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女主任(对辅导员)亨伯特先生刚打来电话,洛丽塔的妈妈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去世了。
辅导员噢,天哪。
营地女主任他正在上这儿来接洛丽塔的路上。他要我告诉洛丽塔说她的母亲病了。请你找到那个姑娘,让她做好离开营地的准备。顺便问一下,我的那个懒惰的儿子在哪儿——叫他把垃圾桶搬到小屋背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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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洛丽塔
在许多地点,不少人用不同的声音和语调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我们逐一审视松树林中那些极为奇特有趣的小木屋和帐篷。摄影机对着树木和灌木丛的后面。在下层灌木丛中,有两个人影迅速分开。远处的喊叫声起先十分响亮,接着又含糊不清。
洛丽塔!洛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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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路
通向小木屋和帐篷。亨伯特驾车向前行驶。营地女主任十四岁的儿子查利正把一个空的垃圾桶滚到路的另一边。
亨伯特(从汽车车窗里带着询问的神气指着)这是办事处吗?
查利默默地用翘起的大拇指给他指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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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办事处,亨伯特和营地女主任
营地女主任(计算着费用单,眼睛仍然看着她写的东西,并没有抬头)多可怕的事故!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亨伯特噢,葬礼已经在昨天举行了。我们决定不叫孩子参加,免得她受到打击。
他把费用付清。
营地女主任谢谢你。可怜的孩子。这是你的收据。
洛丽塔连拖带撞地提着旅行包来了。
洛丽塔嗨。
他把手放在洛丽塔的头上,提起她的旅行包。洛丽塔身上穿着最鲜亮的方格花布衣服,脚上穿着一双鞍脊鞋[1]。
亨伯特和洛丽塔朝汽车走去,洛丽塔向查利挥了挥手。
洛丽塔再见了,小伙子查利!
查利闷闷不乐、不无失望之情地用他那有着金色睫毛的浅色眼睛目送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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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烘烘的汽车(内部)
她挨着亨伯特坐下,啪的一声把迅速飞到她可爱的膝头的一个苍蝇打掉;接着嘴里用劲嚼着一块口香糖,她迅速摇下车窗玻璃。汽车驶过给阳光照出一条条纹路的、斑驳的树林。
洛丽塔(出于孝顺)妈妈怎么样了?
亨伯特是腹部的什么疾病。
洛丽塔糟透了的?
亨伯特不,是腹部的[2]。一种胃病。她给送到乡间的一所医院去了,与勒平维尔相去不远。
洛丽塔我们要去,你管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勒平维尔吗?
亨伯特勒平维尔。是的,我想我们得在附近待一阵子,等她身体有所好转,或者至少有那么一点儿起色,然后我们再一起到山里去。这是不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洛丽塔嗯——嗯。我们离开她的医院有多远?
亨伯特噢,两百英里。你在营地过得快活吗?
洛丽塔嗯——嗯。
亨伯特离开感到惋惜吧?
洛丽塔嗯——嗯。
亨伯特说话呀,洛丽塔,别净哼哼。对我说点儿情况。
洛丽塔什么情况,爹?
亨伯特随便什么过去的情况。
洛丽塔我这么叫你,成吗?
亨伯特当然成。
洛丽塔这是一出诙谐的短剧,你知道——
亨伯特一出什么?
洛丽塔一出滑稽有趣的戏,你爱上了我的妈妈。
亨伯特还有相互的敬意和精神上的欢娱等。
洛丽塔当然,当然。
(谈话出现了暂时的停顿,眼前出现了四周的景色。)
亨伯特看那边山腰上的那些牛。
洛丽塔要是我再看见一头牛,大概就要呕吐了。
亨伯特你知道,洛丽塔,我非常想你。的确如此,洛。
洛丽塔我倒没有。实际上,我对你可不忠实到了极点,但这一点也没有关系,因为反正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你车开得比我妈妈快多了,先生。
他减慢车速,可以看到车速在里程计上从每小时七十英里降到五十英里。
亨伯特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再喜欢你了?
洛丽塔唔,你还没有亲过我,对吗?
亨伯特把车摇晃着开进路边的野草丛中,停了下来。洛丽塔依偎着他。这时一辆公路巡逻警车在他们车旁停下。
警察出了什么问题吗?
亨伯特没有,没有。我只想看一下地图。
洛丽塔(急切地把身子从亨·亨边上探过去,异常文雅地说着话儿)大概我们把车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但我们只是想要走条近路,我们以为——警察唔,要是你们想停一下,再过去三百码就有一块野餐的区域。
洛丽塔噢,谢谢你。
那个眉头紧皱的警察朝着这个小姑娘露出他最粲然的笑容,驾着车子离开了。洛丽塔把一只颤动的手紧按着自己的胸骨。
洛丽塔这个傻瓜!他本该把你抓起来的。
亨伯特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要抓我?
洛丽塔因为这个该死的州里规定的车速是五十。别,别慢下来。他这会儿已经走了。
亨伯特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所以做个好姑娘吧。
洛丽塔那是红灯。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开车的。
他们寂静无声地经过一个寂静无声的小镇。
亨伯特你说你很——我也不大清楚——淘气?你就不想跟我说说你干的那些淘气的事吗?
洛丽塔你是不是很容易大惊小怪?
亨伯特不。你干了什么?
洛丽塔噢,我参加了那儿提供的各种活动。
亨伯特Ensuite?[3]
洛丽塔后来,他们教我要跟别人一起快快乐乐、丰富充实地生活,并且养成健全的人格。其实就是做一个妖媚的姑娘。
亨伯特对,我在夏令营手册里看到这样的话。
洛丽塔我们喜欢在炉火周围举行合唱会。
亨伯特还有什么别的吗?
洛丽塔(狂热地)女童子军的训词也就是我的格言。我的责任就是要对动物有用。我服从命令,为人开朗。我的思想和言行都十分肮脏。
亨伯特就是这些吗,你这个小机灵鬼?
洛丽塔我们还在一个反光的烤炉里烤面包。这挺了不起吧?嘿,对了,我们还做皮影戏。我们还认出了老师知道的那三个家伙。多有趣啊!
亨伯特C'est bien tout?[4]
洛丽塔C'est[5]。只有一件小事,我以后在黑地里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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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
公路旁边的一块指示牌上写着“着魔的猎人”八英里。再往前去,又出现了另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布赖斯兰,海拔七五九英尺。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指示牌上写着“着魔的猎人”三英里——难忘的老客店。
洛丽塔噢,我们就在这个难忘的地方歇脚吧!
亨伯特我已经在勒平维尔的一家旅游客店订了房间,但是——
洛丽塔哦,求求你。我们就去“着魔的猎人”吧。那是一个出名的浪漫的地方。我们会使人家以为你带着我私奔了。求求你!
……于是在那儿,既叫人感到惊奇又显得相当冷漠,坐落在幽灵似的树木下的一条逐渐弯曲的道路顶端,位于一条砾石铺的车道的头上——正是“着魔的猎人”那座灰白色的华厦。
洛丽塔(走出汽车)哟!看上去挺气派的。
老汤姆,一个头发花白的驼背黑人把他们的旅行包拿下车去。
那是一幢宽敞、古老、极为别致的家庭旅馆,有一道带柱子的门廊。亨伯特和洛丽塔走进那个装饰华丽的大厅,接待室里挤满了在这儿召开会议的两组人,参加医学会议的人正在减少,而参加花草种植会议的人正在增加。
洛丽塔蹲下身去抚摸一条西班牙小猎狗,在她的抚摸下,那条狗懒散地伸开四只脚趴在地上,显得十分柔顺。
亨伯特(在服务台边,对办事员波茨先生含糊不清地说)我要一个房间过夜。
波茨先生,对不起,你说什么?
亨伯特我要两个房间,或者一个有两张床的房间。
波茨我拿不准我们是否能向你提供这样的房间。从另一家旅馆来了不少我们这儿难以容纳的、在此开会的医生;我们还有人数正在不断增加的、在此聚会的玫瑰种植者。房间是给你和你的小女孩住的吧?
他和蔼地看着洛丽塔。
亨伯特她的母亲病了。我们累坏了。
波茨斯伍恩先生!
另一个办事员斯伍恩出现了。
波茨洛夫先生怎么样了,他来过电话吗?
斯伍恩他取消了他订的房间。
波茨那布利斯家呢?
