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长会在精品菜间干活，他的厨艺自己是见过的，那才真算几十来养成的庖丁解牛的手艺。现在能接近他太好了。
精品菜间不那么注重爆炒，以色香味形综合来实践食物美学。大多还是清淡的，而且很注重形。他做着的就是拼盘的工作，和切配师有点像，算是沾点老本行吧。说来也奇怪，他一个还很手生的人竟然也会去带人。带的是一个新招进来了人，是个女子，叫何米。
何米没见这样有气质的精品菜间，她很兴奋。李酿香想她怎么会进入到这里来的。后来才知道何米是厨师长的侄女，对烹饪颇有兴趣，想跟着叔叔学。而叔叔对她溺爱有加，就放在身边指导。但是味汁极永远不是私人的场所，作为厨师长的何惜粮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上很有分寸。作为厨师长的他要对所有的菜品进行高标准控制，一天会很很忙。何米只好做为一个普通厨员被扔在精品菜间。李酿香的对烹饪的态度很受何惜粮的欣赏，所以就让他来指导何米。
“你好啊，我是何米，是何惜粮的侄女。”她对她的指导师缚端了茶。
李酿香想她不必强调自己是谁谁的侄女，但还是接受了她他茶，然后说了声谢谢。他有点紧张，因为对自己的技术还有点怀疑。何米瞅着他，也有点怀疑，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自己不被有资历的人带就有些忐忑。
“你多久入职的？”何米问，像要考察他，而不是让他来考察自己。
“去年吧。”李酿香说，放下了手中的南极鳞虾。
“那不是一年多？”她想他一年多就能到精品菜间真厉害。
“嗯，你去把那份沙拉酱拿过来。这份鸽肉沙拉需要用到。”
“好的。”他以为她有会跑起来，结果只是慢慢走。她拿着沙拉酱，不递给他，“可否让我来挤？”
李酿香便给她让一个空位。“鸽肉沙拉的沙拉酱不会和菜混合在一起，要挤到鸽子的两侧，显示成它排开的水波。它正排开水波去觅食，水果就是它的食物。所以沙拉酱要挤成水波状态，不是直的，也不能是大波良，要细小，几排并排。”他说，让她慢慢来。
“等等，酿香师傅，鸽子会划水吗？”何米站在那里不动，“鸽子不会划水吧，划水的是鸭了，还有鹅。”
“不是在池塘里，在煲的汤锅里，而且被拔光了羽毛，只剩下肉了。总之这只是借喻。”
“真是奇怪，这道菜不是你编的吧。”何米仍要去怀疑。
李酿香看看她，想她为什么要追究这么多呢。“那交给我来吧。”他简直是像夺过装沙拉酱的软胶瓶，然后细致在鸽子的两旁各挤了四道纹路，真像水波一样。何米在一旁看，然后带着沙拉酱的瓶子在空盘子上挤，但要么不均匀要么就断线了。挤出水波一样的沙拉酱她是怎么也办不到。但她从这个时候不再围绕她的指导师傅，何米就躲到角落里一遍一遍地挤。她有点不甘心，好像不挤出波浪状的沙拉酱誓不罢休。
直到晚上下班点的时候，她才稍微做一个像样的波浪出来。这时她已经挤废了八九瓶沙拉酱了。但因为碍于她是厨师长侄女的关系，也因为她躲在角落里没人看见，也没人来说她。这时她拿着盘子来找李酿香，“看！”她差点把他吓一跳。
李酿香已换下了厨师服，狐疑地瞅着盘子，他经过搁物间时又看见那些挤废的塑料瓶。“请看，是不是有点波浪的感觉了。”她摸着颈椎，佝偻了一天有点疼痛。
“有点像。”李酿香平稳地说，内心却起了波澜。“你挤了一天呀。”
“对呀，我想手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吧，一生二熟三入魂。”她笑起来。然后端杯茶，快速地喝。
“一生二熟三入魂么。”李酿香想，觉得这句话太有道理了。“何米你现在不算味汁极的职工吧。”
