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王-花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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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山遇怪杰

    明朝天启年间的一天,在广东东安县大绀山山道上,走着一位年轻姑娘,只见她穿一身紫红色紧身衣裤,外披粉红短氅,足登绣花箭靴,腰挂一对三尺鸳鸯剑。她身材苗条,显得矫健有神,瓜子脸白里透红,一双乌黑的眼中却含着哀怨,柳眉紧皱,一脸愁容。

    这姑娘叫柳丝翠,是广东肇庆府守备柳直刚的女儿。一位守备千金,怎么单身来到这荒山道上,又为何愁容满面呢?

    原来,半月前肇庆府藏宝楼中的国宝“夜七星”端砚被盗。这端砚相传是宋朝庆历年间,包公就任端州(即肇庆)知府时用过的。它是用斧柯山的最佳银和砚石雕琢而成,端砚上部,雕着一轮明月,周围缀着七颗天然的鹆眼,一到晚上,那七个白点,如同夜海明星,熠熠生辉,世人誉为“夜七星”。六百年来,这稀世奇珍,一直放在藏宝楼中。

    如今,国宝被盗,罪责非轻。肇庆府朱知府把丢失国宝的罪责推到守备头上,把他打入死牢,并以玩忽职守、失落国宝罪呈报问斩。

    这个不幸事儿好似晴天霹雳,把柳丝翠震昏了。就在批文下达、柳直刚被押赴法场问斩时刻,柳丝翠赶到法场,向朱知府陈述利害,并向朱知府提出,她愿代父受命,限期缉拿盗宝贼,追回宝砚。

    朱知府平日听说柳直刚有一女儿,自幼跟鼎湖山的净悟禅师习武学艺,功夫非凡,但眼下见她乃一茕茕弱女,便有些不以为然。

    柳丝翠见朱知府沉吟不语,便对他说:“我有一师兄,名唤叶展鸿,在罗定州设馆授徒。他有一班江湖朋友,靠他们帮助,定能把宝砚追回!”

    朱知府想:朝廷需要的,不是柳直刚的人头,而是那无价的宝砚。

    如今既有人甘愿追回宝砚,倒可免去再生枝节的后患,于是就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说:“念你有此孝心,眼下虽然处斩批文已下,但我仍将冒险上谏,为你求情,现先将你父收监,但须立下生死文约,以一月为限,逾期追不回宝砚,你与你父一同问罪。”

    柳丝翠与朱知府立下生死文约后,立即收拾一番,上路去找师兄。她日夜兼程已走了两天,此时边走边苦苦思索着探狱时父亲说的话:蒙面人盗宝时身手不凡,但在越窗而出时,左肩胛中了父亲的“五瓣梅花针”。

    这种江湖上罕见的暗器,将给大盗留下梅花形的伤疤。她带着这条线索,希望马上找到师兄,凭借自己与师兄之力,把父亲从死神处解救出来。

    此时,太阳已快落山,山间瘴气飘缈,山坟林立,归鸟啾啾,孤狐哀鸣,显得孤凄荒凉,叫人心悸。柳丝翠穿过羊肠小道,转过几个山坳,忽然,一阵唿哨,从路旁一人多高的蒿草丛中,“嚓”冒出了一伙强人。柳丝翠吃了一惊,抬眼一看,那为首的大汉长得凶神恶煞一般,只见他冬瓜头,锅底脸,扫帚眉,铜铃眼,狮子鼻,蛤蟆嘴,两只虎牙破唇而出,一双黑毛大手操着一柄五尺多长的鬼头刀,挡住去路。他“哈哈”一阵大笑后说道:“来者莫非肇庆府柳丝翠小姐?”

    柳丝翠原以为遇上了剪径强盗,却不料对方竟叫出自己的姓名,不由一怔:“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何以知我姓名?”

    大汉仰天笑了几声:“这你不必追问。美人儿,我在此地已恭候多时了,今天是要接你上山享一个月的清福,一个月后,你爱去哪,我就不管了。”

    柳丝翠一听“一个月”,心里打了一个冷战:这不正好是我与朱知府定下的限期吗?难道……

    大汉见她沉吟不语,就抖了抖鬼头刀,威吓道:“别磨蹭了,还是乖乖跟我走吧!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柳丝翠已确认这汉子是有因而来,多讲无用,便冷冷一笑:“哼,大胆狂徒,快让开路!”说着“哗”从剑鞘里抽出双剑。

    大汉一挥手,一群歹徒蜂拥而上。柳丝翠挥动双剑,上下飞舞,剑光闪闪,不一会,一群歹徒被杀得伤腿断臂,纷纷逃窜。大汉见状,猛吼一声,高举手中鬼头刀,朝柳丝翠头顶猛劈下来。柳丝翠见刀沉势猛,急忙闪身避开,鬼头刀砍到石头上,“咣”一声,迸出几点火星。大汉“刷刷刷”又接连猛砍三刀,都被柳丝翠闪身避过。他见这招不行,立即变换招式,一个“铁锁横舟”,横刀扫向柳丝翠腰部。柳丝翠连忙使个“猿猴醉枝”仰倒在地,避过刀锋,随即又一个“懒驴打滚”荡开几尺远,双腿一绞,一个“倒剪杨柳”站了起来。她见大汉的蛮力已使去几分,就盘龙绕步,避招进招,一记“玉女投梭”,剑锋直指大汉腹部的“气海穴”。大汉见避让不及,就横刀一封,只听“当”一声,兵刃相撞,火花四溅,大汉被震得一个踉跄倒退几步。柳丝翠趁势双脚一蹬,拔地而起,一记“鹰击长空”凌空一剑向大汉胸口的“璇玑穴”刺去。大汉见柳丝翠的剑灵活多变,剑剑直刺穴道,不由暗暗吃惊,他使尽全力挥刀奋战,一会儿已是臭汗直流,气喘如牛。他知道这般相斗,自己定要吃亏,于是便唿哨一声,带着喽啰转身就逃。

    柳丝翠见对方败逃,想乘胜追击,闯过大绀山。谁知刚追到一座山丘前,忽然,“咔嚓”一声,她觉得脚下象刀割一样疼痛,右脚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只见荒草丛中一只夹山猪的夹子夹住了自己的右脚,立时鲜血汩汩流下。

    大汉见柳丝翠中了自己布下的机关,立即收住脚步,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得意地狞笑道:“美人儿,你早听我的话,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

    柳丝翠遭此暗算,怒火满腔,但右脚被牢牢夹住,无法脱身,只得怒目瞪着大汉,一声不吭。大汉见她不响,便涎着脸凑近了一些。柳丝翠忍着剧痛,突然出其不意地挥起左剑,似闪电掠空,向大汉脑门削去。大汉惊得“哎哟”一声,虽然脑门没被削着,但左耳朵却被削去,痛得他把鬼头刀一扔,一手捂着耳朵,一手从表囊中掏出一把东西,猛地向柳丝翠撒去。柳丝翠猝不及防,只觉得胸口一阵麻痛,便瘫在地上。

    大汉仍不解恨,他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捡起鬼头刀,一个“独劈华山”向柳丝翠头上狠狠劈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啪”的一声,一颗铁弹子疾如流星,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大汉的额头,痛得他呲牙咧嘴,鲜血直流。

    接着只听一声吆喝:“休得杀人!”

