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故事-燕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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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车在驿道上缓慢地滚动着,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单调声响。故乡渐渐地被抛在后面了。

    北国的春天,照例总是姗姗来迟。荒芜的原野上,常常是几十里没有人烟,也不见一点青绿,一切是这样的凄凉,这样的冷落。

    牛车在驿道上继续缓缓前行。刘汉挥舞着手里的长鞭,不时爆出“啪,啪”的响声,催促那毫不性急的牛迈开步子赶路。车篷下面坐着两个年轻人:辛弃疾和党怀英。

    辛弃疾今年已经十五岁。三年前,塾师刘瞻又一次赴燕京(今北京市)赶考,辛赞看没有适当的老师,又怕辛弃疾再“闯祸”,就叫刘汉送他回老家四风闸就读了。去年,他和年长六岁的党怀英在济南府举行的乡试中,都中了举。现在,他们两人又同车去燕京,参加三年一度的进士考试。

    两个人都不说话。党怀英在默默背诵着儒家的经书,辛弃疾却在眺望着原野。辛弃疾本不想参加这次考试,刘汉跟他说,要实现杀贼的雄心壮志,就得摸清敌人的虚实,而到敌人京城去应试,正是这样一个极好的机会。他也记得,《孙子兵法》上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话。因此他终于听从了刘汉的劝告,踏上了前往燕京的漫长旅程。

    正午时分,牛车在一个小小的村落边停了下来。刘汉带着辛弃疾、党怀英两人进村去找点热水吃干粮。出现在眼前的村民都是骨瘦如柴的老人、妇女和小孩,几乎看不到一个青壮年。他们用冷漠的眼色望着这三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冷漠之中还带有几分猜疑甚至敌意。

    “有热水吗?”刘汉一连问了几家,回答他的只是沉默和摇头。

    最后,刘汉又不抱希望地问到了一个老人。这位老人竟然答应给他们烧点开水,而且还把他们让进自己的家里——那是一个进门都要低头的矮小茅棚。

    老人拾了一些半湿的树枝,在茅棚一角的土灶里生起火来。灶上吊着一只瓦罐,早已被烟熏成暗黑色。老人坐在灶边,吃力地用一根芦管吹火,青白色的烟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茅棚。党怀英受不了烟熏,赶忙退了出去。辛弃疾环顾了一下,只见茅棚里面除了一个土炕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由于年久失修,屋顶墙壁都有不少地方开了裂,天光就从这些裂缝中射进来。

    辛弃疾看到这样悲惨的景象,不禁同情地说道:

    “老人家,你的日子过得很苦啊!”

    老人没有回答。

    “老人家,”辛弃疾走到灶边,轻轻地说道,“我来给你吹火。”

    老人诧异地望了望这个穿得比较体面的年轻人,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来的?”

    “上京赶考去。”

    老人又不作声了。他生气地拿起芦管,使劲地吹了几口。

    瓦罐里的水开始沸腾起来。老人站起身,冷冷地说道:“水开了,你们自己喝吧!”

    辛弃疾出门招呼党怀英以及正在给牛喂草的刘汉进来。老人倚在门边,看见三人取出了干粮,就背过身坐到灶边去了。

    “老人家,一道来吃吧!”刘汉热情地招呼道。

    正在这时,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女孩端了一碗黑糊糊的汤进来,叫道:“老爷爷,这是我娘叫我送来的!”

    老人站起身来,走到孩子跟前,爱怜地说道:“小伢子,快端回去,可怜你们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留着自己吃吧!”

    小孩低头望了望手上捧的那碗热腾腾的汤,咽了一下口水。但她马上抬起头来,把碗朝老人手上一送。老人生怕失手,赶紧接了过来。等到他再呼唤孩子的时候,孩子巳经跑走了。老人点点头,深情地叹息道:“可怜的孩子……”说着,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流了下来。

    刘汉默默地看着这一情景,也忍不住滚下了眼泪。他连忙拿了几张炊饼,走到老人的身前,双手递了过去。

    老人望了望刘汉,没有肯接。

    刘汉将炊饼朝老人手中捧的碗上一擇,然后把自己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伸到老人的面前。老人看了一会,抬头问道:“这么说,你也是庄稼人?”

    刘汉点点头:“同您一样,都是扛锄头过来的。”

    老人不再拒绝了。

    “老人家,”刘汉边吃边问,“就你一个人吗?”

