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融站在房间的门前，蓦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兰斯。项羽在隔壁拿着门卡不住地比画，最后只得交给李应，李应并着手腕接过，在卡槽上一划。
项羽礼貌地说：“谢谢。”继而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李应进去，再跟着进了房间。
郑融忍无可忍，道：“我要求换一位同伴，不，我是探险队队长，现在我命令你和项羽换位置。”
兰斯一手按在门上，半压着郑融，不让他离开。
兰斯沉声说道：“我看不住他，我们在前台商量好了，项羽是自愿的，他说他能轻松制服李应，不会让他逃跑。”
郑融道：“那么请你让开，我去和乌戈斯换房间。”
“我必须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兰斯手臂有力且沉稳，丝毫不退让，“约瑟夫博士无法保护你，我不会打扰你的，你可以在客房间随意走动。”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只得插上门卡。
兰斯道：“我预订了一个包间，待会儿大家一起到楼下去吃沙漠烤肉，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会儿。”
郑融只得整理衣服，进了浴室。兰斯满意地坐在一张床上，嘘了口气，笑道：“可以泡浴缸，放松一下。”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兰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说：“郑融。”
郑融躺在浴缸里，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他疲劳极了，洗澡水偏烫，浸得他昏昏欲睡。
“郑融？！”兰斯半天得不到回应，紧张地敲门。
郑融一下子从睡意中惊醒了，恼火地回应道：“什么事？！闭嘴！”
兰斯道：“没什么，你把排气系统打开。”
郑融快要入睡，被兰斯一敲门，登时兴趣寥寥，敷衍地回答：“哦。”
兰斯不放心地在浴室外席地而坐，又问：“郑融？”
郑融：“……”
兰斯道：“你没事吧？”
郑融道：“我……没事！我要求换房间，我受不了你了……”
兰斯笑着说：“浴室内没有声响，我怕你出什么事情。”
郑融道：“先生，我想事情的时候被你打断了。”
兰斯道：“你在想李应的事？”
郑融道：“你不想知道的，我建议你不要问。”
兰斯坚持地说道：“我想知道。”
郑融把门倏然拉开。
兰斯取来浴巾，递给郑融擦头发。郑融道：“我自己来，你去洗澡吧。”
兰斯走进浴室，郑融开始报复了。
他看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每隔三十秒便大声地问一次：“兰斯！你睡着了吗？”
兰斯：“……”
郑融叫到第七次的时候，兰斯举着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出来了。
“洗得很快。”郑融道。
兰斯低着头，用浴巾抹干小腿上的水。他的皮肤白皙，面容俊美，是日耳曼民族与法国人的混血儿，双眼更是号称爱琴海之色的湛蓝色。
“当兵的人洗澡总是很快。”兰斯道，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郑融输了，只得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他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兰斯说：“郑融。”
“郑融……”兰斯低声喊他。
郑融不耐烦地睁眼，兰斯耐心地说：“先吃饭，回来再睡，他们都等着呢。”
郑融睡眼惺忪地起身换衣服，跟着兰斯出门。
约瑟夫在电梯前与队友夸夸其谈，郑融走进电梯，道：“你的希伯来文翻译出来了吗？”
约瑟夫：“哦，马上就好，今天晚上我决定加班。”
项羽看了电梯按钮一眼，识趣地按了餐厅那一层。
郑融只睡了一小会儿便被叫醒了，心情不太好，乌眼鸡般地左右看，决定找点儿碴儿，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李应的手铐上。
李应被铐上双手，孤独地低头，站在电梯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嘴角勾着他那标志性的邪气微笑。
“兰斯，你打算让他怎么吃饭？”郑融冷冷地道。
项羽发现了郑融仇视的目光，微笑着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郑融的头，说：“你可以负责喂他，郑融。”
电梯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项羽的那一摸似乎有神奇的魔力，令郑融的起床气消了不少。
电梯叮一声开门，兰斯从口袋里掏出手铐的钥匙，交给郑融，说：“暂时解开。”继而走进餐厅。
餐厅十分宽敞，甚于斯芬克斯的地底密室，装潢华丽，穹顶上绘制着阿拉伯神话中《一千零一夜》的人物，翠绿的葡萄藤交错，从木架上蜿蜒而出，把整个餐厅分割为数十个独立的小空间，包间内没有椅子，只有软绵绵的坐垫和做工精巧的羊毛地毯。
闪光灯亮起，咔嚓声响，约瑟夫在拍照。郑融给李应去掉手铐。一名脸上蒙着薄纱的阿拉伯女郎核对完订位名单，将数人请到葡萄架子下。一名可爱的小男孩麻利上前，把装满炭火的铁锅放在地毯中央的铜架上，继而端正地跪坐在炭火前，服务生端出一大盘整齐码好。
“到这里来坐，郑融。”兰斯似乎在宣告所有权，郑融有点儿恍神，最后坐到兰斯身边。
兰斯礼貌地问：“女士们、先生们要喝点儿酒吗？”
两名女生都摆手，表示不喝，项羽、约瑟夫和乌戈斯则表示来一点儿。郑融不置可否，抱着膝，坐在兰斯身边。
郑融与李应之间，坐着服侍他们的阿拉伯小男孩，小男孩取来冰镇长酒瓶，兰斯吩咐：“女孩们不喝。”