斯伍恩他们应当在今晚结账离开。
波茨(对亨伯特)噢,我可以把三四二号房间给你。但房里只有一张床。
亨伯特也许你能在房里放一张小床吧?
波茨我们目前没有可用的小床,但以后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善。
亨伯特唔,我就登记住宿吧。
波茨那实际上是一张很大的
(打开登记簿)
床。不久前的一天夜里,上面还睡了三个大夫,中间那个大夫是一个身体很胖的
(把服务台上的自来水笔递给亨伯特,
亨伯特自己的自来水笔写不出来了)
先生。
三楼走廊
汤姆叔叔提着旅行包,拿着钥匙,为亨伯特和洛丽塔打开了旅馆房间的门。他们看到房门钥匙,产生了一阵无谓的激动。
洛丽塔哦,瞧!这跟我们家的门牌号码一样,三四二号。
亨伯特奇怪的巧合。
洛丽塔对,非常奇怪。你知道
(发出一阵笑声)
昨儿晚上,我梦见妈妈在拉姆斯代尔湖里淹死了。
亨伯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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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
房里有一张双人床,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双人床,一个壁橱,橱门上有面镜子,浴室门上也有一面镜子,一个蓝黑色的窗户,窗玻璃上映现出一张床,壁橱门上的镜子里也映现出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玻璃面的桌子,两个床头柜,一张双人床:说得确切一点,是一张有着嵌板床架的大床,上面铺着一条托斯卡纳[6]玫瑰色绳绒线织的床单,一左一右,还有两盏饰有荷叶边的粉红色灯罩的小灯。
亨伯特给了老汤姆一美元的小费,又把他叫了回来,另外加了一个美元。汤姆表示感激地咧嘴笑着走开了。
洛丽塔(她的眉目抽动起来)你是说我们两个人都睡在这儿吗?
亨伯特我要求他们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或者至少在房里添一张小床——给你或我睡,随你爱睡哪儿。
洛丽塔你疯了。
亨伯特怎么啦,亲爱的?
洛丽塔因为,亲爱的,如果亲爱的妈妈知道了,她会跟你离婚,还会把我掐死。
她站在那儿,眯起眼睛,在壁橱门上的镜子里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亨伯特在一把低矮的椅子边上坐下,紧张不安地搓着双手,探头看着她在镜子里的欣喜的样子。
亨伯特你听我说,洛。让我们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一下。我是你的继父。你妈妈不在的时候,我要对你的幸福负责。我们会常常待在一起。我们并不阔绰,因而我们不能
(站起身来,把雨衣挂在
挂钩上,但雨衣却
滑了下来。)
总有两个房间。
洛丽塔行。我要梳子。
亨伯特想要拥抱她——随意地在晚餐前带点儿克制地温存一下。
洛丽塔嗨,让我们免了这套亲吻的把戏,找点儿什么吃的吧。
他打开那个手提箱,里面都是他给洛丽塔买的物品。
亨伯特顺便说一句——这是我在帕金顿给你买的一些连衣裙和东西。
“噢,一个多么叫人疼爱的宝贝儿!她朝那个打开的手提箱走去,好像用一种动作缓慢的步伐从远处偷偷地向它挨近,费劲地瞅着远处放在行李架上的那个宝箱。”她用手捏着那特别短的两个袖子,提起一件衬衣,随后抽出一条光彩夺目的腰带,看去就像一条缓慢移动的蛇,束在身上试了一试。“接着她悄悄投入我期待的怀抱,容光焕发,身心舒爽,一边用她那温柔、神秘、淡漠、矇眬而不很纯洁的目光抚慰着我——活脱儿就像轻贱可鄙的俏妞儿之中最轻贱可鄙的一个俏妞儿。因为小仙女所效法的就是这种女子——而我们却呻吟、死去。”他们的接吻给敲门声打断了。老汤姆拿着一个插满漂亮玫瑰的花瓶走进房来。
亨伯特哟,这些花是打哪儿来的?
汤姆我不知道。
亨伯特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管理部门送的吗?
汤姆我不知道。卖花柜台的伙计把这些花交给了我。是给哪位先生——
(朝卡片上瞥了一眼。)
杭伯格先生和他的小女孩。
老汤姆手里拿着一个两毛五分的硬币退了出去。
亨伯特(对此不屑一顾)看来花展有一些多余的玫瑰。我讨厌玫瑰,我也讨厌把我的姓名写错。
洛丽塔噢,但这些玫瑰可真好看!
(当然,要点是这束花是克莱尔·奎尔蒂送的,我们不久就会看到这个早就仰慕小多洛蕾丝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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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魔的猎人”餐厅
墙上浮华的壁画描绘了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陷入各种不同的着魔状态的着魔的猎人,他们周围有一群庞杂的动物、林中仙女、柏树和门廊。
洛丽塔(凝视着壁画)这是什么意思?
亨伯特噢,神话中的场面,经过现代的处理。不管怎么样,仍是拙劣的画作。
洛丽塔什么是拙劣的画作?
亨伯特就是平庸的、没有独创性的艺术家的作品。瞧那个拙劣难看的独角兽,或者那是一个马人[7]?
洛丽塔他并不拙劣难看。他真是妙极了。
女服务员把食物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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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完毕
亨伯特拿出一个里面装着安眠药的小瓶子,拔开瓶塞,把瓶里的药丸倒在他的手掌中间。他把手对着张开的嘴一拍,假装吞下药丸。
洛丽塔紫色的药丸——是什么药?
亨伯特维生素P。紫色的海浪和李子,以及极乐鸟的羽毛。还有泥炭沼的兰花和普里阿普斯[8]的果园。
洛丽塔含糊其辞的话。快给我一颗!
亨伯特拿去吧。
他藏在手掌中的那颗药丸悄悄地从他的手里滑到了洛丽塔的那只欢快的、形成杯状的小手里。
洛丽塔(吞了下去)我敢说这是一颗春药。
亨伯特天哪!你对春药又知道些什么?
洛丽塔就是我看过的一部影片,《特里斯当与伊瑟》。还有马克王。噢,瞧那儿是谁。
有个穿着颜色花哨的粗花呢茄克的男子走进餐厅,朝远处一张桌子走去。这个人就是奎尔蒂。他认出了黑兹太太的那个迷人的小女孩,但只用饶有兴味的估量的目光看了亨伯特和她一眼,就不再对他们加以注意了。
洛丽塔他是不是看上去活像,完全就像是奎尔蒂?
亨伯特(吃了一惊)什么?我们那个胖牙科大夫在这儿?
洛丽塔含着刚喝进嘴去的那口水,把晃动的玻璃杯放下。
洛丽塔(快乐得唾沫四溅)当然不是。我指的是骆驼牌香烟广告上的那个剧作家。
亨伯特噢,名声!噢,femina[9]!
女服务员你们想吃些什么样的甜点心?我们有冰淇淋——紫莓、巧克力、香草,让我想想——
洛丽塔我要巧克力和紫莓冰淇淋。
亨伯特我只要一杯咖啡。请开一下账单。
洛丽塔摇了摇她的那头鬈发,想要消除倦意。
亨伯特在那个营地上,他们要你们几点起床?
洛丽塔六点
(她忍住一个大呵欠。)
半。
(打了一个大呵欠,
浑身上下都颤动起来)
六点半。
(嗓子眼里又
堵住了)
今儿早上我去划船,然后——
女服务员我们一点紫莓冰淇淋都没有了。
叠化为:
电梯
亨伯特和洛丽塔,三个种植玫瑰的女士(每一位看上去都像一座假山庭园),两个老头和那个开电梯的姑娘走进电梯。亨伯特和洛丽塔彼此面对面地靠得很近,等其他人拥进电梯的时候就靠得更近了。两个老头出了电梯。洛丽塔瞌睡矇眬、神态诡秘地紧紧靠着亨伯特,抬眼望着他轻声笑了起来。
亨伯特怎么啦?
洛丽塔没什么。
那三个面带笑容的妇女走出电梯。如今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亨伯特和洛丽塔不再站得那么近了。
开电梯的姑娘请小心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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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三四二号房间的走廊
洛丽塔你应当像人家在动画片中那样抱着我。噢,我倦极了。看来我只好告诉你查利跟我是多么不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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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号房间
洛丽塔这张床可以睡两个人。
亨伯特这是你的床。
洛丽塔你的房间在哪儿?
