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伸手想抓住那些总是走在前面、人生更有趣、阅历更丰富的人,却忘记了身边有同样轨迹的同伴,亦是青春这轴画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实,不期而遇的远方始终眷顾着未来,踏实平淡的生长才悄然滋养着当下。而人可以期许未来,却必须是要活在当下的。 …………………………………………………………………………………………… 时光飞逝,多年后,早已离开校园的我和大威,沿着迎风熟悉的回廊散步,在这座几乎没有太多改变的校园里回忆,那些曾经以为早已远去的记忆,在十二年后,竟还能那么清晰地回忆起来,鲜活得仿佛都发生在昨天。 我把之前用来挡脸的外套还给大威了,不过午后天热,他也没再装腔作势地穿回去。外套被他简单折了两下,搭在手臂上,看他这个文艺青年矜持稳重满身书卷气的样子,居然真的很有几分大作家唬人的架势。 “你和亚修闹的最凶的那会儿,差不多就是在雨瑄受伤,你误会了他们两个关系的时候吧?明明吃醋到竟然自告奋勇去游泳比赛,却还死撑着不肯承认。”大威说着,想起来大文哥,目光充满深远的怀念,寥落地笑笑,“连带着,那时候亚修对我哥也充满敌意,背地里两个人不知道互相较劲了多少次。” “……我醋个鬼啦!”我作势怼了他一下,竟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满面怀疑,“真的假的?杜亚修和大文哥??” “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我干嘛还为这个骗你?”大威委屈地皱皱鼻子,在久远的年代稀释之后,毫无罪恶感地爆料那些男生之间曾发生的事,“他们单挑过篮球,因为对教你游泳的方式意见不统一而吵过架,甚至我哥还在对你表白而你一直不回应的时候,找亚修深谈过,只不过这些他们谁都不会对你说而已啦!你也是傻,” 他说着说着竟然又得意忘形地开始吐槽我:“当初你只顾自己眼前那一小块,周围人的情况你都不知道多观察一下。” “谁说我不知道!”无端端又被鄙视了智商的我立刻不乐意了,忿忿不平地反驳他,“我知道当初涂花我桌子的人是淑萍,知道后来把雨瑄家境抖落出来,在照片背面、在我们班黑板上写雨瑄是‘假面公主’的人也是淑萍,我还知道蔓娟是听她吹了耳边风,才会跑来给我打那个让我去补课的电话,才会跟着淑萍一起讨厌雨瑄……但是这种事情就算当时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吧?” “你不是吧?”大威夸张地张大嘴巴,“你连主从关系都分清了?!” “因为我认得出我的桌子上、我们班的黑板上和学校天台上散落的那些照片的笔体……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后来有次收作业,我无意间看见淑萍笔记后面的涂鸦,一眼就认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淑萍和蔓娟是怎么发现雨瑄家里秘密的,到现在还是个谜吧?” “嗯,”点头,想起一直有联系的这两位心机好友,我耸耸肩,当初气的不行的事情早已释然,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啼笑皆非的感慨和对逝水流年的怀念,“找个机会问问淑萍和蔓娟啦,别等到我们都老了,这件事变成未解之谜,这样我反而会很惦记。” 听我这么说,大威意外之中透着惊喜,“你跟她们还有联系?” “有呀,毕竟她们跟雨瑄那么要好,而雨瑄同学现在又……”我故意不想让他这么快知道雨瑄现在跟我们家的关系,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紧紧塞回肚子,强转了话锋,“你要不要见见大家?——尤其是蔓娟。” 最后几个字,我挑着眉毛,说得一字一顿。 多年来修炼出气定神闲技能的大威,一派从容的表情因此而微微尴尬了一瞬,立刻忘了雨瑄的事。 “见是当然要见啦……”他不太自然地挠挠头,把衣服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我挑着眉毛故意用明知故问的揶揄眼神煎熬着他,直到回廊快走到头,他终于憋不住,咳嗽了两声,“……那件事,你都知道了?” “就像你对我说亚修和大文哥之间的摩擦,时间一久,当初的那些秘密就变成怀念的话题了呀……”我走累了,干脆在回廊尽头坐下来,手撑在膝盖和下巴之间,懒洋洋地弯着腰,看着回廊小石子的步道砖夹缝里顽强生长又倔强绽放的一朵孤零零的粉色小野花,“大概是几年前吧,我和雨瑄随便闲聊,正好聊到那次游泳比赛,那时候雨瑄才告诉我,她摔楼梯并不是自己不小心。” 