    “只剩下老汉一个了!”老人的脸色顿时阴暗下来。

    “儿子呢?”

    “给这里一个女真的千户长当作奴隶去换马了!”

    “拿人换马?”辛弃疾吃惊地问道。

    “不止老汉儿子一个,村子里很多年轻人都遭到了同样的不幸!”老人越说越是愤怒,“金人不但把我们的年轻人抓去换马,还把我们的土地霸占去养马,这不明明是想把我们这些老人、妇女和孩子活活饿死吗?!”他捧起那只破碗,递到刘汉的面前,悲愤地说道,“你看,就连这样的树皮草根汤,村子里的乡亲们一天还吃不到一顿!”

    党怀英望了望碗,又望了望门外的几株小树。树皮都被剥得精光,只剩下几根干枯的枝枒在北风中颤抖。党怀英看在眼里,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天哪!”

    “那你们就这样坐着等死吗?”辛弃疾关切地问道。

    “不老人站起身子,精神陡然振奋起来,说道,“我们河北这里已经出现了乡亲们组成的义军,我老汉还有一个儿子也在里面!早迟一天,他们会把那些吃人的豺狼统统收拾掉的!”

    北风渐渐止息下来。穿破阴云的太阳已稍稍偏西。刘汉把剩下来的炊饼都留给了老人,又驾着牛车赶路了。

    当天傍晚,他们在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客店歇宿。

    夜深人静。刘汉给牛添过草料,到前面来看看两个孩子。他推开厢房的门,只见党怀英巳经上炕睡了?辛弃疾还在灯下捧着一卷书专心阅读,便关心地问道:“孩子,快起更了,怎么还不睡?”

    “哦,汉老爹,”辛弃疾放下书,亲切地说道,“您赶了一天车,辛苦了,也该睡啦!”

    刘汉笑了笑:“我这就睡了。你在看什么书呀,这么起劲?”

    辛弃疾笑道:“还是那卷《孙子兵法》。”

    刘汉问道:“这本书你好象看过不止一遍了,里面讲的是什么呀?”

    “这是春秋时候军事家孙武写的一部兵书,是专门讲打仗的道理的,写得可真好啊!”辛弃疾一口气说了下去,“汉老爹,我读的时候总在想,光会舞剑还不够,还要懂得怎样带兵,怎样打仗,就是说,既要有勇,又要有谋,你说对吗?”

    “对,对,孩子,你说得对呀!”刘汉脱口而出,“想当年我带兵同金人打仗的时候……”

    辛弃疾惊奇地问道:“汉老爹,你带兵同金人打过仗?”

    刘汉感到自己失言了,便摇了摇头。

    辛弃疾望了望刘汉额上的那块伤疤,忽然象发现什么秘密似地叫道:“汉老爹,你准打过仗,不然你额头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大块伤疤呀?”

    刘汉不再否认了。他点点头,颇有感触地说道:“孩子,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啦,还提它干什么?”

    “我要听你讲打仗的故事!”辛弃疾紧紧地缠住了刘汉。

    “不早了,明天清晨还要赶路呢!”

    “讲到天亮也不打紧。明天我赶车,你打盹!”刘汉拗不过辛弃疾,看看党怀英睡得正沉,听听周围已是万籁俱寂,于是说道:“好吧,我给你讲,但要有一个条件。”

    “一百个条件都行!”

    “只有一条,就是不准给别人讲。”

    “我对爷爷也不讲!”

    “好。”刘汉顿了一下,说道,“孩子,那么我先问你:你最恨的是什么人?”

    “我最恨那些女真贵族!”

    听辛弃疾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刘汉不觉动了感情。他决定就在今夜把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向辛弃疾和盘托出:“孩子,我这额头上的伤疤,就是在当年同金兵厮杀的过程中留下的啊!”

    “喔!”辛弃疾肃然起敬。

    “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刘汉坠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那时,金兵的马队风卷黄沙般地滚过来。他们见房子就烧,见百姓就杀,黄河南北,太行东西,都成了一片焦土。谁愿意当金人的牛马,让他们任意宰割?我就同村上几十个穷苦的庄户人,拿起铁叉木棍,同金兵干了起来……”

    “就你们几十个人行吗?”

    “人多啦!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各州各县的穷哥们都举起了义旗,光是我们战斗在太行山一带的队伍就有上万人!”

