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嘴被堵着,所以更显得森冷不成活。
苏老太太在陈着香炉画像的深木短几前,一颗一颗地掐着串小叶紫檀佛珠。
大概很少人知道了,与这青烟佛香一墙之隔的是一间暗室。梅兰的声音正从暗室里传出来。
安妈妈缓慢地走出来,在苏老太太身侧禀告:“梅兰嘴实的很。”
眼眶都要出血了,硬是什么都不肯交代。
“好好好。”苏老太太冷笑说了三声好,“我倒不知道,她是个这样有出息的丫头。”
“她当老婆子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晓得呢。”苏老太太从牙里咬出字。
安妈妈就听见老太太问她,“大郎人呢。”
“您忘啦,大郎今晨就去拜访恩师了,临走时还特意见了您呢。”安妈妈说道,故作轻松。
滚动在苏老太太手中的佛珠顿了一顿。
“你说,这件事情,他应当是不知道的吧。”她问。
安妈妈哪里敢答,但对同为奴婢的墨绿还是怀抱一分怜惜。
“那您看墨绿的事……”
不过失踪一天一夜,但是在内宅活了大半辈子的安妈妈,已经隐隐约约可以预知到什么。
苏老太太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浑浊又复杂,但到了最后,只剩下漠然。
“她们年轻人都办不到的事,我老婆子自然无能为力。谁叫这丫头命苦。”
安妈妈心底发凉。
她晓得老太太这样讲,就是准备放弃墨绿了。即使梅兰也完了。
老太太从来忌讳家里出丑事,尤其是牵扯到府中最尊贵的主子时。君不见表少爷至今遭罪。
是啊,墨绿那丫头命苦。
……
夜间无月。
二房主屋的灯虽然早就熄了,但是景氏却一直靠在窗前。任由漆黑的幕布把她包裹。
良久她对着北方突兀一笑。
“是你的骨肉么,到底与别人不同……”
……
第二日却是个响晴的天气。
单薄的春衫在身上,到太阳底下晃一圈,就有些汗津津的滋味。
夏至最近充满干劲。刚刚担起大丫鬟的责任,去管教了一番人心惶惶的小丫鬟。现在又提了一壶热水进来,把菀棠内室的冷茶换掉。
“你这个花样子真好看,是自己描的?”
虽然晓得冬至先前一直在绣房干活,但也是头一回在二房见到她这么细致地做女红,夏至有点惊奇。
冬至抿起唇儿小小地点点头,说道:“也不久就要入夏了,我给姑娘绣个鞋面。”
她心灵手巧,选的都是扬州城眼下最时兴的花样子,又加了些自己悟出的小技巧,绣出来肯定不比大绣坊出来的差。
两人虽然都压低了声音,但是内室的菀棠是在假寐。隔着细密的帘子,她还是听见了两个丫鬟的交谈。
她一直说不出不安感的内心有了些许平静。
看来冬至这个丫鬟留对了。一夜就想明白了,也适应了过来。准备全心全意当过尽心尽力的好丫鬟了。
既然老太太让她不要进学,菀棠自然也没有坚持去蹭许夫子黑脸的意思。自己练完两张大字之后,她带着夏至在院子里放风。
酉时日色已经薄了下去,天边一线斜阳,晕开浓渐淡的红。
穿过抄手游廊,菀棠从廊门筒子出来时,刚好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对面小路走过。
是个熟人。
安九蔫眉耷拉眼地背着个竹筐,看见菀棠眼中迅速亮了亮,喊了声“五姑娘”。
“我表哥呢。”菀棠的目光在他背的竹筐上,觉得有点意思。
“少爷钓鱼呢,这才让小的再取只筐子装鱼。”安九道。
……
苏奕坐在一块大青石前,周围的草色格外青翠。钓竿下垂着的饵,在湖水里漾开细小的波。
明明还是个小少年,偏偏把自己搞得像是个年过半百浪不起来的老农夫。
很有想法了。
菀棠从石头后面转出来。
她抱着竹筐,慢吞吞颠过来,像是松鼠幼崽抱着一只硕大的松子,然后在苏奕身侧一蹲。
喊声“表哥”,眼巴巴看他。
苏奕目光在她唇畔,那里的小梨涡今日没有出现。
他腾出一只手,压了压她发顶的呆毛。
道:“你怎么来了。”
这口湖跟苏府的小花园还隔了个大院子,平日少人过来,却成了苏奕难得的消遣之处。
少年的声音清沉清沉的,像是从古老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打在墙根破旧的青石。
如果菀棠有心,就会发现,此刻的苏奕跟她说话时的声线,已然少了初见时那层灰蒙蒙的阴和暗,反而多了点烟雨扬州本该养成的润隽。
“我看到安九了。”
菀棠有点丧。
苏奕看一眼幼崽,她的小身板就靠在他身边。软软的糯糯的一团。又委屈巴巴望他。
可见,她是很想亲近他了。
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原因特别依赖他。并且她的兴趣维持这么久都没有消退。但是,苏奕在这一刻突然就不愿意在想那么多。
他牵住菀棠小手。少年的手骨节分明,虽然并不如成年男子那样孔武,但也足够把还是软玉团子的菀棠小掌一手掌握。
但他并没有牵手的经验,转了两转,变成了他把菀棠的手掌攥住了。
小姑娘的手掌跟她的人一样软糯糯的,苏奕攥着攥着就忍不住捏了起来……然后他发现越捏越舒服。
菀棠脑袋一瞬间嗡嗡的。
她体内属于木菀棠的灵魂告诉她,这种做法太亲近了。
木菀棠这个女人可以说非常双标了。她自己去牵苏奕手,她认为很正常。人家苏奕兴致好了捏捏她揉揉她的手,她就觉得不行。
她几乎是反射性的把手一抽。
抽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对哦,她现在才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渴望跟兄长亲近的小姑娘。
苏奕动作一滞,眉眼团上墨色的浓雾。
菀棠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好像丝毫没有察觉未来权臣的不愉,委屈巴巴道:“我想墨绿了。”
这么自然。
都说了,苏奕从来不会安慰人的。
他把钓竿交给菀棠,跟她讲:“你来?”
再难熬的时候,想想别的就过去了。这是少年苏奕在他目前的人生中学会的。
菀棠接过杆的时候,苏奕自然地伸手过去,把软玉团子揽在自己怀里,握住她的嫩糯的小手带着她拿好钓竿,还不紧不慢纠正她动作。
说得话是一本正经:“手持平,这样……慢慢的来。”
少年清沉的气息直往她的耳廓颈窝入,菀棠有些懵了。是应该这样的么,这是正常的么……还是说,他看她先前抽手,生气了才故意这样……
钓竿突然一沉。
“有鱼了有鱼了!”
菀棠趁机起身,也不顾会不会惊着鱼,就要拽钓竿。
太沉了,她咬牙拼命往上带。突然她手上一轻,原来是苏奕在带着她用力。
那个东西一点一点浮了上来。
……
菀棠身体突然止不住的颤抖。
她张开口,想尖叫,想哭喊,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突然她眼前一黑。
是苏奕用手遮住她眼。
“别看。”
他的声音和他是手掌一样,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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