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专业户之死

    十二日，柴田胜家正式起兵，亲率两万大军从越前出发：本人在近江的柳之濑（滋贺县内余吴湖）排兵布阵，外甥佐久间盛政驻守行市山，前田利家位于右翼的别所山（位置最靠前），其余各队则分布在山寺山、中谷山和林谷山，等候秀吉的到来。

    见此情况，秀吉也毫不落后地率领五万大军及时赶到位为柳之濑南面的木之本：堀秀政驻守在左弥山，木村隼人在天神山，弟弟羽柴秀长守田上川，中川清秀、高山重友两队驻守余吴湖东岸的大岩山，其余部队沿神明山、堂木山、茂山一线布防。

    布阵完毕后，两家没有任何一方主动发起攻击，而是互相观望，互相干耗着，因为大家都明白，谁先动，谁就输。这样的胶着状态，一直维持了将近一个月。

    天正十一年（1583年）四月中旬，原本已经表示顺服的织田信孝一见形势有所好转，立刻伙同泷川一益再次举起反旗，并率兵由美浓出，意图与胜家对秀吉进行前后夹击。

    这下秀吉真没辙了，只能领一部分军队回美浓抗击信孝。不承想老天开眼，适逢积雪融化，导致揖斐川泛滥，羽柴军被河水阻隔，基本上一天两天内是到不了岐阜了。

    柴田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胜家先是丢了一阵糖衣炮弹，拉拢了几个当地豪族，接着，就开始寻思着怎么进攻了。

    主动进攻，速战速决，这样的思想在柴田家很有市场，而人称“鬼玄藩”的佐久间盛政更是天天吵着嚷着要主动出击，但是柴田胜家因秀吉方人多势众，所以一直不让。

    现在，见秀吉已经南下，胜家总算是同意了外甥的请求，但仍然反复叮嘱：打一枪就走，见好就收，千万不要多逗留。

    四月二十日凌晨，佐久间盛政率八千余人，向着位于柳之濑东岸的大岩山中川清秀部发起了猛烈的突袭。

    清秀的兵力大致在一千人左右，基本上是盖不住对方八千人这么猛冲的，更加要命的是，也不知道盛政从哪儿找来了数千明智家残党，让他们来打头阵。

    这些残党估计是死里逃生后看穿生死了，也不把自己当阎王爷的外人，居然直接将已经被明确认定为朝敌、国贼、日本朝廷三令五申明令禁止使用的明智家家纹水色桔梗给刻在了指标旗上，然后往背后一插，嘴里高喊“打倒背信小人中川清秀”，不怕刀不避箭地冲了过来。

    之所以如此痛恨中川清秀，那是有历史原因的。

    当年明智光秀发动了本能寺之后，给中川清秀也写了信，要求跟他结为同盟。凭良心讲，清秀跟光秀的交情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可在这节骨眼上，谁敢跟着你拼命？更何况当时清秀兵力也不多，而且不远的地方就有跟信长同喝一口奶长大的池田恒兴，所以自然而然地拒绝了光秀的邀请，然后参加了秀吉的讨伐队伍。

    就因为如此，清秀被光秀的家臣们认定为叛徒、人渣，誓死要将其清理出地球。

    一旁的高山重友和桑山重晴见状赶忙来救，不过这俩加起来才两千多人，很快就被佐久间盛政击退。接着，盛政又将清秀的部队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一生跳槽不止的中川清秀，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保持了对羽柴家高度的忠诚以及异常勇敢的坚定：他拒绝了部下的切腹提议，然后拔出腰刀，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原则思想，冲向了蜂拥而来的柴田军。

    力战之后，浑身上下负伤二十余处的清秀被取走了项上人头，中川部队也就此全军覆没。

    星夜追袭

    盛政一边派人飞报喜讯，一边要求胜家同时发动总攻，帮助自己扩大战果。

    胜家生怕这个宝贝外甥过于孤军深入遭到什么不测，于是也派人告诉盛政，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自己随后就到。

