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如果我能不那么迷糊就好了，如果你能不那么骄傲就好了，那样我会大胆一些，你也会坦白一些，这样我们的遗憾就会少一些。 ……………………………………………………………………………………………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座城市夏夜的雨向来如此，如同小孩子的情绪，兴之所至，毫无道理可讲。 我到底还是完成了使命，把亚修带回了店里，可是一路上，虽然故作轻松地对他有说有笑，心情却始终沉重。 偏偏进屋的时候这帮毫不知情的小伙伴正在热烈的讨论着老爸住院期间发生的事情。 “来，大家赶紧吃，不等亚修和永心了，他们回来我再给他们加菜。”隔着店门就听到老爸热情的招呼，“之前有你们的帮忙，甜心早餐店才能一直保持着风雨无阻全年开店的记录，谢谢你们啦！” 雨瑄说：“徐叔叔，别客气啦！永心放学以后还去医院照顾你，大家同学互相帮忙应该的。” 大威立刻附和：“就是啊，永心真的很棒，有的长辈生病了，孩子连看都不来看，有够不孝。” “……”正要推门的我不由自主偷偷瞥了眼身边的亚修，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用不瓜汉堡赌住郑大威的嘴。 “没错，这种人最过份了！”添乱的雨瑄竟然也义愤填膺，“爸妈生病怎么可以不去看呢，真是不应该！” 大威：“这种人要让他们从地球消失！” 我：“…………” 虽然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并不想让这种看法被现在的杜亚修听到。 “要不我们……”干脆别进去了吧。 我把手从扶手上拿开，看着他，犹豫。他却摇摇头，握住门把，干脆地率先开门进去了…… “杜亚修！”我不想让他面对这样的境遇，情急之下一嗓子喊住他，里面正在举杯庆祝的人连着走在前面的杜亚修都被我唬的一惊，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杜亚修莫名其妙，“……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啊……我正常音量就这样啊！”所有人的注目礼中，我腹诽着不懂好意的杜亚修，只能挠头干笑着跟他一起入了席，“哈哈哈……” “傻笑什么，等你们很久啦。”我妈把椅子往一侧挪了挪让我顺利坐进来，照例吐槽我之后转向亚修，“亚修，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让你叔叔给做，他现在恢复得很好，壮的像头牛。” 亚修礼貌的道谢说不用，我扶额，“妈……咱能换一个话题吗？” “但是今天的主题不就是庆祝叔叔出院吗？”大威这个愣头青丝毫看不出来不对劲，还在那举杯自嗨得起劲儿，“来来来，让我们一起来举杯庆祝徐爸健康平安出院——永心你对我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我对这种迟钝的笨蛋忍无可忍，随手拿了个汉堡站起来隔着桌子一把塞进郑大威嘴里，他被塞得瞪大了眼睛倏地住嘴，我退回来，被坐另一边的永毅抓住手臂，他面露惊悚，“姐，你干嘛啦？从进门开始就怪怪的！” 我气急败坏地用另一只手去捂他的嘴，“吃你的东西，快闭嘴！” 老妈放下筷子，“徐永心，你是在搞什么鬼，干嘛一直不让大家举杯庆祝啊？” “徐叔叔，恭喜你健康出院！”混乱中，只有坐在大威旁边的亚修从容举杯，他喝了口饮料，面容平静的对大家道歉，“大家，抱歉。我想徐永心会这样是因为我。” 我：“……” “因为我妈被诊断出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徐永心担心我难过，所以不希望大家在我面前提到叔叔健康出院的事。” 大家：“…………” “大家不用顾虑我，请继续吧！” 他神色自若地微微浅笑，可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我看着他佯做欢笑的坚强，在旋转木马前那种酸涩的心疼又浮了出来，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知道杜亚修坦白这些是怕我在大家面前为难，可是当他说出来，这场聚会就注定要仓促结束。 我们都知道正常状态下的亚修不会这样，可是面对他再三的道歉，我们几个脑子不够聪明的臭皮匠却说不出更好听的话来让他宽心。 刚下完雨，送他们三个出门的时候天就有些凉了，我怕永毅照亮，把一起跟出来的他撵回去，看着他乖乖进屋，却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 “你等一下！”我急急地拦住杜亚修，“我有东西要给你！” 是一朵已经褪色斑驳的康乃馨纸花。 据永毅说，是那天亚修妈妈到病房去看老爸，她走了之后他在床脚捡到的。 因为我们都听过小时候的亚修要送给妈妈康乃馨纸花的事情，所以永毅动了心思没有乱丢，把它给我的时候，又有几分不确定，“这个花假设真是大神妈妈遗落的话，那她应该是天天带在身上才对呀，可是大神不是说他妈妈根本就没有收花吗？” 