“不算。我还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里面上班。”她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李酿香说了声谢谢。
“是程序员吗？”他想她还是挺厉害的。
“不是，是写文案的。平时就待在电脑面前啪啪啪地敲字，和程序员也差不多了。不过工资没有他们高。”
“所以烹饪只能算一个小爱好是吧。既然是小爱好，也不必追求极致嘛。”李酿有点饿了，就拿出给员工们充饥的桃酥和红豆糕，这是点心作坊里面做的。“你要不要来一块？”何米就拈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嚼得很慢，小口小口的，她应该干事情都很慢吧。
“酿香师傅，烹饪是我的真爱，并不是小爱。不过我也只有有空的时候来这里学习一下。烹饪就像樱花开，很吸引人，我是这样想的。不过酿香师傅你才是能干啊，我听张燃哥说起过你，你好像热爱追求极致。”她又看看小巧的腕表，腕表感觉很便宜，但是很可爱，“呀，时间不早了，我现在要回去赶文案了。酿香师傅，以后请一定教教我。”她再拿了一块小桃酥，包进嘴里，小跑着离开了。
李酿香被说成一个追求极致的人还是有点开心的。他看着那八九个空瓶，又觉得有点汗颜，追求极致呀，他还没到达那种程度。不光要追求极致，还要开宗立派才行。他又回到创建自己的风格的事情上，“就是挤废所有容量也要完成的东西吧。”
第二天何米在傍晚才来，她提着九瓶沙拉酱来补充自己浪费的材料。她不是这里的职员，能让她以帮工的身份进入这里已经算作弊了。所以她要补充自己用掉的东西。这被李酿香看在眼里。他本来还是很排斥他她，认为她来这里有只有添乱。现在一改认知，真把她当成要去指导的人了。
“你正做着什么呢？酿香师傅。”
“今天是凉菜，海笋加竹蛏。”
“我能来帮忙吗？”
“你要知道怎么做才行。”
“你教我不就好了。”
但现在正在要上菜的关头，他只让她在一边看，不让她碰。李酿香和另一位做菜的负责人对煮好的海笋和竹蛏进行调味和搭配。他们撒酱汁很快，根本不用尝味就知道放多少。然后是摆盘，在顶层放薄片的芝士，有一种潜渊之物破土而出的感觉。
“我能尝一点吗？”何米问，现在忙着的大家没有搭理她，她就安静了。
只有在下班的点李酿香才得一次喘息的机会。何米给他倒了一杯茶。李酿香则把今天没上完的海笋加竹蛏的盘子递给他，“它已经没有形象了，你就将就着尝一尝吧。”
何米很开心，立马开动了。
“怎么样？”
“这味道……说不出来。有点怪，但好像很有感觉。”
“很怪么，毕竟是海里的东西。”李酿香也吃了一口，他没尝出怪味。“真有怪味吗？”
“有的。”
他又使劲吃了几口，确实有点怪，这种怪味太细小了，不是腥味，不过之后会有一点点回甘，是酱汁的缘故吧。看来他对这些东西还摸得不是很透，他现在就马上要去探索。他将今天的酱全部摆在案前，然后用些未用完的海笋和竹蛏来分别调味。不同比例应该有不同的感觉。他要把刚刚吃到的那种感觉找出来。
“我能摆弄一下吗？”何米问。但他没有搭理自己。她就在一旁静静地看好了。
李酿香浪费了很多调料也没有找出来，他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坐到切菜的案台上有点沮丧。
“会是时间吗？”何米说，“不知道客人们吃时有没有这种感觉。我吃的时候它已经放了两三小时了吧，这在期间也许调味剂发生了某种反应也说不定。”
被她这么一说，李酿香瞬间有点该怎样去寻找的思路了。但他放下来，今天就此打住。
“你不找了吗，酿香师傅。”
“我可不能乱用这里调料，我回家再弄吧。”
他们都换好下了厨师服，准备回家了。李酿香有点愧疚，明明是她的指导师傅，却把她撂在一边。
