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叔装着没有听见,赶着马车向前疾奔,身后传来了警察的骂声,还把枪栓抖得哗哗响。三师叔只好停住了车。
女人和警察追上了马车,这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急切中又一时想不起来。警察中有两个声音在说话。
我躲在箱子里,听到那个女人喊:“想跑?跑得了吗?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现在总算逮住了你。”
三师叔说:“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我是给皇军烧木炭的。”
女人说:“不认识我?你好好看看我是谁,你这个躲进皇军中的土匪,我盯你好久了,你偷皇军的情报,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哈哈,骗得了别人,骗得过老娘?”
啊呀,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敲家子,是卖药骗钱的团伙中的那一位。卖药骗钱的一共有四位:掌穴的、敲家子、二门子、撒帖的。掌穴的那个老汉被我夹着脖子勒死了;二门子在黑煤窑挖煤,估计离死也不远了;撒帖的被我一顿猛揍,估计已经一命呜呼了;而我当初放过了敲家子,觉得她是一个女人,我下不去手,没想到敲家子在这里出现了。
我听见两个警察呵斥三师叔,让三师叔跟着他们进城。三师叔说:“进城可以,可是总得让我找个地方先把柴禾卸下来,你们坐上车,我赶着马车带你们进城。”
一个警察说:“快点。”
三师叔赶着马车向前走,一个警察骂骂咧咧地喊道:“你他妈的想去哪里?”
三师叔说:“你看看,你们拿着枪,我跑得了吗?我是找个地方卸下柴禾的,总不能卸在当路上,把人家行人的脚步挡住了。”
另一个警察说:“少废话,快点。”
三师叔又走了一段,然后停下了马车,我听见他解开捆绑柴禾的绳子,把车厢里的柴禾一捆捆拿下来,我躲在箱子里,手中抓着枪,听见他突然喊道:“坎前十步,坤前十二步。”
一名警察骂骂咧咧:“你他妈的念叨什么,快点。”
警察听不懂,但是我能听懂,三师叔和我都是江相派的传人,我们这个派别一定要学会太极八卦的,三师叔是用八卦来给我指定方位的。坎就是北方,坎前十步就是指北方十步远,有一个警察;坤指的是西南方,坤前十二步,就是指西南方向十二步还有一名警察。
三师叔卸完柴禾,突然喊道:“你们看后面谁来了——出来!”
我听到三师叔的指令,一脚踢翻了木盖,拔身而起,我看到两名愚蠢的警察还没有转过身来,我一枪一个,一枪一个,两名警察都倒了下去。
敲家子看到车厢里突然伸出了一把枪,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连转身逃跑都忘记了。我跳下车,一步步走过去,敲家子吓坏了,嘴巴张成了鸡蛋,忘记了合拢。我把枪管伸进她的嘴巴里,一枪过去,她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枪声引来了看守城门的警察,他们吹着哨子,大呼小叫地追上来。三师叔调转马车,向着北面狂奔,我爬在箱子后,盯准一个警察,开一枪;再盯准一个警察,开一枪。弹无虚发。
警察的枪法本来就很烂,现在看到我一枪一个,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都被我撂倒了,后面的不敢再追过来,只是爬在地上,对着天空放枪。
我们平安脱险。
马车一路颠簸着,将我们拉到了一条小路上。这里已经远离了大同,我向四周张望,看到没有人烟,只有风掠过树梢,发出瑟瑟的声音。
马车慢下来,我们常常吁了一口气。我问三师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听说你在黑煤窑挖煤,我们两个还找了一次,但是没看到你。”
三师叔笑着说:“像我这样的人,会老老实实在黑煤窑挖煤?那里不是我呆的地方。”
我问:“你是怎么逃脱的?”
三师叔说:“我一进黑煤窑,就打算逃走。那个地方与世隔绝,想要一个人逃走,很不容易,所以我就鼓动别的人和我一起逃走,可是这些人都被打怕了,没有一个人响应我。我想我得赶紧走,时间长了,也会和他们一样。看守我们的有十几个人,其中一个大胡子长相最凶,打人最恨,有一天收工的时候,经过他身边,我故意说,你这几天家中有大喜。煤窑里的人都知道我会算命,但一直没有见过我算命,所以对我将信将疑,大胡子就问我有什么喜事。我说,从你的面相看出来,你家在哪个方位,距离这里有多远,你家有几口人,有几个娃娃,娃娃有多大,你家祖上是不是发达,你以后的前途。当然,我说他前面的情况,都说得很准,因为经常听矿工们偷偷谈论他,而说他后面的情况,都是捡好的说,讨他的欢喜。大胡子听到我这样说,果然上当了,让我走出来,继续给他说。别的打手听见我说大胡子说得很准,就跑过来让我给他们也算一命,我说,我的卦是乾坤卦,一天只能算一个人,再给第二个人算就不准了。其实是我只对大胡子了解。他们就问什么是乾坤卦,我说,乾坤卦不算则已,要算则极准。乾坤卦是诸葛亮当年在卧龙岗创建的,只算王侯将相,不算平民百姓。大胡子说:‘我算什么王侯将相?’我说:‘我不是给你算的,是给你儿子算的,你儿子将来是王侯将相。’大胡子非常高兴,就将我请进了房间里。其实,他儿子将来会不会成王侯将相,只有鬼才知道。但是人都是爱听好话,即使好话是假的,他也爱听……”
我说:“怪不得我去黑煤窑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过一个算命先生,他们马上就说有的。”
三师叔接着说:“当天晚上,他们好吃好喝地招呼我,围在我身边,想听我怎么算卦。我说,乾坤卦只能在夜深人静的子时,坐在高处,吸纳日月精华,吞吐万物气息,才能够算出来。这种卦特别神奇,他可以把一个人一生的运命逐年算出,直到他当上了王侯将相。如果有一步走错了,他就当不上王侯将相。他们相信了我的话,就让我坐在一面高坡上,他们站在坡下等着我。”
赛哥问:“他们一直盯着你,你怎么逃脱?”