这种问题，大概只有当事人才能解答。 但是前几天我被老爸“病重”的悲伤吞噬殆尽，把康乃馨从医院带回家之后就忘了这回事。 好在这会儿想起来！ 或许……这会是一个让亚修能走出枷锁跟杜阿姨和好的契机。 一起拿下来的，还有亚修的外套。 上次去看流星雨我失足落水，回去的时候亚修脱了他的外套给我披着，我一直忘了还给他，正好这会儿一道。 带着衣服和康乃馨出门的时候，亚修浑身“不爽勿近”的气场靠着电杆站着，雨瑄和大威大概是不敢去烦他，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正说着什么悄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威和雨瑄的关系变得怎么好了呢？ 这阵子担心着老爸，心情起起伏伏如同再坐过山车，我歉疚，竟有好久没跟他们好好说过话了…… “你的外套，”幸亏还有外套能做引子，不然就这么直愣愣地把康乃馨给亚修，我会觉得有点突兀的尴尬，“上次落水忘了还你……” 他本来等得耐心，这会儿看见外套不由露出点失望的意味来，“……就这个？”他皱眉，似乎想拒绝，“你不还也没关系。” 诶？这是怎么个发展？ 我本来重点不在这里，被他忽然回了一句，失笑，“我拿这做什么？又不能穿！” “给我穿！”亚修皱着眉没反应，雨瑄倒是不客气，她本来只穿了件雪纺的无袖连衣裙，夜里雨后风凉，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拿过去披上了，“我觉得好冷。” “……”原本要说什么的亚修张张嘴却被她截断了，微微蹙眉，不太情愿地告诉她：“记得还我。” 他正说着，余光扫到我失去外套遮掩后猝然暴露在路灯下的康乃馨，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没说完，戛然而止，“怎么会……” 所有前期铺垫都宣布作废，不用问，只从他见鬼般不敢置信的表情里也猜得到这个康乃馨的来历了，我叹气，把花递过去，“永毅捡到的，应该是阿姨掉的。” 亚修接过褪色康乃馨的指尖颤抖，我抿了抿嘴唇，“你当初送给她的礼物，她没有不珍惜，反而一直留到现在，带在身边……她也许……并没有不在乎你。” 手心脆弱的纸片花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得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似乎想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又怕年代久远的纸制品太过脆弱，最终，他只是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它斑驳成淡粉色的花瓣，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他眼底一点潮湿慢慢浸透了夜色…… 康乃馨物归原主后，我一直送他们到前方岔路口。 亚修有心事就算了，不知道大威为什么也刻意走在前面避开了我，我跟雨瑄已经几天也没好好聊过天，也就因此故意落在后面说悄悄话。 这才知道，原来大威居然收到了情书。 “他来问我，想让我帮忙找找写信向他表白的人是谁，我刚锁定了目标，他却又说他已经知道了，而且对方已经写信约他见面了。”雨瑄朝大威的背影努努嘴，“我问他是谁，他讳莫如深地跟我说是我们班同学，我又问他觉得那女生怎么样，他又说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仔细想想觉得的确蛮好……这跟我的猜测差不离了，我就没好意思再让他说得更明白——没想到郑大威看上去大大咧咧愣头青似的，在这种事情上居然这么细心。” 我张张嘴，惊讶自己居然错过了这么多事情，连大威都要谈恋爱了，不过那个女生究竟是谁，雨瑄没说出来，我也没有再细问。反正这种事情，有经验丰富的雨瑄给他做军事一定事半功倍，比我这个从小到大没收过一封情书的小透明靠谱多了。 这本来是不用我多操心什么的事，没想到，大水逆的荼毒之下，竟然也引起了一番祸事。 到我们家聚餐的隔天是周六，我因为对亚修的事始终放心不下，周六早早就醒了，把手头所有可能用来借鉴处理感情矛盾的书都翻了一遍也不得化解母子矛盾之法，心浮气躁的后来干脆把心一横，准备自己先去试试攻克亚修妈妈那一关，无论如何，先让她接受治疗，不要放弃。 人命关天，一旦下定决心，我连一秒也等不了，急匆匆地换好衣服下楼，跟爸妈打了声招呼说要出门，就跑了出去。 从我家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和去学校是一个方向，我风风火火地往公交站冲，路上却正巧遇上了骑单车从他家那边出来的大威。 他从后面喊我，我猝然停住脚步，回头一眼，顿时眼前一亮—— 要恋爱的人果然不一样，平时毛毛刺刺的头发今天竟然特意做了造型，服服帖帖迎风不乱的样子，穿得也清爽帅气，打眼看过去，能给他的整体气质加分不少。 “永心！”他在我身边单脚撑车停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眼角眉梢意气风发的样子，“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去学校又不赶时间。” “是，我要去医院！”我跑的有些喘，亢奋的情绪被激荡的使命感催发得格外急切，“我想劝亚修妈妈去美国接受治疗，不管怎样，都要让她愿意活下来！” “可是……”他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微微顿了一下，皱起眉有些不太理解，“这比你自己的事还重要吗？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人命关天，这当然是最重要的事！”我反驳他，“如果亚修妈妈就这样离开了，亚修绝对会没办法原谅自己，我不想看他后悔一辈子！” “……”被恋爱催昏头的大威这才反应过来，懊恼地拍拍脑门，接着又拍拍他的车后座，仗义地叫我，“公车没有我快啦！上来，我载你去！” 我没犹豫地跳了上去…… 后来想想，我真不应该跳上去，因为假设那天我没有跟大威偶遇，或者没有上他的车，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可是时间不能重来，我们只能顺着当时错误的轨迹，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一往无前地朝命运冲过去…… 不过曲折的路上也会有令人欣慰的小惊喜。 我们往医院住院部赶的时候，为了抄近路节省时间，选择从花园的小径绕过去，竟然恰巧远远地看到了这样一幕…… 亚修的妈妈正低头在路上寻找着什么，她走得很慢，连不知何时早已等在小路尽头的亚修都没察觉到。 直到走近，她注意到挡住去路的人，抬起头，而亚修的掌心正好在她面前摊开，“你在找这个吗？” 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亚修和杜阿姨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阿姨惊喜之中低低的诧异，“怎么在你这里？” 亚修没回答。 他把那朵年代久远的康乃馨递给她，这份早该亲手送出的礼物，迟到多年，终于由他亲自放在了母亲的手里，却没回答她，自顾自地低声说：“我记得当初你并没有收下这朵花。” “当初的我并不知道这朵花有多么珍贵，虽然我回头去捡回他了，可是……”我听着阿姨叹了口气，猜测她此刻看着那朵康乃馨的表情一定落寞而温柔，“有些东西，却再也捡不回来了。” “十几年前你自己离开抛下我。现在，你又打算不告而别，去一个人等着三个月的期限吗？” 亚修突然就那样不加掩饰地把这些让人不想谈及的话赤裸裸地掀开在阳光下，吓得阿姨连疑问的声音都凭空拔高了好几度，“……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不去美国治疗？为什么要说自己毫无牵挂？你一直收着这朵花，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牵挂着送你花的人吗？”仿佛所有被压抑到无处宣泄的情绪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面对着那个本该是生命至亲的人，压抑的质问转成痛苦的咆哮，“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已经从我生命中不告而别一次，难道还想不告而别第二次？！” 情之所至，坚强的阿姨也不能自已地泣不成声，“亚修，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他几乎是针锋相对的逼视着她，可那大概也不过是害怕被拒绝之后的色厉内荏罢了，“所以这次你要负起责任。” “责任……” “对，一个当母亲的责任。去美国把身体治好，如果你需要一个去美国的理由，请把我这个儿子，当做那个理由。” “亚修！”杜阿姨情难自制，激动得一把抱住亚修，哽咽的声音满怀失而复得的激动和喜悦，“亚修，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对我说这些话……谢谢你还愿意当我的儿子……” 而那个似乎永远坚强淡定的杜亚修，此刻像根木头一样僵在他妈妈怀里，连手指都不敢稍微改变姿势的样子，用颤抖的声音，勉强维持住他宠辱不惊的硬邦邦语气，“请你恢复成那个骄傲好强的母亲，然后，有一天，再回来和我相见。” “真好啊……”没必要再去画蛇添足了，不小心目睹杜家母子讲和全过程的我与大威蹑手蹑脚地离开花园，我迈着方步走在阳光充足的大街上，“甜心早餐店”的招牌已经可以遥遥地看见。而我步履轻盈，觉得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了，“杜亚修跟他妈妈终于和好了，这结局真是太棒了！” 