    柳丝翠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现在听到一声吆喝,循声望去,透过幽暗的暮色,依稀见到山丘上,站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

    大汉见状,怒喝道:“大胆老贼,竟敢多管闲事!”

    那老人一纵身,轻轻落到大汉面前:“拦路打劫,滥杀无辜,老夫岂可不管?”

    大汉喝问:“你是何人?”

    老人一声长啸,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西江怪杰林天啸。”

    大汉一听这名字,惊得面如土色,赶紧一个唿哨,带着一群歹徒,犹如丧家之犬,仓惶逃走了。

    老人也不追赶,他走到柳丝翠面前说:“姑娘,受惊了。”

    柳丝翠感激地望着这位救命恩人。老人弯腰替她解去右脚上的山猪夹。柳丝翠正想举步,忽然感到胸前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胸前有七八个血斑,已渗湿了衣裳。她感到一阵恶心,眼前迸射出无数金星,旋即一阵晕眩,便头一歪,昏倒在老人的怀里。

    等柳丝翠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洞里的石床上,洞壁挂着的松脂在“嗞嗞”燃烧,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她看见洞顶高挂着雪白的石花,那石花似琼枝,如秋菊,像利剑……周围的石钟乳有的像飞瀑倾泻,有的似万古冰川,有的如观音坐莲,真是千姿百态,奇妙无穷。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琴声,那琴声时而似飞琳溅玉,时而如峡谷鸣鼓,柳丝翠感到惊奇,她用力挣扎着撑起身子,转过头去,只见一位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坐在石墩上,敲弹着由石钟乳天生形成的瑶琴。

    柳丝翠感到十分惊奇,她清楚地记得救自己的是位白发白须的老人,眼下怎么会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和自己同住一石洞之中?她再看看胸前缠着绷带,不禁一阵心跳:哎哟,自己昏迷后,在这荒寂的地方,被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剥去衣服,包扎伤口,多难为情!她越想越羞。突然,胸前一阵剧痛,她支撑着的手时一软,“哎哟”一声,又倒在石床上,那白衣少年听到叫声,急忙走到床前,眼中流露出喜悦的神采:“呵,姑娘,你到底醒过来了?你晓得吗,你已昏迷了三天三夜!”

    柳丝翠狐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柳丝翠摇了摇头:“不对,救我的是一位白发老翁。”

    那少年沉思了一下,用手指了指那边石笋。柳丝翠一看,那儿挂了一副假须和白发头套。她顿时明白了几分:“呵,你是化妆行。请问壮士大名?”

    那少年双手拱拳:“林天啸。”

    “莫非是近年来闻名西江的‘西江怪杰’?”

    “正是鄙人。”

    柳丝翠想:人传“西江怪杰”是一位竹骨梅肌的老人,想不到原来却是一位风采飘逸的少年。好奇心驱使她继续问道:“林壮士蛰居石洞,想必有一番原委。”

    林天啸立时眉峰锁起,叹了一口气:“唉,一言难尽。”

    “令尊令堂现在何处?”

    “全过世了。”

    “家中尚有何人?”

    “我似孤零鸿雁,栖行不定,唉,不提也罢。”

    柳丝翠见他脸露悲怆,眼含哀怨,便不敢再问下去,沉默片刻,还是林天啸开了腔:“请问姑娘,时过黄昏你仍赶路过山,想来必有急事?”

    柳丝翠见他言谈品貌不似奸邪之徒,便直言说道:“我叫柳丝翠。”

    林天啸忽然一怔:“柳丝翠?肇庆府守备柳直刚是你何人?”

    “是家父,你认识家父?”

    “不!不!”林天啸连忙摆手,“因你父亲威震武林,他的‘梅花杀手’,在岭南谁人不晓?”

    柳丝翠便将宝砚被盗、父亲几乎被屈斩的事详细讲了一遍,林天啸坐在石墩上,用右手托住下巴,两眼盯住地面,静静地聆听着,一直没有插话。

    柳丝翠讲着讲着,不禁凄然泪下;说到伤心处,更是泣不成声。末了,她坚定地说:“我不能在此耽误时光,我要马上往罗定,寻找师兄,寻拿盗宝贼,救我父亲!”说完就想起床下地,但又顿觉胸口一阵剧痛,血水也渗了出来。

    林天啸扶住她,说:“又该换药了。

    赤裸身子给一个陌生男人摆弄,这可是羞死人的事;但伤在胸脯,自己又无法动弹,柳丝翠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紧闭双眼。但只见她两行热泪却从脸庞缓缓流下……

    一连几天,换了几次药,疼痛依然不减,伤口仍有血水脓液渗出,有些地方还出现了红肿糜烂,柳丝翠急得火烧火燎。林天啸仔细查看她胸前共有八处中了暗器,这暗器是蒺藜刺,而这蒺藜刺曾浸过蛇毒和蝎汁。

    看来一般金创药对它已无效力。他只得把这情况告诉了她。

    听了这话,柳丝翠可愁死了,她叹道:“唉!看来我即使不死,也将成了废人!可怜我爹他……”说着嘤嘤啜泣起来。

    林天啸过来替她掖好被角,安慰道:“你别过于悲伤,百里之外的云雾山,有棵回春果,能解此外伤之毒,我去采采。”接着他给柳丝翠留下了几天干粮,嘱咐她在蟠龙石洞里静心养伤,然后离开石洞往云雾山去了。

    三天以后,林天啸风尘仆仆赶回蟠龙洞,发现柳丝翠胸前的创伤已发展到十分严重的地步。只见她手脚抽搐,奇经八脉失调,嘴角流着白沫,额角热得烫人,人已处于昏迷状态。

    林天啸急忙捣烂回春果,用药酒拌和后,轻轻敷在她的伤口上,再给她盖好被子,让她静静躺着。一会儿,柳丝翠呼吸开始顺畅,脸色也逐渐泛出淡淡红晕。

    不多一会,柳丝翠睁开了眼,用手撑着石床,坐了起来。她看到三天不见的林天啸竟瘦黑了许多,心窝里涌进了一股热流,她哽咽地说:“我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眼睛一红,泪水又汩汩流出。柳丝翠自己也说不清不知怎的,林天啸不在身边,她便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与空虚;如今见到他,陡然增添了勇气和信心。

    林天啸把一碗云雾山茶递到她手中,说:“你别胡思乱想,敷了这回春果,伤很快就会好的。”

    柳丝翠感激地点了点头。

    这回春果果真是药到回春,四天以后,柳丝翠竟完全康复了,她决定明天就辞别这位救命恩人,去找师兄。

    夜深了,月光从蟠龙洞顶缝隙中洒进洞中,两人谈到深夜,林天啸安排柳丝翠在石床上睡好后,就抱了一把茅草,铺在地上,和衣而卧。柳丝翠凝视着草铺上的林天啸,想着自己受伤后的日日夜夜,他诚实高洁的品行和见义勇为的行动,使她敬佩、爱慕。一股感情的火花从心底迸发出来,她长睫毛抖了抖,毅然伸手从行囊中取出一件东西,下床走到林天啸面前:“林壮士,明日一别,各奔天涯,不知何日方能相聚。这东西送给你,以作留念吧!”