    接着，柴田军摆出了全线出动，准备总攻的架势。

    此刻羽柴阵地负责防守的是秀吉的弟弟秀长，秀长师从竹中半兵卫，对于防御组织算是比较上手，不过终究是处于被动的状态。而另一方面，刚刚全歼清秀部的佐久间部正杀得兴起，在羽柴阵地里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将整个羽柴阵地搅得天翻地覆。其他羽柴家部将本来就人手不多，又摊上了盛政这么个猛人，所以都龟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阵地上，谁也不敢支援谁。

    幸好就在这个危急关头，丹羽长秀率部渡过了琵琶湖，出现在了柴田一方的背后，而一度撤退的桑山重晴也杀了一个回马枪，这才勉强稳住了自己人的阵脚。

    也就在这个时候，秀吉得到了前线吃紧的战报。

    他很果断地下令一部分留下继续牵制信孝，自己带了一万五千人起程赶赴战场。

    继中国大回返之后，又一次步兵行军史上的奇迹出现了。

    二十日晚上，秀吉从美浓起程，赶赴近江。

    让人感到惊讶的是，虽是晚上行军，但是整个北国街道被火把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举火把照亮秀吉前程的，都是当地的农民。

    他们是被组织起来的，组织者是石田三成。

    三成告诉所有的农民：现在赶赴近江和柴田胜家争夺天下的羽柴秀吉大人，和大家一样都是农民出身，一旦获取天下，那就是农民获取天下，一定会好好对待全天下的农民的。

    接着，他又表示：凡是给羽柴大军送饭团的，战后以十倍价格奉还；凡是举火把的，也同样还以十倍的柴火钱。

    一想到和自己同一阶级的秀吉竟有可能统一天下，而且还允诺十倍的偿还，农民们便格外卖力地站在街道两旁举着火把捧着饭团和酒招待着每一个经过的羽柴士兵，不仅如此，他们还大声喊着三成事先教好的口号：

    “羽柴大人，请您一定要加油啊！务必取得胜利，获得天下！”

    秀吉则大声回应，并且高喊道：“乡亲们，你们如此大力相助，我筑前记你们一辈子！”

    据说当时的秀吉就如同今天的超女，农民们便是粉丝，一群喊一个答，一个喊一群应，场面极为狂热。

    二十一日凌晨两点，秀吉军顺利到达了木之本阵地，整个行军过程总共只用了五小时。

    得知秀吉已经归来，佐久间盛政作出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回撤。

    而秀吉方则直接向着盛政发起了追袭。

    论跑路，盛政绝对不是专业行军人士秀吉的对手，两点多两军开始赛跑，天还没亮盛政就被追上了。

    追上的地方，叫做贱岳。

    后果严重的撤离

    此时的盛政，八千人马几乎没什么损失，而迎面又来了柴田胜家的养子柴田胜政的三千接应军，两军会师后一合计：既然被追上了，那就回头一战吧。

    秀吉本人深知盛政凶狠，于是避开其主力，直接向柴田胜政扑了过去。

    胜政果然不出秀吉所料，非常不禁打，三下两下便四处溃散。想必此时的佐久间盛政的表情一定是哭笑不得的，原来是来接应自己的部队，现在反过来要靠自己去救援了。

    摇头一声叹后，“鬼玄藩”盛政不得已向着秀吉军发起了全面突击。

    双方在贱岳山头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拼杀。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无非就是双方你砍死我一个，我戳死你一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整个贱岳笼罩在一片喊杀声中。其中，羽柴方有七个砍人砍得最卖力的，后来都成了丰臣家的谱代大名。这七个人分别是福岛正则、加藤清正、加藤嘉明、脇坂安治、平野长泰、糟屋武则、片桐且元，史称“贱岳七杆枪”。

    不过，不管是贱岳七杆枪也好，鬼玄藩也罢，都无法打破这白热化的战局，双方人数也基本相当，所以大家只能沉浸在这又危险又刺激的砍人活动里不能自拔。

    一直砍到快吃午饭的时候，这场战役的转折点终于出现了。

    当时柴田阵地上，各家臣军团从南往北布位置依次是佐久间盛政、前田利家、不破胜光、金森长近、柴田胜家。

    而就在双方互砍最激烈的时候，一直没有动过的前田利家部队终于动了起来。在利家的率领下，他手下两千士兵一齐行动——离开了战场。

    这种行为无异于晴空霹雳，在其身后的不破胜光看到之后，立刻认定前田军是因为前方佐久间部被打败而逃离战场的，于是他也火速行动起来，率部紧随其后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而位于第四的金森长近队则更加悲惨：三千余人的部队看到前方发生的一切后，没有二话直接便各奔东西就地溃散了。

