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漂亮朋友-家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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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结了婚,刘根儿还是经常跟村里的混混们来往。自从在县城买了房子,刘家基本就成了混混们在县城的根据地之一。那群混混,当然包括王山鸡。

    混混们自然也听过那些流言蜚语,在刘文静家吃饭,喝多了,有个混混看了看王山鸡,在他的默许下,对着刘文静吹起了流里流气的口哨。

    有人带头,就有人起哄,刘妈妈和刘根儿还一副讨好的表情。刘文静自然知道他们是针对自己,在那群混混进门的时候,她就感觉非常不舒服。她努力说服自己,他们毕竟是弟弟的朋友,无论多不喜欢,都应该尊重弟弟的择友权。至于曾经发生过龌龊的王山鸡,她当年都没看上他,现在更不会把他看在眼里。

    她自认为,自己比这群混混高很多个段位。她看着他们吹牛,看着他们不雅的动作、俗气的谈吐,甚至有些怜悯。她不喜欢看见他们喝酒时的放浪形骸,就根本不上桌,一般端个碗到旁边,边看电视边吃饭。

    当混混们对着她吹口哨的时候,她已经快吃完了;有人起哄她和王山鸡,她厌烦地快速扒饭,想赶紧吃完,好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而当她看见自己的亲人一脸讨好的表情时,终于忍不住了,把碗端进厨房,几口扒完,搁下碗回房,眼不见为净——犯不着和他们一般见识,免得把自己低到和他们一样的水准。刘文静这样跟自己说,然而她的沉默却无形中助长了混混们的气焰。

    他们终于吃饱喝足,一个个醉醺醺的。不知道在谁的提议下,有人带头推开了刘文静的房门。有个年轻的混混打着酒嗝跟刘文静说:“姐,大上海有什么好啊?咱都是一个村里的,你毕业了干脆回来吧,回来跟山鸡哥。”

    刘文静拔下耳机线,对他们说:“出去。”

    混混们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刘文静这么不给面子。混混是最要面子的,这群人出头是为了王山鸡,刘文静这么不给面子,杀的不是别人的面子,而是王山鸡的面子。

    王山鸡流里流气地说:“哟嗬,这么多年过去了,脾气不见小啊!”

    刘文静面无表情,再一次吐出两个字:“出去。”

    王山鸡上前一步,走到刘文静跟前。在他的压迫下,刘文静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王山鸡打着酒嗝说:“当初你去上海,我肯放你走,就是想着你们家穷,你出去赚几年钱,补贴下家里,顺便再给你自己挣点嫁妆钱,免得跟我结婚的时候不好看。你看你在上海也这么多年了,学也上了,钱也挣了。至于是不是干净钱,你究竟在上海干了些什么,我也不跟你计较了,谁让我喜欢你呢,就当我吃了个哑巴亏。”王山鸡说着就想把手朝刘文静脸上伸。

    王山鸡嘴巴里酒肉发酵的臭味扑面而来,刘文静几乎被熏晕了。他说的话太不堪入耳,刘文静已经快要发飙了,却因为不想惹事而强忍着。但王山鸡试图去摸刘文静的脸,刘文静忍不住了,站起来甩了他一巴掌,走了出去,进入她爸妈的房间,并顺手把门反锁了。

    刘文静的这一巴掌,把王山鸡和这群混混打懵了,他们是男人,何时被女人打过?等王山鸡反应过来追过去闹的时候,房间的门怎么都打不开了。王山鸡骂骂咧咧说了很多难听话,拿起凳子要砸门,被刘爸刘妈以及刘根儿他们拦住了。

    无论他怎么闹,刘文静始终一言不发,他骂累了也只好走了,走的时候扬言,不会放过刘文静这个“臭婊子”,让刘文静等着。

    过了一两天,不知道王山鸡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说服了刘文静的父母。刘妈妈找刘文静谈话,先从学校念书累不累谈起,绕了半天说到主题,大意是王山鸡的爹是村长,家里条件也不错,刘文静不如就跟他。

    刘文静很诧异,不知道她妈妈从哪里冒出来这样的想法。刘文静在上海谈过几个对象,虽然最终都分手了,但无论哪个拿出来,都不是农村混混这种水准的。

    以她现在的眼界,只怕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看上王山鸡这种货色。在刘文静的眼里,王山鸡就是一个小丑,上蹿下跳跟个笑话似的,她刘文静怎么可能会跟他?

    刘文静扑哧一声笑了:“妈你开玩笑吧,我跟他?就他那样的,我当年都看不上,现在怎么可能看得上?”