她打了个呵欠,坐在床边上,脱下两只鞋子,脱掉一只袜子。
亨伯特我还不知道。刷刷牙齿,或者你该做的无论什么事儿,然后上床睡觉。
(打开她的旅行包。)
这是你的衣服用品。我希望你在我回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我要下楼去了。请便吧,洛丽塔。不,这是壁橱。浴室在那儿。
洛丽塔镜子,镜子——
她瞌睡矇眬地笑着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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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伯特离开了房间,走下楼去
在他接近旅馆大厅,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他给一个步子蹒跚、洋洋得意的男人(奎尔蒂)的肩膀碰了一下。
亨伯特向一个旅馆侍者打听到酒吧间去的路。
旅馆侍者这儿没有酒吧间。
亨伯特我想知道那个醉汉是打哪儿弄到酒的。
旅馆侍者噢,先生,那是奎尔蒂先生。他不愿意受到打扰。他是到这儿来写作的。
亨伯特我明白了。你能给我指一下到盥洗室该怎么走吗?
旅馆侍者往左边,朝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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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伯特
从盥洗室里走出来。一个精神饱满的老头儿布雷多克大夫正要进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布雷多克大夫噢,你觉得博伊德大夫的演讲怎么样?哦,对不起,我把你错当成杰克·布利斯了。
亨伯特经过一群前往玫瑰厅的妇女。他看了看手表,在旅馆大厅里转悠了一会儿,波茨先生看到了他,但却没有被他觉察,波茨举起一个手指,把老汤姆叫来,对他作出一项吩咐。亨伯特又看了看手表,继续心神不安地走来走去。他漫步走到灯光暗淡的有柱子的门廊上。在门廊的一侧,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坐在黑暗当中。我们隐隐约约地可以辨别出一个年纪很大的人,而在这个人的旁边是另一个人的肩膀。就是从这些身影中传来一个人(奎尔蒂)的声音,在这个声音出现前,先是把螺钉转下发出的擦刮声,接着传来一阵谨慎的咯咯声,最后是把螺钉转还原的平静的声音。
奎尔蒂的声音你究竟是打哪儿把她弄来的?
亨伯特对不起,你说什么?
奎尔蒂的声音我是说:天气就要转晴了。
亨伯特看上去是这样。
奎尔蒂的声音那小妞儿是谁?
亨伯特是我女儿。
奎尔蒂的声音你撒谎——她不是。
亨伯特对不起,你说什么?
奎尔蒂的声音我是说:七月里很热。她母亲在哪儿?
亨伯特死了。
奎尔蒂的声音是这样,对不起。顺便说一声,你们俩明儿何不跟我一块儿吃午饭。那伙讨厌的人到那时就都走了。
亨伯特我们也走了,晚安。
奎尔蒂的声音对不起,我醉得很厉害,晚安。你那个孩子需要好好睡一阵子。睡眠像一朵玫瑰,正如波斯人[10]所说的那样,抽烟吗?
亨伯特现在不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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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伯特离开了门廊
已经过了足够的时间。他力图不露出急急忙忙的样子。有群站着不动的人待在靠近餐厅的旅馆大厅角落上,他从他们当中穿过的时候,有道耀眼的亮光忽然一闪,于是满面笑容的布雷多克大夫和几个家庭主妇都给拍了下来。
布雷多克大夫(指着在拐角处继续延伸下去的那部分壁画)这儿主题改变了。猎人以为他使小仙女着了魔,但实际上是小仙女使他心神恍惚。
亨伯特走上楼梯
接着转进走廊。那把房门钥匙,上面挂着一块笨拙的光滑的大木牌,在他的手上不住晃荡。他脱下外套,一动不动地在三四二号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是谨慎的、有所疑虑的时刻。那个头发花白的黑人老汤姆吃力地抱着一个折叠起来的小床,脚步蹒跚地从货运电梯里走出来。亨伯特心虚地转过身来。
汤姆三四二号。先生,我把小床给你送来了。
亨伯特哦?对了,对了,当然。可是恐怕她已经睡熟了。她累了一天。
汤姆这一点也没有关系。我们会轻轻地把床放在房里。
亨伯特打开房门,有十秒钟,那个正在睡眠中的年轻姑娘发出的轻柔、缓慢的呼吸声都不够协调。
亨伯特对不起,千万轻一点儿。我不想吵醒孩子。
老汤姆像螃蟹爬行似的一瘸一拐地进了房间,把小床在大床旁边撑开,然后拖着脚步走出去。出了房间以后,他就动作十分缓慢地去关上嘎吱作响的房门,但是临了(这个可怜的家伙一阵抽搐),还是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洛丽塔并没有醒过来。(这时穿着睡衣的)亨伯特反复测试这种凭借药物诱发的睡眠的可靠性。他旋开收音机,洛丽塔并没有动弹,又用拳头在墙上嘭地捶了一下。接着他关掉收音机,碰了碰洛丽塔的肩膀。洛丽塔仍然睡着没醒。那种药确实起了作用。他准备利用这种安全可靠的睡眠时机下手,但等洛丽塔的脸给月光照到后,她脸上的那种天真稚气、纤弱无助的美又使他停了下来。他悄悄地回到小床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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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伯特躺在小床上,仰卧在那儿,穿过窗上百叶帘缝隙的一道道惨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接着,月亮给云遮住了。
“什么都不像一家美国旅馆那么嘈杂。而且,请注意,这儿还被看作是一家安静、舒适、宾至如归的老式场所——‘风雅得体的生活方式’以及诸如此类的各种东西。电梯门开关的哐当声——就在我头东北二十码左右的地方,但听上去却清楚得就像在我左边太阳穴里似的——跟电梯上下的轰响声和嗡嗡声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午夜以后很久。每隔一会儿,就在我左耳的正东面,走廊里就会充满欢快、响亮、愚蠢的喊叫以及末尾的一连串道晚安的声音。等这阵嘈杂声过去以后,我小脑正北方的一个抽水马桶又取而代之,那是一个强劲有力、声音深沉的抽水马桶,给使用了好多次。它的汩汩声和冲泻声以及随之而来的长时间的充水声使我身后的墙壁也震动起来。接着,南面哪个人又病得相当厉害,喝酒喝得几乎把命都咳掉了。他房间里的抽水马桶就在我们浴室的隔壁,冲起水来活像真正的尼亚加拉大瀑布[11]。最后,所有的瀑布都停止了。着魔的猎人也都酣畅地睡着了,我却仍然无法入睡,在我西面,窗下的那条林荫道——一条两边都是参天大树、沉静肃穆的高尚住宅区的街道——竟成了轰隆隆地穿过潮湿、刮风的夜晚的巨型卡车穿梭来往的可鄙的通道。”
在午夜过后的那几个小时里,夜晚出现了暂时的平静。天空变得灰白。微风发出低微的飒飒声。有只鸟儿小心地发出吱吱的叫声。洛丽塔醒了过来,打了个呵欠(一个表示暖和、舒畅的孩子气的呵欠)。亨伯特假装睡着了。
洛丽塔(坐起身来,瞅着他)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搞到了另一间房。嗨,醒一醒!
亨伯特拙劣地做出睡醒的样子。
洛丽塔我根本没有听见你进来。噢,你在床上显得很帅气,亨姆。那张小床是不是很舒服?
亨伯特很不舒服。
洛丽塔过来坐在这儿。咱们是不是把棕色袋子里的那个水果吃了?你需要去刮刮脸,嘴巴周围胡子拉碴的。
亨伯特早上好,洛丽塔。
洛丽塔我晒黑了的肤色比你的肤色要深得多。嗨,我有一个建议。你在听我说话吗?
亨伯特嗯,什么?
洛丽塔就是查利跟我,我们在营地上做的一种游戏。那很好玩。
亨伯特嗯,什么?
洛丽塔啊呀,你的心怦怦跳得多么厉害!是不是该去找个大夫看看?你该不是要死了吧?
亨伯特我真好奇。你说的那个建议是什么?
洛丽塔就是玩一种游戏,一种我们在树林里玩的游戏——在我们应该采摘浆果的时候。一开始,我完全为了刺激才这么做的,但是,哦,真有那么一点儿好玩。那是好些孩子如今玩的一种游戏。一种风尚。还不明白吗?你笨不笨呀?