    林天啸翻身从草铺上坐起,看到她双手捧着一只白色玉雕羚羊递了过来,赶紧伸手接过,红着脸问道:“这是你家的祖传宝物吧?”

    柳丝翠点了点头,说:“我父亲给我时说,这羚羊落到谁人之手,我的终身就交给他了。”说完,羞得低下头。

    林天啸直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你对我这一片深情,我将永远铭记心头。”说着,他紧紧攥住了柳丝翠的双手。

    第二天清晨,这对情侣收拾定当,离开了蟠龙石洞,走了一程,便分手上路了。

    夜探罗家寨

    林天啸与柳丝翠依依分手后,往德庆而去,因他的师姐梅映月,是德庆悦城青龙庵的道姑。悦城是西江的交通中枢,林天啸估计在那里可能会探听到“夜七星”的线索。

    柳丝翠依然去罗定州找师兄。她爬山越岭,涉溪过涧,好不容易来到罗定州的“振邦武馆”,谁知却扑空了,她的师兄叶展鸿已往西宁县的都城设馆授徒去了。于是,柳丝翠又昼夜兼程赶到都城。

    在“西宁武馆”的草坪上,叶展鸿正在向一班徒弟传授刀术。他个子不高,但长得眉清目秀,一身斯文,举止谈吐之间颇有文人风度。他见到柳丝翠突然前来,显得又惊又喜。他抹去额上的汗珠,快步迎上来问:“师妹,远道而来,莫非有要紧之事?”

    柳丝翠点了点头,便急切地述说了自己的不幸和来意。叶展鸿听了十分惊诧,他连忙接过她的行囊,把她安排在望江楼住下。

    晚上,师兄妹沿着江岸,并肩缓行。此刻,江面上归帆点点,渔烟袅袅,可他俩却无心观赏江景,在默然走了一段路后,叶展鸿神色黯然地感叹道:“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不到世伯在花甲之年,竟会遇此劫难。”

    柳丝翠愤愤地用脚踢去路边的一颗小石子,说:“哼!如果捉到那蒙面大盗,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叶展鸿说:“我已派人四出查访,不过这一月期限实在太短,眼下已过了十多天,唉,我现在有个想法,万一限期到时还未能追回宝砚,师妹你不能回去。那些官府老爷岂肯放过你,你回去不但救不了世伯,还会同遭毒手。”

    柳丝翠说:“若老父被害,我也不想偷生在世!”

    叶展鸿见师妹神情悲怆,态度坚决,感到不便再劝。两人又默然走了一段路,叶展鸿转换话题,谈起当年在山上三载同窗学艺的情景,气氛似乎活跃了一些。叶展鸿不无感慨地说:“想当年我俩在山上学艺时,尽管练功辛劳,生活清苦,可是有师妹你陪伴身旁,总感到那日子快乐无比。自从出师分手之后,山水阻隔,我总觉得怅然若失。”

    柳丝翠已听出师兄的言下之意。她是个性格开朗、果断的姑娘,便直言不讳地说:“的确,鼎湖山上求师学艺,我俩亲如手足。兄长关怀,我铭记于心。不过鸾凤之缘,恕妹难以应允。”

    “难道你还害怕你父亲反对?”

    柳丝翠摇了摇头说:“不。”

    “那又为什么?”

    柳丝翠缓缓地说:“多谢师兄深情,但我终身已有所托了。”

    叶展鸿像被针刺了一下,追问道:“他是谁?”

    柳丝翠委婉地叹了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过我俩有约在先,未到婚娶之期,绝不外扬。”

    叶晨鸿痛苦地用拳头狠狠地往自己脑袋上捶了一下,长叹一声。过了一会,叶展鸿仿佛已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他轻声说:“翠妹,月老红绳,天数注定,我恭喜你!今后,我们还是亲如手足的师兄妹。这次我哪怕披肝沥胆,也要帮你擒拿盗宝贼,追回宝砚,解救世伯!”

    柳丝翠感激地说:“师兄恩情,小妹没齿不忘,来生我结草衔环,也要相报。”叶展鸿听了哈哈大笑道:“师妹你怎么说这种见外的话呢!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于是,两人离开江边,各自分手了。

    两天后,叶展鸿的徒弟回来报告说,封川罗家寨寨主罗振威,近日得了一方宝砚。

    叶展鸿气得以拳击桌:“如果他真是盗砚之贼,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说完,安排徒弟们管好武馆,自己便和柳丝翠往罗家寨而去。

    师兄妹取道悦城,正巧碰上了林天啸和他的师姐梅映月。因为梅映月也从往来客商口中得知罗家寨寨主近日得了一方宝砚,于是四人会合一起,决定去罗家寨探听虚实。

    罗家寨,位于封川金矿东侧的山巅之上,寨后是悬崖,寨前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盘旋而上,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所在。寨主罗振威,武力过人,家屯万金,又设置机关暗器;他的三个儿子,武艺都十分精湛。父子四人称雄一方,无人敢惹。

    林天啸一行四人,赶到山脚已是下午时分,他们就隐伏在密林中。待到天黑之后,四人施展夜行术,不一会便潜到寨前。

    叶展鸿指着两丈高的寨墙,说:“这里面必定戒备森严,我们得先进去一人探看动静才行。”

    柳丝翠一抽双剑说:“待我先去。”

    叶展鸿急忙用手拉住她:“不行!待我先去。”

    林天啸用手止住他俩:“不要争了,还是我先进去。”说完双脚一蹬,犹如白鹤飞翔,纵上寨墙,接着几个猫跃,上了屋顶。他来到寨正中的大院,看到有一处透出灯光,便纵身前去,用脚勾住飞檐,双手抱住檩条,似倒吊盒钟,向内窥探。

    明亮的斗式晶灯下,一位紫面短须的中年汉子正“嘀嘀嗒嗒”在埋头打算盘,桌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金银元宝。此人就是寨主罗振威。一会儿,只见他摊开了账本,从笔砚架上拿起了一支狼毫笔,蘸了蘸砚上的墨汁,再甩左手弹了弹毛笔尖。突然,一道寒光从他衣袖窜出,直射飞檐。

    林天啸对这突然袭击毫无准备,抱住檩条的手想腾出来已来不及,一般冷气直迫他的脸面,他急忙张大嘴巴,迎了上去,把袖箭一口咬住。

    罗振威已从桌下抄起一对竹节钢鞭,猛喝一声:“大胆老贼,快快下来受死!”

