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故事-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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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屋子里猛然传出一声拳击几案的巨响,紧接着是一串清脆的爆裂声。

    四风闸辛宅的院落里,刘汉正在教刘忠舞剑,听到这阵奇怪的响声,连忙推开房门,走进屋来。只见辛弃疾一个人愤怒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只磁花瓶在地下打得粉碎,一摊碎纸七零八落地扔在几案上。刘汉看到这一情景,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辛弃疾冲到几案前,抓起那摊纸片,朝刘汉手中一塞:“汉老爹,你看看上面,真把我肺都气炸了!”

    刘忠站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哥哥,你气胡涂了,我爷爷哪里识字呢?”

    辛弃疾也失笑起来。

    “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刘汉摸不着头脑,再次追问道。

    辛弃疾的脸色严峻起来:“汉老爹,这是党怀英寄来的信。今年他又去燕京赶考,在那里见到了他那个姓刘的老师。他说,就是那个刘瞻,巳在金廷里面混上个什么史馆编修的伪官了!”

    刘汉恍然大悟:“原来是生你老师的气!”

    “不,我根本不承认他是我的老师!”辛弃疾把手一挥,用鄙视的口吻说道,“不过,我主要还不是气的这个!”

    刘忠插嘴道:“那哥哥就赶快说吧,说出来,我和爷爷帮你出气!”

    “是这样。”辛弃疾压住怒火,一口气说了下去。

    原来党怀英在信中说,刘瞻因为在金廷里面担任“国史”的编修工作,知道一些内幕消息。据说早几年前,完颜亮秘密派了一个画工随同使者到南宋朝廷去,偷偷把南宋京城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的全景画了一张图带回来。完颜亮看到临安山明水秀,就叫画工把自己骑马的肖像补画在图中临安的最高峰上,并且得意洋洋地在上面题了一首七言绝句,夸下海口,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刘瞻说,这早晚完颜亮就准备带兵大举南下,消灭宋王朝了,因此希望党怀英劝说辛弃疾,别再不识时务,只有通过科举考试,在金廷里面弄个一官半职,才是唯一的出路。

    刘汉静静地听着,不时抬头望望眼前这二十二岁的青年。啊,这孩子变化多大啊!高大的身躯和宽阔的肩膀,看上去有使不完的力量;长方脸上一双大眼,放射出逼人的光芒;两道又宽又黑的浓眉,又给这张英俊的脸庞添上了几分粗犷的气概——“长大了,成人了!”刘汉默默地思忖着。

    “汉老爹,”辛弃疾越说声音越高,“你看,完颜亮是这样的猖狂跋扈,咱们大宋朝廷却是那样的懦弱无能,而且在咱们汉人当中,竟然也有象刘瞻一类卖国求荣、认贼作父的无耻之徒,这怎能不教人悲愤啊!”

    刘汉的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他那银白色的长须不停地抖动着,古铜色的伤疤也泛出了红光。他霍地站起身来,猛击几案,愤怒地说道:“完颜亮那小子要立马吴山,咱们不能做绊马索?他要带兵南下,咱们不能背后刺他一剑?”

    “对!”辛弃疾受到启发鼓舞,斗志昂扬地叫道,“听说中原的百姓已在到处起事,咱们也不能沉默下去了。咱们要拖住他的后腿,刺穿他的脊背,砸碎他的脑袋!”

    早饭过后,辛弃疾的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走到马厩里,牵出那匹心爱的枣红马,纵身一跃,上了马背。那枣红马好象了解主人的心情,不用鞭策,四个马蹄就翻盏撒钹似地向南飞奔。辛弃疾骑在马上,敞开衣襟,尽情承受着呼啸的秋风……

    枣红马顺着驿道一个劲儿地奔跑,直到太阳快当顶,才开始放慢它的脚步。这时,一座山冈横在辛弃疾的面前。

    绕过这道山冈,眼前豁然一亮。青山脚下,是一座巍巍古塔。古塔旁边,绿树掩映着一带黄墙。微风过处,悠悠地传来钟磬和檐铃的清音。辛弃疾勒住马缰,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灵岩寺了。

