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彼岸-番外二: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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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伯利亚风雪呼号,电波时断时续,这是一个卫星几乎无法覆盖的地区,只能使用广播塔进行信号中转。在漫天的风雪中,一名旅人顶着大雪,在平原上艰难前行。

    “呼叫大恶魔,呼叫大恶魔……”

    黎明战役结束后的第一年零八个月,西伯利亚全境已人烟绝迹,郑融牵着一头牦牛,伏在牦牛身旁,朝通信器喊道:“收到!收到!”

    “还有三公里,通信就将断开。”通信器里的男声说,“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郑融喊道。

    男声说:“有什么遗言想留给兰斯元帅吗?”

    郑融没好气地道:“让他自己去找个老婆!”

    郑融切断通信,牵着牦牛,在依稀可辨的嶙峋岩石间行走,累了他就在雪地里找个山坡靠着,拿出干酪、压缩饼干、能量饮料充饥,并喂给牦牛一点儿吃食。

    走了足足半个月,天放晴了,最后一波风雪过去,地球磁极反转后,西伯利亚已不再如过去的五十亿年中那样,永远笼罩在酷寒之中。

    岩石地表的积雪逐渐化开,春季到来之时,一望无际的冻土上冰雪缓慢消融,于阳光下浸入土地之中。雪水汇为细流,在山岩之间流淌,郑融在一条小溪边止步,放牦牛去喝水,自己蹲下,掬了一捧冰凉彻骨的雪水洗脸,把脸埋在手掌间,阵阵发抖。

    牦牛在积雪初融的溪边悠闲散步,时不时低头咀嚼草根。郑融坐在岩石上,点了根烟,看到野外的灌木伸出枝条,枝条上发出嫩绿的新芽。

    东西伯利亚平原上到处都是沼泽地,休息够了之后,郑融在沼泽地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他看见第一具机器残骸。

    快到了,这里应该就是数年前的军事基地附近,被玛雅重型战斗机兵分解、切割后的坦克埋在风雪里,已锈迹斑斑。一只雪狐在坦克中钻出,警惕地看着郑融。

    郑融朝它笑了笑,骑在牦牛背上,犹如一个孤独的朝圣者,绕过山坡。远远屹立着一座山峦,山峦上,联合军事组织的旗杆还立着,军旗已成为一块巴掌大的破布,被冻在旗杆上。

    找到了!郑融翻身下了牛背,牵着它走向乱石滩——这是当年他带着项羽走出地下城,走上地面的安全通道秘密出口。

    远方,曾经的东西伯利亚地下基地已被彻底炸毁,成为一个深不见底、上百里宽的大湖,日积月累,湖面结了一层冰,冰块零零碎碎,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隧道外倒着一部玛雅机兵,胸口处的能量盒被一根炮管穿过。

    “哥哥。”郑融想起那天项羽把他护在身前的一幕,低声说。

    郑融走进隧道,打开手电筒,确认里面没有野兽,再回来牵着牦牛进去,把它拴在入口处,拉上栅栏,以免有狼,并解开包袱,把牦牛的食物安排好,自己则取下装备,换上越野外套,大腿上捆好一个便捷带,戴上头灯,走进隧道深处。

    地下军事基地的通道十分曲折,郑融打开一个能量探测仪,从背包里取出另一个小型仪器,接在探测仪上,屏幕上亮起了灯,显示在广袤的黑暗之中,有一个小光点。

    果然还在这里!

    郑融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粒子发生器还在!

    当年它根本就没有爆炸!真正炸掉的,只是利用它产生的粒子源流。郑融和所有人一样,几乎坚定地以为它被毁了,然而自从在巴比伦之塔内得到另一台粒子转换器β机时,他才发现,粒子仪器外面包裹着的只是一层金属外壳,而它真正的核心材料,并非这个宇宙中的材质。也就是说,这个宇宙中的能量根本无法彻底摧毁粒子发生器与粒子转换器。玛雅之神也无法在地球开启它所有的功能。

    这意味着什么?