    林天啸只得飞身飘落到厅前院子里,双手一拱,说:“我此行来贵寨并无恶意,不过想来查访一样东西。”

    谁知这罗振威骄狂得很,他不顾武林礼节,猛吼一声:“看鞭!”就朝林天啸劈头打来。

    林天啸跳开几步,并不还手:“听说罗寨主近日得了一方宝砚,我想饱饱眼福。”

    罗振威嘿嘿一阵冷笑:“宝砚?有!有!你能活着出寨,就有得你看的。”

    说完又挥鞭扫去。林天啸只好出剑招架,但并不主动进招。这样斗了一会,罗振威见对方只顾避让,以为是胆怯,竟挥动双鞭,一鞭紧似一鞭,直击林天啸的要害。林天啸不想这样拼斗下去,他纵身跳起,避过钢鞭,突然来个“青龙探海”,一道闪电直指罗振威的前胸,眼看那龙泉剑已点到胸口,他却猛地收住,顺势往下一滑,只听“嘶”一声,罗振威的衣服被划破了半尺长的大口,罗振威吓得脸无人色,大叫一声:“不好!孩儿们快来呀!”

    喊声一落,只听“哇哇”几声吼叫,从四厢涌出一大帮人,手举灯笼火把,领先的是罗振威的三个儿子。大儿子使双钩,二儿子抡双锤,三儿子操双刀,“呼”一声把林天啸团团围住。

    林天啸力敌四人,应付自如。但是他依然挪、挡、闪、避,并不出击。

    罗家父子只攻不防,立时占了上风。在鞭、钩、锤、刀,轻重不同的兵器猛攻之下,林天啸虽是身手不凡,但长途跋涉已感疲惫,如今苦战,更是逐渐感到应接不暇,他正打算脱身,谁知就在这时,罗振威又大吼一声,随之从黑暗处飞出一般冷风,直射林天啸的脑门。林天啸赶紧一缩身,只听“叭叭叭”一阵声响,一阵冷石疾如飞蝗,飞了过去。然而就在他缩身时刻,罗家二兄弟又用双钩、双锤向他头顶压来。他连忙以“顺风摆柳”招式往后一仰,让过紫金锤,还未来得及抽回龙泉剑,左臂已被银钩勾中,“吱”一声,连皮带肉被扯出了一小块,顿时血流如注,他觉得一阵剧痛,急蹲下身子,捂住伤口。罗振威见已得手,大吼一声,举鞭砸了下去。谁知他的钢鞭没砸着林天啸,自己却“哎哟”叫了一声,钢鞭“哐当”跌落地上。

    紧接着,只见“嗖”一条黑影,从天而降。林天啸一看是柳丝翠及时赶到,用羚角镖打中罗振威的手腕,救了自己。这时,叶展鸿和梅映月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罗家父子见来了援敌,立即指挥家丁们蜂涌而上,展开了一场混战。

    但这四人都是武林高手,不一会儿,罗家家丁已被杀得丢下兵器四处逃窜,罗家父子也俯首就擒。

    柳丝翠见林天啸左臂鲜血淋漓,她心痛地扶着他,要为他脱衣包扎,林天啸思忖了一下,不愿脱下衣服,婉言谢绝了。

    柳丝翠不解地问道:“怎么啦,受伤也不愿包扎?”

    “我自己会包扎的。”说完,用剑割下一幅衣布,独自包扎起来。

    此时叶展鸿揪住罗振威的胸襟,怒叱道:“近日你得何宝物,快带我等观看,不然,取你狗命!”

    罗振威口中连连说着:“是!是!”便叫人掌灯,带着叶展鸿等四人,来到一个密室,打开大锁,从案台上捧出一个四方盒子。接着,他打开猩红丝绒布,只见里面露出一个长一尺、宽六寸的紫红色楠木盒子,锃光溜亮的盒面用篆体写着:宋庆历年包文正专用砚。再揭开盖子,一块漆黑的端砚赫然入目,端砚上部,镌刻着一轮阴月,周围有七颗闪闪发光的白点。果然是“夜七星”宝砚!

    叶展鸿见宝砚果然是罗振威所盗,他气愤地抖着扑天刀说:“翠妹,世伯的性命,几乎丧在这老贼手中,太可恶了!”

    柳丝翠想到父亲被押赴法场的惨景,自己也几乎为此丧命,她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咬牙骂道:“老贼,你害得我们父女好惨呀!”一时气冲脑门,上去就是一剑,直刺罗振威心窝,只听得罗振威惨叫一声,便扑倒在地上。

    梅映月和林天啸想阻挡已来不及了,梅映月把脚一跺:“翠妹!你不问情由,就开杀戒,难免错杀无辜!”

    柳丝翠一听,也感到自己太莽撞了,一脸尴尬,无言回答。

    叶展鸿见师妹脸红耳赤,他口气和缓地指着宝砚,说:“师妹也不必过分懊丧,宝砚是罗贼所盗,已是铁证如山,此等害群大盗,也是罪有应得!”

    梅映月冷静地说:“翠妹,你不是说过,盗贼左肩中了五瓣梅花针,看看他左肩,就可明白该不该杀了!”说完用手撕开罗振威左肩,却不见伤痕。随后,又叫罗家几个儿子解开衣裳,肩头也无伤痕。而且再三追问三个儿子,他们都摇头回答:“不知内情。”

    虽说谁是盗宝人没有确定,但宝砚已经追回,而且一月期限将到,于是他们便带着宝砚,兼程而归。途经悦城,梅映月就辞别众人回庵去了。

    柳丝翠把“夜七星”宝砚送到肇庆府,朱知府喜上眉梢,当即下令从死牢中放出柳直刚。

    柳直刚死里逃生,回到家中,尽管他在死牢中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十分虚弱,但当他知悉寻砚的经过,就在家中设宴,感谢林天啸和叶展鸿相救之恩。

    宴罢,柳直刚送走林天啸和叶展鸿回到屋里,见女儿坐在灯下托腮沉思,柳直刚感到奇怪,便追问原因,柳丝翠便将与林天啸定情之事告诉了父亲。柳直刚一听,顿时跳起来,拍着台面叫道:“不行!你怎能嫁一个比我还老的老头子呢?”

