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故事-创建飞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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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七九年七月的一天中午,赵慎躺在内殿里的御榻上呼呼地睡午觉。醒来的时候,看见案头放着一张素笺。他随手取过来,略略看了一遍,便把它扔在一旁,坐在案边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内侍捧来了一盏龙团茶,见赵慎一脸不高兴,便轻轻地说道:“请陛下用茶。”

    赵慎也不理睐,重新取过素笺。

    素笺上面用工楷抄了一首词,词调是《摸鱼儿》,下面有一个小序。小序前面,写着一个刺眼的名字:“辛弃疾”。

    原来辛弃疾在滁州不到两年,就被调回朝廷任职,于是他在滁州任上的种种措施,便都半途而废。打这以后的六、七年间,他又象是走马灯似地在江西、湖南、湖北等地调来调去,使他无法为北伐抗战扎扎实实地做一番事业。他既为主和派小人对他的忌妒、排挤而愤懑,更为国家的前途命运而担心。一一七九年的春天三月,他由湖北转运副使(转运使掌管一路或几路的财赋,有督察地方官吏的权力,同时兼管边防、治安、钱粮、巡察等工作,是府州以上的行政长官。)改任湖南转运副使,同僚王正之在小山亭摆酒给他送行,他就即席写下这首《摸鱼儿》词,抒发了自己无比悲愤的感情。

    当下,赵慎紧皱着眉头,按捺住怒火,又将这首词从头看了下去:

    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

    惜春长怕花开早,

    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

    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

    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

    准拟佳期又误。

    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纵买相如赋,

    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

    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栏,

    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

    赵慎翻来复去看了几遍,捺着性子问道:“是谁送来的?”

    “是相公抄呈陛下御览的。”内侍谨慎地回答道,“听相公说,辛弃疾写的这首词好象对时政有所讽喻……”

    “简直是岂有此理!”赵慎终于忍不住了,把素笺狠狠地掷在地下,怒气冲冲地说道,“这首词处处都有影射,句句都是讽刺!”

    的确,词的内容打中了赵慎的要害,触及了他的痛处。

    词的上片借“春”来隐喻国家的形势,用比喻的手法警告最高统治者:如同大好春光经不起“几番风雨”一样,国家再也经不起几次打击,目前的苟安局面很快就要维持不下去了。看到暮春季节的无数落花,想到国家面临危亡的前途,作者真恨不得把“春”拽住了不让她走啊!然而小人当道,他们就象屋檐下的蜘蛛一样,织起网来,粘住飞舞的柳絮,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春光仍在人间,国家太平无事,谁知道这只是一幅虚妄的图景呢!

    下片用了一系列典故,埋怨君王对自己不信任、不重用,揭露小人对自己忌妒、排挤和打击,指出君王受到了小人的包围和蒙蔽,痛斥小人必然没有好的下场。但黑暗的时势毕竟是无情的现实,因此词的结尾,作者再一次用凄凉的黄昏景色,来隐喻国家的万分危急,迫切希望能够引起最高统治者的警觉。

    在赵慎看来,这真是一首危言耸听的词章,况且差一点就要把自己比作一个亡国的昏君,他怎能不火冒三丈?!但是转而一想,四年以前,辛弃疾在江西平定赖文政率领的茶商军起义,不到半年就消灭了几百人,还是有“功”的,象这样能文能武的臣子,扳着指头数不出几个。目前湖南一带,少数民族又不时起来造反,不如提拔他到湖南去做安抚使,利用他的才能去进行弹压,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辛弃疾镇压茶民茶商起义这样的历史污点,恰恰被封建皇帝看作宝贝。就这样,担任湖南转运副使仅仅四个月的辛弃疾,又在一一七九年秋天,被朝廷提升为潭州(今湖南省长沙市)知州兼湖南安抚使,成为掌管一路军政大权的最高地方长官了。

    辛弃疾刚任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不久,赵慎就给他下了一道手诏,要他防患未然,严厉惩治“盗贼”。

    辛弃疾深深知道,老百姓起来造反,实在是由于交不起朝廷的赋税,受不了官府的压榨,单靠刀枪惩治是平息不了的。眼下,朝廷的刀枪应该对着金兵,用来收复沦丧的土地才对。因此当他接到赵慎这道手诏后,思潮起伏,一夜没有睡着觉。等到旭日照亮窗户的时候,一幅英武的图景在他的脑海中升起来了。……

    一个多月以后的一天,下属们感到辛弃疾情绪特别兴奋,都问道:“辛帅,今天这样兴奋,一定有什么好消息吧?”

