待援”的命令后,就下定决心寸土不让“这是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土地,在心里头,它已归入我们大日本腾越省的版图,我们宁可玉碎,也要为天皇陛下保卫住我们已夺取到手这一方土地!我们夺取的就应保卫!对每一个帝国军人来说,保卫比夺取应该更能激发你们的战斗精神,中国人已经放弃龙陵这片土地给我们帝国经营,现在又要来‘收复’,这就是无赖!所以,我们是寸土不让的,即使尸骨堆山,我五十六搜索联队也在所不惜!”武勇纠夫对他的同类们说。

    “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版图。中国的万里长城并没有在它的国境线上,英伦三岛在历史上称为‘日不落国’,这都是开拓的结果。土地是无私无知的,只有先进的民族才有权经营和占有,也只有先进民族的科学,才能使土地发挥最大的贡献。如果世界都有大和民族经营,那人类的生活就将进入天堂……

    “地狱是为腐败的民族设置的。一切不愿进取,不愿和先进民族密切合作,在日中共存共荣中精诚团结的人,地狱就是他们的归宿。”(松山佑三《在芒市土司代表会议上的演说》)

    武勇纠夫和他的五十六搜索联队全体官兵,正是抱定这种东洋大盗的思想固守龙陵,寸步不让。加之有前两次击退中国远征军进攻的胜利,所以他们对固守龙陵、卡断中缅公路有绝对信心。尽管芒市之敌已没有力量来援救他们,他们仍能孤军奋战,在饥寒交迫、硝烟弥漫中进行顽抗,决心与阵地共存亡,不死不休。

    三打龙陵战斗一开始,陈明仁就展开他的战旗,这是一块长八尺、宽五尺的黄绫,上绣“还我河山”四个大字,用一根竹竿高高竖在他的前进指挥所上,在山风中猎猎抖动,在阳光的照射下鲜艳夺目。这一面战旗,陈明仁一直保存着,后来“文革”红卫兵以此说陈要复辟,要揪斗,被周恩来总理明令五十五军绝对保护陈的安全,才幸免于难(见一九九四年一月十四日《湖南法制报》钟德灿文)。陈明仁手握大刀,威风凛凛地像一尊战神岿然屹立在旗杆下,扁着嘴,两道浓眉高高挑起,睁圆双眼,两袖卷到肘上,犹如铜打铁铸。八十七师二六〇团的官兵在华坡与庙房坡之间的八号高地上,伏在冲击出发阵地的战壕上,在炮火轰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陈军长,看一眼战旗上“还我河山”那四个大字,不禁全身增添无穷神力。是的,“还我河山”,是中国一切抗日军人的神圣使命,是炎黄子孙近百年来共同的心声和愤怒的呼喊!正是在“还我河山”的呐喊中,才有全民族扑向敌人的排山倒海的阵势。如果说洪行将军在他的战旗上绣上“洪行”二字是对自己斩寇杀敌的自信,那么,陈明仁在他的战旗上绣“还我河山”,正是表达他抗日军人收复失土,洗雪国耻的一腔忠贞,这是中华民族的正义,而正义是无敌的!

    此时,在我方炮火向日寇阵地狂轰中,陈明仁正兴高采烈地享受中国人民威武雄壮的宣泄愤怒的快感。大地在抖动,充满火药味的硝烟遮天蔽日,扑面而来。凡是抗日军民,此时此地,都有一种报仇雪恨的痛快感,现在不是敌人打过来,而是我们打过去的时候了。这是中国人民在战争中崛起,在战争中壮大的具体表现。凡一切爱国者、一切具有民族良心的人,谁不为此欢欣鼓舞,拍手称快!然而作为一个指挥官,陈明仁尽量压抑自己的兴奋,他只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伏在冲击出发阵地上的战士们身上。由于他们距敌太近,硝烟、尘土几乎将他们盖住,与斑驳陆离的土地浑然一体。令陈明仁惊奇的是,在我方炮火向华坡、庙房坡猛烈狂轰之时,二六〇团的官兵们不待冲锋号吹响,就向敌前沿阵地爬去,像一浪浪无声的海潮,势不可挡。“好办法!”陈明仁在心里说,看看勇士们快接近山头,他立即下令:“炮火延伸射击!”