    要说可怜，当属正在前方拼命的佐久间部队了。

    士兵们正砍得嗖嗖起劲，突然就觉得背后阵阵发凉，回头一看，原来还是旌旗屹立的山头瞬间已经人去山空，只留下几根倒地的旗杆，顿时感到一阵恐慌。

    莫不是秀吉那厮堵了自己的后路吧？

    砍人砍了大半天，柴田士兵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本来就已经快虚脱了，现在又受到如此恐吓，可谓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

    打击过后，便是崩溃。

    大家抄起家伙，满山遍野地开始逃命，秀吉则趁势发起了总攻。

    要说最可怜，还当属柴田胜家的本部。

    这仗打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前面的人一下子都跑了个精光，没有任何征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怎叫人不胸闷啊。

    好在胸闷闷的是胸，不是脑子，胜家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秀吉三万多人，自己三四千人，不逃就要没命了。

    为了不至于没命，胜家开始了没命的逃跑。

    一口气逃到了府中城（福井县内）门口，他打算进去休息一下，再接着逃。目的地其实也不远，就是府中城稍北的北之庒城——胜家的大本营。

    而府中城城主，就是那位在战场上闷声不响连通知都不带一声直接拍屁股走人的前田利家。

    利家为何要撤离战场，直到今天也是众说纷纭。但是，他的这种行为，直接导致了柴田胜家在这次决定命运的大战中的失败，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就造成的严重后果来说，利家的这种行为绝对算得上是叛变了。

    事实上，很多战国迷或是粉丝对于这个问题一直在争论不休，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利家其实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所以，我们这里需要讨论这样的一个问题，利家是不是真的算得上叛变？

    答案很明确，不是。

    这个我说了不算，就比如我说德川家康是天皇，他也当不上一样。这个答案是结合当时的情况分析之后所得出的一个结论，最重要的是，受害者柴田胜家本人，也是持这种观点的。

    首先，我们知道，秀吉也好，胜家也好，包括利家在内，都是织田家的家臣。当时，在朝仓家灭亡之后，信长将朝仓家的越前领地赏赐给了柴田胜家，同时，也将越前的另一部分领地给了前田利家、不破光治（不破胜光他爹）、佐佐成政三个人，这三人和柴田胜家一样，从家臣变为了一介大名。但是，大名只是他们的身份，这三人的实际工作是作为信长派遣给柴田胜家的助手，帮助他完成信长交付的北陆（新泻县、富山县、石川县、福井县）领地拓展任务。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织田公司总裁织田信长派给北陆分公司总经理柴田胜家的三个部门经理，并非胜家的直属手下。

    所以，当利家面对的是上杉家，或者是当地的一揆等敌人时，他是胜家的部下。而当他面对同为织田家家臣羽柴秀吉的时候，他的立场就变了，变得和柴田胜家一样了：都是织田家的一分子，选谁做同伙都是一个样，撇开利家不说，原本和秀吉一伙的中川清秀、丹羽长秀若是掉转枪头帮着胜家打秀吉，那也是无可厚非情理之中的事情。

    其次，既然胜家来到了府中城下，要求进城休息，想必他也理解了利家的那种行为，也清楚利家并非背叛之人。

    当他进了城之后，便问利家说道：“打了一天的仗了，真的是又累又饿，能不能给我一碗泡饭呢？”

    利家连忙表示：光要泡饭哪行呢，不如进来喝点酒吃点菜吧。

    不等胜家答应，利家便挥手让人准备酒席。

    饭桌上，胜家对于利家脱离战场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诉说回忆着两人当年征战中的点点滴滴。而利家则不断地倒酒，喝酒，给胜家斟酒，听胜家讲话。

    酒足饭饱之后，柴田胜家表示时间不早了，自己该回家了。利家说，那我送送你吧。

    当走到门口，胜家翻身上马的时候，他突然对利家说道：

    “你，跟秀吉是好朋友吧？如果他来找你的话，就去他那里吧。”