    “你们猜得不错!”辛弃疾从案头拿起一纸诏书,举手一扬,眉飞色舞地说道,“咱们创建飞虎军的计划,朝廷已经批准了!”

    “飞虎军?”下属们莫名其妙。原来一个多月前,辛弃疾想了一夜,决定乘回答赵慎手诏的机会,借防治“盗贼”为名,创建一支准备北伐的军队,所以立即上了一道奏章,请求朝廷批准创建飞虎军。这件事情他当时并没有告诉他的下属。

    当下辛弃疾把事情的经过作了补充介绍,非常兴奋地说道:“广东有摧锋军,荆南有神劲军,福建有左翼军,咱们湖南马上也要有一支飞虎军!”

    一个下属接口说道:“有了这支军队就好了,哪里老百姓造反,咱们就把这支军队开到哪里弹压,再也不会象以往那样束手无策啦!”

    “并非如此。”辛弃疾正色说道,“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咱们应该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齐心合力共同对付金人。此事去年我曾给朝廷上了一个札子,今天就不谈了。咱们现在要着手建立的这支飞虎军,主要是为了准备北伐。金人同咱们虽然已经停战十几年,但是他们始终虎视眈眈,时刻打算吞灭咱们大宋。再说,咱们也不能永远看着中原沦丧,国家分裂,总有一天非要北伐不可。你们想,没有充分的准备,没有精悍的队伍,北伐能够取胜吗?”

    大家恍然大悟:“辛帅真是为国为民,深谋远虑!”

    辛弃疾严肃地说道:“这并不是我深谋远虑。我想,凡是希望国家重新统一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目前朝廷上主和的大臣很多,咱们建立飞虎军的事,难保他们不出来阻挠,必须不误时机,从速进行,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建造营房,你们各位就分头去办吧!”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然而建造飞虎军营房的工地上却依然十分忙碌、紧张。从潭州北面驼嘴山开采的石头,正源源不断地运到工地。为了便于运输,辛弃疾曾下令将这些石头先用来铺筑一条道路,这时路面已经完工了。

    辛弃疾骑着那匹高大的乌龙驹,冒雨在工地上巡视。

    飞虎军的马厩已经落成。一排排马厩里饲养着刚刚从广西买来的五百匹战马。五百名马军正在精心照料着自己的坐骑。他们看见辛弃疾亲自前来巡视,都恭恭敬敬地叉手立正。辛弃疾也在马上招手致意。

    到了营地中央,辛弃疾翻身下马,立刻下令:“全体集合,披上铁甲,带上兵器,准备出发!”

    不到一盏茶时间,五百名马军都整装待命。

    辛弃疾一跃上马,叫道:“都跟我来!”说罢,两腿一夹,那匹乌龙驹便撒开四蹄,向城外驰去,五百名马军紧紧跟在后面。

    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崎岖。

    前面是驼嘴山,山间巨石兀立,有的地方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有的地方干脆没有路。辛弃疾也不管雨大路滑山陡,一个劲儿地冲向山顶。遇到没有路的地方,就牵着马在乱石丛中攀登。

    跟在后面的五百名马军,一部分人勉强费力地随着攀登,大部分都落在后面了:有的连人带马滑倒在崖壁间,有的呼呼直喘大气。辛弃疾到达山巅后,立在滂沱大雨中,等了一顿饭功夫,五百名马军才陆续到齐。

    “怎么样,累了吧?”辛弃疾笑着问道。

    后到的马军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敢回答。

    辛弃疾骑在马上,挥动鞭子,向北一指:“你们看,前面是什么地方?”

    “洞庭湖。”

    “北边呢?”

    “长江。”

    “再北边呢?”