    正在带领弟兄们向敌阵地悄然爬行的二六〇团八连连长谢成林,不时回头看陈军长手中的大片刀。他知道陈军长这把大刀自抗战起就带在身上,别的将领们在早晨练太极拳的时候,陈军长却在舞刀,末了放声高唱一曲《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而后身背大刀到各操场视察部队训练。每次大战前,陈军长都亲自磨这把大刀,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突然,炮火延伸,谢成林只见陈军长右手挥起,紧接着寒光一闪,陈军长的大刀以万钧之力直指敌阵,谢成林一跃而起,大吼一声:“杀!”带领一百多弟兄跃入敌阵。这边,陈明仁将大刀往身后一挂,举起望远镜,华坡和庙房坡战场上的惨烈战斗立即拉到面前。

    冲入敌阵的我军战士以手榴弹、火焰喷射器、刺刀和汤姆式冲锋枪对付在胸前掩蔽部和地堡中的日寇。开初,战斗很顺利,战士们飞跃腾挪,势如猛虎。但眨眼功夫,日寇从地堡中冲出来,对准中国兵挺枪就刺,于是阵地上刀枪相碰,喊声如雷,敌我双方已绞作一团,胜负难分。陈明仁急忙将望远镜递给在身边的八十七师师长熊新民,熊新民举起望远镜看一眼后,咬一咬牙,命二六〇团特务排排长刘新伍前往增援。刘排长手一挥,带领弟兄们箭一般向华坡冲去。

    刘新伍身背一筐手榴弹,威风凛凛地突飞猛进,全排战士紧跟而上。到了华坡,刘排长率全排一阵手榴弹猛砸,而后分班、分战斗小组趁着浓烟向各个敌堡扑去,负伤的我军士兵,见援兵来到,立即浑身血涌,平添神力,滚爬着向敌人扑去。

    头部负伤、一身血染的连长谢成林迅即站起来,狂呼一声:“不死的弟兄们,冲!”

    这时恰巧师预备队又冲上山来,迅即占领了华坡阵地。这一仗,仅手榴弹就甩了七百多枚。可见战斗之惨烈。

    在硝烟散尽,弹片还发热之际,陈明仁来到了华坡阵地。

    他一面下令各部抢构工事,一面凝视庙房坡战场。此时的庙房坡正打得烈火冲天,杀声震地。进攻庙房的二六一团才占领阵地,就遭到日寇反击,日寇敢死队正嗷嗷怪叫着不顾死亡,以一浪又一浪的冲击波向庙房坡冲杀而来。

    庙房坡刚夺下阵地的二六一团守军所剩无几里,零零散散的在残缺的战壕内和倒塌的散兵坑中坚定地向日寇射击着。庙房坡背后,二六一团的预备队正由坡脚往山顶冲上来。陈明仁估计,从山脚冲到山顶,以最快的速度,也要八分钟。但日军先头部队只须三分钟就可冲上山顶,如果那时日寇居高临下一个反击或占领庙房坡制高点用火力向二六一团增援部队一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他一面给熊新民下令,立即组织侧射火力支持庙房坡,一面令炮兵对日寇进行阻击射击。就在这时,陈明仁被庙房坡的一场战斗吸引住了。那条战壕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成群的日寇继续向上冲锋,几次都没有得手。