大威推着车跟在我身边，似有心事地“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忽然问我：“那我们两个的结局呢？” “我们什么结局？” 我莫名其妙，大威难以启齿，隔了半天，才在我狐疑的逼视下别别扭扭地说：“就……你写给我的情书……不是还约我今天学校门口见的吗？” ？？？ 什么跟什么？！ 我瞪圆了眼睛如遭雷击，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被这个可怕的问句激得竖了起来，“谁给你写过情书？不是我啊！不是……”我简直语无伦次，指着自己的鼻子跳脚，“你跟雨瑄说你已经知道那个追你的女生是谁了——你指的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拿到情书之后我才开始注意，每天早上帮我带不瓜汉堡做早餐，我打球你帮我递水送毛巾的只有你啊！不是你还能是谁？！” “当然不是我了！我对谁都这样好不好？我怎么会写情书给你？！！” 惊吓太大，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都不受控制地变说为喊，他还在兀自挣扎，“那是谁写的？” “我哪知道啊！” 全都乱套了。 活像是一起吞了两个生鸡蛋，乌龙太大，我们俩一起不好了。 两双瞪成铜铃的眼睛面面相觑，郑大威魂不守舍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天啊，不是你写的……”他说着看了眼表，于是整个人更加癫狂了，“也就是说，写情书那个人，已经等了我三个小时了！” 我其实不大相信被放鸽子的女生还会有这样的执着，“……应该早就走了吧？！”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我怎么办……她……她怎么办？” 大威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从没恋爱过的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干巴巴地帮他疏离情绪，“你先冷静下来，深呼吸……深呼吸……冷静下来我们再想办法。” 然而两个恋爱白痴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办法好想。纠结半天，大威还是决定先到约好的校门那边去看看，我看着他离开，自己也转身往家走，那个时候，迟钝的我们并没有发现转角树荫下红着眼圈冷眼旁观了这一切的蔓娟…… 周一上学的时候才知道，那天大威追过去，校门口果然已经没人了。 给他写情书的女生成了迷，没过多久，亚修送他妈妈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整个人的状态也慢慢恢复过来，雨瑄用了最短的时间重回人气巅峰，理所当然地拿回了“迎风女神”是称谓，而就在这时，我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我们学校著名的“迎风杯游泳大赛”。 每个班级要出一名男生和一名女生，经过推选，名额确定下来，是自告奋勇的大威和众望所归的雨瑄。 大威运动神经超级发达，雨瑄在初中拿过好几个游泳比赛的奖项，他们双剑合璧代表班级出征，我们都对这次比赛充满了期待。 他们试训的那天，换了泳装的他们还在跑到游泳馆去围观的男生女生之间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所有人都对赢得比赛信心满满，可万事俱备之际，一切却事与愿违…… 雨瑄失足从楼梯上跌落，别说参赛游泳，连走路都成问题，要坐很长时间的轮椅。 双剑之一突然折戟，摔的人又偏偏是备受关注的迎风女神，我们班因此而人心惶惶。她摔伤的那个下午，同学之中乱成一团，就连原本在雷打不动在教室睡觉的亚修也被吵醒，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到校医室。 那个时候雨瑄已经醒来了，校医诊断是脚踝韧带有断裂，我和大威急得团团转，我看着女神平时红润的脸色如今煞白，甚至感觉比我自己受伤还心疼，而大威更遗憾他们的“威雨双人组”出师未捷——大文哥作为我们的学长，曾经就得过“迎风杯游泳大赛”的第一名，不过他是参加了两次才拿到的，所以大威一直跃跃欲试，说这次跟雨瑄一定要首战告捷，这样他就能一雪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如他哥的前耻，跟爸妈炫耀了。 可是如今…… 我叹了口气，也怏怏不乐，“如果这次比赛赢了，不但有奖金，我们班还可以在班级牌子前挂荣誉班级的红旗。而且我事前精算过，我们班因为上次月考成绩是同年级第一、这次田径赛也是十拿九稳，本来加上大威和雨瑄，我们班不但可以拿到锦旗、而且还有可能是历届以来，头一个在高一就拿到五冠王的班级……太可惜了，不过也没办法啦！雨瑄把伤养好才更重要。” “我是觉得无所谓啦！反正没差啊，虽然走路不方便了，但想帮我推轮椅的人，随便抓也有一大把。” 