亨伯特我绞尽脑汁。
洛丽塔你真的猜不出来?
亨伯特我猜不出来。
洛丽塔既不是挑圆片[12],也不是俄式轮盘赌[13]。
亨伯特我向来不会猜谜儿。
她突然粗野欢快地把嘴对着亨伯特的耳朵(哪个人能再现那种兴奋伤感的声音,她低声耳语的那种令人愉快的、陶然的感觉,那种震颤,那种轰鸣?)。
她缩了回去。接着她跪在躺着的亨伯特(除了亨伯特的一个不断抽动的脚趾,看不见他的身体)的上方,期待地瞅着亨伯特。她那湿润的嘴唇和悄悄眯起来的眼睛似乎在期望并促使对方表示同意。
亨伯特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们孩子玩的是什么游戏。
她十分急切地把额头上的头发拂到一边,又对着亨伯特那不断发出鸣响的耳朵说起来。
亨伯特的声音(声音低微地)我从来没有玩过这种游戏。
洛丽塔的声音要我做给你看吗?
亨伯特只要不太危险,不太费劲,不太——啊,mon Dieu[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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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魔的猎人”的各个不同的房间
摄影机把镜头从一个房间移向另一个房间,眼下正是拂晓时分,有些客人仍然熟睡未醒。这些镜头旨在构成一系列与三四二号房间的气氛形成对照的状况。摄影机的移动展现出下列场景,所有这些场景持续的时间都十分短暂:
十三号房间:旅馆办事员波茨先生,那个胖乎乎的秃顶老头给闹钟闹醒了,他心急慌忙地想让闹钟的铃声停下,结果把闹钟碰倒了。
一八〇号房间:布雷多克大夫和他太太——大夫鼾声大作;他太太给停在窗台上的两只鸽子吵醒了。
四二三号房间:剧作家奎尔蒂摊开手脚趴在不少酒瓶中间,酣睡未醒。
三四二号房间:(阳台)几只鸽子。出现了最初的阳光。一辆卡车轰隆隆地从下面开过。房间里传出一个孩子(洛丽塔!)的笑声。
三四四号房间:邻近房间里一个孩子的笑声把博伊德大夫吵醒了,他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笑容。
四四二号房间:一个体态丰满的女子比尔德小姐已经起床,正动作笨拙地一心做着体操,使得她的小房间里的花儿不住摆动。
三四二号房间:洛丽塔坐在她的乱七八糟的床上,抬头望着颜色鲜艳的天花板。她邋里邋遢地在吃一个桃子。床头柜的边上挂着一根香蕉皮。小床上空空的。亨伯特在浴室里,浴室的门半开半掩。水龙头发出呜呜的声响。
二四二号房间:罗斯先生在浴室里刮脸。浴室里的水龙头在上面发出呜呜的声响。罗斯太太催促她的女儿,一个与洛丽塔的年纪相仿的黑头发孩子起床。
餐厅里的壁画:猎人们仍然心神恍惚。
三层楼上的走廊:黑人女仆正把床单、枕套装到手推车上。
早晨的光线变得明亮、耀眼。电梯上下开动。此时大约上午九点。有个女仆试图打开三四二号房间的门。亨伯特从里面发出紧张不安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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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号房间
洛丽塔对着镜子梳头。
亨伯特的声音我爱你。我深深地爱你……
洛丽塔噢,别打扰我。咱们必须穿好衣服。
亨伯特的声音洛丽塔,洛丽塔,洛丽塔!求求你,还不用嘛。哦,我的宝贝。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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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餐厅
布雷多克大夫(向罗斯一家指点着壁画的细部)这是天堂,至少也是异教徒的天堂的影子。注意在各处迅速生长的这些出神的花儿和别的植物。在这个角落里,还有一个着魔的猎人在向一个年轻的仙女求爱。天空的色彩朦朦胧胧。我跟创作这幅出色的壁画的刘易斯·拉斯金很熟。他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一个神情忧郁的绘画教师,最终成了布赖斯兰一所入学要求很高的女子学校的校长。他对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产生了浪漫的恋情,在那个女学生离开学校的时候自杀身亡。那个女学生如今嫁了一个传教士。
罗斯太太多凄惨啊。你就不喜欢在熟睡的猎人周围跳舞的那三个少女吗?还有那个长着紫色的茸角的粗毛动物?
罗斯太太的小女儿为什么有个姑娘的一条腿上扎着一条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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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餐厅相连的旅馆大厅
亨伯特走进来,后面跟着洛丽塔。她搞到一本电影杂志,吃早饭的时候她一直在看这本杂志;他们慢吞吞地往外走的时候,她仍在看这本杂志,亨伯特结账的时候,她在旅馆大厅里仍在看这本杂志。
一个声音喂,洛丽塔!
她朝四周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亨伯特过来跟他会合。老汤姆把旅行包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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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勒平维尔的公路
他们默不作声地驾车行驶。洛丽塔那种欢快的样子被一种古怪的、无精打采的神气所取代。
亨伯特(想要开始闲聊)哎呀,我不知道查特菲尔德太太要是发现她的漂亮的菲利斯跟你那个下流的查利干的勾当会说什么。
洛丽塔(做了个哭丧的鬼脸)嗨,我们还是不谈这事吧?
寂静无声。四周的景色。
亨伯特你为什么这样烦躁不安?你怎么啦?
洛丽塔没什么,你这粗暴的家伙。
亨伯特你什么?
她转过脸去。
他们默不作声地朝前行驶。“我的后背上好像有不少冷冰冰的、惊慌的蜘蛛在往下蠕动。这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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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向后退去的道路
洛丽塔啊呀,一头压扁的小松鼠!真可惜。
亨伯特(满怀希望地)是啊,可不是吗?小动物总很冒失。你知道,应该——洛丽塔在下一个加油站停一下吧。我要到厕所去一下。
亨伯特行。肚子疼吗?
洛丽塔(甜甜地朝他笑了笑)你这傻瓜,你这马屁精,你这讨厌透顶的家伙。我本是个生气勃勃的姑娘,瞧瞧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我应该把警察找来,告诉他们你强奸了我。噢,你这肮脏的、肮脏的老家伙!
亨伯特皱起眉头,浑身冒汗,怀疑地瞟了她一眼。
洛丽塔(皱眉蹙额,吸气的时候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你弄得我好疼。你把我体内什么地方戳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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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加油站
她钻了出去,不见了。那个老机修工慢吞吞地、仔细地擦洗着挡风玻璃以及其他部位。洛丽塔又出现了。
洛丽塔嗨,给我几个银币和镍币[15]。我想给住在那家医院里的妈妈打个电话。号码是多少?
亨伯特坐进车来。你不能打电话。
洛丽塔为什么?
亨伯特坐进车来,关好车门。
那个老加油站服务员露出了笑容。他们驾车转上公路。
洛丽塔要是我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为什么不行呢?