    坚守阵地的是中士班长许庆瑞,他在战壕中放了两筐揭开盖的手榴弹。当日军先头冲锋浪距他三十来米时,他双手齐甩手榴弹,其速度之快,令人惊异。头两颗手榴弹还飞在半道上,另两颗手榴弹就已跟踪而去,瞬间在他正前方就形成了一道火墙,咣咣咣咣,直炸得日寇纷纷倒毙。当许庆瑞的八十多个手榴弹投完后,他立即从战壕中拎出一挺机枪,跳上战壕,对准日寇后续部队就一梭子扣到底,紧接着他将机枪横过头顶,向冲到他跟前的一个日本兵横砸下去,在这个日本鬼子还没有倒地之时,许庆瑞就以闪电般的动作夺过他的三八大盖来,飞快地冲向一个手持指挥刀的日本太君,只一交手,日本太君的指挥刀便飞出两丈开外。杀红了眼的许庆瑞丢了三八枪,飞快地去拾起指挥刀,怒吼着,跳跃着向敌群砍杀而去,凶恶的日寇被这个比他们更凶恶的中国杀神震慑住,纷纷趴下,而许庆瑞却跃到日寇一名机枪手面前当头一刀直劈下去……这时,二六一团预备队已冲到山头,并立即向日寇反击下去。

    陈明仁询问了许庆瑞的姓名,立即用电话向黄杰总司令报告了他的战斗事迹。黄杰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日的日记中写道:昨日召见八十七师二六一团八连最勇敢的中士班长许庆瑞(江西寻乌人,二十一岁),犒赏五千元并与之合拍一照片,以示鼓励。

    陈明仁放下耳机俯瞰整个战场,龙陵城及城郊四周山头正打得烈火冲天,枪炮声、喊杀声震耳欲聋,远征军以绝对优势火力狂风暴雨般向日寇阵地倾泻。在遮天蔽日的浓烟中,爆炸的火光遍地闪烁。前一阵排炮掀起的硝烟才升腾起来,弹片、砖瓦、碎石、木料、日寇残肢还在空中乱转,新一轮排炮又着地爆炸,掀起的碎石瓦片与直落下来的碎尸相撞,大地在急速地抖动,空气在燃烧。扑面而来的山风和气浪烫人脸面,灰黑色的硝烟和尘土纷纷落在陈明仁身上,耳朵、鼻孔已塞了不少烟尘,但陈明仁还是岿然不动。此时,他不是欣赏战争的壮景,而是在观察敌人的动静。他身后有一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预备队,一旦日寇反扑,只要他的战刀向前一指,预备队就会猛扑过去。

    陈明仁感到欣慰满足的是我军的粮弹充足。滇西各县人民把新米饭送到阵地上来,吃饱喝足的战士们倍加神勇。自松山黄土坡攻克后,保山至龙陵公路已畅通,成千上万吨弹药源源运来。在第三次攻打龙陵中,投入战斗的六个师,仅八十七师就发射七九步枪弹四万七千发,四五冲锋枪弹九千四百发,火箭一百三十七枚,六〇迫击炮弹二千五百七十二发,二八枪榴弹七百六十枚,手榴弹三千零一十四枚,八二迫击炮弹一千八百四十八发。由此可见战斗的炽烈程度。中国军队在抗战中愈战愈强,装备愈来愈精,火力愈来愈猛。

    在望远镜中,陈明仁看到友邻部队都打得十分勇猛,十分顽强。二〇〇师攻击篱笆坡,当拿下一、二高地时,突遭大队日寇反击。日军来势之猛,疯狂跳跃前进的劲头,曾使陈明仁为二〇〇师捏一把汗。但刚占领日寇阵地的二〇〇师第五九九团,即呐喊着冲出战壕,挺枪大步向日寇反击部队迎头冲杀下去,一时间刀枪并举,血肉飞溅。为了增添二〇〇师声威,陈明仁的大刀向前一指,七十一军预备队向日寇阵地冲杀而去,连占两个山头,并集中四挺重机关枪猛射反击篱笆坡的日寇反续部队,致使日寇全线垮下来。