    这灵岩寺在四风闸东南七十多里。寺院背靠苍郁的青山,面临清澈的泉水,风景极为幽美。特别因为寺院大殿上有着四十尊泥塑的和尚,相传出自盛唐时期巧匠之手,塑得栩栩如生,出神入化,更使这灵岩寺名声远扬。眼下,这寺里有二、三百个和尚,住持的方丈名叫义端。辛弃疾从谯县回到家乡以后,曾经到这儿来游览过几次。义端知道辛家在济南一带有些名望,辛赞虽巳去世,但过去做过开封知府,所以辛弃疾每次来到,他总是殷勤接待,亲自陪着辛弃疾喝茶、闲谈,慢慢成了熟人。

    现在,枣红马小跑着来到山泉旁边。和以往一样,辛弃疾在山门外的塔林前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了迎上前来的当班和尚,便一径踱进寺来,穿过古柏参天的院子,登上了大殿。

    展眼望去,排列在佛像两边的四十尊泥塑和尚,确实是不同凡响的艺术珍品。你看,各人有各人的姿态,各人有各人的表情。只要站到塑像前面,你就仿佛可以触摸到他们脉搏的跳动,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甚至听到他们内心的声音。辛弃疾每次来到这里,总是屏息静气:端详着这一尊尊塑像——不,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久久不能离去。他似乎从这里看到了当前这充满着灾难和痛苦的人生。今天,辛弃疾又在西边的一个塑像面前站住了,他凝视着,一动也不动。这是一个老僧,枯瘦的双手无可奈何地张在胸前,破旧的袈裟勉强遮掩着干瘪的身躯,眼眶里闪着泪光,但泪水巳快干枯,凄凉的眼神透露出他内心的孤独和绝望:这难熬的岁月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看着这老僧凄楚的神情,辛弃疾的心紧缩起来。他想,在金人铁蹄下煎熬了几十年的父老乡亲,不同样快哭干了眼泪吗?难道能让金兵再渡淮过江去践踏南中国的土地吗?

    辛弃疾正想得出神,忽然一阵铿铿铿锵的金属碰击声传到了他的耳边,心里非常诧异,便寻声走去,进了一个宽敞的院落。院落里摆满了兵器架,架上遍插着刀、枪、斧、戟之类兵器,原来义端正领着一群和尚在练习武艺。辛弃疾没有打扰,只在一旁观看。

    不一会,义端发现了辛弃疾。他马上收起兵器,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双手合十,打个问讯(佛教的一种礼节),笑道:“辛公子,真是失迎得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呀?”

    “是西北风。”因为灵岩寺在济南的东南,所以辛弃疾这样风趣地回答。“在家里实在愁闷得慌,所以来看看大和尚。”

    义端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公子生长富贵之家,还有什么愁闷的?”

    辛弃疾叹了一口气,说道:“目下金人到处征丁夺马,看来又要对南方大动刀兵了……”

    义端笑了笑:“这同我们佛门子弟不相干,反正不会碰到小庙这块清净之地的。至于府上……”

    “那也不见得吧,”辛弃疾打断了义端的话头,试探地说道,“不然你这个以慈悲为本的佛门子弟怎么也耍起刀枪来了呢?”

    义端叹息道:“您也知道,俺这庙虽不算大,田产倒也有好几十顷。正如公子所说,目下局面不稳,人心思乱,万一庙里的佃户放起刁来,不交租粮,那时不靠刀枪这玩意儿,庙里的几百号人岂不要喝西北风了吗?”

    辛弃疾摇摇头,反驳道:“用这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庄稼人,算不得英雄好汉吧!”

    义端见辛弃疾不以为然,搭讪地说道:“阿弥陀佛,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我们出家人可不比你们读书人,除了念经之外,也需要打熬筋骨嘛!”

    “看大和尚这般筋骨,倒真象是一尊铁铸的罗汉呢!”辛弃疾也调转了话题。

    义端得意地说道:“见笑!见笑!不过,谈起这十八般武艺嘛,小僧倒还真有点根基。不是小僧夸口,认真较量起来,别说象公子这般读书人,就是几十个壮实庄稼汉,也休想近得小僧!”

    辛弃疾一时兴致上来,笑道:“我可不信,咱俩来比试比试!”

    义端只是笑,站着不动。

    “怎么,胆怯啦?”辛弃疾故意逗引义端。

    义端嘻嘻笑道:“小僧只是不敢。这刀枪是没眼的,要是误伤了公子,那可……”

    辛弃疾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可不一定,倘若我赢了大和尚呢?”