    柳丝翠一听“咯咯”大笑道:“爹,人家可是英俊少年呀,那白发白须是假的。他跟我约好,到洞房花烛那天才恢复少年真相。”接着,便把林天啸救她到石洞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第二天经柳丝翠安排,柳直刚亲眼看到林天啸果然是年轻英俊,一表人材,心中大喜,反过来催促他俩选择黄道吉日,立即成婚。林天啸虽感到突然,但因柳直刚非常执拗,便同意了。

    柳直刚为什么急于替女儿完婚,是有他的苦衷的。他觉得自己为朝廷卖命大半生,却差点儿含冤做了刀下之鬼,如今,虽大劫已过,但经过这次折磨,弄得身体虚弱,心灰意冷,因此想尽快让女儿有一个好的归宿,自己也辞官隐遁山林,安度天年了。

    林天啸和柳丝翠新婚这天,虽说一切从简,但因柳直刚平日为人豪爽大度,因此前来贺喜的宾客,依然络绎不绝。恢复年轻人面目的林天啸,更显得潇洒飘逸,气度非凡。当傧相们推出身穿红裙、头罩锦帕的柳丝翠时顿时欢声雷动。柳直刚笑得合不拢嘴,他端坐厅堂正中,等待新人参拜。

    突然,门外一阵嘈杂,有人拉长了声音叫道:“朱知府到!”

    柳直刚一听,感到奇怪,没有发请帖给朱知府,怎么他也来了?想着,柳直刚赶紧离座出外迎接,却见朱知府满脸怒气,带了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闯了进来。朱知府见了柳直刚,向衙役一挥手,大喝一声:“拿下!”

    谁是盗宝人

    两个衙役急步上前,“哗啦”一抖锁链,套进了柳直刚的脖子。这一下惊得满堂贺客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柳直刚也被这突然变化弄得大惑不解,他手拉锁链,问道:“朱大人,为何平白无故,锁拿下官?”

    朱知府冷笑道:“自己做事自己知,你何必惺惺作态?带走!”

    衙役正要推搡柳直刚出门,柳丝翠早已扯下头上的锦帕,抢前一步,当门拦住:“你们不能如此横蛮无理!”

    朱知府盯着柳丝翠,鼻翼抽了抽,命令衙役:“把她也锁上带走!”

    两个衙役抖开锁链,要往柳丝翠脖子上套。柳丝翠把头一歪,闪过锁链,双手一拨,两个衙役被拨得打了个踉跄。柳丝翠杏眼圆睁,指着朱知府叱道:“国有国法,你岂能擅用权力,滥捕无辜?”

    “无辜?”朱知府一捋短须,冷笑一声,“你不是立下了文约,为你父追回‘夜七星’宝砚吗?嘿嘿,小小女子,竟敢用赝品来欺蒙本府!”

    听朱知府说宝砚是假的,柳丝翠大吃一惊,辩解道:“不会的!这砚是我们亲自从罗家寨追回,我亲眼看过,那七个白点在晚上是会发光的。”

    朱知府“哼”了一声:“那不过是把发光的骨粉涂粘上去,以假乱真罢了。”

    宝砚怎么变成了假的,朱知府又怎么会及时识破假的呢?

    原来,朱知府见宝砚追回,觉得了却一桩心事,吃过晚饭,便安心地进房休息了。谁知刚一上床,忽听“啪”的一声,从窗外射进一支镖来,吓得他魂儿出窍,赶紧哆哆嗦嗦地拔出插在桌上的镖一看,见镖尾上挂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假砚充真,切勿上当。”朱知府又惊又恼,天一亮,急忙召集老行家们,经过鉴别,果然断定追回的宝砚是件赝品。

    柳丝翠这下无言回答了。

    朱知府见她这般神态,说道:“你亲手立下文约,追不回宝砚就与你父同罪。来人,快快给我拿下!”

    几个衙役刚要上前锁拿柳丝翠,突然一声大喝:“慢!”只见林天啸挺身而出。

    朱知府见是个陌生人,便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多管闲事!”

    林天啸平静地说:“这不是闲事,这是我家中之事。我叫林天啸,乃柳直刚的女婿。柳丝翠的文约定为一月,现在离限期还有七天时间,我负责在七天内再去追寻真宝。”

    朱知府翻翻眼睛问道:“如果七天限期到后,仍未追回宝砚,又将如何?”

    林天啸说:“我愿与岳父、妻子同罪。但你必须放人。”

    朱知府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再给你们七天限期,但柳直刚要作为人质关进监牢。”

    柳直刚自知再进牢房,生还可能很小,他唯一关心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就叫过柳丝翠,老泪纵横地叮嘱道:“翠儿,我走以后,你们千万别误良辰,继续拜堂,行完大礼吧!”

    柳丝翠哭道:“女儿无能,又害爹爹身陷囹圄。眼下女儿芳心已乱,怎还有这份心思呢?”

    “翠儿,听话!不然,我死在黄泉,亦不会瞑目的。”

    柳丝翠只好强忍悲痛,点头颌首:“女儿照办就是了。”

    于是,朱知府押了柳直刚回衙去了。

    大喜之日突逢祸变,父女饮恨而别。宾客们摇头叹息,纷纷散去。

    到夜幕降临时,柳丝翠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抹干了泪水,吩咐八音乐手重新奏乐,新郎新娘行过参拜天地、祖先大礼后,只得眼含珠泪,朝着厅正中的空椅上行了参拜父母的大礼。

    大礼完毕,两人正要步入洞房,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请慢走!”

    林天啸一看,是师姐梅映月。只见她满脸大汗,神情焦急。

    林天啸忙问:“梅师姐,有急事吗?”

    梅映月“唔”地应了一声,又迅速在宾客中扫了一眼,眉毛抖了一抖,嘴巴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了。

    柳丝翠催促道:“映月姐,有什么急事,快说吧!”

    梅映月稍一沉思,咬了咬嘴唇说道:“天啸,你出来一下。”说完转身出了大门。

    林天啸想梅师姐向来遇事沉着冷静,今天如此焦躁,定有急事,就对柳丝翠说:“翠妹,你先进洞房,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出了院子。

    柳丝翠想:他俩有什么秘密事儿,连我也要瞒住?但又不好过多追问,只得怏怏不乐地独自进了洞房。

    洞房中,喜联高挂,一对尺多高的龙凤花烛烛光闪闪;锦被缎枕,花团锦簇;一旁深红色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两只描花瓷杯。

    柳丝翠坐在椅子上,从菱花镜中,看到自己双眼红肿,满脸泪痕,不禁又勾起近月来的凄凉遭遇,不由心绪紊乱,惆怅万千,此刻她多么盼望丈夫快点回来,要向他倾诉满腔的积愤呀!