    与此同时,汪波的荣誉第一师向大魁阁发起攻击,虽几经敌人猛烈火力阻止,但战士们前仆后继,一往无前,步步进逼。最后在八挺轻机枪的掩护下,火焰喷射兵冲到近前,怒火狂喷,将魁阁连同守敌烧成一片灰烬。三十六师在锅底塘坡反复冲杀,第二军在木康后山一举夺下日军阵地,八十七师集中兵力再向庙房坡三号、四号高地冲击。更令全军兴奋的是美国盟邦的轰炸机群在战斗机的掩护下,黑压压地蔽空而来。那轰轰隆隆的马达声,拉扯得山摇岭晃,对西山坡、红土坡、伏龙寺、桐果园、龙陵城进行了地毯式轰炸。一批又一批,直炸得日寇身躯破碎,血肉横飞。曾扬言要与阵地共存亡的武勇纠夫,只好连夜率残敌向芒市落荒而逃。

    远征军经过五天血战,收复了龙陵。

    此时的龙陵城一片残砖烂瓦,断墙颓壁,残梁断柱还冒着青烟,碎石弹片还在发烫,工兵部队一面排除地雷,一面埋葬敌尸。

    黄杰总司令就在这一片焦土上举行了庄严的人城升旗仪式。

    关于在龙陵城举行的升旗仪式,几十年后,抗日军人李洪保曾陈述他当时的感想,摘录如下:“我们当兵抗日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雪恨,消灭万恶的日本鬼子,在一切被日寇侵占、践踏的中国土地上,重新竖起我们的国旗,以显示我们中国人的尊严。我当农民时,对国旗的意义不甚了解,甚至一见乡、保长来抓兵派款,地主老财横行乡里之时,就对竖在小学校上空的国旗有反感。那时我想,要是没有这面国旗,我们的日子可能还不会过得这样苦。可是,日本鬼子杀进中国来,所到之处先砍掉中国的旗杆,接着就杀人放火,奸淫掠夺,竖起他们的太阳旗。我们一没有了国旗,就变成了亡国奴,被日本人当做牛马,当做奴隶,一不顺眼就枪杀或活埋。亡国之痛使我从湖南衡阳跑出来当兵,我当兵就是为了重新竖起我们的国旗来,让她千秋万代飘扬下去,红汪汪地照耀我们的祖国!

    “……我们在龙陵西山升旗那一天,当官的和我们当兵的都热泪盈眶。只有当过兵、打过仗,从弟兄们的尸堆里过来的人,才懂得‘国旗是血染红的’这句话的深刻意义,也才真正懂得爱国!

    “那天——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三日,太阳出后不久,风和日丽,云白山青。我们用子弹箱垒成一个台子,台子两边各竖起一棵用松树削成的旗杆,在排炮轰鸣中,中国兵和美国兵彼此将对方的国旗升起来。黄总司令还站在台子上讲了话。他说:攻克龙陵是中美军并肩战斗的结果,是滇西远征军继收复松山以来,竖起的第一面国旗,我们要在一切被日寇侵占的国土上竖起我们伟大的国旗,以完成我们这一代中国军人的历史使命!’”(笔者《抗日军人采访记》)

    龙陵一收复,远征军趁热打铁,黄杰立即命令二〇〇师扫荡张金山、南天门残敌,并给各军、师下令齐头并进,合围芒市,直捣敌五十六师团指挥部。各部队受命后,不顾疲劳,立即行动。于是无数股滚滚铁流向芒市大坝云集。正在此时,滇贵缅游击纵队第五纵队司令杨文榜率部到达龙陵前线,归还十一集团军建制,并向黄杰总司令详细汇报滇贵缅游击纵队的战斗经过。第二天,这一支曾在片马、茶山、里麻建立过奇功的部队,也汇人大反攻的滚滚洪流,向芒市大坝横扫而去,以加速日寇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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