    义端哈哈大笑道:“公子真会说笑话!”

    辛弃疾见义端不肯比试,也就罢了。义端又把辛弃疾让到客堂喝茶、闲谈,态度非常殷勤。在交谈中,辛弃疾发现义端对兵书也颇为熟悉,不觉暗暗称奇。心想:“这个和尚倒不是个简单角色,可惜竟隐没在山林之中了……”

    第二天,辛弃疾从灵岩寺回到四风闸,太阳巳快落山。刚要进庄,只见庄前柳树下系着三匹马。一个庄客迎上来接过缰绳,低声说了几句。辛弃疾点点头,径向堂上走去。堂上坐着一个县尉和两个百户长(女真族统治阶层中的下级军官),都是女真人。他们看见辛弃疾,也不站起来打招呼,只略略抬了抬眼皮。辛弃疾冷冷地问道:“几位有什么公干啊?”

    “是这样,辛公子,”县尉解释道,“我们大金皇帝即日御驾南征,粮草催得紧。今天上午,知县相公派我带了几个差役到东边五十里地外的李家庄征粮,谁知那里的刁民竟造起反来。为首的几个人,本事好生了得,把我们的人打了一顿就逃走了。亏得这两位百户长相助,逮了几个闹事的主犯,一路押送过来。看看天色不早,怕路上再出差池,所以权借宝庄打扰一宿,明天一早就上路。”

    辛弃疾眉头刚一皱,便立刻改容笑道:“好说,好说。几位请放心吧,到我庄上是不会出岔子的!”

    一个百户长接嘴道:“当然,当然,府上的老大人做过我们大金的知府,公子现在又是一庄之主,还能信不过!”

    “承情,承情。”辛弃疾一边应付,一边对庄客大声叫道,“快给我宰一头肥羊,杀两只高头,抬三坛上色酒来,好好招待客人!”

    庄客忙去准备了。这里辛弃疾又向三人打了一个招呼,说是要到屋里去换一身衣衫再来陪客。他转过后堂,只见刘汉、刘忠正在等他,便使了一个眼色,一道进入内室。辛弃疾一面换衣,一面同刘汉爷孙俩商量。计议一番后,刘汉、刘忠就各自安排行事去了。

    辛弃疾换了一身待客的衣衫,又回到堂上来。

    不多久,酒菜都摆上了桌。辛弃疾起身把盏,殷勤地劝酒劝菜,又吩咐家人在下房招待同来的几个差役。县尉几个折腾了一天,肚里正饿得慌,当下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空肚子喝酒是最容易醉的,三坛酒才喝了半坛,县尉几个就已经东歪西斜,舌头转不过弯来了。下房里的几个差役更是喝得烂醉如泥,有的干脆就在桌肚里躺下,呼呼大睡。辛弃疾吩咐家人把他们分别安顿到客房里睡好,这才离开。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几个差役惊醒过来,赶忙到牛房去带人。到得牛房前,只见门虚掩着,门上的锁已被打开。推开门一看,只是连声叫苦。几头牛在安静地吃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两手两脚被捆着,昨天抓来的农民却不翼而飞了。几个人慌了手脚,忙去向县尉报告。县尉等人赶到现场,辛弃疾和刘汉也随后来了。

    县尉喝令差役解开小青年身上的绳索,掏出小青年嘴里的破布,盘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青年吐了几口唾沫,喘了几口大气,慢悠悠地说道:“昨天夜里,我来给牛添草料,谁知刚下了锁,开了门,就被人拦腰抱住,先用布塞了我的嘴,接着用绳子捆住了我的手脚,最后把门带上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县尉呆呆地说道:“奇怪,昨天明明绑得结结实实的嘛!”他转过头,厉声厉色地对辛弃疾问道:“是谁把犯人给放了?”

    辛弃疾冷笑道:“你问我吗?昨夜我不是同你们一样,喝得人事不知了?”

    县尉又转向刘汉:“准是你!”

    刘汉噗哧一笑,指着几个差役道:“你问他们!”

    差役齐声说道:“汉老爹陪我们一齐喝的酒,他倒比我们先醉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百户长在地下的一堆捆犯人的绳索中间,忽然发现藏着一把铡刀,便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准是这玩意儿作怪!”

