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带着药童冒雪前来，瑞哥儿是没什么大碍，哭累了在他的奶妈子怀里头就睡。杨姨娘却不得了，大夫都医不好她的“疯病”。
景氏正不耐烦要帮妾身看孩子，那头柳姨娘又派人来抱怨“我家姨娘身子贵，万万不可叫人过了病气去”。景氏一视同仁，叫大夫去给柳姨娘医。柳姨娘快到临盆时了，一个人有三个宽，大夫看得直皱眉，开了药她不肯喝，只当景氏要趁机害了她孩子。
二房闹得跟猴戏似的。二房以外，苏府一片寂雪深深。
第二日菀棠去苏奕那里报道时，眼眶底下都是青的。
苏奕这次特意在回檐之下等她。发如墨染，肤色玉矅，身上是雪素斗篷，老旧的屋檐弯下一角，牵着长了锈的铜铃，他翩翩宛若画中人。
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夏至抱着的两捆银丝碳上。
“束脩，束脩。”菀棠恭谨道，“是学生孝敬苏夫子的。”
说的有模有样，兼配摇头晃脑。
苏奕无奈，示意安九把炉内换上银丝碳。寻常他是不烧炭的，往日没那个条件，后来不能张扬，终于等到可以光明正大冬日用碳了时却没了这样的习惯。他能挨冷，小姑娘却挨不住，因此今日早已把暖炉子和炭盆烧好，她却是个好学生，自备碳木而来。
“夫子，您这里可比昨日暖和多了。”
厚重的大红兔绒斗篷被取下，挂在花梨木衣架，菀棠身心轻盈，开心地在矮床上打了个滚儿。
她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苏夫子少不得要立规矩，“坐端正。”
看他年纪不算大脾气倒是不小哦，算了算了，善良的苏五姑娘决定好好体谅夫子。
她清声应了，到书案前正襟危坐，昂着脖颈儿努力看站着的他。
小姑娘有着雪瓷般的肌肤，就眼眶底下青黑，如此一般格外显目，叫苏奕看得不高兴。
“昨日为何不肯好好睡觉。”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仗着年纪小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菀棠觉得苏奕这话是白问，他还能不知道二房昨晚发生了什么？那么声势浩大的请大夫，两房姨娘没一个消停的，瑞哥儿现在还在景氏正房里睡着呢。
还以为他自己是那个倒霉催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偏院少年呢，她才不相信。
“菀菀不但没睡好，也没有吃好。”
苏五姑娘非常委屈。
他跟他摆得正经夫子谱，她偏偏就不按规规矩矩的学子套路来。
说着，还万分配合地摸了摸小肚子，瘪瘪的，很可怜。
……
苏奕书案上还放着专门为菀棠准备的《千字文》，然而这时候它的地位俨然一落千丈，被无情的主子抛弃，搁在书案角无人问津。
黄灿灿的小橘子装在竹编的筐子里，一只一只被取出来，在苏奕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薄皮褪下，露出里面饱满澄黄的橘肉。
菀棠乖巧地坐在他边上。
他剥好一只，她接过一只。
先是一瓣一瓣小口小口尝，抿着眼眸儿都眯起来，然后再结果一只，铜钱大小的橘肉圆滚滚躺她手心，她一个没有控制好，一下把它完完整整入口中……
苏奕看看她。
她看看苏奕。
苏五姑娘人设崩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再好吃的糕点都顶多吃两块、且小口小口斯文无比的苏五姑娘了。
幸也是不幸，还是在未来权臣这里崩的……
孽缘，都是孽缘。
苏五姑娘假装无事发生，“谢谢夫子，夫子真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冬日的光线很柔和，屋内有因为烧了碳而显得有些迷蒙，她的脸颊看起来莹莹的。唇瓣也是水盈盈，因为刚被橘瓣滚过，看着就甜，娇艳欲滴的。
“表哥，你在看什么？”
菀棠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发慌。
她也有隐秘的心思，害怕苏奕跟之前一样，看着她看着她，突然冷不丁蹿出一声“娘”来。
她可当不起未来权臣的娘亲。
他以后发达了，想起自己发病时有这么个小辫子落在她这里，还不得恼羞成怒回头一刀送她去见苏三小姐。
别到时候连被流放的机会都没有，菀棠想到就很愁了。
苏奕取了块方帕递给她，神色淡淡，“好好擦擦。”
“……哦。”菀棠接过来。
原来是嫌弃她吃得太欢快，叫仪容不雅观了。
是她错是她错，如果在苏老太太面前，她肯定不会如此放松的……那么问题来了，她怎么突然就在未来权臣面前不注意起来呢。
是因为她不小心窥得了苏奕的不少秘密，所以心底有点底气了；还是她深知小心翼翼并没有多有用，无非徒添烦恼，是故放飞自我？
一瞬间，苏五姑娘迷茫起来，感觉弄不懂自己了。
方帕上没有什么纹饰，干干净净一块，水天之蓝。菀棠一边思考人生，一边用方帕在唇瓣上轻轻抹。突然就顿了一下，她闻到了帕子上一重清沉微凉的深木气息。
“表哥，帕子是你的呀。”
她以为苏奕只是随便取了一块，敢情是随身携带的。这可怎么好意思，难道要她洗干净了再还给他不成，可是他这样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用已经被别人擦过唇的帕子。
好复杂。
活着真难。
苏夫子完全感受不到他唯一学生的内心痛苦挣扎，只轻轻应一声，目光还在她唇上。
她下手轻得很，唇瓣刚刚被帕子抹过，又很快地盈起一层水润。
菀棠注意到了，他这种眼神显然是对她不满意啊，苏五姑娘已经看透了一切。
她心里委屈，手下一个使劲，就逮着唇瓣狠狠碾压过。
粉糯糯的唇瓣立刻变成了水红色，看起来可怜得紧。
学生对自己如此心狠手辣，尽职尽责的苏夫子看不下去了。他眸底变暗，刚眯起眼想说点什么，就听见门被人敲响。
来的是冬至，她一向是沉稳到发木的样子，这会儿眼珠子也有点打颤。
“姑娘，咱们房里有些事情，太太叫我唤您回去。”
什么事。
柳姨娘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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