大威也在我对面坐下,闻言一瞬的错愕,“什么意思?” “其实当初雨瑄原本猜测给你写情书的那个人就是蔓娟……她们铁三角关系稳固的时候,蔓娟就偶尔会跟她们谈论你,说觉得你比杜亚修长得帅、人又好什么的……所以你拿到情书后找她帮忙留意,她观察之后就确定是蔓娟了,为此她还故意在班级里当着蔓娟的面跟你做些亲昵的举动来试探她,结果真的屡试不爽……可是你这只单细胞的生物不但没察觉,还把她误以为是我……” “后来,就你们约校门口见,结果你中途带我去医院找亚修妈妈的那件事——我们回来的时候被正要离开的蔓娟看到了,她误以为你放她鸽子、不肯接受她的感情是因为我。” “雨瑄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些,怕蔓娟又会找我麻烦,背地里找到蔓娟警告她,才被她失手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大威恍然,“怪不得……我记得雨瑄当时还嘱咐过你‘走路要当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啊,然后杜亚修就开始整天盯着我,我那时还气他阴魂不散跟他吵架,倒是我误会他了……” 大威撇嘴,“你根本就不是气他跟着你,你分明是气他送雨瑄发夹跟雨瑄表白,偏偏还死不承认。” “好啦!不要跟我提他!我现在已经不想听到任何跟他有关的事情了!而且!——他的确有送雨瑄发夹,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那场景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呢! 说起杜亚修我就想翻白眼,不想他又莫名其妙来影响心情,我双手托着腮故作寂寥地叹气,突兀地把话题岔开,“不过蔓娟真的很喜欢你……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雨瑄说,蔓娟偶尔还是会跟她说起你。”我顿了顿,忽然想起另一个一直好奇的疑问,“话说回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原来给你写信的人是蔓娟的?” 大威皱皱眉,抬眼向很远的方向看去,我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回过身,发现这个位置正好能遥遥地看见当年我们班的窗户…… “也是准备游泳比赛的那段日子。”他慢吞吞地说,“有次丑一作死在班级后面的空地上拍球,结果没控制好力度,篮球直接反弹出去,正砸在蔓娟桌子上,碰掉了她不少东西。” “怕蔓娟回来不高兴,我一边数落仇逸乱来,一边去收拾现场,结果在散落的书本里发现了跟我收到的信一模一样的信纸。” 我失笑,“那看来游泳比赛那段日子,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后来我去跟她道歉,她一下就哭了……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除了你以外的女生在我面前哭,我整个人都怂……后来她问我愿不愿意接受她,我……”大威没有接着说出来,而是自顾自地摇摇头。 我想,大约当初他也是这样木讷讷地答不出来蔓娟的问题吧……如果是我,也绝对会伤心得不行,“所以你们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她还问我是不是有更想在一起的人,所以才拒绝她。”大威说着,悠远的目光慢慢落回当下,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 “……”这已经是从见面到现在,他第二次向我表达这种意思了。我一时无语,按照他从前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性子推演当下,也并不太深究他这番话,“你隔了十二年回来找我,该不会是为了专程说这些话吧?” “如果是呢?”他笑的很欠揍,“当初如果不是我哥先跟你表白,说不定我们已经结婚了。” 我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丢他,嘴上恶狠狠的,“做你的春秋大梦!明明大文哥才是我这辈子永远的男神!” 可是他竟然已经离开我们那么久了…… 十二年。 不过好在有关他的一切,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沉淀在记忆深处的宝藏,值得我一生珍藏。 “真的吗?我哥知道你这么说的话,一定很开心。”大威脸上盈满追思的寥落笑容让我嘴里犯苦,可是那一刻他看我的目光很温柔,看着跟大文哥有些神似的大威,晃神间我甚至能想象出大文哥正坐在我对面看我微笑的样子…… “永心,”他忽然叫我,我仓促回神,原来大威已经不知何时站起来走到了我身边,手里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手帕递给我,“你别这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让我哥知道你还在为他哭,他也会难过的。” 