    “咱们大宋的皇帝和将军也同你们一起杀贼吗?”辛弃疾有无数需要解答的问题。

    刘汉摇摇头,愤慨地说道:“那个皇帝是个昏君,胆小怕死,只顾自己逃命。将军里面也是怕死的多,不是跑了,就是降了。好端端的中原,就这样葬送在他们的手里!”说到这里,刘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当然,将军里面也有拚死抵抗的,象王彦将军,后来还当了我们‘八字军’的首领……”

    “‘八字军’?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刘汉没有直接回答,他对辛弃疾说道:“来,你仔细看看我额上的伤疤!”

    灯光下,伤疤泛着红光。

    “啊辛弃疾惊讶得叫了起来,“上面好象还有字!”

    “你再仔细看看是什么字?”

    辛弃疾看了半晌,终于从依稀可辨的残迹中认出两个字来:“杀贼!”

    “对!”刘汉说道,“原来是‘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当时参加八字军的每个弟兄,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都在额头上刺下这八个字。”

    “所以叫‘八字军’?”

    “对。”

    “那你这额上的八个字怎么只剩下了‘杀贼’两个字的呢?”

    “是这样,你听我慢慢说。”刘汉又望了望仍在熟睡的党怀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八字军同金兵打了大大小小上百次仗,敌人被打得焦头烂额。他们对我们恨得牙痒痒的,就生下了一条毒计……”

    “你们中计了吗?”

    “是的,但敌人不但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反而吃了大亏。有一天,金兵收买了我们队伍里的一个叛徒,故意要这个家伙向我们透露一个‘秘密’消息,说是金兵准备在某一天去洗劫一个村庄。我信以为真,就立刻带了一支人马前去悄悄地埋伏起来。到时候,一小队金兵果然来了,我们突然出击,很快就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但是我们没有料到,大队金兵却早已把我们包围起来,人数竟是我们的十倍!这时,我才发现中了诡计。在这紧急关头,我和几位弟兄商量一下,决定死守在一块高丘上,把敌军主力引诱到我们这边来,让大部分弟兄突围出去。当敌人发现上当时,前来增援我们的大队人马巳经赶到了。敌人被我们杀死了好几百,就在坚守高丘的时候,我头上也负了重伤。伤好之后,额上只模模糊糊地剩下‘杀贼’这两个字的痕迹了。”

    “后来呢?”

    “后来,弟兄们便把我送回河南老家养伤。谁料想一到家里,才知道全家人都给金人杀害了!多亏乡亲们给我吃喝,帮我治伤,这才慢慢好了起来。伤好以后,我带着这把宝剑再去寻找八字军,可是他们已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以后听说河北、山东一带有义军活动,我就一路寻来,终于辗转到了济南府……”

    “这么说,忠弟不是你的孙儿了?”

    “他不是我的亲孙儿。几年前,我在河北一带打听义军的消息,有一天经过一个庄子,只见全村浓烟直冒,一片火海,一队金兵骑着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到处杀人。这群强盗一走,我就跑进村子,忽然听到一间着火的屋子里有孩子的哭声,便冲了进去,把他抱了出来……”

    “是忠弟?”

    “就是他!”

    “汉老爹!”辛弃疾听到这里,热泪盈眶,一头扑在刘汉的怀里……

    燕京——女真族奴隶主统治者的政治中心,终于到了。

    三年以前,金主完颜亮为了彻底吞并南宋王朝,下令把都城从东北迁到燕京。几年以来,完颜亮不顾各族人民的死活,从统治区搜括了大量的民脂民膏,驱使了数以万计的劳动力,在燕京大兴土木,修建宫室。一小撮达官贵人也纷纷盖起自己的住宅。髙堂华屋,鳞次栉比,互相争奇斗胜。在热闹繁华的三街六市,到处矗立着酒楼歌馆,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管弦的音响,伎女的歌声,和着酒肉的香气,充斥在燕京的上空,使燕京宛如一座不夜的城市。

    刘汉、辛弃疾和党怀英三人,找到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晚饭过后,刘汉和辛弃疾在屋里低低地谈着什么,党怀英独自在灯下捧着一卷儒家经书在看。但他的注意力说什么也集中不到书上来。繁华的城市,婉啭的歌声,不断在他的脑海之中萦绕回荡。“如果考中进士,在朝廷做了大官,我也就能够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了,那该有多好啊……”他心猿意马,胡思乱想,终于放下了书卷,对着窗外的夜市发起楞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鼓。他听了一会,忽然大叫一声:“是老师!”说着,也不招呼辛弃疾,便冲出门去,对着门外的一个人连连叫道:“老师!老师!”