亨伯特因为你妈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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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平维尔,大街上的一家旅行社
一支用来涂抹的粗蜡笔在地图上画出亨伯特和洛丽塔的旅行路线,他们会按照这条旅行路线,经过三四个山地州[16],来到爱达荷州的比尔兹利。除了那张可以折叠的地图,他们手里还有一张路线平面图跟一本旅游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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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伯特和洛丽塔在勒平维尔买东西
购买的东西有一盒扎着缎带的巧克力、几本连环画、梳妆用具、一套修指甲的用具、一个旅行钟、一个上面嵌了一块真黄玉的戒指、一副双筒望远镜、一个手提收音机、口香糖、一件透明的雨衣、各种不同的运动衫裤以及夏天穿的连衣裙。她仍然一直阴沉地绷着脸儿,尽管购买的有些东西使她短暂地露出一丝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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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树林中的一条道路
他们在路旁停了下来。
亨伯特我们刚才一定不该转进这个岔路口的。这真糟糕。
他拿起地图,开亮了手电筒。
洛丽塔把那张地图给我。
亨伯特我们应当在半个钟头前就朝左转,走南边的四十二号公路,而不是北边。
洛丽塔我们?别把我包括在内。
亨伯特(隔着她的肩膀望着她)我肯定只要我们往前开下去,就会找到一个停留的场所。
他试探地想要爱抚洛丽塔。
洛丽塔(显出畏缩的样子)别来打扰我。你真叫我看不起。你在我妈妈的事情上骗了我。你还勾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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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见那辆汽车继续向前驶去
这是他们头一段相当险恶的旅程。可是情况有所好转——接着又变坏了。
我们可以断定亨伯特和洛丽塔驾车行驶了大约三千英里的路程,包括许多附带的行程,从勒平维尔(它位于马萨诸塞州和明尼苏达州之间的某个地方)朝西,经过几个山地州,来到爱达荷州的一座大学城比尔兹利。他们的旅行是一种从从容容、四处观光的漫游,因此,他们花了两三个星期才在九月中旬抵达目的地。他们这一路上逐步形成了一个汽车旅馆的主题,由下面六个实例加以说明,开始是朴实无华的原木小屋(顶峰旅社),接着是列成一排的小屋(巴斯克维尔旅社)、与汽车房相连的居住单元(山峰旅社)、组合居住单元(丁坡尔客店)、附有院子和游泳池的屋子(伊登旅社),直到高级的两层楼的房子(狐溪牧场),这是一种进一步探索下去就会把我们带回乡间旅馆的层次变化。还有(较短的)一系列吃东西的场所,从“欢迎货车司机”的早餐柜台到小吃店类型的店铺,再到多少有些高档的餐馆。
随着膳宿条件的改善,他们的要求也增加了,洛丽塔的态度却表现出相反的、低落的趋势,开始是可怜的、充满感情的样子,接着逐渐恶化,最终在他们到达比尔兹利前的那个夜晚变得情绪恶劣。
我们目前住宿在简陋的原木小屋里,亨伯特和洛丽塔就要在那儿达成一项(不久就要受到背弃的)感情上的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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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峰旅社,松树林里杂乱无章地共有五座木屋,其中的一座朴实无华的木屋
没有一个屋子里有浴室。隔开的厕所装饰着一些野玫瑰花环。屋里有一个烧木柴的火炉和两张不一样的床,中间有一道上面装着圆环的幔子,可以把两张床分隔开。一个丰满、活跃、衣衫不大整洁的女人把上面这些东西指给我们那两个疲乏的旅客看。五斗橱上放着一本圣经。一只苍蝇令人昏昏欲睡地发出嗡嗡的声音。亨伯特的床的上方挂着一幅图片,画的是一个戴着野玫瑰花环的姑娘。
亨伯特待在幔子隔开的那一头,坐在床上,双手捧着脸儿,神情忧伤地沉思起来。不久,他关了灯,躺了下来,一声不响。月亮升起来了,一只骚动不安的苍蝇发出嗡嗡的声音,接着又静了下来。亨伯特睁着眼睛,躺在斑驳的黑暗中,两只胳膊放在头颈下面。
响起了一个孩子的呜咽声,接着又是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他坐了起来,仔细倾听。幔子给拉到一边。
洛丽塔脸上满是流出来的泪水,走过来寻求抚慰,她的睡衣在月光中一片雪白,充满淳朴无邪的气息。洛丽塔伏在他的肩膀上哭泣,他轻柔地抚摸着洛丽塔的头发。
亨伯特求求你别哭了。我爱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一切都会变得顺顺当当。
洛丽塔(呜呜咽咽地抽着鼻子)什么都不会变得顺当。
亨伯特我肯定你和我,我们会生活得十分幸福。
洛丽塔但突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以前一切都那么——哦,我也不大清楚——正常:营地、湖泊、查利、姑娘们,以及——哦,一切。如今营地没有了,拉姆斯代尔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屋顶上传来某个夜晚小动物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亨伯特我不希望你哭泣。我们要到各地去游览观光。
洛丽塔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亨伯特我们会找到一个新的家。
洛丽塔但老家没有了。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那儿了。
亨伯特比方说,什么?
洛丽塔我的溜冰鞋,我的——噢,很多东西。
亨伯特你这傻里傻气的宝贝,你干吗不在勒平维尔的时候告诉我呢?
洛丽塔(眼泪汪汪地)我忘了。
亨伯特你渴望得到的每件东西,我们都要搞到。到比尔兹利有两千多英里的路程,但我们在秋季学期开始前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按你的意思慢悠悠地行驶。
洛丽塔那接下去呢?哦,那条手帕到哪儿去啦?
亨伯特接下去你就在比尔兹利上学,在那儿过得十分愉快。我爱你。要是你不停下来,那我也要哭了。记住,要是你万一离开我,我就活不成了。
洛丽塔离开你?你很清楚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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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斯克维尔旅社
粉刷得雪白的十座列成一排的小木屋,前面有一片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大草坪,把那些小屋与公路分隔开。
洛丽塔和亨伯特待在一个有树荫的地方,与他们的小屋相去不远。亨伯特拿着一本书,坐在草地上。洛丽塔坐在一个花园里用的旧秋千上,轻轻地荡着。
亨伯特到目前为止,你是一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孩子。要把我们目前建立起的这种难得的和谐的关系打断,相当可惜。我建议我们在这座童话中的小屋里再过一个晚上。我们散散步,看看书。你知不知道,我给比尔兹利学院准备的那些有关埃德加·坡的讲课笔记老是叫我想起拉姆斯代尔以及我跟你的头一次接触。嗨,在我旁边坐下。我来给你念念我最喜欢的那首诗[17]。
洛丽塔(坐在他身后的秋千上)我想坐在这儿。
亨伯特好吧,但不要弄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要你十分专心地听着这些诗行的音调以及它的内在结构。
那是我最难以追忆的一年,
一个荒凉的十月的夜晚;
对“难以追忆”一词的绝妙的强调,使你从一个朦胧的边际走到另一个更加朦胧的边际。
就在那朦胧的奥泊湖边,
在那雾蒙蒙的维尔的腹地。
注意到没有“朦胧”一词多么美妙地给重复了一遍[18],成了“腹”——“雾蒙蒙的腹地”?
(秋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亨伯特亲爱的,请别这样。我跳过几节诗。嗨,请再注意听着:
于是我安慰着普绪客[19],并且吻她,
并且引诱她摆脱愁烦……
于是我们走到林荫道的尽头,
但却受到一扇墓门的阻拦,
……“上面写着什么,好姐姐?”我问她……
她答道:“尤娜路姆,尤娜路姆!”
洛丽塔我觉得这没什么新意。
亨伯特真的吗?你反对的究竟是哪一点?
洛丽塔用尽头的“头”字跟“她”字押韵,就跟用洛丽塔的“塔”字跟蜜糖的“糖”字押韵一样平常。
亨伯特噢,确实如此。你观察得真仔细。
(一只有点儿不怕人的兔子停了下来,小口地啃着东西,接着又轻快地跑开了。)
亨伯特在我的课上,你会得到A+和一个吻。但我实际要说的是,这首诗的音调比《安娜贝尔·李》所表现出的那种相当平凡的浪漫主义要独特、神秘得多。(他转过头去,发现洛丽塔已经不坐在秋千上了。)
亨伯特(站起身来)洛丽塔!
(她消失不见了)
亨伯特洛丽塔,你藏在哪儿?
他在树木和灌木中间寻找洛丽塔。他变得心烦意乱,十分苦恼,实际上根据周围的情况,他并无理由如此。(洛丽塔面带微笑地走开了,弯着腰去追那只温和的逃跑的兔子。)
亨伯特(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洛丽塔!