现在的雨瑄跟从前那个故意扭伤脚装柔弱的她很不一样，这次明明是真的伤筋动骨了，她脑门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同我们说话的时候竟然还能扯着笑容对我们开玩笑，不止我们，似乎同学们也更喜欢现在这个抛开包袱后十分真实的她，不过真实的女神依旧很爱出风头就是了，“本来我参加比赛的目的也只是想秀一下新泳装，试训那天大家都看过了，我就没什么执念啦！” 说话的时候正好亚修掀开隔间的帘子进来，看见雨瑄脚踝上暂时打板固定着，顿时皱紧了眉，“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你为什么会从楼梯上跌下来？” 雨瑄嘴角的笑容似乎微微一僵，大概两三秒的沉默后，她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亚修狐疑，“下楼那条路天天走，台阶有多少级，闭着眼睛也有数吧？今天就突然不小心？” “是啦！就是不小心！”雨瑄被他逼问得不自在，扭头别过视线，却突然没头没尾地嘱咐我，“永心，你下次走路也小心一点。” “我？”突然被点名的我懵了一瞬，挠挠头喃喃地回应：“……我走路一直很小心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那之后，杜亚修偶然朝我看过来的眼神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转念之后，我就觉得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又不高兴了…… 没多久，以仇逸为首，得知消息的男生们争先恐后地往校医室涌，又担忧又心疼地要探病，连校医室的医生都拦不住，却被掀了帘子出来的杜亚修通通让挡了回去。 那天的他简直化身冷面杀神，满脸戾气地往门口一戳，气场骇人，甚至不用说话，也能让人心有余悸退避三舍。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呢？是因为雨瑄受伤了吗？可是明明刚进来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没有这么可怕啊…… 闹不懂这个锯嘴葫芦却装了满肚子纠结的人。 不过很快我就懂了。 快上课了，我们几个只好先回教室上自习。本来我是受没法进门的仇逸之托，偷溜出来，要帮忙把他买给雨瑄解闷儿的最新时尚杂志送过来，带了杂志风风火火地跑回校医室，却发现中途借口要自己去买饮料的杜亚修，竟然悄无声息地也折返回来…… 最近这段日子好像跟听墙角别上了苗头，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已经上课了，校医室没什么人，所以雨瑄病床上拉着的帘子就被打开了，而我过去的时候，门也只是虚掩了一小半，我都不用刻意，哪怕只是站在旁边扫一眼，也能把里面的情况瞄得一清二楚…… 如果我情商不是太低耳朵也不是没发育完全的话，我恰巧撞到的，竟然是亚修对雨瑄的表白现场…… 杜亚修背对着我，站在刚才他站过的位置上，别别扭扭的样子，“我是在意，又怎么样？” 然后雨瑄就跟他进一步确认，“我想……你说的，应该不是那种对普通朋友或是同学的在意吧？那你说说看，你最喜欢哪个地方？可以让你这么在意？” 杜亚修：“我不知道，但就是会忍不住担心。” 雨瑄大概是有些埋怨他不够坦诚，“既然这样，你干嘛不说清楚？” 杜亚修说：“没必要。” 说清楚？ 如果不是你这次摔伤刺激到他，杜亚修那个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到现在肯定也还是不会跟你说的啦！ 怪不得刚才那么愤怒地赶走了所有来看望你的男生。 哼哼，原来是在赶情敌。 我像是双脚被钉在了那里似的，原本不欲多听，可现在却因为他们的对话而不受控制地挪不动步，我想起之前雨瑄还利用我来追过亚修，就忍不住腹诽他们两个明明相互喜欢，却偏偏死鸭子嘴硬的别扭行径，腹诽来腹诽去，自己莫名其妙就撅起了嘴。 不高兴。 两个人合起伙来骗我，两个大混蛋。 而且这个大混蛋一号还买了曾经我喜欢的那个蝴蝶结发夹送给了雨瑄！ 那个后来我下了好大决心才决定割肉过去买回来，却被人买走了的小蝴蝶结！ 我死死咬着嘴唇眯着眼睛看雨瑄捏着一角朝他举起的那只小小的蝴蝶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控制不住，蹭蹭地往外窜火，如果眼睛能喷火，我几乎要相信雨瑄手里的那只发夹要被我的目光烤焦了！ 原来买它的人是你。 告白礼物送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个送我喜欢的那个发夹？！ 可雨瑄还是很开心的…… “既然觉得没必要，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送这个发夹？” 