茫然摸了把脸,才意识到,原来眼泪已经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我接过大威的手帕,摇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时间真的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放下了,只是突然想起,依然想念。 但是我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大威,毕竟大文哥是他的亲哥哥,我难过,他只会比我更难过。 为此,我忘了脸上本来就有些花了的妆,胡乱抹了抹眼泪,故作轻松地打趣,“不过你们两兄弟还真是都有隐藏型人格——比如从来不修边幅的郑大威现在出门竟然会装模作样的带手帕,比如几乎不会大声说话的大文哥,教我游泳那会儿,竟然也会气到去戏耍亚修。” 大威显然从不知道还有这段插曲,也是故意要跟我一起缓和气氛,瞪大的眼睛在不敢置信中来了兴致,“我哥?戏耍??怎么会!” 我把他平平整整的手帕打了个结,想起这件事,也是啼笑皆非,“是真的啦!” ……永心做得很好,我们接下来先练习打水。 ——你想把整个泳池的水喝光吗? ……永心,放轻松一点。 ——你这样教法,她是不可能在比赛前学会! ……我觉得永心很聪明,我相信她会自己在过程当中摸索出诀窍。 ——那她靠自己摸索就可以了?干嘛还要你教?你如果这么会教,之前教了半天,徐永心还是只考了第四名? ……永心需要有人在身边帮忙引导和支持。第一名,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永心不请你教她呢? 大威说后来大文哥和亚修背着我因为教我游泳的事情吵过架,其实现在回头想想,当我们几个第一次在校外游泳馆相遇的时候,两个男生之间的针锋相对就有苗头了吧?只是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迟钝了…… 在大文哥答应教我游泳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们在附近的游泳馆约了第一次练习。 那时候的大威好热闹,听说大文哥要带我去那里,也暗搓搓地约了亚修,硬是拖着他也来当陪练,就这样,我们四个非常不凑巧地遇上了。 因为有泳技特别特别好的大文哥保驾护航,我对水本能的恐惧就轻了不少,他们这么吵的时候,我正按照大文哥教的方式反复练习,因为害怕,所以更加小心专心,如果不是杜亚修突然喊我的名字,而我天生对别人连名带姓叫名字特别敏感,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呛起来了…… 而且忽然又把我考第四名的事情拿出来说! 我那阵子本来就不待见杜亚修,又爱屋及乌地看不惯他不尊重大文哥,更不乐意听见他说我考输他的事,几个热火点搅合在一起,我站在浅水区的泳池里,气愤地打了下水,“杜亚修,我会考第四名,还不是因为你半途杀出来?怎么能怪大文哥?” 现在想想,那个场合,我说这么一句,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添油加醋,可惜当时傻乎乎的并没有意识到…… 然后杜亚修就忽然很委屈地看着我,就是那种几乎成了他标志的,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的表情,“所以你考第四名也要怪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那时候天真的我,竟然还在努力的试图跟姓杜的大魔王晓之以理,“杜亚修,大文哥之前当过海边救援的义工,很会游泳,所以我才会拜托他教我的。” 亚修不屑地冷哼,“当过义工不见得比较厉害。” “亚修说的没错,不过义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大文哥竟然也冷飕飕。 然后亚修好胜要强的性子就这样被激出来,忽然指着泳池,向大文哥发出挑战,“比一场如何?” 我阻止都没有用,大文哥竟然没反对,直接出水上岸站到了杜亚修旁边的赛道上。 比赛箭在弦上,我只好当起临时发令员。 “预备啰!” 大文哥气定神闲地站着,最边上的亚修也做好了简单的热身准备,听见我喊,做出了蓄势待发准备入水的姿势。 对比之下,我花痴地觉得大文哥胸有成足的样子很帅,“大文哥,加油!” 猜也知道亚修对我只为大文哥加油的做法不满,迎着他立刻看过来的目光,我对他做了个鬼脸,“杜亚修,输了的人要请吃饭哦!” “怪不得你们那次抛下我,三个人结伴去吃饭……原来是有赌注。”大威听我讲了之后恍然,“可是当时我也在泳池里呀,根本没看他们俩一起游过?” “所以才说大文哥偶尔也有些小狡猾啦!因为我喊‘开始’,杜亚修噗通下水拼命往前游,而他根本就没有下水……你那时候只顾自己做冲刺训练,根本就没注意过浅水区的动静吧?” “也没啦,”大威边回忆边说:“只是当时看见亚修突然下水,我还奇怪他明明前不久还嫌弃的要死说要走,怎么转个身的功夫又那么不要命的游起来……我哥竟然会这样,这件事他从没跟我说过!” “后来亚修气呼呼地回来质问大文哥,根本没下水的大文哥直接就对亚修说‘你很厉害,是我输了’。”