    县尉仔细检查了绳索,果然有几处被刀割断了;再看看铡刀,锋口上隐约还有一道血迹。他顿时火冒三丈,狠狠踢了铡刀一脚,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准是哪个刁民先背着手在刀锋上把绳子割断了,然后给别的刁民都松了绑!”

    另一个百户长听了,不由分说,冲着小青年叫道:“谁叫你把这鸟铡刀放在这里的?”

    小青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天天在这里给牛喂草,你倒说说看,这铡草的刀不放在这儿放到哪儿?谁叫你们把人藏在这牛房里,害得我给绑了大半夜,现在倒反来怪我!”

    县尉等人给小青年数落得无话可讲,垂头丧气地走了。

    你道这小青年是谁?就是刘汉的孙子刘忠。当下辛弃疾拉着刘忠的手,伸出拇指夸奖道:“真有你的,装得比咱们原先合计的还妙!”

    刘汉也拍拍刘忠的背,装作责怪的样子说道:“本来不是叫你装哭鼻子的吗,怎么到时你反而训了他们一顿?”

    “哼!”刘忠带着骄傲的口吻说道,“在这些强盗面前,我才不装孬种呢!”

    话刚落音,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辛弃疾忙问道:“那几位老乡都送走了吗?”

    刘汉回答:“昨晚夜半天黑,又刮风下雨,我把他们留下了,都在下房里歇着呢。”

    辛弃疾说道:“咱们一起去瞧瞧他们。”

    这时,几位农民兄弟得知县尉一伙人已被骗走,正在屋里高兴地谈笑着。看见刘汉陪着一位英武的青年走来,猜想定是辛公子了,连忙起身相迎。刘汉向他们作了介绍。互相招呼过后,大家就随便地坐了下来。

    辛弃疾亲切地说道:“诸位老哥昨天受惊了。听汉老爹说,你们带头抗粮,有胆有识,本人不胜钦佩。”

    一个四十来岁的大汉答道:“老乡们实在是被逼得没法活了。不反没有旁的路。你想,玉茭才收,就被征了粮,眼看锅都快揭不开啦。昨天狗官又要我们预交明年的租税,拿什么给他?我们几个一领头,乡亲们都闹将起来。这个狗县尉竟叫差役们亮出家伙要动手,不揍他才怪呢。县尉吃了亏,唤了两个百户长,调来了几百名屯田军。我们人少敌不过,只好杀出来奔泰山,半路上给他们追上了……”

    “泰山?”辛弃疾问道,“你们到那儿去干什么?”

    “那儿有耿大哥的义军,大伙早就想去投奔他啦!”

    辛弃疾听了心里一动,忙问道:“你们说的耿大哥就是耿京?”

    “就是他!”那大汉骄傲地说道,“他原来是咱村的穷哥,早两年,他同李铁枪等六个人带头抗租抗粮,狠狠造了金人的反,在东山一带建立了义军。后来听说又打下了莱芜县(今山东省莱芜县)和泰安军(今山东省泰安县。“军”,宋代行政区划的一种,与府、州同隶属于“路”。“路”,当时最大的行政区域,相当于现在的“省”),手下有千军万马,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呢!”

    辛弃疾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也听说过耿京耿大哥,真是一条好汉!”

    谈了一会,农民们道过谢,准备告辞。辛弃疾想,大白天他们往泰山去,路上再碰上女真的兵,怎么得了?于是就留下他们,款待一日。等到天黑,才让他们上路。临走,还送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做盘缠。

    严霜覆盖着大地,秋风追逐着落叶。就在这年——一一六一年的深秋,完颜亮征发了六十万大军,搜括了大批粮食和战马,渡过淮河,直逼长江,妄图一举消灭南宋王朝。在这民族危急存亡的关头,女真族奴隶主统治下的汉族人民,到处点燃了起义的烈火,举起了造反的大旗:魏胜在宿迁(今江苏省宿迁县)首先发难,收复了海州(今属江苏省连云港市)、沂州(今山东省临沂县);王友直在河北起事,占领了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耿京攻下了莱芜县和泰安军后,正在继续扩大战果……农民革命的浪潮,在北中国迅猛地奔涌着。

    风声一天紧似一天。

    有消息说:不管你种汉族地主的田地,还是种庙宇的田地,只要是二十岁到五十岁的男子,都要抓去当兵!