杜亚修语塞，“那个发夹……” 大概是怕杜亚修真的尴尬，雨瑄甜笑着把发夹别在了自己的可爱卷翘的头发上，“选得真好，我戴起来很好看，对吧？” 她歪歪头，仰头看着杜亚修的样子特别调皮，可是随着笑容同时弯起的眉眼却格外明艳动人，哪怕脸色仍旧苍白，病弱的美人却让我想起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句话。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格外登对。 没我什么事了，当然，也没丑一什么事！ 我气哼哼地转身大步回去，一路上火冒三丈，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只当一切失控都是因为杜亚修和高雨瑄、他们作为我和大威两个人共同的好朋友、却对我们不够坦诚！ 十分不不团结，没义气！ 还抢了我喜欢的蝴蝶结，夺人所爱，不君子！ 大概是气昏了头，也许是因为集体荣誉感作祟，我回班里的时候，杨总正在跟同学们讨论游泳比赛替换雨瑄的人选。 没人相应。我坐在位置上看杜亚修和高雨瑄两个同时空着的座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脾气，竟然就在大威的失声劝阻下，不管不顾地报了名。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不会游泳，怕水怕的要死，是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 所以下课的时候，大威气到差点敲爆我的头，“你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干嘛要打肿脸充胖子啦！而且就算失去这次机会，我还有来年可以挑战我哥的赛绩，你不用为了我这么勉强自己……最重要的是！到时候比赛，我是要先救你？还是先比赛？” “谁为了你呀……我就是想挖掘一下自己的潜力。你没听说人类的大脑一生只用到百分之十吗？我还有百分之九十的潜能以激发！” 我本来就心浮气躁地烦着，闻言使劲儿想把堵在前面的他推开，“再说，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不好的结果？说不定还能拿到前三名！” 从小到大，说服郑大威是我的拿手绝活儿。 凭着我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他果然又重燃斗志信心满满，“你说的也对……都还没比，我们怎么可以认输？永心，你真是太够义气了！小爷挺你到底——所以我们现在改叫威心二人组？嗯…不好，永威二人组听起来比较强！” 他又进入了勇于表现的自嗨模式，我搞定了他，正打算一个人静静，推开眼前一座大山，却看见淑萍和蔓娟正聚在一起犹犹豫豫地看向我们这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三个人目光对上，本来气不顺的我微微挑眉，淑萍像是被我的眼神刺激到了，傲慢地扬起下巴，带着蔓娟一起过来，气势汹汹又色厉内荏地问我：“徐永心，雨瑄…她伤的严重吗？到底有没有怎么样？” 班上乃至大半个学校，都接受了如今成为平民公主的雨瑄，反倒是曾经关系最好的蔓娟和淑萍，始终无法原谅她。可是，现在明明还是很在乎雨瑄的状况的，不是吗？ “还好没什么大事，不过脚受伤了，要休养一阵子。”对她们，我倒是早就释然了，这会虽然被对方一副质问的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想起雨瑄偶尔提起她们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怀念的表情，很希望她们三个之间的关系能不要一直这样僵下去，“你们既然担心她，不如自己过去看看。再晚点，等她妈过来，就要来把她接到大医院去了。想探望可没有现在方便哦？” 淑萍不屑地扭头，拽着蔓娟回到了座位上，“要你多管闲事。” 总觉得今天的蔓娟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被淑萍牵过来拽过去，始终都低着头不敢看我和大威…… 不过反正也的确不关我的事。 我耸耸肩。 却觉得自己的有些下意识动作和反应，无形之中受了杜亚修传染似的，跟他越来越像。 于是更加郁闷起来…… ……………… ………… 一连几天，雨瑄都已经能拄着拐拖着她打起石膏的腿来上学了，我的游泳训练没有任何进展。 从学校游泳馆的泳池里冒出头来，我像个濒死之际获得新鲜空气的窒息者，双手死死抓着泳池的把杆贪婪地大口呼吸，抬头看了眼前面挂着的时钟——堪堪两分钟。 只是能勉强客服对水的恐惧，闭着眼睛把头埋进水里憋气而已，练了很多天，各种教学书和录像能看的都快看懒了，大威也来教过很多次，然而我的游泳技能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我根本不敢放开把杆，连一秒都不可以。 