小孩笑了笑，点头，熟练地给男人们面前的银碗斟满玫瑰红的葡萄酒。他与郑融对视一眼，郑融道：“我只喝一点儿，谢谢。”
小男孩为李应斟满酒后，开始烤肉，约瑟夫道：“看头顶上，你们猜得出那是什么故事吗？”
有约瑟夫在的地方就永远不会冷场，他肚子里的知识犹如浩瀚海洋，并且每一个话题都能引起伙伴们的兴趣。
“阿拉丁？”金朴爱十分有兴趣。
郑融道：“不，是魔瓶，你们知道吗，《一千零一夜》并不是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可以担任小孩子们的睡前读物。事实上，整本书里充斥着血腥、暴力……”
约瑟夫道：“噢，拜托你，郑融。”
郑融眉毛一扬，淡淡地道：“……以及性，不是吗？”
郑融一说话，气氛登时冷场，项羽适时地插嘴：“郑融的想法一直很离经叛道。”
约瑟夫点评：“但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是他说的那样的。”
郑融点了点头，解释道：“国王山鲁亚每天晚上都要杀死一个女人，犹如恶魔，每一个故事中提到的哈里发，他们做过的事情也总是被渲染得很残忍，比如把王后的头砍下来，放在一个种玫瑰花的盆子里。”
阿拉伯小男孩低声道：“是的，您知道得很多。”他在一串烤肉上撒好盐与孜然，并且敏锐地辨认出谁才是这一群客人的中心人物，将第一串烤肉递给郑融。
兰斯道：“所以我们小时候看的《一千零一夜》基本去除了儿童不宜的血腥情节。”
金朴爱圆张着嘴，约瑟夫拍了拍手，道：“我们自己动手烤肉吧。”
小男孩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大家纷纷开始烤肉。
直升机驾驶员沃夫打趣道：“那是成年人的睡前故事，不是孩子们的。”
郑融尝了一口烤肉，说：“就连孩子们的睡前故事也十分残忍，《格林童话》就是佼佼者。”
莱妮嘲笑道：“怎么会？《格林童话》可是小时候外婆念给我听的枕边读物。”
郑融漫不经心地道：“《格林童话》原版中，有一个关于屠杀游戏的记述，是孩子们分别扮演厨师、屠夫以及……猪。”
约瑟夫：“好了，莱妮小姐，好奇心会杀死猫，我不建议你追问下去。”
莱妮噘起嘴，道：“被他颠覆的东西还不够多吗？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郑融道：“这是事实……扮演屠夫的小孩把扮演猪的小孩的喉咙割断了，用盘子装他滴下来的血。”
所有人：“……”
李应打趣道：“我看过的，很耐人寻味，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郑融悠然地说道：“他的眼睛没有了……”
李应低声唱道：“他的耳朵也没有了……”
郑融比了个手势：“他的心没有了……”
二人一唱一和，做着动作，他们的表情十分入戏，小小的葡萄架下，似乎一瞬间温馨了起来。
兰斯咳了一声，道：“那是个悲伤的童话。为我们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干杯。”
男人们端起银碗，金朴爱与莱妮的碗里是牛奶。
“葡萄酒很好。”约瑟夫评价。
烤肉是驼峰肉，郑融其实不太喜欢吃驼峰，配着香草、孜然以及牛奶，感觉实在太腻，这导致他在晚饭后躺在床上时，仍有腻得想吐的感觉。
兰斯关了大灯，只开着床头灯，趴在床上，研究一份表格：“你该喝点儿葡萄酒。”
郑融：“不了，你在看什么？让我看看。”
兰斯答：“我们的账单以及弹药、物资。”
郑融道：“你花了不少钱吧？”
兰斯笑了笑，说：“只要大家高兴，花多少钱都可以。”
郑融不置可否。
“其实你们不应该陪我出来。”郑融叹了口气，“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兰斯道：“你的安全以及理想，是我最重要的事。”
“但你很自私。”郑融道，“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况且就算你要积极参与我的调查行动，关沃夫和古卡特什么事？他们没有必要为我付出这么多。”
兰斯难得地认真回答：“你终于愿意说实话了，听到你在乎我们的生命，我很感动，郑融。”
“但你比我更自私，我的部下只是单纯地相信我，我告诉他们，有一项拯救人类的行动由你付诸实践，你却连具体在做什么都不告诉他们。”
郑融不耐烦地道：“这本来就无须你们插手！它的成功率很低，甚至连我也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兰斯低声道：“郑融，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一切都不重要，只要相信你自己和你的伙伴，大家一起努力，就够了。”
郑融黯然地说道：“我不是个称职的队长……我甚至不想当队长，我想一个人，不，我只想带着项羽出来乱闯一通，像买彩票那样，中了奖是赚的，没中……随便死在什么地方，这样就可以了。现在呢？你们给我太大的压力，我没法承担。”
兰斯道：“郑峰在天上保护着你，你能做到的。”
郑融安静了很久很久，兰斯看完预算后，郑融掀开被子坐起来。
兰斯道：“要去哪里？”
郑融道：“去和我的队员……沟通一下。”
兰斯赞许地笑道：“是的，我认为你开始明白了。”
郑融穿着睡衣，拉开房间的门，开始斟酌。
项羽、李应、乌戈斯、约瑟夫、古卡特、沃夫和两名女生。
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只允许找一个人聊天，该去哪个房间呢？
……
不久的将来，当北爱尔兰地下城彻底沦陷，人类四大主城之一成为历史，而考察队只有八人逃出生天时，郑融才回想起，今天夜里的谈话居然提前决定了十名队员里谁生、谁死。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一个真正的命运轮盘开始旋转，多年以后，当郑融想起此刻，踏出房间的第一步时，他仿佛投出了生与死的骰子，除他之外的九名队员的生命，在这一刻被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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