她蹲在那只小心谨慎的小兔子后面。一对社会地位很低的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婴儿待在一座小木屋的后门廊上。他们在跟洛丽塔说话。那个年轻男人与洛丽塔未来的丈夫不无相似之处(应由同一个演员扮演)。
年轻男人我猜它不想给你逮住。
亨伯特情绪激动、怒气冲冲地到场了。
亨伯特请你马上过来,好不好?我叫了你好长时间。这太不像话了。
(并不完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洛丽塔转过身子,走回他们的小屋,后面跟着亨伯特和摄影机。她在他们停着的那辆汽车旁站住脚,急速转动着车门把手。
洛丽塔请把锁开开。
亨伯特亲爱的,你一定得原谅我。
洛丽塔你当着那些人的面侮辱我。
亨伯特我昏了头。我正在念一首诗,忽然产生一个恐惧不安的念头,以为你就此一去不回了——也许你从来就不存在。亲爱的,不要对我发火。如果你想这样,我来把车门的锁开开,但不要发火。你妈妈有次告诉我,你年纪还很小的时候要生闷气,就会独自一个人钻进家里的汽车。
洛丽塔我不管你说什么。你不能对我这样。
亨伯特明白了,明白了。请你原谅我。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是一个傻瓜。我以为你离开了。
洛丽塔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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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名叫“欢迎货车司机”的小餐馆的早餐柜台边
一个十分普通的场所,墙上挂着一只鹿头和广告撰写人想象中天堂里的圣代冰淇淋。在柜台旁,洛丽塔坐在那儿,右边是亨伯特,左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货车司机,两只前臂毛茸茸的。那个司机和洛丽塔穿着同样的服装:粗蓝布工装裤和短袖圆领汗衫。那个男子邋里邋遢地快要吃完了。亨伯特和洛丽塔在等着他们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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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丽塔、亨伯特驾车朝前开去
道路两边都是起伏不平的农田,接着道路蜿蜒曲折地穿过上面散布着松树林的居民稀少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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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峰旅社,一组与狭长的汽车房相连的半圆形的拉毛粉饰小屋
前面是一片为大批槭树所荫蔽的草地,屋内,成对的两张床的床头挂着两幅同样的画(程式化的大丽花)。空调设备的讨厌的嗡嗡声提供了一个连续不断的声音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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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景,亨伯特和洛丽塔到达了
平常的那套程序。他们俩在汽车旅馆办事处前面下了车。经营汽车旅馆的那个女人大声说道,“我一会儿就来接待你们。”一边急匆匆地陪着其他一些人从领他们去看的那个房间回办事处去。接着轮到亨伯特和洛丽塔了。他们跟着那个忙碌的女人,在人行道上朝前走去。她让他们看了房间。亨伯特点头表示同意。洛丽塔没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到一把低矮的椅子上。亨伯特跟着那个女人回到办事处去办理住宿登记。
亨伯特我在附近什么地方可以买到不含酒精的饮料?
那个女人只要顺着这条道儿过一条马路就可以买到。
亨伯特走出办事处,按照她指的路走去,但接着改变了主意,回到房间里,洛丽塔正懒散地靠在椅子里看杂志。
亨伯特我们不出五分钟就要到外面去吃点儿东西。把那本旧杂志放到一边去,跟我说说话儿。
洛丽塔看着杂志,没有回答。
亨伯特亲爱的,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我想跟你聊几句,mon petit chat[20],别这样。
洛丽塔要是你给我一个一角的银币就成。从现在起,只有投了硬币才能让我启动。
她继续看杂志。
亨伯特已经脱掉衬衫,看到经营汽车旅馆的那个女人正朝他们的房间走来,于是走进浴室。那个女人走进房间,拿来一罐用来加入饮料的小方冰块。
那个女人瞧,亲爱的,你可以喝一杯可口的冰镇饮料。离家有很远一段路吧?
洛丽塔家?对,看来是这样。很远一段路。
那个女人独自跟你爹旅行,一定怪有趣的吧?
洛丽塔噢,我不知道——
那个女人就看你把什么称作有趣了,对吧?
洛丽塔嗯——嗯。
那个女人把你妈妈留在农场上了?
洛丽塔嗯——嗯。我们没有农场。
那个女人跟你爹相处得好吗?
洛丽塔是的。
那个女人你说起话来跟他不一样。我是说他有外国口音,而你没有。
洛丽塔噢,唔——我在我们这个国家上的学。
那个女人他不是在这儿上学的吗?他是法裔加拿大人吗?
洛丽塔似乎是这样。
那个女人你听我说,路那头住着一对加拿大夫妇。也许你想跟他们谈谈?
洛丽塔为什么?
亨伯特(从浴室门口露出自己的身子)对——那是为什么?
那个女人噢,我还以为你出去买饮料了呢?
亨伯特顺便说一下,你能不能让这个通风设备或者不管你称作什么的玩意儿停下来?我受不了这种嗡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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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段路程
头一次出现了艾灌丛和刺柏。他们无法确定开始在地平线上隐约出现的究竟是云堆还是山脉。路的旁边,有块纪念那场血腥的战役——蓝公牛的失败的花岗石碑。
一家拥挤的小餐馆
一个勤勤恳恳、饱受困扰的年轻女服务员正在尽力满足过多的客人的需求。
洛丽塔(对亨伯特)给我一个硬币,让我可以投到自动唱机里去。噢,他们有我要听的歌。
她启动了自动唱机。播放出了下面这首歌:
洛丽塔,洛丽塔,洛丽塔!
今晚我们必须永远分别:
因为分离要比怀里紧搂着
一个幽灵,更加甜蜜。
因为那是一个令人疯狂的夏季,
因为整个夜晚都开满了花儿,
因为你爱上了一个弹吉他的人儿,
他带着吉他来到你的屋子里。
你知道他是一个小丑和骗子,
你知道我既温柔又真诚——
但他正在唱着,洛丽塔,
我为你所写的那些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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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如今展现出壮丽的景色
一边沿着巨大的山坡蜿蜒曲折地往上延伸。在山路的顶上,游客们摄影拍照,给土拨鼠喂些食物。在接下去的那个山谷里,我们仔细观看了一个废弃的城镇博物馆里的有关边远地区传说的藏品。当汽车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抛锚时,我们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但一些热心的年轻人帮了我们的忙。汽车的散热器护栅上沾满了死去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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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里的一条土路
亨伯特在草木茂盛、开满花儿的路边上停下车子。
亨伯特我不该想要抄近路的。我们迷路了。
洛丽塔问问那边拿着捕蝶网的那个家伙。
那个捕捉蝴蝶的人,他名叫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一只豹纹蝶张开翅膀落在一朵很高的花上。纳博科夫把手里的捕蝶网一挥,一下子就把这只豹纹蝶抓住了。亨伯特朝他走了过去。纳博科夫拿着一块折叠起的薄罗纱用拇指和食指一夹,迅速结果了他捕获的那只蝴蝶,接着把死去的蝴蝶从网袋里拿出来放到自己的手掌上。
亨伯特这是不是一个稀有的标本?
纳博科夫标本不可能有什么常见或稀有的分别,只会是低劣的或完好的。
亨伯特你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下——
纳博科夫你是说“稀有的种类”。这是一个相当罕见的亚种的完好标本。
亨伯特我明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条路是不是通到丁坡尔顿?
纳博科夫我一点儿也不清楚。我看见那边有几个伐木工人(指了指)。他们也许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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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坡尔客店,列成一排、稳固地组合成一体的二十座小屋
纱门在人们出出进进的时候不断地砰砰作响,唯一可以压过邻居的唱片音乐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唱片音乐开足音量。喷水装置喷洒着显得干枯的草地以及草地边上不住颤动的矮牵牛花。在邻近的一块场地上,一台推土机正在把地推平,就要出现另一家汽车旅馆。
洛丽塔给我一个两毛五的硬币,让我好看电视。
亨伯特我的宝贝,在这个下处,正如人家会说的那样,电视是免费的。
镜子下面有张通告说可带宠物。
洛丽塔我不管怎样都要一个两毛五的硬币。
亨伯特我的宝贝儿必须想法挣到这个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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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屏幕
一个商业广告正在逐渐消失:
一个圆润的声音……像桃花一样色彩柔和、柔和。
兴高采烈的电视节目预报员现在我们回到《小仙女》的第一幕。
洛丽塔的声音噢,去年夏天我在家里看过这出戏,很不错。
在电视屏幕上,可以看到一个艺术品收藏家在仔细打量一个小雕像:一个微小的裸体青铜人像。
他的压低了的叙述声我凭直觉买下这个雕像,但是这会儿,我抚摸着它的每根曲线,知道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杰作。
名为“逃学”的那座小雕像的特写镜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打算游一会儿泳,她的连衣裙和课本都放在一棵枝干上满是节瘤的柳树脚下。
那个低微的叙述声接着说我知道制作这座雕像的艺术家跟他的年轻妻子正在一个遥远的国家旅行。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强烈的欲望。第二天我便飞越了丛林。
亨伯特的声音我们非得看这个无聊的节目吗?