    又有消息说:完颜亮已经下令,大军所过之处,战马一律在长满庄稼的田里放牧!

    还有消息说:所有民间的骡马都要征用去打仗!

    ……

    接二连三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四风闸,人们既是担忧,又是愤怒。

    刘汉和辛弃疾都感到乡亲们再也无法忍受了。箭已搭在弦上,是起义的时候了。

    这天,辛弃疾关照庄客准备了五桌酒席,邀集村人来共同商量对策。

    酒宴一点也没有通常那种热烈的气氛。大家闷着头喝酒,心里充满着忧愁和愤懑。

    酒过三巡,辛弃疾站起来说道:“今天聊备几杯水酒,请列位父老乡亲一聚。如蒙不弃,请干此一杯!”

    众人默默干了杯中的酒,空气显得异样地沉闷。

    一个老人终于打破了冷场。他抖动着花白胡子说道:“辛公子,你的盛情我们领受。可是眼下兵荒马乱,大祸即将临头,哪有心情喝这酒啊!”

    一个青年用闷雷般的嗓音说道:“辛公子,你招我们来,有什么吩咐,就直说了吧,别老是让大伙闷在葫芦里,心里嘀咕不踏实!”

    “今天请列位来的用意,我不说,大伙也会估猜到七八分。”辛弃疾慢慢地说道,“近来风声不好,想乡亲们巳有所风闻。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咱四风闸的人何去何从,不能不好好计议一番。列位有什么高见,不妨一一见示。”

    辛弃疾这一说,大家的话匣子打开了,顿时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的忧虑、愤怒倾吐出来,互相交换着日夜盘算过的种种办法。大家议论过一阵以后,花白胡子的老人说道:“弃疾,你是一庄之主,你说该咋办吧!”于是全场又肃静下来,眼睛一齐望着辛弃疾。

    辛弃疾毅然决然地说道:“乡亲们说得对,金人来了几十年,大伙比我吃的苦要多得多。这回他们又要征人抢马,去杀咱们大宋南方的父老乡亲,咱们说什么也不让——决不放一个人,也决不给一匹马!”

    “要是他们动起刀枪来呢?”一个中年农民试探地问道。

    辛弃疾攥紧拳头,在桌上狠狠一击:“跟他们拚!”

    “对!”那个青年农民奋然叫道:“他们要动刀枪,咱们的家伙难道是吃素的吗?!”

    又一个青年农民伸了伸拳头:“汉老爹教了我们这么多年武艺,现在不用,还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上了年岁的贫苦农民慢吞吞地说道:“我们庄稼人本来是一无所有,说拚就拚;可是公子家里有田有屋,拚,嘴上说说倒不打紧,事到临头恐怕……”

    辛弃疾诚恳地说道:“古人说过这样的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国,哪儿有家?没有人,没有马,良田也就成了荒土。请乡亲们相信我,拚,我是早已拿定主意了!”

    一个中年农民说道:“公子,只要你真心跟金人拚到底,不是三心二意,也不半路变卦,我们大伙也一定跟你一条心,把你当自己人!”

    辛弃疾感动地说道:“乡亲们,你们往后会了解我的,放心吧,我决不走我祖父的路!”

    大伙一边喝酒,一边商量了应变的具体办法,直到半夜才散。

    情况的发展,果然不出辛弃疾他们所料。

    十天以后的一个清晨,辛弃疾正在庭中舞剑,忽然刘汉来说,历城县的知县和县尉带领了几十名士兵在庄外指名要见辛弃疾。辛弃疾对刘汉嘱咐了几句,便命庄客把来人带到堂上相见。

    不一会,知县和县尉昂然而来。见了辛弃疾,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大金皇帝巳经挥戈南下,指日便可立马吴山。皇上有旨:所有二十岁到五十岁的男丁都要征发,所有民间牧养的骡马都要缴公,府上这次并不例外。事情紧迫,希望公子鼎力相助,马上照办!公子是识时务的人,府上老大人也曾为我们大金皇帝出过力,所以我们也不必多说了!”

    辛弃疾胸有成竹,慨然说道:“好吧,两位请稍待片刻,我马上着人召集全村的百姓,把两位的来意跟他们说个明白,然后你们尽管把人马带走就是了。”

    知县大喜:“公子真是爽快的人!暂时委屈一下吧,消灭了南朝以后,皇帝陛下是不会亏待府上的!”