    从黎明之战告捷后,郑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人类有灵魂吗?

    大祭司告诉过他:有。

    灵魂是粒子波的产生与消湮过程,身体只是意识波的载体,人死亡后,记忆在广袤的宇宙中游离,总有一天会回到地球,千万生命此起彼伏,生生不息。或许此刻就在他的身边,包围着许多来了又去,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灵魂。

    郑融朝地下缓缓深入,手电筒照上基地地图,共有十二层。占地一百三十五平方公里的地下基地被分成十六区,其中军火库、研究所与生活区已在撤离时被炸毁,但当初项羽来到这个时代时的实验室还留着,就在距离自己十五公里外。地下通道寒冷且阴湿,郑融不敢走得太快,走走停停。

    他仿佛听见通道尽头有声音。

    有人?

    郑融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远方确实有隐隐约约的哐当声,却又安静了。

    或许是雪狐等野兽……郑融掏出一把电磁枪,警惕地前进。

    他要找到粒子发生器。粒子发生器与粒子转换器是同一个机械装置的两个零件,α机称为发生器,β机则称为转换器,β机在结束它的历史使命后被联合政府收入库内。找到α机,说不定能研究出关于生死、灵魂与宇宙的奥秘。

    郑融深深地呼吸,幽深的地下通道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他循着楼梯下去,走进一个停机坪,四处寻找,灯光下,黑黝黝的实验室里有一张床与控制台。

    郑融试着扳动电闸,打开应急能源开关,摇动手柄预启动,一圈,两圈,能量格开始缓慢充能,抵达百分之六十时,女声在地下空间内响起。

    “应急能源启动。”

    呜呜的电流声震耳欲聋,整个地底空间一瞬间亮了起来,白光闪烁,所有仪器的指示灯亮起。

    “紧急状况,请做出下一步指示。”

    郑融放下装备,走到控制台前,按下开关,说:“紧急状况解除。”

    四周沉寂下去,郑融的头顶落下一道灯光,笼罩在身上,逆光的他面容带着淡淡的忧伤,开启环流回路,实验室、会议室、卧室……周围房间里的灯光陆续亮起。

    郑融准备把这里当作据点,住几个月,又回去把牦牛带了下来,打开暖气。

    他转身坐到项羽躺过的那张床上,把维生管整理好,关掉仪器,安静地躺着,盖上被子。

    “哥哥……”郑融低声说,他想起项羽躺在这张医护椅上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全身赤裸,手腕的力度大得竟能把镣铐扯断。

    一匹英勇的种马……郑融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闭上双眼,盖着毯子打瞌睡。风餐露宿近半年,他已经很久没有一次像样的睡眠了。睡梦中他的脑子仍在活动,迷迷糊糊地想起当年的实验。

    思维转录过程,郑融是明白一点的,根据当年兄长的研究,真正的记忆波有着独特性,无法被复制,于是项羽在穿越到现代时,丢失了将近百分之八十的记忆,爆炸时郑峰就在他的身边,于是两人的记忆波发生了奇特的融合。

    这种融合令项羽的思路产生混乱,但他为什么仍能保留下一小部分西楚霸王的记忆?有关秦始皇陵、虞姬……郑融始终想不通这点。他总是全凭直觉在行动,就像兰斯总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固执,不愿意留在北爱尔兰一样。

    事实上郑融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提醒着他,每次要追逐这个念头,却抓不住。

    “这次实验完了,我也想回家待一段时间。”郑峰说。

    研究员笑着问道:“听说博士的弟弟也在科研部?”

    “哥哥?”郑融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湛蓝色,四周的光风穿透墙壁,穿透大地飘来,在这光的洪流中,呈现出蓝光构成的郑峰身影的轮廓,隐隐约约的。他站在角落里,侧脸越发清晰,似乎在抽烟,又像在与几个研究员聊天。

    “郑融在神秘遗产研究中心。”郑峰笑道,“和一群历史学家打交道。”

    “哥哥!”郑融掀开毯子下来,踉跄地跑向蓝光里站着的郑峰。然而他刚出实验室,光风便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远方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

    “谁?!”郑融转头。

    没有人回答,厅内依旧是一片死寂。郑融裹着毯子,站了一会儿,思想一片混乱,是在做梦?!