洛丽塔的声音这并不无聊,会变得很带劲儿的。他找到了那个姑娘,并开枪打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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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很高的地区
我们在萨费尔湖停留了一下。覆满白雪的湖岸和野花。另一辆汽车上的两个男孩与洛丽塔打起了雪仗。亨伯特不适当地穿着一双橡胶套鞋,在一片碎冰上滑了一下,丢人现眼地仰面摔倒在地。洛丽塔跟那两个男孩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都哈哈大笑。经过一条景色优美的车道,我们的旅客来到了普韦布洛的客店。有张通告说在下一个市镇上要举行放牧人竞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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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旅社
我们如今看到一个带有院子和游泳池的狭长的场地。那种用石灰水刷白、合成一体的住房单元的布局把一片中间有个温水游泳池的绿色庭院围在中间。那儿的房间比山峰旅社或丁坡尔客店的房间陈设得漂亮,价钱也就要高一些。可惜,路对面的一个上面用帐篷遮盖的溜冰场持续不断地发出刺耳喧闹的音乐,损害了伊登旅社的高雅形象。
在房间里
洛丽塔(念着一张通告)儿童免费,好呀好呀。
亨伯特(慈爱地笑着)今晚用不着给你两毛五的硬币了,免费的儿童。
洛丽塔这是你的想法。打现在起,得付给这个儿童五毛钱。
亨伯特我的波斯蜜桃。
洛丽塔而且——而且,你得保证让我前去溜冰——不,等一下——不仅如此,而且你得保证你不会监视我——我是说,你可以等在溜冰场外边,或者待在流动炊事车里,但溜冰场里面要保留给十几岁的孩子。明白了吗?
亨伯特我的亲爱的,我的胶皮糖香液,我的时鲜的美味可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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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池
洛丽塔(穿着缎子的短裤,戴着抽褶松紧的胸罩)和其他两个小仙女(一个肤色很深,瘦小的膝头上放着一个有条纹的圆球,另一个肤色较浅,一条腿上有道很长的伤疤)躺在游泳池边。一个年纪和她们相仿的男孩,穿着游泳裤,坐在水泥的边沿上,对眼前的这三个年轻姑娘一点儿也不在意。
肤色浅的那姑娘(作为对洛丽塔的食指所指的方向的反应)在红柱公园的攀岩运动,也把我的屁股磨破了皮。你戴的那个手镯真好看。
洛丽塔谢谢你。
肤色深的那姑娘你不会是西班牙人吧,洛丽塔?
洛丽塔(笑眯眯的,耸了耸肩膀。)
肤色浅的那姑娘(对肤色深的那姑娘)你的父母是不是跟我的父母一样——整天打牌?
肤色深的那姑娘我父亲是一个海军上将,而我母亲是一个演员。
肤色浅的那姑娘你真幸运。(停了一下)那儿的那个人(用她的光脚尖指着神情严肃的亨伯特,在游泳池那头远处的阳光斑驳的树荫下,有一张花园里用的椅子,亨伯特就坐在那儿),我知道他干吗戴着太阳眼镜。
(肤色较深的那姑娘和洛丽塔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起来。)
肤色深的那姑娘那是她爹,聪明的孩子。
肤色浅的那姑娘真抱歉。
那个男孩一下子跳进游泳池去,溅起的水都落到她们三个人的身上,她们赶紧避开。
肤色浅的那姑娘这个笨蛋是谁?
肤色深的那姑娘他是这家汽车旅馆里的人。
亨伯特待在远处阳光斑驳的树荫下,举手招呼洛丽塔过去。洛丽塔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离开了池子边。
肤色深的那姑娘(对肤色浅的那姑娘)我敢说她的父母一定离了婚。
肤色浅的那姑娘(对肤色深的那姑娘)是啊。她看上去就像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迷茫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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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池边
亨伯特(合上手里的书)我从这个有利的位置看到他们已经把我们的房间打扫完了。因此我提议我们去睡个短短的午觉,亲爱的。
洛丽塔我先要一个汉堡包。
亨伯特那就去买个汉堡包吧。
洛丽塔那两个讨厌的小姑娘在看着我们。
亨伯特顺便说一下:我并不在意你跟一些和你年龄相仿的姑娘一块儿玩耍。实际上,只要我能在场,我很乐意如此。你可以尽情地与她们相互说些俏皮话儿。但我必须再说一遍:说话要小心一些。
洛丽塔告诉我该说什么——嗯?
亨伯特告诉你不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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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旅馆的房间
亨伯特现在我来强调一下。我完全可能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中年罪犯,d'accord[21],但你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在一家体面的客店里败坏了一个成年人的品行。我去坐牢——d'accord。可是你怎么办呢,无人照顾、屡教不改、失去父母的孩子?我来告诉你吧,一个正经、严厉的女舍监会把你的口红、花哨的衣服全都拿走,甚至会要你的命。在我是牢房。但对你这个小流浪儿来说,却是教养学校、凄凉的感化院、少年拘留所,你在那儿编织活计,唱唱圣歌,星期天吃几张变了味的烙饼。噢,多么可怕!我想我那可怜的不听话的孩子(过来,亲我一下)应当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多加小心的好,不要过于随意地跟陌生人说话。你和那两个女孩格格地笑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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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一块指示牌:红柱名胜古迹区。另一块指示牌上进一步写着:提供骑用的马匹。个性化的观光游览。
叠化为:
游客缓慢的骑马队伍
顺着一条马道迂回前进,顶上是一些指状的、好像阳具似的悬崖。洛丽塔用步行的速度身子颠动着紧跟在队伍头上的那个人后面,那个瘦高个子的国家公园管理员不时朝她回过头来,取笑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娘。一个胖胖的、穿着件花衬衫的度假牧场场主骑马跟在她的后面,接下去是两个小男孩,随后是霍普森太太,后面是亨伯特。
埃达·霍普森(在她的背上可以看到她的名字)利用马道上一处比较宽的地方后退几步,设法促使心里很不情愿的亨伯特跟她客套地交谈起来(噢,夏洛特的鬼魂!)。
霍普森太太你有一个多可爱的孩子啊!昨儿晚上,我在旅馆大厅里对她赞赏不已。那两个颧骨!她胳膊和腿上的那种纯洁的青春焕发的气息!我多少算一个艺术家,实际上展示过自己的身子。让她始终这么纯洁无瑕!我真的希望她心地善良。我过去叫我的父母十分痛心,就像一个野蛮的人伤害不会说话的牲口一样。她对你好不好?她爱不爱你?
亨伯特不。
霍普森太太哦,十几岁的青少年都非常狠心。这个可爱的小美人!听我的一句劝告。不要让那个红头发的、粗野的公园管理员那样取笑她。我有一次单独跟他一块儿骑马闲逛,他显示出——唔,很不要脸地显示出他的情感。我得说我觉得那相当过分,他明知道我离了婚,就趁机用话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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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相当好的餐馆
桌布和餐巾。不少服务员。一个三人组成的管弦乐队。洛丽塔和亨伯特坐在柔和的灯光照射下的一张桌子边上。
洛丽塔(对亨伯特)烤阉子鸡是什么?
亨伯特就是小鸡。
洛丽塔不。我要炭烤里脊小牛排。
管弦乐队奏起“洛丽塔,洛丽塔,洛丽塔”。亨伯特要了半瓶酒。
洛丽塔给我一点儿。
亨伯特要是没有人看着。好,祝你健康,我的命根子,我的新娘。
洛丽塔行了,行了。
亨伯特我急切地想要叫你感到快乐,只是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提议。我笨手笨脚,有时候十分蛮横。但你身上的每一英寸都叫我爱恋不已。我想亲吻你的肾,抚摸你的肝脏。告诉我咱们明儿该做什么?咱们在这儿多待个两三天,游览一下鬼湖,也许在那儿租一条小船。你想不想这样?
洛丽塔一条小船?你对船知道些什么?
亨伯特你为什么发笑?
洛丽塔我刚想起一件事儿。有一天,菲尔、阿格尼丝和我,我们坐着条划艇到湖里去,我们发现了一个湖湾,就下水游泳,这时查利一下子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当然,他不应该跟我们一块儿游泳,于是菲利斯说——服务员小姐想不想再加一些牛奶?
洛丽塔好的,我想可以。
亨伯特唔,菲利斯说了什么?