    刘妈妈说:“闺女,你现在不比当年,当年你年龄小,还是黄花大闺女……”

    刘妈妈说到“黄花大闺女”的时候偷偷看了眼刘文静,看她的反应,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咯噔一下,落实了想法,才又继续说:“山鸡那孩子人不错,是我和你爸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以前我总觉得咱家配不上他。你看现在,咱们在县城把房子也买了,你弟弟也娶媳妇了,咱家不比谁低一头。你有大学学历,他爸是村官,也算是门当户对了。难得他还喜欢你,你跟着他,不亏。”

    刘文静又好气又好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本来以为考上大学之后王山鸡已经断了心思,哪里知道回来一趟,居然又提起了这茬。

    刘文静说:“我是不可能跟他的。我根本看不上他,以前看不上,现在看不上,以后更看不上。这事儿你不要再提了,不可能的。”

    “女人啊,找个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山鸡这孩子对你不错……”刘妈妈继续洗脑。

    “妈,你有没有想过,我那天打了他一巴掌,他转身就来求婚,会不会是故意报复,给咱家难堪?”刘文静引导刘妈妈。

    刘妈妈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想啊,他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心里一定可恨我了,但我马上就要到上海了,他抓不住我报复,就想了这招,让你们来逼我跟他结婚。实际上他根本不想跟我结婚,等咱家答应的时候,他再悔婚,给咱家一个难堪。”刘文静循循善诱。

    刘妈妈嘴里直嚷嚷:“那不能够,那不能够……”但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思考刘文静的话了。

    “妈,你再想想,咱们村的男人哪个不打女人啊。女人生在咱们村,已经够苦了,再被男人打,那过的是什么日子?结婚了的女人,连婚都不敢离,怕被人戳脊梁骨。你看我二姐,那么聪明的女人,嫁了个混混,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打,俩孩子都多大了,还没有离婚。我这次可把王山鸡得罪惨了,他指不定动什么坏心思呢!我要真跟了他,他准得把我打死。你不希望我被打死吧?我在上海,好歹还能给家里挣点钱呢!”刘文静继续诱导刘妈妈,刘妈妈将信将疑。

    正当刘文静的手背在后面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时,躲在门口偷听的刘爸爸实在听不下去了,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3

    刘爸爸在家里向来是君主般的存在。刘文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小时候,他的背后总藏着一根藤条,哪个孩子稍微有些不听话,他也不提醒,悄悄走到身后,藤条唰的一声抽出来,照着后背就抽下去,疼得他们蹦起来,龇牙咧嘴。

    刘爸爸的脾气很坏,刘文静十多岁的时候还经常挨打。等她到了上海之后,爸爸突然对她和颜悦色起来,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慢慢习惯了也就逐渐忘记小时候他怎样打她了。

    这一次,刘爸爸突然怒气冲冲地冲进来,一下子又激起了童年那些特别不美好的回忆。就像是条件反射,刘文静的后背一下子起满了鸡皮疙瘩,瞬间有一种想躲起来的冲动。

    可是她已经二十四岁了,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她立定身子,看爸爸的手上没有拿任何工具,那么,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刘爸爸冲进来在刘文静跟前立定,冲着她嚷嚷:“你别误导你妈,你妈耳根子软,我可不软。我告诉你,你别这么傲气儿,人王叔的儿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都残花败柳了,还有什么好挑的……”刘爸爸嚷嚷了很长时间,总的来说就是王山鸡他爹是村长,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刘文静不过是一个破烂货,没资格挑。

    刘文静被爸爸嚷嚷懵了。她在上海的事情,并没有跟父母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虽然她前后也经历过耗子、海归、李林这三个男人,但都是真心相爱,还真不是冲着他们的钱。后来遇到老王,她想要他的钱,但还是守住了底线,并没有发生什么呀!刘文静问:“你都听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刘爸爸鄙夷地看了刘文静一眼:“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面明白,一个被有钱人用烂了的人,有人要你,你不乖乖嫁过去,还想怎么样?”

    刘爸爸一句“被有钱人用烂了的女人”激怒了刘文静,而这一句话也让她笃定,爸爸并不知道她在上海的事情,虽然她会收别人的礼物,但还真没有为钱出卖过身体。刘文静怒吼道:“我做了什么事儿了,你倒是说说看!”

    刘爸爸说:“你没跟有钱人睡,你哪儿来那么多钱?你怎么考上的大学?就凭你?”