当初夸海口许下的诺言，这会儿却啪啪的自己打脸…… 我从水里爬出来，疲惫地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臊眉怂眼地唉声叹气，背后却有声音如鬼似魅的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进水里—— “游泳不是你这样练的，还是我教你吧。” 我倏地站起来，杜亚修正好从我后面绕到跟前，动作突然，我的脑门差点撞到他下巴上，一看见是他，顿时气急败坏，“杜亚修你怎么还就阴魂不散了？！干嘛每次我来游泳馆都会看到你来多管闲事？好好去陪雨瑄不好吗？麻烦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好几天了，从我赶走大威，一个人开始在这边练憋气开始，他总是会跑过来跟着我，所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落单，可是分明我越看他才越心浮气躁啊！ 最近看他都不顺眼，因此张嘴就针锋相对，杜亚修脾气绝对说不上好，这几天下来竟然也被我磨的没了脾气似的，木着脸一言不发地把臂弯里的大浴巾扔给我，“披好再说话。你不要穿着泳装晃来晃去。” 我气结，“我知道我穿泳装不好看啦，你不用这么凶。” “跟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他莫名其妙地看我，半晌却放弃似的叹气，“你不要这么犟，你方法不对，我教你。” 我指着墙上的挂钟给他看，“怎么就不对！你看，我已经可以憋气超过两分钟了！” “可是游泳不是要你憋气，是要学会换气！如果不会换气，即使动作学会了也没有用。” “对啦！我是很蠢，但还没有蠢到会在练习的时候溺死自己，你快去照顾雨瑄、不要妨碍我练习！还有！”我气势汹汹地指着他，“虽然你是个天才，但也不要总是用鼻孔看人，以为自己什么都会！” “你会只看到我的鼻孔，是因为身高差，跟智商无关好吗？”他原本已经来了脾气，跟我吵了几句又无奈起来，“还有，徐永心，你为什么这几天又开始对我怪里怪气的，你到底在气什么？我哪里又得罪你了？” “没有。”我懒得理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我现在要专心游泳比赛的事情，所以不想理你。再说你本来也不用管我，雨瑄受伤，你去陪她就好！” “你最近干什么老是要我去陪高雨瑄？” ——他竟然还明知故问！ 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戏耍我和大威很好玩吗？！ “杜亚修你真是个大混蛋！”我终于把心里最想骂的话对着他发泄了出来，不想再跟他说话，用力推开他这尊体积巨大的路障转身就回了更衣室，没想到换了衣服出来准备回家，他竟然阴魂不散地等在女更外面还没走！ “杜、亚、修！”我强忍着当他不存在，一路从学校出来，可是在校门口要分道扬镳之际，发现他竟然跟着我一起走上往我家去的这一边时，终于爆发，“你到底想干什么，干嘛一直跟着我！” 他随着我的脚步一起站住，明明就是一张不高兴的脸，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跟我过来？连理由都那么烂！ “——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这条路我天天走月月走年年走！我闭着眼睛也能回家，怎么会发生意外？你不要咒我行不行？” “徐永心，”他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耸拉着肩膀耐着性子问我，“明明在好好跟你说话，为什么又吵起来了？” “……”我总不能跟他说因为你抢了我心爱的蝴蝶结，我气还没消……不过他这么半妥协似的一句话，倒是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确反应过于激动了，“总之你不用管我啦，快回你自己家吧，要不就去陪雨瑄。” “……为什么又是高雨瑄？” 不是高雨瑄，难道还是徐永心吗？！ 我朝他翻白眼，不想再管他，转身的时候却突然惊喜——正站在校门口不远处的，竟然是大文哥！ 神兵天降的大文哥！ 本来就急于摆脱杜亚修的纠缠，看见大文哥的一瞬间我也顾不上什么矜持，扔下杜亚修，撒丫子朝他跑过去，兴奋得不行，“大文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文哥大概早就看到了我，这会儿笑容和煦地对我说：“我来找你。” 样子风度翩翩，笑容如沐春风，浑身的气质都是那种冷冰冰的杜亚修一辈子也赶不上的柔和温文，我看着我的男神本来就觉得很治愈，听见他说在等我，简直就要心花怒放了，刚才跟杜亚修打嘴仗的烦躁也被吹散，“找我到店里就好了呀，干嘛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从你家走过来，用爬的也才15分钟而已。”杜亚修这个阴魂不散的讨厌鬼，他不止追过来，他还阴魂不散地抢着不让我说话，“你找徐永心做什么？” 