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学者们纷纷摘帽致礼。
郑融从一群戴着圣诞帽的研究生中艰难地挤出来。他们正在热烈讨论今夜中央石塔的宴会，并一致认为老师会出面致辞。
“这是愚蠢的。”郑融敷衍地说，“好吧，圣诞快乐，请让开。”
“噢，郑融。”约瑟夫看到走廊里的郑融，追上来说，“嗨！晚饭我们一起到礼堂里吃吧？项羽应该赶不回来了，今天早上他让我们和你一起过节。”
郑融抱着一摞文献：“不了，谢谢，约瑟夫，我不相信看着夜空就能怀孕的鬼话，虽然我研究神秘学，不过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噢，拜托了，郑融。”约瑟夫哭笑不得，并知道郑融要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了。
果然，郑融道：“你现在赶到家里的马厩里，还来得及见一眼三位从东边来的圣人……圣诞快乐，木匠。”
郑融按下电梯，门合上，约瑟夫哭笑不得地摇头。
郑融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门里自己的倒影，双眼清澈，脖颈上系着一块芯片。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目标楼层，郑融抱着一大沓资料回到房间，把文献朝床上一扔，接水，煮咖啡。
中央石塔外响起平安夜的音乐，在这个热闹的夜晚，依旧有不少学者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加入到人群里狂欢。郑融便是其中一个。
项羽去参加军队集训，郑融几乎是足不出户地在房间里待了近三个月。
郑融在电脑上查看一段资料，片刻后背靠转椅，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一群卡通小人出现在屏幕上，拖着雪橇停下，郑融险些把咖啡喷在键盘上。
卡通小人在他显示器的一角竖了棵圣诞树，闪光的小字占据桌面一隅：郑融，平安夜快乐。
郑融安静地看着，那个程序是许多年前郑峰编写的，还是中文。
他用鼠标去点那个程序，想把它关上。关不上，郑融放弃这个打算。
小字又变换：哥赶不回来了，不能陪你过新年，你要出门走走，别把自己关在家里。
郑融叹了口气，屏幕上的卡通小人开始放烟花，忽然又多了一行字：郑融，我抽出时间了，我在科学礼堂的喷泉旁等你，一起过平安夜。
是兰斯？郑融冷冷地嘲笑一句：“我又不是教徒。”
小字变了一行：不是教徒也可以过这个节日，我也不是，愿意和我走走吗？
郑融：“……”
郑融眉毛一动，会是谁？看这口吻又有点儿像项羽。
他起身找了件正式的西装外套穿上，没有打领带，戴了顶贝雷帽，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似乎斟酌不定。
最后他拉开门，出了走廊。
科学礼堂中立起巨大的圣诞树，钢琴声响，学者中不乏音乐天才，或许自古以来科学与艺术就有着巧妙的共通点，无须聘请乐手，科学家自发组织了一个古典乐队。音乐回荡在礼堂中，巴赫的《G弦之歌》响起的时候，郑融觉得心里轻快了不少。
“谢谢。”他礼貌地对服务生说，端起托盘上的鸡尾酒。
“嗨！郑融！你到底还是来了！”约瑟夫一手搂着林思烟，远远笑道，“那边的桌子上有烤火鸡和牛排，味道很不错。”
郑融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名美国女歌手在舞台上唱歌，她的声音宛若夜莺。这个世界被军方的热血歌曲洗脑太久了，以至于郑融听到爱情乐曲时竟然觉得十分惊喜。
他循着喷水池边栏走过，歌声袅袅传来。
“我等待着我们发现真实和谎言的那天……”
郑融看到喷水池另一侧的人。
“那天你会温柔地亲吻我……送我死去……”
喷水池的雾气阻住视线，那名男人身穿笔挺的蓝色军服，一手端着高脚酒杯，背对郑融。
“在我有生之年，我将爱你竭尽所能，直至我不得不离开你的那一天……”
女歌手完美地停在一个颤音上，结束了她的歌。学者们纷纷鼓掌，郑融停下脚步。
那人是兰斯，身边围了数名漂亮的女孩，她们小声调笑，兰斯只是礼貌地回答。
兰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发现了郑融。
“我以为是项羽。”郑融说。
兰斯接过郑融的酒杯，注视着他的双眼：“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郑融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站着，兰斯道：“我们……我是说，喝点儿鸡尾酒？”
他端来新的酒，交给郑融一杯，郑融与他碰杯：“圣诞快乐，你不是教徒？”
兰斯笑了笑，耸肩。
若单独看，兰斯实是军队中的美男子，这名混血儿身上集合了法兰西民族的美貌和日耳曼民族的毅然之气。然而曾经在他身边出没的男人无一不是光芒万丈之辈，李应的决绝、项羽的果敢掩去了兰斯的光辉。他总是一声不吭，从未为自己的待遇鸣过不平，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默默履行职责。
郑融心想：如果我不是郑峰的弟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说不定这家伙会时不时地踹我一脚。
“项羽在军营，他们今天集训完后，军官会组织节日的娱乐活动。”兰斯喝了口酒，“接下来的五天是考核期，新年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