我歪头回想着当初大文哥的样子,忍俊不禁,“他那时候的表情在我看来,就好像是大人在哄一个胡闹的小孩子。” 大威摸着下巴琢磨,“我觉得我还蛮了解我哥的。他很少做没把握的事,不下水,除了想教训亚修之外,我觉得很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 大威的语气竟然很肯定,“——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会输给亚修,所以不想在你面前出糗。” 我错愕,“那你说的他们单挑篮球的那次呢?” “我哥赢了。”大威伸出手指比了个“1”,“一球之差。” “喔……”我拍着胸口长出口气,“大文哥果然是所向无敌的。” “永心你啊,”他比“1”的手指又横过来指了指我,“还真是够迷信我哥的。你对他这么盲从的自信,他自己大概都没有。” 我无奈地耸拉着脑袋,“我从小就很崇拜他嘛。本来有大文哥的加持,我以为比赛一定会赢的,亏我还每天起早贪黑练了那么久……” “我记得你有多努力,竟然还傻到跟我哥小时候一样去相信那个‘坚持每天第一个到游泳馆练习的人都会得到比赛第一名’的无稽传说,每天早上六点就跑去游泳,吓的永毅轮班的给我和亚修打电话,一个劲儿问我们你没事吧。” 现在说起这些,大威脸上竟然还有真切的遗憾浮现,“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惜,如果赛场上你的泳衣没有坏的话,依你最后练习到的速度,一定可以拿到名次的……我还记得那个割破你泳衣的凶手……” “是啊,”我想起那场连校长都惊动了的闹剧,哭笑不得,“真是个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去怀疑的凶手……可惜当年大文哥那么认真的教我游泳,最后还是事与愿违……” 我摊摊手,“所以有些事情,可能注定就是做不到的。不过还好那时候你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男子组冠军。” “我拿了冠军不是也没什么用?本来我那时候还跟亚修说,如果我得了冠军,就要向喜欢的女生表白的。” 他清澈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我,我再他近乎明示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抬手也指了指自己,“……我?” 他好笑地挑眉,“不然呢?” “原来那时候你打算跟我告白?”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以为是后来……” “没关系,”当初因为一封告白信而寝食难安的大威,现在表白起来倒是从容大方了,“你现在可以重新考虑啊。” 我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依旧用沉默来作为拒绝的掩饰,恰巧这时候手机又响起来。 我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上还是那个“讨厌鬼”。 接二连三打电话,你烦不烦? 我瞪着手机按挂断,大威估计是目睹了我看手机从头到尾的表情,很好奇的样子,“谁打给你?” 对来电人的不满导致我说话语气都不善,“打错了。” “我本来以为你和亚修会有联系的,还想着通过你找他出来见一面,没想到你们也失联了……”大威挑挑眉,却不深究,他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看着回廊外午后艳阳天高云阔,叹息,“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我:“……” 一时无语,大威仿佛自动开启了作家的感怀模式,自动自发地想念杜亚修去了。我看着他出神的样子,良心发作地渐渐有了罪恶感,颇不自在地想要打断他的思绪,“不要想他了啦!上学那会儿他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现在都步入社会多少年了,想也知道肯定是混的更如鱼得水了!” “永心,”他忽然喊我,“我没出国之前,就数你、我、亚修和雨瑄的关系最好,所以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我们聚在一起,只要是回忆那段青春时代,又有谁能真正绕得过亚修、不去想他呢?” 我:“…………” 我被堵的哑口无言。 大威说的对,从那份18分的试卷开始,杜亚修这个人,就已经走进了我们的生活里,那段少年时光里到处都有他的脚印留下,无论在哪里驻足回头,总会或多或少地看到一些。 其实仔细想想,我也没像说的那样真那么讨厌他,不然,也不会跟他一起厮混过了整个高中时期。 游泳比赛上的失利,当时僵在赛场上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羞臊困窘,现在想起来还如跗骨之蛆,生生逼得我打冷颤。 经过一个多月起早贪黑的练习,大文哥给我集训的成果很好,本来包括我们班同学在内,都对我和大威这次夺冠抱有很大的期望,大文哥甚至还说,拿到前三名的话,就开车带我到海边去玩。 