    那人见是党怀英,高兴地说道:“啊,党生,是你!”

    “还有辛弃疾,”党怀英一边回答,一边恭恭敬敬地把那人让进屋来,冲着辛弃疾说道,“你看,老师来了!”辛弃疾抬头一看,正是当年在谯县的塾师刘瞻。

    三年前,刘瞻总算中了进士,当上了金人的地方官。这次是特地到燕京来看望几个在京城里做官的学生,打算通过他们的关系,在朝廷里面钻营个肥缺。现在的刘瞻巳不是当年在谯县时的穷塾师了,脸色红润,身体也显著地胖了起来,辛弃疾已经几乎认不出他。

    刘瞻见了两个学生,非常高兴地说道:“啊,三年不见,你们两人都长成英俊少年了。喔,党生比以往更老成,辛生比过去高大多了!你们这次到京城来,准是参加进士考试的吧,嗯?”

    “是的,老师。”党怀英回答道。

    刘瞻哈哈大笑:“党生,你的志向始终没有变;辛生,你呢,到底还是变过来了!好嘛,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真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名言!希望你们这次都能金榜题名,早日飞黄腾达,那就不但没有辜负你们多年寒窗的辛苦,而且我这个曾为一日之师的老头子脸上也有光采啊!”

    “不,我没有变!”辛弃疾争辩道。

    刘瞻笑得更厉害了。他打趣道:“没有变?那你为啥到京城来考进士?看你还是这般少年气盛!”

    辛弃疾不作声了。他感到自己和刘瞻、党怀英的距离已经很远,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思想感情,更不可能了解自己这次来燕京的真实目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同他们争辩下去呢?

    考试的日期巳经迫近。党怀英整天关在房里看书,作考前的最后准备;而辛弃疾却和刘汉整天在燕京城里城外进行调查研究:哪儿有兵营,哪儿有仓库,哪儿有桥梁,哪儿有寺庙……他们都作了认真细致的观察,并且在一方白绢上标下了记号。他们还特地到穷街陋巷去看看一般城市贫民的生活,听听他们对于现实生活的反映。他们得到的印象是:即使在女真族统治者的心脏地区,老百姓也同样是困苦不堪,怒火满胸,忍无可忍了。

    考试揭晓,辛弃疾和党怀英都没有考中。辛弃疾本来志不在此,当然若无其事;党怀英却是抱着很大希望来的,看见榜上无名,不免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这时,辛赞因为给金人出力有“功”,已经升任开封府(今河南省开封市)的知府。辛弃疾尽管对辛赞的行为非常不满,但因开封过去是宋王朝的京城,他和刘汉商量,还是决定借探亲为名,到那儿去走一遭,以便沿途观察一下中原特别是黄河一带的形势。党怀英一则因为落第没有兴致,二则也觉得同辛弃疾尤其是刘汉越来越格格不入,自回家乡山东去了。十六年以后,他才考中了进士,靠着无耻的奴颜婢膝,在女真统治集团里做了大官,成了女真奴隶主的帮凶。这却是后话了。’

    刘汉和辛弃疾从燕京出发,两人晓行夜宿,一路观察过来。女真统治者的残暴,汉族广大人民的困苦,到处都和山东、河北的情况一样,给辛弃疾留下深刻的印象。每当经过“八字军”当年同金兵鏖战过的地方,刘汉总是热情洋溢、娓娓不倦地给辛弃疾讲述当时的真实情景,使辛弃疾也仿佛沐浴在纷飞的战火之中,骑着骏马,舞着宝剑,同金兵作殊死的搏斗……

    这天下午,他们到达了黄河北岸。

    一轮红日照耀着辽阔无垠的中原,也照耀着直上白云间的黄河。大地是黄色的,河水也是黄色的,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全都变成了桔红色,红得几乎有点耀眼。塞外吹来的寒风仍然是这样的刺骨,黄沙不时卷地而来,飞起,落下,又飞起……天苍苍,野茫茫,那景象真是雄浑极了,壮丽极了。