“你一定决定我有点无理取闹吧，酿香师傅。这种东西在家自己研究就好了，却要跑到正宗的厨师们身边来出洋相。”何米却没有不安，她只说实话。
李酿香让她别这样想，“有好的条件利用就好了，这样人学得比较快。”
“酿香师傅你也持这样的观点吗？”何米停下来有点惊喜。她确实想利有一些能够获提的资源来提高自己，这种利用不管拉关系也好，还是怎么去讨喜也好，都行。“其实叔叔本来也不愿让我来味汁极的，但我死乞白赖。他喜欢收集植物种子，我花子好大力气才弄到一袋山葵的种子。”
“厨师长喜欢收集种子？”李酿香也停下，他本来着急着往家里赶的。
“是啊，叔叔是个植物爱好者，还是一个抗砍伐组织的代表。在我们老家有一片森林都是他种的。不过他现在却老是吃素。”何米笑一笑，想人人都很奇怪吧。
“嗯，知道了。”
“知道了？”
“啊，没什么。”
这时天下起了雨。何米没带伞，她脱下高跟鞋，然后把小坎肩脱下来披在头上，准备跑到地铁口去。雨势越来越大，李酿香想了想，对何米说：“我载你吧，我开了车的。”
“不好意思劳烦你，我跑过去就行。”
“这么大一定会成落汤鸡的。”李酿香开车送她，而且何米也差不多和自己同路，不用太绕远。今天他开的那辆奥迪A5。幸好是开的奥迪A5，要是开着那辆又脏又旧的五菱宏光的话一定会被笑话吧。
“这辆车坐着真舒服。”她贴着靠背，完全放松下来。
“是吗。”这辆车不是他买的，他也不觉得有多舒服。“买这辆车就因为坐着很贴合人的骨架。”
“有车真好啊，这样就不用为交通而发愁了。”
“何米有没车吗？现在女孩子考驾照的也很多。”李酿香了把车窗完全关闭了，这样雨就不会漂进来。
“唉，也想去考。但我现在还租着房，更没钱买车，想想还是算了吧。”何米也想赶快让自己优秀起来，能够有东西支撑自己的爱好。何米看着外面模糊的光，有点像人生路一样。她完全了解城市生活的不容易。大富大贵的毕竟只是少数，她这种人踏实才行。但她有点迷茫，何米就转向李酿香，“酿香师傅，你为什么要做厨师呢？”
“这个……”李酿香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他也不太知道，只是干上了这份工作，或者说目前只能适应这份工作。“因为热爱烹饪吧。”他想把自己的格调升到艺术上面去，但他目前还做不到。
“因为热爱吗？能干自己热爱的事真好啊。”何米对他有点羡慕。
“何米呢，除了烹饪还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呀，我喜欢花，喜欢兜风。”她不太想谈这个。“酿香师傅你呢？”
李酿香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他想到自己的妻子，自己对她爱得炽烈，“我喜欢送人家花。”他这样说。
车在稻香花园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何米将高跟鞋脱了下来，准备跑进去。这样她不是还会淋湿吗。何米让他不用开进去，现在小区门禁很麻烦的。
“酿香师傅，我要赶紧向你学才行。以后我想有自己的餐厅，看着人家吃得红光满面我都很幸福的。”
那一刻李酿香心头一触，拥有自己的餐厅这也是他的梦想啊。
“今天谢谢你送啦。”何米打开车门，光着脚匆匆地跑进去了。
李酿香想她真是一个有目标的人，而且会追求。他想起了她挤废的那八九个沙拉酱瓶，十分醒目。“就算挤废所有的容量也要完成的东西……”他念了一遍。开着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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