    “我跟你们说过,大学是我自己念书考上的,钱也是我自己跑业务一点点挣的。”

    “你拉倒吧,你的事儿现在整个村都在传。人家说得对,你挣的都是不干净的钱。”

    “嫌不干净你还要?有本事当初别一次次打电话找我要钱啊!”被自己的亲人冤枉,刘文静泪流满面。

    “那是你妈要的,不是我要的。你每次寄钱回来我都不想要,你给钱我觉得恶心。”刘爸爸说。

    “你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住着我的房子怎么不这么说?根儿要彩礼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把我的钱花掉了说这种话!”刘文静的嗓门跟她爸爸一样高,她以前从来不敢的,这次是气急了。

    刘爸爸冲上来扬起巴掌就要打刘文静,被刘妈妈拦住了。

    刘妈妈把刘爸爸推到门外,关上门,反复劝说她:“闺女,不是我说你,既然在外面事情已经做下了,这个人也丢了,我们也认了。你看你王叔家条件不错,山鸡还答应你如果嫁过去,就给咱家十万块钱……”

    刘文静算是彻底明白了,搞半天就是十万块闹的!为了十万块,把女儿给卖了。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四五年来,爸爸对她从来和颜悦色,甚至有些卑躬屈膝,怎么这次突然变脸变得这么快,恢复了童年时期凶神恶煞的样子,原来就是因为十万块钱。

    她也算是搞明白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了,也就值个十万块钱,也真够可以的!

    因为生气,刘文静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门,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们给我出去!”

    刘文静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怕,刘妈妈也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说:“根儿说想买辆车在县城跑出租,咱家哪儿有钱啊?你不是说也没有钱了吗?可他好不容易想学好,不在外面混了,咱们能不支持吗?你是当姐姐的,你应该率先支持啊……”

    她所谓的支持就是牺牲女儿一生的幸福吗?越接近真相,刘文静越想死。刘文静推着刘妈妈,一步步把她推出房门,砰的一声关住门,坐在了地上。

    地上很凉,然而她的心,比地还要凉。记忆如洪水涌来,刘文静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那时候,每天早上,她们三姐妹天不亮就就起床,一个煮饭,一个烧火,还有一个喂猪,弟弟却在呼呼大睡,而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不正常的。她的父母从小教育她们,要爱护弟弟,要什么东西都让着弟弟,要帮弟弟把所有的一切准备好,而弟弟只用享受。小时候的她从来不认为这种观念是错的,毕竟,村里所有人都拥有一模一样的观念。一直到了上海,认识了我们,她才知道她以为的正常其实是最不正常的,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

    刘家但凡来客人,女孩子是不允许上桌的,而刘根儿常常在客人还没入座时就用手抓菜吃,大家居然还都宠着他。家里常年吃不起猪肉,家养的几只老母鸡,下了蛋大部分卖掉换油盐,刘妈妈会偷偷留几个给刘根儿吃。刘根儿五六岁的时候就嚷嚷鸡蛋吃厌了,三姐妹每次看他碗底里的鸡蛋,馋得直流口水,刘根儿不懂事,宁可给邻居家小孩子吃,也不给她们吃一口。家里最让人念想的一罐白糖,妈妈把它放在柜子顶上,刘文静和二姐爬上去偷吃,吃完下不来,父母干活儿回来看到,抓住她们两个毒打了一顿,爸爸还踹了她们几脚。之后好多天,她和二姐走路腿都是瘸的,而没过几天,她们看见弟弟抱着那个糖罐子,一把一把抓白糖朝嘴里送,手缝里漏出来的白糖,吸引了很多蚂蚁。弟弟被蚂蚁咬了,向刘妈妈哭诉,妈妈反而怪她们姐妹俩没照顾好弟弟。

    正是因为童年受过不公平的对待,父母偶尔的和颜悦色,居然会让她受宠若惊,恨不得肝脑涂地。这几年在上海独自闯荡一定是太累了,在外面受过太多的伤才会自动屏蔽不美好的童年记忆,才会在母亲几句甜言蜜语、父亲几个笑脸下就误以为家庭是最后的避风港。

    实际上,贫穷而卑贱的家庭,才是她真正的伤心地。

    看清楚与父母关系的真相,刘文静难过极了,她收拾包袱,想要直接离开,一气之下恨不得回到上海就再不相见。

    刘妈妈紧紧拉住了她,哭着说:“你是我的孩子呀,我怎么能让你一生气就走了呢?你带着气走了,万一出点事我怎么放心得下?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你爸爸就算是脾气坏一点,对你也没什么坏心思,这门亲事你不同意就算了,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好说好商量多好?”

    刘爸爸在一旁抽着烟直叹气,虽没有说出道歉的话,但看那母女哭得厉害,伸手拿起刘文静的包:“你晚上吃得少,回头让你妈再给你煎个荷包蛋吃。要走也不要晚上走,一个人多危险。明天一早,如果你还要走,我送你。”

    这一日,因为太多伤心难过,刘文静的胃再次不好了。她最近一段时间总这样,只要一生气或者情绪波动得厉害,胃就抽抽的疼。刘文静不知道在路上的时候,胃病会不会更严重。这次回来,药没带,她担心万一在车上胃病犯了,可就没人照顾了。父母真心挽留,她就顺势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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