    “……”

    辛弃疾见大家答不上来,便深沉地说道:“再北一段路,就是咱们大宋原来的疆土中原,它已经被金人霸占五十多年了!金兵为什么经常能打胜仗?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善于骑马射箭。你们听说过他们的‘铁塔兵’和‘拐子马’吗?这些都是他们最精锐的骑兵。可是当年咱们大宋的岳飞和刘锜(音记jì)两位将军,却把它们杀得落花流水。为什么?因为岳、刘两位将军赤心报国,英勇无畏,因为岳、刘两位将军练出了比金兵更强的马军!咱们这支飞虎军,不单是为了维持地方治安,更重要的是要准备将来北伐中原,收复失地。所以你们要好好操练,准备杀灭金贼,就是血洒沙场,马革裹尸,也义无反顾,在所不惜!”说到这里,辛弃疾抹了一下额头上的雨水,高声问道,“你们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吗?”

    “北伐中原,杀灭金贼!”被秋雨打得浑身湿透的五百名战士齐声回答,雄浑的声浪在山谷间引起阵阵回响,震撼着阴霾的长空……

    赵慎坐在内殿的龙椅上,半闭着一双疲倦的睡眼。参知政事(副宰相)周必大侍立一旁,向他汇报湖南飞虎军的筹办情况。

    “怎么,已经花费了四十二万贯?!”赵慎忽然睁开眼睛,露出很不满意的神色。

    周必大继续奏道:“不仅如此。建成以后,步军两千人,马军五百人,一年估计还要用钱七万八千贯,粮料二万四千石。”

    赵慎哼了一声:“只要能够弹压当地的盗贼,花费一点,倒也罢了。”

    “不过听说辛弃疾借此机会损公肥私。”周必大又试探着说道,“而且,臣虽然是书生,不熟悉军事,但是考虑飞虎军的建立,意在弹压住在深山里的傜族,因此所用的枪牌器械,理应要求方便迅捷。而据臣所知,辛弃疾完全按照正规战阵方法操练飞虎军,看来他的用意是想训练一支准备北伐的军队,这显然是与陛下的旨意相违背的……”

    赵慎听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大怒:“这还得了!立即降下朕御前金字牌,命辛弃疾停建飞虎军!”

    辛弃疾率领着五百名马军从驼嘴山回到潭州衙门,浑身虽然被雨淋得透湿,情绪却非常高昂。刚从内室更衣出来,忽然接到赵慎降下的御前金字牌,命令即刻停建飞虎军。他知道,朝中又有人在作梗了。

    怎么办?遵从命令停止建军吧,这几个月的劳绩岂不是白费了吗?而且,在这支军队身上寄托着恢复中原的热望啊!不能,绝对不能!公开违抗皇上的命令吗,那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弄得不好,要遭到杀身之祸!辛弃疾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来回走了好几遍。“顶住,一定要顶住!好,就这么办!”他想了一个对付的办法,下定了至死不回的决心,把御前金字牌锁到了橱里边……

    秋雨一刻也不停地从潭州官署的屋檐上滚落下来,天空中笼罩着浓厚的灰白色的云,使人产生一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感。这是一时不能放晴的征兆。辛弃疾把御前金字牌藏起来以后,站在屋檐下沉思着。

    过了一会,辛弃疾一转身,到马厩里牵出了马,又冒雨到工地上去了。

    监办人正在工地上巡查,看见辛弃疾骑马奔来,赶紧迎上去陪笑道:“辛帅刚刚从驼嘴山回来,怎么又……”

    “咱们不谈这个,”辛弃疾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先问你,这营房几时能够完工?”

    “按照原来计划,是两个月以后。”

    “现在我要你在一个月以内建成,否则就按军法处置!”

    监办人愁眉苦脸地说道:“辛帅,不是我不出力,一个月实在完成不了。”

    “为什么?”辛弃疾有点生气了。

    监办人仰头望了望天色:“辛帅,您看天已经下了差不多一个月的雨,窑里的瓦怎么也来不及烧……”

    “还缺多少瓦?”

    “二十万。”

    “有了二十万片瓦,一个月能行吗?”

    “除非日日夜夜,一刻不歇。”

    “行,不管怎么样,只准提前,不准推迟!”