郑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兰斯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去小礼堂看看电影？”
郑融道：“我没有什么意见。”
平安夜，科学会堂的小礼堂处播放电影，入场者购买票，可在包间内逗留两小时，并自选电影观看。
“将军大人需要什么服务？”
兰斯说：“双人包间。”
郑融：“……”
兰斯道：“我去……买爆米花。”
郑融冷冷地站着，像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兰斯买了爆米花回来，问：“选好电影了吗？”
郑融：“没有。”
兰斯：“呃……我们……”
服务员说：“我为两位推荐一些老胶片，适合在这个时候看，有历届奥斯卡与金球奖……”
兰斯得寸进尺地说：“你想看什么，郑融？”
郑融几乎要忍无可忍了。
兰斯笑了笑，说：“爱情片……”
郑融：“看《辛德勒的名单》。”
兰斯：“……”
服务员：“……”
兰斯道：“这是……郑融，我不想看那个！”
郑融：“是吗？因为你是德国人？”
兰斯说：“我想我们还是……”
郑融没好气地道：“看宫崎骏的《天空之城》。”
兰斯说：“那是什么？”
郑融脱下外套，陷在沙发里，答道：“这部卡通片是以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为设想的，说不定能给我点儿什么启发，坐吧。”
兰斯与郑融坐在一片黑暗中。
银幕亮起，他们背后的投影光射在银幕上。
郑融认真地看卡通片，兰斯看着看着也看进去了，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湛蓝的瞳孔中现出天空之城崩塌的场景，少年与少女紧握着泪光吊坠，一齐念出毁灭的咒文。
最后的结局惊天动地，天空之城的砖瓦落进海面，一棵巨大的树闪着绿光缓缓飞向大气层，音乐大师久石让的曲子婉转，荡气回肠。
电影结束，郑融仍在沉思中，兰斯亦被一部单纯的数十年前的卡通片震撼，电影中的历险仿佛是他与郑融一同经历的。
“我回去睡觉了。”郑融嘘了口气。
兰斯说：“我还想走走。”
郑融难得地说：“那我们在内环绕一圈吧。”
兰斯抖开外套，让郑融穿上，问：“你在想空中花园？”
郑融答：“没有，我在想那几个机器人……”
兰斯：“我在想，女孩从塔楼上跳下来，被男孩接走的那一幕……”
郑融：“我没有问你想什么，谢谢，兰斯。”
兰斯尴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她相信他，所以愿意跳下塔楼。”
他们走过内环，站在内外环的衔接处，郑融笑道：“哥！”
项羽在外环区门口站岗，看了他们一眼，敬了个军礼。
兰斯道：“稍息，项羽下士。”
项羽双手背到身后，两脚略分，莞尔道：“怎么过来了？带给他了？”
兰斯道：“没有。”
郑融：“？”
项羽摸了摸郑融的头：“新年后哥哥的集训就完了，回家陪你，你先回去吧，早点儿休息。”
项羽脖颈黝黑，面容疲倦，显然是刚训练完便回来站岗的。郑融不悦地道：“你不是说他们有娱乐活动吗？”
兰斯语塞，项羽笑道：“我没有参加，换取提前一日回去，除夕夜便可走了，不需等到新年后。”
郑融半信半疑地点头，兰斯道：“我们走吧，不能和哨兵说太多，会令他被责罚。”
项羽道：“送他回去。”
郑融对项羽说：“别着凉了啊，注意身体。”
项羽一只手在身边挥了挥。
兰斯带着郑融回到中央石塔，他把郑融送到房门口，郑融随口说道：“谢谢，兰斯，今天很愉快，虽然我还没有吃饭。”
兰斯：“……”
郑融：“我回去吃泡面好了。”
兰斯道：“不，不，我让他们送上来，很抱歉，郑融，我太紧张了。”
郑融要关门，兰斯忙撑着，手被夹了个正着，大声呼痛。郑融从架子上抽下一件东西，塞到兰斯手中，顺便把他的手推出去，说：“晚安，兰斯，圣诞快乐。”
兰斯说：“等等！”
郑融开始不耐烦了，兰斯从军服内口袋里贴胸口处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郑融：“这件是我的。”
兰斯又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包给郑融：“这是项羽送你的，我去为你叫一份晚餐，马上就到，郑融。”
郑融道：“哦。”旋即把门无情地关上了。
半小时后晚饭送来了，栗子烧鸡，七成熟的牛排，还有一杯法国红酒，很丰盛。
郑融边吃边拆他们的圣诞礼物，兰斯的礼物是一枚白金戒指，戒指上有天蝎座的星座符号。项羽送的则是一个石块，似乎是用雪地越野时捡回来的石矿雕成，就其原形仔细雕琢，刻成民间手工艺制品，恰好是郑融的生肖。
兰斯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拆开皱纹包装纸，把包装纸上的槲寄生装饰贴在墙上，与郑峰、李应、郑融还有他自己的合照贴在一处按好。包装纸折平放进抽屉。
郑融送他的礼物是一本书，《裴多菲诗集》，扉页上以一行优美的英文书写：
我梦见流血的日子，它将世界全部毁灭。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在旧时代的废墟上，建设起崭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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