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信子来到一家百货大楼，一进门，她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变得轻飘飘的。这里时髦的服装，进口的百货，各种精美的商品，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先在一楼兜了一圈，然后装作不经意般走近卖餐具的柜台，在那儿悄悄摸起一把叉子，塞进皮包。她心想，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东张西望，慌慌张张地走开也不是上策，最好是装出买不买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样子，然后再从容地脱身。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一个售货员发觉她这种行为。
信子一看周围没动静，就乘电梯上楼，来到电器用品的柜台前。这里摆着好多微型收音机，她随便拿起一个，装着精心挑选的样子，一会儿放回去，一会儿拿起别的。冷不防，又把一台小型收音机悄悄塞进皮包里。
在这家百货大楼下手，可真够轻而易举的了！想到此，不由得一阵狂喜。她走向楼梯口，脚步轻轻地准备转移到别处。这时，耳后有人在轻声地问：“小姐，您没有忘掉什么吗？”
回头一看，是个中年男子，他衣着普通，但目光却咄咄逼人。一刹那，信子紧张得全身变僵了。不过她还是稳住了神儿，满不在乎地答道：“噢，谢谢，我没忘什么。”
“那好，想跟您谈一谈，请到这边来。”
那男子悄悄地拉住信子的手，把她带进柜台后面的房间里。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你要谈什么？”
“请您别装傻，我说的是您皮包里的收音机。”他边说边拿出自己的证件，原来他是这家百货大楼的警卫。
信子打开皮包，把收音机拿了出来，“这又怎么啦……我有个习惯，出门总带着它，这样很方便。”
“可是，我看见您刚才好像没有带着它。”警卫的声音还有一种压力，暗示他已经全知道了。看样子，跟这种对手再装下去是无济于事的。
“是呀，这是刚买的。”
“那么，请您给我看看发票。”
“噢，行啊。可是……弄到哪儿去啦？”
信子假装掏胸前的衣兜，卖弄风骚，频送秋波，窥探一下反应。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看来，这个办法在这种对手面前也不会有多大作用，“……找不着了。说不定是丢了。”
“究竟是不是买的，一问柜台马上就清楚了。”
他伸手准备拿起桌上的电话。信子只好赶紧拉住他的手，向他求情：“是我错了，钱还没有付呢。我特别喜欢它，所以先放进皮包里了。”
“既然是这样，您最好一开始就认账。好，那么，请把姓名和地址告诉我。您可别编，我会打电话核实的。”
“求求你，请别问我的名字。若是让家里人知道，我还不如死了呢。”
信子抽泣着，嗓音也稍稍变高了些。这一套是她多年反复练出来的本事。她一边哭，一边走近窗口，摆出一副马上就要跳楼的架势。可是，对方却好像无动于衷，冷若冰霜。
她站在窗边，扭过头来，说：“你就不能高抬贵手吗？东西已经还了，你们公司什么也没有损失嘛。我刚才是鬼迷心窍。难道为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就非得逼我走上绝路不可？”
“如果是别人，那还情有可原。可是您既然能说出鬼迷心窍这类词儿，说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了。”
警卫似乎已经全部识破了信子刚才装疯卖傻、开脱罪责以及卖弄风骚的真正用意。
“我发誓以后绝不再干了。我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知怎的就把手伸出去了。”
“那么说，您得了什么‘病’吗？如果这是一种‘病’，那就更不敢说这是最后一次啰。不趁早住院治好这种恶习，会给社会带来更大的危害。”
警卫寸步不让。信子不得已使出了最后一招，假装掏出手绢儿擦眼泪，偷偷带出一张高额钞票，扔在地上，然后便提醒他：“哎，你的钱掉在地上了。”
警卫拣起钞票，莫名其妙地看着，然后双眉锁紧：“不行，您不能这样做……”
“这不是我的。如果我有钱，我就会规规矩矩付收音机的款了。”信子趁他从地上拣钞票的空儿，又在桌上偷偷地放了一张，一边解释，一边指着钞票说：“瞧，那儿还有你扔下的钱哪。唉，一想到家里的人，无论如何也得求你放了我。我劝你也想想你的一家，请把我放了吧。”
为了打动他的心，信子用一种老练而又恳切的口吻说着。这时，警卫的表情好像有点变化，他用手指尖夹着两张钞票，双眼一边紧紧盯住它，一边说：“啊……”
信子一看有门，忙趁热打铁弯下腰，当直起身子的时候，又把一张钞票递给了他：“瞧，桌子底下还有一张呢。”
警卫像中了催眠术似的，把钞票接了过去。对着这三张高额钞票，他眨了眨眼，考虑片刻，然后好像明白似的点了点头：“好吧，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干。再干，我只好叫警察来了。”
“太感谢了，你这算救了我啦。”
信子甜甜一笑，然后如释重负，浑身轻松，走出了百货大楼……
其实，信子是一家叫做“非法行为调查股份公司”的调查员，专门负责检查所雇单位职员的渎职、失职行为。这天她一离开百货大楼，就回公司填写报告单——某某百货大楼；调查时间；餐具柜台售货员缺乏对扒手的警惕性；在收音机柜台前被警卫发现，但警卫受了贿。再填上收买警卫的费用开支，然后把这份报告单交给了主任。主任一边看，一边慰劳道：“辛苦了。我马上就和这家百货大楼的经理联系。他们多亏和我们公司订了合同，才能及时发现工作人员的粗心大意和舞弊行为，我想经理一定会满意的。”
“是啊，这种工作真有意义，干起来也挺有意思。”
“对，亏了你们积极工作，我们公司的信誉一天天提高了，来订合同的越来越多。最近，根据在野党的要求，我们还准备扩大到国家机关去开展业务，这样，收买、受贿这种事以后就可能越来越少。总有一天，非法行为会被消灭，我们这里也就会变成廉洁的社会了。”
“可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公司不是也将会倒闭吗！”
“不会的。受贿行为就像传染病一样，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杜绝。即使杜绝了，也不能麻痹大意。为了预防旧病复发，总得有医生啊。”
“您说得真对……话又说回来，那个警卫该开除了吧？”
信子忽然想起那个开头一本正经、冷若冰霜的男人。
“按理就应当这样做。但这一次可不同寻常。很对不起，被开除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怎么会是我呢？受贿的是他呀。”信子吃惊地说。
“那个警卫是我们公司特地派去监视咱们职员的非法行为的。刚才他已经向我汇报说，他接受的是三张钞票。”
信子一听，可后悔死了，她在报告单上填写收买警卫时，竟鬼使神差，说花了四张钞票。
难道从此就要与公司永别了吗？可惜，自己已经学会了干这行的全套本领……不，死了这条心以前，不妨再试试提出最后的请求：“您能不能宽容我这一次？当然……”信子向放在桌上的那个皮包瞟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着。
“嗯，我考虑考虑……”
主任的口气是严肃的，但信子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从他的眼神深处，她看出了一丝虽然微弱，但却有充分把握的闪念……
（秋雨 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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