    不,不应该,郑融光脚踩在地上,依旧能感觉到冰凉彻骨的地板,方才他从医护椅上下来的那一刻,兄长的容貌仍是清晰可见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有触感了,所以不可能是滞后梦境的效果。

    他缓缓走向刚才看到的哥哥存在过的地方。那是灵魂?

    郑峰的灵魂忽然出现在这里,他想对郑融说什么?

    “哥哥!”郑融大声道。

    “哥哥哥哥哥哥……”

    回声在大厅内飘荡,郑融叹了口气,走进生活区,进了浴室,开启加温器,水箱自动清除冰块,流出锈水,片刻后水变得清澈起来,继而散发出蒸腾的雾气。

    郑融站在热水下哗啦啦地冲洗着自己。他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有洗澡了,皮肤被热水灼得发红,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视野中模糊一片。

    洗完后他又赤着身体走来走去,反正地下城内没有人。他找到风筒吹干头发,找了一片镇静药片服下,裹着毛毯,躺回椅上继续睡。

    这一次他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睫毛微微震颤,似乎在梦里感觉到了什么。

    一只手伸了过来。

    郑融瞬间屏息,眼睛却没有睁开。

    “郑融。”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李应?”郑融的声音发抖。

    是梦境吗?郑融的心跳几乎要停了。他睁开眼,李应熟悉的面容就出现在眼前,他正用手指拈起郑融戴在脖颈上的那枚芯片。

    郑融不住地发抖,眼里泪水滚来滚去,哽咽道:“我甚至还来不及和你告别……”

    “我这次便是来向你道别的,”李应低声道:“原谅我,郑融,我必须得走了。”

    “你抛弃了我们……”郑融难过地大哭起来。

    “我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李应说:“我来告诉你最后一句话:郑融,我不用当这个宇宙中的孤魂,只因为在你的灵魂里,有一个给我住的地方。”

    郑融挣扎着坐起身,李应穿着那身刺客服,袒露着健壮的胸膛,站在椅子边,继而缓缓退后,温柔地看着郑融。

    “李应……”郑融发着抖起身,疯狂地吼道,“不——!”

    李应消失在空气中,化作无数光点离郑融远去,突然又扑向他,紧接着化为星光,再度没入郑融脖颈下的芯片中。

    芯片焕发着蓝光,映亮了郑融的面容,他一脸惊诧。

    郑融睁开眼,瞬间起身,喘着气,一手紧紧抓着脖前的芯片,把它摘下来反复摩挲,再戴上去,穿上衣服和裤子,捡起手电筒,趿着军装拖鞋下来,竭力镇定,看了一眼行军手表,登时愣住了。

    距离他入睡时,已过了足足两个月。

    郑融缓缓喘息,这种情况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他回去检视毛毯,没有异状。也就是说,实验室里的时间发生了整体穿行。

    他再到外面看时,牦牛已经挣脱了绳子自己跑了,剩下半截破破烂烂的行军绳。

    这个地下室里一定有时间乱流!粒子发生器是开启着的!怎么回事?!是灵魂实体化了?!

    郑融挨间跑过控制室,推门进了幽暗的长廊。

    他断断续续地奔跑起来,喊道:“李应!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芯片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小幅度地荡起,又落下,贴在他赤裸的肌肤上。

    刚才那一定是李应的灵魂,郑融站在走廊的尽头,一刹那,曾经存在于意识中的推断全部变得无比清晰,纷纷朝他涌来,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释。

    李应的灵魂、项羽的灵魂、郑峰的灵魂。

    他们的记忆都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没有消散。

    西楚霸王的记忆即使历经两千多年,仍然弥留于这片土地上,守护着无数烈士洒满了热血的神州大地,他的灵魂就像一个孤魂,于游荡中靠近自己从古代被传递过来的九尺男儿身躯,并与郑峰的记忆融合。