    突然,她感觉房中有人走动,回头一看,却是师兄叶展鸿。她忙起身,可是没等她开口,叶展鸿低声说道:“师妹,我有句心里话,积郁在心头,不说不好,但又不知此时此地,该不该对你讲?”

    柳丝翠说:“我们虽属师兄妹,但情同手足,有什么话,请讲无妨。”

    “唉,人间离乱,世态炎凉,人心难测,我怕你受人蒙蔽,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柳丝翠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惊愕地问:“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展鸿凑近她,小声问道:“你知道林天啸是什么人吗?”

    “他是我丈夫呀!”

    “哼,他是世伯的仇人!”

    柳丝翠惊得连连摇头,说:“师兄,你莫非多喝了几杯,在说酒后胡言?”

    “我没喝酒。”叶展鸿提高嗓音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辗转奔波,为的是捉拿盗宝之人。你可知道吗?这盗贼却在眼前。”

    “盗贼是谁?!”

    “林——天——啸!”

    一听这话,柳丝翠惊得瞪起双眼:“师兄,讲这话可要有真凭实据,不可胡乱猜测呀!”

    “师妹,你还记得吗?当日大战罗家寨,林天啸左臂受伤,你要为他脱衣包扎,他为何不从?”

    柳丝翠说:“他性格怪癖,当时是不愿露出本相。”

    叶展鸿摇头叹息道:“唉,师妹,你是陷入情网,为假象所迷。你可知他的左肩,有你父亲那五瓣梅花针伤痕。他是怕暴露罪证!”

    柳丝翠惊呆了。她怔了好久,才一把抓住叶展鸿的手腕,摇了摇:“师兄,这不可能吧!”

    叶展鸿见柳丝翠仍犹疑不定,只得说出了他对林天啸从怀疑到亲眼见到罪证的经过。

    自从大战罗家寨,他见林天啸不肯让柳丝翠包扎肩头伤口,便有点怀疑。昨晚散宴后,他与林天啸回到客栈同房就寝。

    夜深了,林天啸试探地叫了他几声,看他睡了没有。但叶展鸿佯装睡熟,隔着蚊帐偷偷窥看。只见林天啸脱下衣服,包扎左臂伤口,在灯光下,发现了那伤痕罪证。

    柳丝翠说:“师兄你可曾看错?”

    叶展鸿说:“师妹你谨慎从事是对的,俗话说:人言不可轻信,铁证胜于雄辩!洞房中,你可寻找机会察看一下就明白了!”

    柳丝翠又不解地问:“他既是盗宝贼,那他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舍生忘死替我去追宝呢?”

    “这便是他高明之处。他的目的不仅要占有你,而且要得到你的心。谁知他与罗家父子是真打还是演戏?凭他的武功怎会为罗家父子所伤!他以赝品延误你的期限,置世伯于绝境。既得宝砚,又得娇妻,手段狡猾毒辣之极!”

    听了叶展鸿的一番话,柳丝翠陷入沉思,她突然回忆起那天洞中当林天啸听到她是柳直刚之女时的表情,觉得师兄的话倒也有一定道理。

    叶展鸿见她已开始醒悟,继续说:“更奇怪的是,在世伯重新入狱之际,他那个道姑师姐为什么突然鬼鬼祟祟来找他,我看他俩又要施什么诡计。”

    回想往事,柳丝翠觉得林天啸这个人的确疑点很多,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师兄,难得你是个有心之人。”

    “江湖上太多诡诈,稍有不慎,就会上当。师妹,你我同师学艺,情同兄妹,如今世伯遭难,我岂可袖手旁观,忍心看你落入虎口!”

    炽热的爱恋变成了仇恨的火焰,柳丝翠立时怒火中烧,“霍”站起身,急步走到墙边,从剑鞘里猛地抽出鸳鸯剑,紧咬银牙说:“我去找他!”

    叶展鸿上前把剑柄按住:“师妹,你又犯冲动的毛病了。此时切莫轻举妄动,须知道,西江怪杰,名噪岭南,龙泉剑术,炉火纯青。我俩合力,恐怕亦非他的对手。眼下只能智取,不能力斗。”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说,“这是蒙汗药。你可以饮合卺酒为名,让他饮下,再用绳子把他捆紧,那时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无从施展。或审,或杀,就全凭你了。”

    柳丝翠连连点头,说:“还是师兄想得周到。”说完接过药粉,倒进酒壶中,用力摇了几下。

    叶展鸿替她把鸳鸯剑插回剑鞘:“师妹,事关重大,你要小心从事。”

    说完离开洞房走了。

    叶展鸿离去后,柳丝翠面对锦帐绣被,袅袅烛影,思绪万千:她为身陷死牢的老父担忧,为把爱情献给一个伪君子而伤心,也为亏得师兄及时提醒而庆幸……但是她仍希望叶展鸿说的是他看花了眼,一切猜测、烦恼都烟消云散。

    柳丝翠正浮想联翩之时,林天啸走进洞房了。这时,她故意把身子扭向一边,娇嗔地说:“俗语道,大登科金榜题名,小登科洞房花烛。这时刻,你却撇下我孤守洞房,你好狠心!”

    林天啸走到柳丝翠身边,把手搭在柳丝翠肩上:“真对不起,劳你久等了。翠妹,梅师姐专程从悦城赶来,有急事相告。”

    柳丝翠说:“有什么事,能比我们今晚的事更急呢?”

    林天啸环顾四周,警惕地问:“刚才叶展鸿有没有来过洞房?”

    “没有。你为什么对他这么顾忌?”

    林天啸把嘴巴凑近柳丝翠耳边说:“你还记得那个拦路打劫你的黑汉子吗,此人叫‘黑面神’陆猛,最近因剪径被梅师姐捉获,从他的口中知道原来他当日拦路劫你,还有幕后指使人呢!”

    柳丝翠急切问道:“谁?”

    “叶——展——鸿!”

    洞房花烛恨

    柳丝翠一听,又打了个冷战:刚才师兄说林天啸是盗宝人,现在他又说师兄是拦路打劫的幕后指使者。究竟谁是真凶呢?柳丝翠一时难以决断。忽然她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事实去作结论。这么一想,她心中铁定了主意。她做了个手势,不让林天啸继续说下去。踱步走到花烛面前,用银簪挑了挑烛芯,洞房里顿时大放光明。她装得柔情似水,娇声道:“天啸,花烛良辰,千金一刻,别的事情,暂且不谈。”

    林天啸急切地说:“翠妹,我还有要事相告!”

    “这时刻,天大事情,我也不听!”柳丝翠用双手塞住耳朵,撅起小嘴,脸露愠色。林天啸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柳丝翠见自己这一着奏效,便走近林天啸,嫣然一笑:“看你,满头是汗,待我替你解开衣裳吧!”