    “这就是黄河,它日夜奔腾,一泻万里,东流入海。咱们的祖先就是喝着黄河的水成长壮大,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啊!”刘汉又是赞叹、又是悲愤地说道,“在这里,就在这黄河边上,我们的‘八字军’曾经饮马、杀敌。多少个飞沙走石的白天,多少个披星戴月的黑夜,我们在这里同金兵浴血奋战,一个弟兄倒下来了,又一个兄弟冲上前去!可是,直到今天,敌人的铁蹄还践踏着这块美丽的土地,蹂躏着咱们的父老乡亲!孩子,黄河的水,流不尽咱们的血和泪,也洗不尽咱们的仇和恨啊!”辛弃疾默默地望着黄河,静静地听着刘汉的话语,不禁流下了悲愤的眼泪。

    “孩子,别哭刘汉抚着辛弃疾的肩头,“总有一天,咱们会重新成为这块土地的主人的!过河吧!”

    两人走到渡口,只见一只孤零零的渡船停泊在岸边。渡船上的老艄公招了招手,让他们上了船。

    渡船很快就驶进了汹涌的急流。辛弃疾放眼望去,啊,那山丘般的巨浪,仿佛猛兽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扑上前来。渡船一会儿被掀到浪峰之上,一会儿又堕入漩涡之中;然而它仍然在不停地前进,前进。辛弃疾望了望老艄公,老艄公始终不动声色。他一面摇橹,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客人,过河到哪儿去?”

    “到京师。”刘汉随口应道。

    “京师?”老艄公惊异地问道,“你是说,到开封府吗?”

    “对。”

    “可那儿早就不是京师了!”

    刘汉猛省,笑道:“你看,我还总只记得它是咱们的京师。”

    老艄公叹了一口气:“是啊,那巳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乡,你在这儿摆渡有多少年啦?”刘汉问道。

    “二十多年啦!还是这条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的船!”老艄公摇过了急流,感叹地答道。

    “二十多年?”刘汉自言自语道。他情不自禁地向老艄公望了一眼,啊,这张脸庞似乎是在哪儿见过的呀!

    老艄公摇橹的手渐渐慢了下来。他也不时打量着刘汉,间或半闭着眼睛在追想着什么。一刹那之间,他突然放下了橹,奔到刘汉面前,兴奋地问道:“老弟,你当过‘八字军’?”

    刘汉警惕地望了望对方,反问道:“‘八字军’?”

    老艄公笑道:“别瞒我了,我知道,你还负过伤!”

    “哦?”刘汉更加惊异了。

    “刘汉老弟!”老艄公叫了起来,“你忘了吗?你负伤之后,还是我用这条船把你和护送你回家的弟兄们偷偷渡过河的呢!”

    刘汉的记忆完全被唤醒过来了。他一把抱住了老艄公,狂喜地叫道:“赵大哥,真的是你吗?”

    “还会是假的?!”

    “一直在这儿摆渡?”

    “对,一直在这儿摆渡。”老艄公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摆渡啊,摆渡啊,总盼望有这么一天,能够亲手把咱们的队伍渡过黄河,直捣金人的老巢!那年,听说岳飞将军率领的岳家军快打到汴京了,我就日日夜夜在南岸的渡口等呀,等呀,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后来人家告诉我,说岳将军被奸臣杀害了!打那以后,我还是在等,一年,两年,八年,十年,到现在又整整等了十五个年头!老弟,你看,我头发等白了,胡子也等白了,可是咱们大宋的军队始终连个影子也看不到呀!”

    刘汉望着须发尽白的老艄公,难过得低下了头。

    “老弟,”过了好一会,老艄公问道,“这些年来你在哪儿?这次干什么到京师去呢?”

    刘汉叹息道:“说来话长啦!大哥的家还在南岸吗?”

    “对,还是那两间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的破草房。”

    “好吧,今晚就在你那儿过一宿,咱哥俩好好谈一谈!”

    船在南岸的渡口停泊下来。老艄公把刘汉和辛弃疾接到自己的家里。深夜,辛弃疾躺在床上,只听得老艄公和刘汉两人在隔壁屋里谈着,谈着……屋里是荧荧如豆的一灯,屋外是汹涌澎湃的黄河。在沉沉的暗夜里,河水犹如重锤擂着战鼓,隆隆作响。“啊,黄河,掀起你的怒涛,发出你的吼叫,唤起你的子孙去同敌人决一死战吧!”辛弃疾的思潮如黄河的波涛翻腾起伏,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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