    辛弃疾也不答睬,回头对一名庄客说道:“马上鸣锣,把全村的人集合到打谷场上来!”

    嘡!嘡!嘡!锣声顿时响彻全村。

    不到半个时辰,庄客前来回话,说全村的人和马都在打谷场上聚齐了。

    辛弃疾将宝剑朝腰间一插,右手向前一指,冷冷地对知县两人说道:“请!”

    打谷场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辛弃疾快步走到打谷场东头的一个土墩上,高声叫道:“乡亲们,刚才知县相公传下令来,要征发咱村所有二十岁到五十岁的男子汉,上缴咱村所有的骡马,你们看怎么办?”

    打谷场上立刻骚动起来。

    “不行,抓走了男子汉,靠谁来耕田?!”

    “说得对!拉走了骡马,我们拿什么拉犁?!”

    “我们一个人也不给!”

    “一匹马也不缴!”

    “……”

    知县勃然大怒,吼道:“好大的胆子,想造反啦?!”

    那个闷雷嗓音的青年从人群中跳将出来,用手指着知县叫道:“你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要造你们的反!”

    知县气得胡子直翘,用颤抖的手指着青年:“把他捆、捆起来!”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

    “住手!”辛弃疾“哗”的一声拔剑出鞘,喝道,“谁敢动我庄上乡亲的一根毫毛,就叫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士兵吓慌了手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知县一怔,惊诧万分地盯着辛弃疾说道:“辛公子,难道你——”

    “对!”辛弃疾冷笑一声,“今天就要造你们这班强盗的反!”

    知县终于清醒过来了,但仍不死心,用威胁的口吻冲着辛弃疾叫道:“辛公子,你放明白点,你的庄子现今是我们大金的土地,庄子上所有的男女都是我们大金皇帝的臣民,想造反吗,哼哼,你们走着瞧吧!”说罢,把手一挥,示意士兵保护他撤走。

    辛弃疾眼明手快,知道知县想溜,一个箭步上去,大喝一声:“你走不了啦!”

    顿时,所有男子汉都从身边亮出了武器,齐声唤:“杀贼!”

    知县正在惊愕的时候,辛弃疾手起剑落,把他砍翻在地。县尉见不是路,刚要拔出腰刀顽抗,被刘忠一剑削掉半个脑袋,倒在血泊之中。刘汉在人群中“唰”地把剑一挥,早有准备的村民立刻如潮水般地包围了知县带来的几十个士兵。这些狗腿子三魂失了六魄,当场死的死,降的降,一个也没有漏网。

    杀了知县一伙,村民又秩序井然地聚在打谷场上,把辛弃疾和刘汉围了起来。

    上了年岁的那个贫苦农民对辛弃疾说道:“辛公子啊,你今天真是好样的,乡亲们从此信得过你了!下一步怎么走,你同刘汉老弟两个拿主意吧!”

    辛弃疾望着刘汉,期待地说道:“汉老爹,您说!”刘汉点点头,意气风发地叫道:“乡亲们,咱们杀了狗县官和他的狗腿子,敌人是不会罢休的。目下,耿京耿大帅带领了几万穷哥儿们在泰山脚下安营扎寨,誓与金人干到底。咱们有血气的男子汉,都投奔耿大帅去,好吗?”

    “好哇!”全体村民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辛弃疾激动得满面红光,放开嗓子喊道:“大伙赶紧回家收拾一下,咱们立即出发!”

    村民纷纷回家整理行装去了。辛弃疾对身边一个老家人说道:“把家里粮仓的粮食全部分给不能走的老人、妇女和孩子!”

    老家人轻轻地问道:“公子到家里看看再走吧!”

    “不用了!”辛弃疾抬头望了望周围的景色:村子的四周,白杨矗天,傲然挺立;村子的东边,红叶满山,如火如荼。“啊,家乡的景色是多么壮美呀!”他深情地向村庄、树林瞥了最后一眼,抑制住内心的依恋,大踏步地走到枣红马的身边,跃身上马,把剑一挥,对整装待发的两千村民喊道:“乡亲们,走吧,到耿大帅那儿去!”火红的太阳,放射出万道金光,照亮了起义战士前进的征途,也给他们带来了无限的信心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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