我还没坐过大文哥亲自开的车,那个夏天也还没到海边好好玩过,所以对行程期待不已,也对拿到名次有了更强烈的欲望。 男子组先开赛,那会儿已经拆了石膏渐渐恢复行动的雨瑄在更衣室陪我后场,快到我们的时候,我换好泳衣做热身,做到一半,突然被雨瑄叫住了。 “永心你等等。”她扳着我的肩让我转过去,后背对着她,我感到她的指尖在我后背试探着轻轻触了几下,接着我感觉似乎有布料的纤维在她指间被轻轻拨动…… 仿佛女生的第六感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我原本还算放松的精神倏地一紧,有点害怕地问她,“怎、怎么了吗?” “泳衣后背的布料……” “背后怎么了?!”我瞬间汗毛倒竖地惊悚着立刻拽着肩带想要把背后的布料揪起来看,却被雨瑄连忙拦住了。 “诶你别乱动!”见我察觉,她也不再掩饰,一边很用力地将我后背两侧的肉肉往中间挤了挤,最后还是放弃地松开,沮丧地对我坦白,“后背不知道被什么人用什么东西刮擦得很厉害,布料已经被弄得很糟了,刚才你一运动,纤维都撕裂开了……” “……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脑子发懵,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我僵在更衣箱前甚至不敢稍微挪动一下,直到雨瑄把我拉到镜子那边,叹着气地说:“你回头自己看吧……” 我这才从镜子里看见我后背的样子。 然后秒懂雨瑄说的“纤维撕裂”是什么意思。 就是现在隔着泳衣,也能看见一大块我光裸着的后背。 ——不是“一条”,而是一大片。 不过目前还看不清楚……因为织成泳衣的那些原本紧密勾连的布料纤维虽然被磨糟了,却还没完全断裂,此刻丝丝缕缕的勾连着,细细密密如蛛网一般勉强遮住了我的皮肤,目前这样走路没有大碍,可一旦像刚才热身运动那样动作大了,那些已经脆弱不堪的纤维已经会被挣开。 可是我是要去比赛的啊! 游泳要用到全身的肌肉,所以泳衣残破的后背一定会迸开! 在全校观众面前,在迎风高中最有名的游泳比赛的赛场上,后背突然迸开那么一大条口子,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会不会被耻笑,会不会走光,我该有多难堪? 我该怎么比赛,我要怎么才能拿到前三名? 还没下水,我已经感到浑身上下一阵恶寒,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脑子在那个瞬间完全宕机了,“是谁……怎么办……雨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么恶毒,我去找杨总说!” 雨瑄气到脸涨得通红,我连忙拦住她,“别去!现在说了就会被取消比赛资格了!”我用了那么多的努力才站在这个赛场上…… “可是你现在要怎么比?”她又急又气,死死咬着嘴唇,眼珠飞快地转着自言自语,每一个可能的办法都被迅速地说出又懊恼地否掉,“现在这个时候不可能还能跟别人借到泳衣……如果那个恶人是弄坏了你的肩带还好说,我们系死结绑好就是了,顶多就是不好看一点!可是现在这样……根本打不了结——有了!”她倏地一顿,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去帮你买别针!应该可以别上暂时应急!” 我一把拦住话音未落掉头就要跑的她,急的想哭,“不行!你刚拆了石膏,不能跑!医生说了不能剧烈运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我说没事就没事,哎呀你别管我,先解决你的问题啦!” “可是就算这样,别针也不可能别住这么大一片的!” “不试过怎么知道?!”她挣扎这要甩开我的手,正在拉扯间,我听见更衣室的喇叭传来广播—— “女子组比赛即将开始,请各位参赛选手做好准备。” 广播声音平平无悲无喜,而我在一瞬间,心如死灰。 ——什么都来不及了。 直到后来无数次回想当时,我也记不起来,我当时究竟是怎么站在赛场上的。 我们因为是高一,所以坐在看台的最前面。 当时我站在赛道上,我们班同学就坐在距离我没几米的后面。 如果我后背的布料撕开,他们是最能清楚看见一切的人…… 这群原本被我当做定心丸的最熟悉的同学们,此刻却成了我最不想面对的人。 我甚至能听见背后最熟悉的那几个声音的对话…… 刚刚得了第一没离开赛场,正站在看台栏杆下面的大威:“永心怎么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太紧张了?” 大文哥:“我也觉得永心状态不对,是不是刚才有什么事发生?” “……她的泳衣怎么了?”火眼金睛的杜亚修,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竟然也能看到我目前还能粉饰太平的泳衣有问题。 雨瑄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太低了,我听不清。