洛丽塔没说什么。
亨伯特我还指望着会听到有关你的营地活动的另一段生动的报道呢。
洛丽塔不,没别的了。
他们在这个地区待了三天,做了几次附带的顺路旅行,亨伯特在“魔鬼颜料盒”的岩石中间给洛丽塔拍了几张照片——温泉、小间歇泉、冒泡的泥浆、鼓起的泥潭。他们另外还去了圣诞树洞穴,一个很深的、潮湿的地方,亨伯特在那儿直打哆嗦,对导游的态度十分粗暴。洛丽塔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前往一个令人扫兴的目标——观赏一个当地女子做得简单粗糙的雕塑展览——的那段漫长行程而有所改善。她装出透不过气来的样子。他们穿过一片极为荒芜、平淡乏味的荒原。前面又耸起了一座座树木茂密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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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溪牧场
这是一系列汽车旅馆中最后也是最气派的一家,一幢非常花哨难看的两层楼建筑,位于火车和货车的交通往来的中心地带。办事处里灯光明亮。已经是深夜了。
经理噢,旅馆里只剩下这一间房,里面有张双人床。
洛丽塔仔细察看着柜台上的一些印第安文化的纪念品。
洛丽塔(对着准备在旅馆登记住宿的亨伯特)我想要这个钱包。
亨伯特亲爱的,等一会儿。
洛丽塔我想要这个钱包。
亨伯特Mais c'est si laid。[22]
洛丽塔不管是不是si laid——我都想要。
亨伯特好吧,好吧。
经理(把找的钱交给亨伯特)十五块——让我想想——这件东西三块九毛五。找给你一个一块钱银币再加一个新的五分钱镍币。这位年轻小姐想不想把她的姓名首字母印在上面?
洛丽塔好的。是D·H。
经理啊哈,好极了。我的老爸把那些姓名首字母放到哪儿去了?爸!噢,在这儿。
洛丽塔D·H。多洛蕾丝·黑兹。
亨伯特开始在住宿登记单上写下自己的姓名。他竟然写出了“亨伯特·休”。接着他十分镇定地把他的姓名改成“享伯特·黑兹”。
经理多洛蕾丝,让你爸再付一个美元。这像个绕口令——美元,美妞儿——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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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正面
经理指给亨伯特看该把车停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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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
铺满整个地板的地毯、落地观景窗、放衣服的壁橱、铺了瓷砖的浴室;伴随着对话的运货汽车和火车的声音。
亨伯特那个“黑兹”是你可爱的小舌头一下子说走了嘴。我们在旅馆住宿的时候,你是——别忘了——多洛蕾丝·亨伯特。我们把“黑兹”保留给教养院。
洛丽塔你是说在比尔兹利的那所学校?
亨伯特你要去上比尔兹利的一所极好的私立学校。但是对你的一个女同学的一句兴奋的悄悄话,一句愚蠢的大话,就可能把我送进牢房,把你送进一家青少年临时拘留所。
洛丽塔顺便说一句,你说“私立”,那是不是一所女子学校?
亨伯特是的。
洛丽塔那我不去。我要去一所普通的公立学校上学。
亨伯特我们今晚不要拌嘴、争辩了。我累极了。我们明儿很早就得出发。求你了,多莉·亨伯特。
洛丽塔我厌恶你的名字。那是一个小丑的名字:亨莱特·汉伯特。奥姆莱特·汉堡[23]。
亨伯特或者平凡的“哈姆莱特”。你大概对我的名字还不像对我本人那么讨厌。噢,洛丽塔,要是你明白自己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就好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洛丽塔说对了。就像个小丑似的不住说笑逗乐。
亨伯特唔,让我们设法把这些百叶帘合上吧,与软百叶帘的争斗。我对这些板条和狭缝无能为力。
洛丽塔你知道,我并不听你的话儿。
亨伯特真可惜。这是我们在路上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不知道比尔兹利的人们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样的房子。我希望那是一座砖房,爬着常春藤。
洛丽塔我压根儿就不在乎。
亨伯特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次令人陶醉的旅行吗?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个地方?大概是昨天的峡谷吧,嗯?我想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彩虹色的岩石。
洛丽塔我觉得那些彩虹色的岩石难看透了。
亨伯特(装出和蔼的笑容)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洛丽塔脱下脚上的鞋子。她的动作带着睡意,慢吞吞的。
洛丽塔我口渴。
亨伯特这个罐子里有冰块。
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
洛丽塔(睡意矇眬地)我要一瓶汽水。
亨伯特要我给你从可乐自动售货机上带一瓶来吗?
洛丽塔(打着呵欠,点了点头。)
亨伯特要葡萄的?还是樱桃的?
洛丽塔樱桃的。不,还是葡萄的吧。
她直打呵欠。
镜头切换到:
宽敞的院子,湮没在霓虹灯光中的僻静场所
亨伯特朝汽车旅馆办事处外面的自动售货机走去。丢了一个一毛钱的银币,就滚出来一瓶饮料。再这么来了一遍。他用开瓶器打开两瓶饮料。
一个老头的声音太太口渴了吗?
原来是旅馆经理的那个年老耳聋的父亲,他正坐在幽暗处抽烟。
亨伯特对不起,你说什么?
老头女人们肯定口渴了。
亨伯特是我女儿……
老头你说什么?
亨伯特……她想喝瓶饮料。
老头不,谢谢你,你的心真好。
亨伯特(犹豫了一会儿)那么,晚安。
老头我太太也是这样子——但她的饮料是啤酒。
黑暗中传来格格的笑声、咕哝声和吐痰声。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
拿着两瓶饮料走回房去。他来到门前,身上并没有带着钥匙。他腾出一只手来敲了敲门,邻近一间房里响起了电话铃声;有一刹那,目前的场景中涌现出些许组合在一起的过去难忘的琐事的画面(“……还是快些来的好……”)。亨伯特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
亨伯特(声音并不太响地)洛丽塔!
没有人答应。他又敲了敲门,随后从软百叶帘的缝隙间朝里张望。房里灯光朦胧。洛丽塔半裸着身子,仰卧在床上,睡熟了。
根本没有办法叫她前来开门。亨伯特又不愿让旅馆经理前来打开门上的锁:小仙女的睡眠可不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孩子的睡眠。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
张着嘴巴,在汽车里面睡着了。天亮了。从一个汽车旅馆的房间里慢慢地走出一大家子人——几个瞌睡矇眬的孩子,便携式电冰箱,可以带到旅馆的宠物、有围栏的童床——把一辆客货两用轿车塞满,这辆车上贴着许多旅游胜地和自然奇观的图文标签,也是亨伯特所度蜜月的一个概要。有个孩子旋开了收音机。
注释:
[1]saddle oxfords,一种帮跗面跨缝着质地颜色不同的帮面的系带浅帮鞋。
[2]abdominal,与上文“糟透了的”(abominable),两英文词读音相近。
[3]法语,后来呢?
[4]法语,都说完了吗?
[5]法语,是的。
[6]Tuscany,意大利中西部的一个地区,以前是个大公国。
[7]centaur,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物。
[8]Priapus,希腊神话中男性生殖力之神,也是果园、酿酒和牧羊的保护神。
[9]拉丁语,女人。
[10]暗指波斯诗人欧玛尔·海亚姆(OmarKhayyam,1048—1131)。
[11]Niagara Falls,世界著名瀑布之一,位于北美五大湖伊利湖与安大略湖之间的尼亚加拉河上,河中的山羊岛把瀑布分为东西两部,东属美国,西属加拿大。
[12]tiddledywinks,一种用大圆片挑小圆片的边缘使其弹入杯状容器的游戏。
[13]Russianroulette,一种危险游戏,赌时在左轮手枪中仅装一发子弹,然后转动弹膛,举枪对准自己头部射击。
[14]法语,天哪。
[15]指美国的一角银币和五分镍币。
[16]Moutain State,指落基山脉所在的美国蒙大拿、爱达荷、怀俄明、内华达、犹他、科罗拉多、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等八州中的任何一州。
[17]指下面所念的埃德加·爱伦·坡在一八四七年写成的《尤娜路姆》一诗。
[18]“朦胧”原文为“dim”,倒着写成了下句“雾蒙蒙的维尔的腹地”(the misty mid region of Weir)中的mid一词。
[19]Psyche,希腊神话中人类灵魂的化身,以长着蝴蝶翅膀的少女形象出现,与爱神相恋。
[20]法语,我的小猫咪。
[21]法语,行啊。
[22]法语,可是它那么难看。
[23]此处系拿亨伯特·亨伯特的姓名打趣。奥姆莱特(Omelette)的意思是煎蛋卷,而汉堡(Hamburg)也有汉堡包(Hamburger)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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