    那是死亡,也是重生。

    郑融走下金属台阶,面前是炽光灯照着的停机坪,地下水漫到此处,淹没了近半悬梯,又在极寒下结了冰。

    水面正随着暖气的来临发出脆响,逐步冰消瓦解,冰湖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破洞,一块木板在冰湖中央载浮载沉,上面嵌着粒子发生器,正在旋转着射出极光般变幻跳跃的光带。

    冰湖中间站着三个散发出光芒的人:李应、项羽、郑峰。

    项羽身披上古铠胄,足踏百战甲靴,威风凛凛,长发以红绳束在脑后,重瞳之目中映着绚丽飘扬的光带,郑峰则依旧穿着那身风衣。三人转过身,郑峰朝弟弟笑了笑。

    “不要过来,郑融。”项羽低声说。

    “哥哥?!”郑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他不顾一切地踏上冰层,冰层发出一声脆响,裂缝从他的脚底绽开,一直蔓延到湖心处,轰然巨响,整个湖中所有的碎冰全部绽开,犹如宇宙间最为壮丽的星辰旋转时迸发出的和弦。

    郑融退后一步,泪水在眼眶中滚动。他站在台阶边缘,大哭起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北爱尔兰地下城内,一片漆黑中,少年们蜷缩于角落的时光。他用手臂抹去泪水,五彩斑斓的光线尽数温柔地朝他涌来,在他的身边此起彼伏,犹如海潮般冲刷着他的灵魂。

    碎冰朝岸边漂来,李应、项羽与郑峰各站在一块碎冰上,靠近湖畔。

    “郑融。”李应让郑融坐下,三人呈现出半透明状态。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郑峰笑道。

    “我想让你们回来……”郑融坐在台阶上,低声答道,他抬眼看项羽,项羽笑着伸出大手,摸了摸郑融的头,说:“辛苦你了,贤弟。”

    李应搂着郑融的肩膀,与他并肩坐着,郑峰与项羽各坐在两人的身旁,四人并肩而坐,望向冰湖中央那个发着光的粒子发生器,它正在潮水的推动下缓缓靠岸,朝郑融漂来。

    郑峰说:“我们一直都在,没有离开过你。”

    郑融忍不住问:“这是你们的记忆吗?人是有灵魂的,对不对?”

    郑峰答道:“我也不知道,郑融,听我说,听着。”

    “宇宙中尚存许多人类无法窥见的奥秘,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不能去探究死后的世界……”郑峰认真地说,“不要再去贸然启动粒子发生器,否则会打乱这个宇宙的能源规则。”

    “我想让你们复活。”郑融道,“我不在乎规则!”

    “嘘。”李应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回去吧,郑融,把它带回去。带着快乐,度过你剩下的时光。”

    郑峰说:“在你将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刻,我们会来接你,不要惧怕死亡。当你成为宇宙意识波的一股能量,你就会知道生命与灵魂的区别。”

    郑融道:“我有遗憾,我放不下。”

    项羽难得地笑了笑,反问道:“郑融,死而余憾?”

    郑峰与李应都消失了,粒子发生器靠岸,项羽转身,伟岸的身躯踏上浮冰,郑融起身,注视着他。

    “你我大好男儿,生于天地之间,洒尽热血,轰轰烈烈一战成名。”项羽沉声道,“虽千万人吾往矣,于我,于你兄长,于你朋友,又有何憾可言?”

    项羽的身形隐于黑暗中,粒子发生器散出的薄暮般的光华倏然一收,闪烁着白光,叮的一声靠岸。

    郑融躬身,拾起那个小小的盒子,转身离开东西伯利亚基地。

    他再次走出地下通道,晚春之时,天空烈阳万丈,春天来了,东西伯利亚平原已成千顷花海,湖水在阳光下涌向岸边。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大簇大簇的鲜花开得缤纷灿烂,铺满平原,直到天的尽头,郑融站在悠悠白云、皓皓蓝天之下。远处牦牛发出哞的一声,低头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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