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是在跟他们说我泳衣被人弄破了…… 我紧紧攥着冷到僵硬的手指,用我那调节自我情绪的独家秘方——背圆周率,来拼命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 “徐永心!”所有的数字都在机械式的往外冒,我乱成一团的脑子听见杜亚修突然很大声地叫我,我不敢回头乱动,却不由自主地停了默背,竖起耳朵。 然后听见他充满底气地对我喊,“加油!”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回应。 他却还是在喊。 “徐永心!” “想想你每天摸黑第一个去游泳馆为了什么!” “你不是想拿第一名吗?” “你不是想去海边吗?!” “比赛结束后,我们一起陪你去!” 在他声势浩大的打气中,发令员的枪声终于响起。 而我竟在他一声大过一声的咆哮中,奇迹般地镇定下来,找回了勇气…… 飞起的鱼一样跃入水中,我用从未有过的爆发立拼命地向前冲去,心存侥幸地想着如果游的快,或许泳衣可以撑到我游一个来回,到达终点的时候。 我们学校的泳池五十米长,来回一百米,处于安全考虑,没设深水区。 所以起点也同样是终点。 大概是因为恨不能豁出命去的信念,前五十米返回来的时候,我确定自己是领先在对前面的。可是折返到一半,我就感觉到背后布料不堪重负,原本勉强勾连着的纤维正在一根接一根的断裂。 ——冥冥之中我甚至能听见它们一根根崩断又拧在一起连成一阵裂帛之声的动静。 “呲啦呲啦”,如同死亡之音…… 再没有别的念头了,我原本用力划水的双臂猛地收回来打水,两脚落地蹬到池底瓷砖,我彻底僵立在水里,两手都背到身后,死死扯住撕裂的布料,不让它们更彻底的裂开,茫然无措地看着所有人从我身边超越过去,坐在看台最前面、我们班那些还不知道真相的同学们,原本的兴奋激昂的加油变成震惊失望的不满,跟雨瑄大威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得我想把头埋进水里去躲起来—— 班长在喊:“徐永心?你在干嘛?” 其他同学们也在喊:“对啊徐永心!为什么停下来?!” 雨瑄在喊:“永心、算了!我们不要比了。” 大威也在喊:“永心没关系,我去报告老师!” 甚至杨总也在喊:“亚修同学,你不可以进去!” 亚修? 一声声宣布名次的哨声中,我仓惶的目光正好看见一手撑着栏杆轻松翻阅到场内的亚修…… 他竟然无视班主任的阻拦,径直站在了我的这条赛道尽头。 满场混乱的唏嘘和议论中,他也在喊:“徐永心,没关系,只有这么点距离了,你可以撑下来的!” 我讷讷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可是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可是我……” “我妈手术成功了!” 喧哗的游泳馆里,他不在乎任何人的阻拦和议论,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牢牢地看着我,仿佛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一样,近乎歇斯底里地为我加油,“我之前就想跟你说,她可以活下去了!所以……你也创造奇迹吧,徐永心!加油!!” 他像个英雄。 一个为我而出现的英雄。 而在那一刻,我似乎也愿意为了他勇敢地所向披靡。 我深吸口气,一头扎进水里,身体扶起来,我用力蹬水。 一下,又一下…… 前进的同时,感到后背皮肤失去遮挡直接与水接触的面积越来越大。 而我虽然做了无数心理建设,向前的动作却越来越束手束脚…… 剩下十几米的距离,我似乎游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搭着亚修的手上岸的时候,残破的泳衣果然再难维系。 最后一根纤维崩开,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后背整个裂开了。 而在同时,一件带着熟悉肥皂味道的大外套,兜头罩在了我身上,杜亚修抓紧他自己外套的衣襟,将我围了个严严实实…… 大威大概真的在这短短的十几米的时间里,对老师和同学说了我泳衣的事情,不理解都变成了变本加厉的鼓励,哪怕我游了个迎风高中女子组有史以来最烂的成绩回来,他们还是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用力地一叠声为我喊“永心加油、永心加油!” 杨总站在最前面,双手拢在嘴边也扯着脖子对我喊,“永心,没关系!我们志在参加,你有始有终,没有轻言放弃,老师以你为傲!” 我收回颤抖的目光,怔怔地抬眼望着与我咫尺之间的杜亚修,看着他似乎很为我骄傲似的、从容地浅浅笑了一下,听他喊哑了的嗓子沙沙地对我说:“徐永心,你很棒。” 那一瞬,强忍的眼泪忽然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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