    边说就边动手替林天啸解衣裳。

    林天啸不忍心使柳丝翠扫兴,就顺从地由她宽衣解带。

    柳丝翠替他解下上衣,定神朝他左臂一看,“哎哟——”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在明亮的烛光映照下,只见林天啸的左肩上,有五个梅花形的疤点,这正是“五瓣梅花针”留下的伤疤。顿时眼前的英俊郎君,变作笑里藏刀的恶魔。柳丝翠强按下内心的苦痛和愤怒,装着一脸娇羞,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然后把酒递到林天啸嘴边:“天啸,老一辈讲过,进洞房要先饮合卺酒,才成夫妻。来,饮完这酒,你就可以向我讲你的急事了。”

    “好,我俩对饮一杯。”林天啸并不推辞,接过酒杯,与柳丝翠的酒杯一碰,仰起头,一饮而尽。柳丝翠却趁他仰头之际把酒泼到一边。

    柳丝翠见林天啸果然中计,心中暗喜,故意讲一些缠绵情话,静待蒙汗药的发作。

    一会儿,林天啸的脸色由红变白,额上冒出了冷汗,他喘着气向柳丝翠说:“翠妹,我饮下酒后,怎么感到头重脚轻,肚子隐隐发痛?”边说边伸出双手,冀望柳丝翠扶他一把。

    柳丝翠一个闪身,避开他,急步到墙角边,“刷”抽出了鸳鸯剑,眼露冷光,大声说道:“哼,我给你实说了吧,我在酒里放了蒙汗药!”

    林天啸惊诧地问:“蒙汗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哼,我一片痴情,当你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你竟然是个盗宝大贼!”

    林天啸一听这话,先是一怔,接着不解地问:“你为何这样说呢?”

    柳丝翠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抖了抖手腕,用剑尖指着林天啸的左肩:“我问你,这五瓣梅花针的伤痕,难道还不是你洗不掉的罪证吗?!”

    “这……这……”林天啸嗫嚅不语。

    柳丝翠见他支支吾吾,把手腕一转,寒光闪闪的剑尖,对准林天啸的喉咙:“那宝砚藏在哪里?你快从实招来!”

    林天啸知道事情不能再隐瞒了,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按住桌子,往椅子上坐了下来,语调平缓地问:“你听过内阁大学士任文举的事吗?”

    柳丝翠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冷冷地说:“他是朝廷缉捕的逃犯,已经死了。”

    林天啸双目露出悲愤的神情,说:“任文举就是家父,在朝中专司文物珍宝。我的真名叫任雨轩。几年前,九千岁魏忠贤盗卖国宝,还要我父下令,将肇庆‘夜七星’宝砚上调国库,以便让他侵吞。我父拒不从命,并向皇上参本弹劾。但魏忠贤势大权大,反而诬陷我父谋反,要诛灭九族。幸得同僚相告,我父带全家急急南逃,谁知途经肇庆,却遇你父亲带人围捕追杀……”

    柳丝翠想起父亲曾说过这件事,当时朱知府接到皇谕,查知任文举乘船由西江逃亡,就与柳直刚率兵追捕。在黑夜激战中,任家有一少年,武艺非凡,十多个回合就把柳直刚踢倒在地,幸他剑下留情,柳直刚才免于一死。那少年带领全家逃命时,朱知府命令柳直刚用暗器杀人。柳直刚不忍杀死那少年,只用五瓣梅花针打伤对方左肩。任家乘上小船仓皇逃命时,不料遇上大风巨浪,小船翻入江中,官兵见任文举全家已葬身江中,便复旨去了。

    林天啸叹了口气道:“我全家都死于江中,我因从小水性甚好,潜游逃得性命,在我精疲力竭之际,幸得梅映月乘船经过,救起了我,知我是忠良之后,就与我义结金兰,称作师姐弟。”

    听了这番话,柳丝翠知道错怪了人,就问道:“你与我家有仇,又为何要娶我为妻呢?”

    “老一辈的仇隙,不应由我们这一代来结算。何况你父当时也是受命行事,我岂能再冤冤相报。”林天啸说到这儿,用力按压腹部,脸色白得怕人,额上汗珠如黄豆般滚滚而下。

    柳丝翠忙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替他抹着额上的汗珠,安慰道:“天啸,我错怪你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这蒙汗药药力一过,你就没事了。”

    “丝翠,这药是哪来的?这不是蒙汗药,这是毒药!我已感觉出来。”

    一听是毒药,好似晴天霹雳,震得柳丝翠脑袋嗡嗡直响,额上冒出了冷汗,她神情惊惶,声音颤抖地说:“这药,是叶展鸿给我的,这……这怎么办呢?”

    林天啸长叹一声,艰难地呻吟着说:“果然是他下毒手了……这解药除你师父外,只有叶展鸿能有……有解药。可是找你师父已来不及了,只有找叶展鸿!”

    柳丝翠手足无措地说:“这时候,到哪里去找他呢?”

    “梅师姐已探到消息,叶展鸿一伙人,今晚在……在西江聚会。找到他宝砚一案,也可了结……”

    柳丝翠一边替他抹着汗,一边说:“这事你怎不早说呢?”

    “我进房就要跟你……讲,但你捂住耳朵……”

    柳丝翠悔恨交加,心如刀割,急得大汗淋漓。她赶紧叫来管家照看林天啸,自己拔出鸳鸯剑,飞也似的出门直奔西江而去。

    柳丝翠疾步来到西江岸边,只见暗淡的月光下,江边船只星罗棋布,此刻虽已夜深,江中却不时飘来阵阵歌声笑语,异常热闹。柳丝翠心乱如麻,四处寻找叶展鸿的下落。忽然,她看见江心停着一只大花船。船上灯火闪闪,舱内人影绰绰。柳丝翠立即雇了一只小船,悄悄靠近花船。此时虽已夜深,但仍很闷热,而此花船却紧闭舫窗。柳丝翠上了花船,蘸了口唾沫,擦破窗纸,只见舱内灯火明亮,一群人正围坐在一张桌旁狼吞虎咽,吆五喝六。叶展鸿坐在正中,身旁有个艳装浓抹的歌伎给他斟酒。叶展鸿一反平日斯文模样,现出一副可憎丑态。这时只见一位红脸大汉站了起来,向叶展鸿敬了一杯酒说:“叶大哥,小弟倒要请教一下你是怎样想出这既获宝砚,又得姣娘的高招的。”叶展鸿嘻嘻一笑,便说开了。