    说完，便离去了。

    不知为何，每当看到这句话，我总觉得柴田胜家很帅，真的很帅。

    不计身份、立场、利益所结成的友谊固然是宝贵的，但不计上述这些东西而承认这种友谊的行为，我觉得同样宝贵。

    柴田胜家的最后抗争

    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贱岳会战之后的第二天，秀吉的大军开到了北之庒城下，并且发起了进攻。仅用一天，便攻下了三之丸和二之丸。接着，二十三日，羽柴军对胜家最后的据点本丸发动了进攻，因为打了整整一天都没扒下几块砖来，于是秀吉宣布，大军原地休息，明天接着打。

    而当天晚上，柴田胜家在本丸召开了盛大的宴会，但凡留在本丸的柴田家士卒都能参加。

    会上，胜家先发言，表示长期以来大家一直跟随自己辛苦了，接着又说道：

    “你们都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如果谁想逃走求生的，在下绝不阻拦，其他人也不要阻拦。”

    大家立刻表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表完决心之后，宴会正式开始。谁都知道这是自己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了，所以毫无顾忌地喝酒作乐，甚至还有人将酒瓶子往城楼下丢，并且放声高歌，相当程度上影响了羽柴军的休息。

    当宴会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了。

    胜家叫来了刚刚新婚半年的妻子——阿市，对她说：你带着三个女儿去秀吉那里吧，以秀吉的为人，他一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事情确实如此，阿市对于秀吉来说，不但是先主信长的妹妹，更是暗恋已久的对象，不管从哪方面来讲，秀吉对于她的到来，都是非常欢迎非常期待的。

    不过阿市拒绝了。

    她只要求将三个女儿安全送到秀吉那里，自己，则打算和丈夫一起去死。

    我知道，我是武家女子，在这个时代，武家的女子只能如同工具一般，只要活着一天，这种情况就不会改变，这便是命运。从我出生开始，每走一步，不论是学女工也好，读书也好，或者说是婚姻也罢，都是由着别人给安排决定的，容不得我自己有半点的意见和抗拒，但是这一次，仅仅是这一次，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来决定！

    在某种意义上，自杀代表着尊严和反抗。

    胜家接受了她的请求，派人连夜将女儿们送到了前田利家处。

    二十四日凌晨，总攻开始。

    由于北之庄城是胜家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大本营，所以异常坚固，同时也储藏了大量的武器弹药。装备精良的柴田军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打退了羽柴方数次进攻，但因为人数上的差距实在过于悬殊，不得已在下午的时候放弃了外围，直接退入天守阁。

    北之庄城的天守阁共有八层，羽柴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许多柴田家的家臣在遍体鳞伤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战斗力——抱着对手一起跳下了高楼。

    一直打了六个多小时，羽柴军总算是占领到了第七层，在他们头顶上的第八层，已经只剩下了胜家、阿市和三十多名家臣，以及大量的火药。

    胜家看着阿市，轻轻地说道：“原谅我吧。”

    之后，他亲手刺杀了自己的妻子，随后切腹。

    与此同时，家臣点燃了火药，在爆炸声中，北之庄城被熊熊大火所吞噬，终究化作了灰烬。

    天正十一年（1583年）四月二十四日，织田家一代重臣柴田胜家兵败自尽，年六十三。

    战后，秀吉将越前、若狭等地赏赐给了丹羽长秀，作为这次战役的大功臣。长秀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赏赐，同时也心安理得地通过这种行为告诉天下：我五郎左，已经是羽柴家的家臣了。

    同时，秀吉还没收了织田信孝和泷川一益两人的领地，并将其交给了织田信雄。

    顺便，他对信雄说道：“本来呢，是要将三七大人（信孝）给杀了的。不过后来一想，觉得使不得啊，毕竟是主公的儿子，实在是于心不忍呢。这样吧，信雄大人您先暂时照看他一段时间，如果确实有悔过的话，那我再把领地还给三七大人。”

    信雄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领地，难道还要吐出来还给信孝那小子？

    不行不行，这种亏本事儿可不能干啊。

    于是，当年五月二日，信孝在拘禁处的大御寺（爱知县内）内被自己的兄弟给逼着自杀了。

    就此，秀吉的借刀杀人计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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