    “可是,辛帅,瓦在哪儿呢?”

    “这个不用你担心,至迟两天,一准把二十万片瓦送到工地!”

    辛弃疾很有信心地走了。监办人望着辛弃疾的后影,纳闷地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二十万片瓦明后天从哪儿变得出来?”

    第二天一清早,潭州城内的大街小巷到处张贴了潭州知州的告白。告白上说,每户居民都要将屋檐口的瓦拆除二十片,由官府出一百钱收购,限两日内送到城北工地。

    一百钱收购二十片瓦,这是州里的命令,况且按市价老百姓也不吃亏,所以不到两天,送到工地上的瓦就超过二十万片了。

    天已放晴,工地比往日更加忙碌、紧张起来。工匠在营房上盖瓦,监办人员在附近收瓦、付钱。辛弃疾换了一身便服,又骑着乌龙驹到工地上来察看,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满意。

    主管监办的下属笑逐颜开。他一边付钱给送瓦来的老百姓,一边兴高采烈地谈论:“我说呀,咱们的辛帅真有能耐!前天他对我说,至迟今天,一准把二十万片瓦送到工地来。当时我想,别说二十万片瓦,就是两万片瓦坯也赶不出来呀!可是咱们的辛帅象变戏法似的,不到两天,这二十万片瓦就都运来了。嘿,真有办法!”

    “咱们的辛帅简直是诸葛亮再世!”另一个下属笑道当年周瑜要诸葛亮在十天内造二十万支箭,诸葛亮说,不消十天,三天就行了。周瑜不相信,派鲁肃去偷看他怎么个造法。鲁肃回来说,诸葛亮造箭,既不用人,又不用料,第一天没造一支箭,第二天一支箭没造。弄得周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以为诸葛亮是吹牛。到了第三天一清早,诸葛亮准备了二十只四边绑着草人的船,一直开到曹操的水寨前面,拚命擂鼓呐喊。这时江上大雾迷漫,几步外就看不见人影。曹操怕对方有埋伏,命令水军用乱箭齐射。结果不到一个时辰,二十只船的草人上都插满了箭。回来数数,远远超过了二十万支!……”

    主管监办的下属接口道:“当年诸葛亮是‘草船借箭’,今天咱们的辛帅却是‘白手变瓦’!”

    “好一个‘白手变瓦’!”大家都哄笑起来了。

    辛弃疾走了过来。因为是穿便服,大家没有注意。等到走近面前,大家才发觉。于是连忙起立,等待辛弃疾的指示。

    “你们刚才在议论我,是吗?”辛弃疾笑着问道。

    众下属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作声,只是笑。

    辛弃疾和蔼地说道:“我怎么能同诸葛亮相比呢,这不是有点比喻不当吗?我倒不是谦虚,就拿筹办这二十万片瓦的事情来说,只要稍许用用心思,谁也会想得出来的。在困难面前,一是不要畏首畏尾,二是要想方设法,事在人为嘛!”

    一个月以后,飞虎军营地的全部工程如期竣工。辛弃疾上了一封奏章,把建军的过程作了详细的陈述,并且开了一笔细账,附上了一张营栅的图样。赵慎看了,找不出岔子,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天天气晴朗,辛弃疾决定在演武场上对飞虎军全体士兵作一次检阅。

    将台上面,竖起了一面绣着飞虎的黄旗。两千名步军和五百名马军列成了整齐的队伍,在总领官、教头、押队等人的指挥和率领下,操演各种阵势。尽管还不熟练,但辛弃疾觉得,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努力,飞虎军一定可以成为一支名副其实的北伐劲旅。

    看着飞虎军在操练,辛弃疾不禁回想起刚到耿京部下第二天早晨所见的情景。“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之间,巳是十八个年头了。如果耿大哥还在,他手下的几十万大军将会成为多么了不起的力量啊!好久听不到贾瑞的消息了,他还在海州的云台山区坚持战斗吗?汉老爹和忠弟也已分别很多年,最近听说滁州一带很吃紧,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辛弃疾想到这里,忍不住把刘汉赠送的宝剑轻轻地拔出鞘来。

    “杀贼!”演武场上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吼声,检阋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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