    原来,叶展鸿是个表里不一的武林败类,一年前因向柳丝翠求婚遭到柳直刚的反对,便记恨于心。他苦苦思索,想出了盗宝砚置柳直刚于死地,而后占有柳丝翠的计策。他指使“黑面神”陆猛劫持柳丝翠上山,待过了限期,柳直刚问斩后,他再假意来救柳丝翠,以实现他的计划。由于林天啸的出现,惊走了陆猛,救了柳丝翠,无意中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见林天啸过问寻宝砚事,大感惊恐。于是便指使党羽,制造赝品,买通罗家寨寨主罗振威,安排好圈套引林天啸夜探罗家寨,想利用罗家父子之力及机关暗器杀死他。不料柳丝翠用羚角镖伤了罗振威,并擒获了罗家父子。他怕阴谋暴露,用话激怒了容易冲动的柳丝翠,刺死了罗振威,除了一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西江怪杰”竟是个英俊少年,柳丝翠钟情于此人,使他惊恐妒恨。他又陷入苦思中。事有凑巧,在客栈中他偶然发现林天啸左肩有“五瓣梅花针”的伤痕,这使他欣喜若狂。于是,便一面暗中向朱知府告密,害得柳直刚再度入狱,接着便利用柳丝翠的幼稚冲动的弱点,用毒药害死林天啸。他觉得只要除去林天啸和柳直刚,即使柳丝翠产生怀疑,他自信凭自己一张巧嘴,定能如愿以偿。

    叶展鸿正得意时,这时一位矮胖子插话说:“飞镖传信,让知府抓了那个柳老头,这一招是够厉害的!不过叶大哥,你也好狠心,连岳父大人也要害死。”

    叶展鸿说:“谁让这老东西阻拦我的婚事,这叫无毒不丈夫,哼,我看上的是他那漂亮的女儿,可不是这个死老头!”

    那红脸大汉又开腔道:“听说林天啸武艺十分了得——”

    “哼,此人确实了得,不过现在我已请他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哈!哈!哈!”

    柳丝翠听到这儿,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她“砰”一脚踢开了舱门。

    舱里的人惊得全站了起来,叶展鸿见来者是柳丝翠,暗暗一惊,但脸上却显出认真的神色说:“翠妹,你这会该相信我的话了吧,林天啸的面目你总看清楚了。”

    柳丝翠冲上前骂道:“我看清了你这个人脸兽心的好贼,看剑!”手腕一抖,鸳鸯剑直刺叶展鸿胸口。叶展鸿知道事情有变,急忙拔出单刀挡开:“师妹你先住手,听我说。”柳丝翠再不答话,一剑紧似一剑刺来,于是二人便在舱中交起手来,战了三十多个回合。柳丝翠见不能取胜,转身打算出舱,等叶展鸿腾身追来,她手一扬,一把羚角镖,密如蜂阵,疾若流星,分上中下直射叶展鸿。叶展鸿早有防备,他侧身一闪,羚角镖“嚓嚓嚓”从他身边擦过,他一阵狂笑,一个“饿虎擒羊”压在她的身上。

    那个红脸大汉见叶展鸿得手,赶紧绑了柳丝翠的双手。她急得眼中冒火,破口大骂。叶展鸿却得意得和一群歹徒狂笑不已。

    忽然,只听舱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随着声音一位道姑出现在舱门口。

    叶展鸿一看是梅映月,心里不禁一惊,他虽未与她交过手,但也早有所闻她的武功不在林天啸之下。他怕独个交手难以取胜,便决定以多胜寡。一挥手,众大汉都拔出兵器,蜂拥而上,团团围住了梅映月。梅映月气沉丹田,运功蓄力。等大汉们吼叫着一齐向她扑来时,她抡起拂尘一扫,划了一个圆圈,大汉们“哎哟”大叫,被弹得东倒西歪,纷纷落水。

    叶展鸿见情势不妙,不敢交手,急忙施放袖箭。梅映月的拂尘拂了几拂,袖箭全被裹住,跌落舱面。叶展鸿叫声不好,便想穿窗而逃。梅映月把拂尘一掷,拂尘犹如追命枪,直插叶展鸿的后心,叶展鸿“哎哟”一声,扑倒在地上。梅映月抽出腰间黄丝绦带,上前把他扎个结实。再过去替柳丝翠松了绑。

    柳丝翠手执鸳鸯剑,走到叶展鸿面前。叶展鸿惊恐地哀求道:“翠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我对你……”柳丝翠也不答话,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肩,用力一扯,“嘶”一声,衣服撕开了一道口子。只见他的左肩上,有五个嫩红色的梅花形伤痕。柳丝翠咬着银牙,骂道:“你这盗宝贼!”但她没有杀他,而是从他身上搜出了解药,然后对梅映月说:“梅姐,我先回去救天啸!”说完,就纵身跳下花船,登上旁边的小船,上岸去了。

    柳丝翠飞一般地奔到家里。一进房门,只见管家老泪纵横地坐在椅子上。她急步上前,只见林天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如白纸,鼻孔、嘴角挂着血丝。

    柳丝翠用力摇着林天啸的身子喊道:“天啸,我把解药找回来了!”

    但是林天啸毫无反应。

    恐惧顿时罩住了柳丝翠的心。她急忙用颤抖的手试了试他的鼻孔,已经没有气息。她又忙把脑袋贴到他的心窝上,也全无一点响声。柳丝翠呆住了,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声凄厉的长叫后,她扑在林天啸的身上号啕大哭。

    她恨叶展鸿!更恨自己!毒药是自己亲手放的,毒酒是自己硬劝他饮的。她哭心爱的人,哭被自己毒死的丈夫!

    她扳开林天啸紧握着的手,只见他掌心中捏着白玉羚羊。一见白玉羚羊,柳丝翠心碎了!他,他临死时仍是一片耿耿真情。柳丝翠肝肠欲断,她伸手拔出了鸳鸯剑,痛苦地哀叫了一声:“天啸!你等等,让我伴你而行!”

    说着提剑往颈上抹去。

    剑到颈口,突然,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起泪眼,见是梅映月押着叶展鸿进来了。她哭叫一声:“梅姐!”

    梅映月含着泪劝道:“翠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你还要找到宝砚,救你父亲呀!”

    柳丝翠悲痛地扑到梅映月怀里:“梅姐,我该死!我只有以死殉情,才对得起天啸呀!”

    梅映月抚摸着她的头发:“人生多诡诈,辨人实在难。翠妹,这是教训。我也有类似你一样的遭遇,有空我详细讲给你听。”她指了指缩在墙角的叶展鸿,“他已供出,宝砚藏在江边花塔的最顶层。”

    柳丝翠紧咬银牙,两眼喷火,捡起鸳鸯剑,一步一步逼近叶展鸿,一剑朝他心窝刺去。一声嚎叫过后,一切又恢复了沉寂。

    洞房内,只有那对巨大的龙凤花烛,仍在“嗞嗞”地燃烧着,流着红色的蜡泪……

    (何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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