我一向对他待大文哥的态度颇有微词，但温柔的大文哥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对自己这种呛声似的说话方式，并不介意，“听大威说，永心要跟他一起代表班上，参加游泳比赛？”他说着转而问我，目光深邃，声音和缓，“练习的还好吗？” 我没想到大威会把这件他誓要战胜老哥的事情也跟大文哥说，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因为大文哥竟然这么关心自己而开心不已，一颗看见大文哥就自动小鹿乱撞的少女心嘭嘭嘭地加速跳起来，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坦白道：“我还不行啦……” 讨厌的杜亚修在旁边幽幽地补刀，“不知道今天是谁，在课堂老师询问的时候，跟老师说进步很多的。” 大文哥在，我多少还记着要维持一点自己的淑女形象，忍着没对杜亚修翻白眼，没想到大文哥听他说了之后，不但一如既往的鼓励我，甚至还—— “我相信永心你一定可以的。不然，我教你游泳好吗？” 杜亚修闻言假笑着凉凉地嘲讽，“你的课后补习内容，还真是包山包海，现在连游泳也能教。” “诶？！真……真的吗？”我自动忽略了杜亚修的冷嘲热讽。如果眼睛会放光，我的眼睛现在大概可以拿过去当路灯了，照亮两条马路不成问题的那种！ 大文哥诶！ 我最最崇拜的大文哥！我的男神！竟然主动提出要教我游泳！ 简直是因祸得福，我几乎想不到会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眼看大文哥含笑点头，我怕他反悔，连忙敲定了这件事，“如果大文哥愿意教我，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大文哥！” 不过还是我小人之心了啦，大文哥答应的事，怎么会反悔呢？又不是杜亚修那样喜怒无常的大混蛋。 果然，大文哥接着又说：“永心很聪明，相信游泳也不会难倒你的。” 我备受鼓舞，朝杜亚修做了个鬼脸。 他刚才说话没人理，被晾在一边颇有些讪讪的目光掠过我，落在大文哥脸上，“你等一下会跟她一起回家吗？” “会，”大文哥很肯定“我会送永心回家。” “你记得要看她进家门再走。”他莫名其妙地嘱咐一句，转身走了，剩下我和大文哥两个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明所以，“搞什么嘛……我和大文哥住同一条路上，当然一起回去啊。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严防死守着不让我落单的样子……” “永心，”亚修走后，大文哥温柔地笑着问我：“你知道学游泳，一开始要练习的是什么吗？” 我想起在各种书和录像里看到的教学，不过怕说错了在大文哥面前出糗，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 “肺活量。这样不但可以减少换气时间，也可以让自己游得更深更快。” “我有啊，每天都练憋气，但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杜亚修还老是在旁边阻碍我，说我练得方式不对。”想到那个可恨的亚修，我又是气得牙痒痒。 大文哥看我咬牙切齿，却安抚般地抬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我很喜欢他这个亲昵又熟稔的小动作，觉得很舒服地眯着眼睛笑起来，然后听见他柔和的声音轻轻说：“其实有更简单练习肺活量的方法。” 我傻傻地抬头眨眼，“真的吗？是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把我带到了KTV。 唱歌究竟能不能练习肺活量我不知道，反正那天晚上我唱的很过瘾，玩的也很快乐。 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始终对人特别真诚的大文哥却突然对我道歉：“对不起，其实我骗你的，游泳不是这样练的。因为刚刚看你心情好像很差的样子，所以才想带你来唱歌，把不开心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啊……还恰巧被我遇上…… 我捂着脸眼睛里接二连三地往外冒粉红色的小桃心，大口呼吸着夜里夹杂着海水腥咸味道的清凉空气，感动得不行，“大文哥，你对我真好……” 大文哥没说话，依旧轻轻地抬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温柔的夜晚，腥咸的海风，唱了一晚上、始终萦绕在耳边徘徊不去的五月天经典歌曲，高高瘦瘦的学长温暖干燥的手掌，和那一晚我因为游泳洗澡而格外毛糙的自来卷…… 后来的后来，那一晚的一切，就成了我跟大文哥之间，独一无二的回忆。 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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