三师叔说:“只要走到了野外,我要逃脱就太简单了。我站在高坡上故意做着和尚坐禅的动作,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等到月亮西斜的时候,我还端坐不动,大胡子就问:‘算好了没有。’我没有回答。大胡子又问,我还是没有回答。他们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跑上去,结果发现坐在高坡上的是一根树桩,披着我的衣服。这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就藏在一棵树上。”
我听得哈哈大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赛哥问道:“我还是没有听明白,你到底怎么逃走的?莫非你也会魔术,也会障眼法?”
三师叔说:“魔术和障眼法我不会,但是我会利用天气。坡下的那些打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说明当天晚上有月亮。也正因为有月亮,他们就会大意了,认为我不会轻易逃走。可是,月亮也不会一直这样明亮的,月亮也要穿过云层的,月亮一被云层挡住,我立即抱来一根木桩,脱下衣服,披在木桩上,然后悄悄溜走。等到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他们看到我依然站在高坡上,所以就不会有丝毫怀疑。可是,子时过了,他们就向我要乾坤卦的结果,我肯定会露陷了,他们肯定会四面追我。我当时皮包骨头,哪里有力气跑很多的路,即使侥幸逃脱了,也会被他们很快追上,所以,他们认为我肯定会急急逃脱,而我偏偏不逃,我就爬上半坡的一棵树,等着他们追远了,看清了他们追击的方向,我才溜下树,不慌不忙地离开。”
赛哥听到三师叔这样说,赞叹地说:“三师叔,你真是人精啊。这要是是古代,你一定是岳飞那样的人。你不当大将都亏了。”
三师叔说:“我当岳飞干什么?岳飞哪里有我日子舒坦?岳飞这是愚忠,皇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秦桧是个吃里扒外的汉奸,岳飞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卖命?有岳飞在,金兵不敢南下;没有岳飞,宋朝就灭亡了。岳飞明知道自己蒙冤,还要去死;不但自己去死,还连累自己的儿子岳云和手下大将张宪去送死,做人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从小到大,我接受的教育一直都是岳飞为民族英雄,而今天从江湖大佬三师叔的口中,第一次听到这样评价岳飞。我感到很惊异。
我问:“岳飞如此不堪,为什么名气这么大?”
三师叔说:“岳飞是被皇上当成了棋子,关羽也是被皇上当成了棋子。历朝历代的皇上为啥拼命宣传岳飞和关羽,各地到处都在修建关公庙和岳王庙,目的就在于愚弄百姓,让百姓成为他们统治下的顺民。你看关羽,刘备再弱小,再艰苦,他也不离不弃,从一而终;岳飞比关羽更进了一步,皇上让他死,他明知道自己受了冤屈,还要去死。你说他们是不是蠢得要死?”
我问:“那你说,岳飞当时应该怎么做?”
三师叔说:“岳飞很不幸,没遇上汉武帝或者唐太宗那样的明君,遇到的是赵构这样的昏君,昏君要杀你,你不能伸长脖子让昏君杀,兔子尚且知道拼死一搏,何况人呢?何况是手握十万雄兵的大将军呢?在那种情势下,岳飞想要辩驳,昏君也不会听他的,因为汉奸秦桧就在身边,那么怎么办?岳飞就拥兵自立,高举抗金大旗,天下肯定会云集响应。只要把金兵赶跑了,那么你可以坐下来和赵构谈分封天下,也可以解甲归田,隐名埋姓,过自己的日子。而你岳飞倒好,全不顾老百姓如何可怜,只顾自己一己私利,只为了成全自己的名声,让赵构杀了你。你岳飞死了,老百姓没有了可以依赖的屏障,金兵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你说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不是的,不是的,你是皇帝的英雄,但不是老百姓的英雄。”
我和赛哥对望一眼,都感觉极为诧异。
三师叔突然问:“你们说国家是什么?”
赛哥说:“国家就是一个国和一个国,就好像日本和中国,这是两个国家。”
三师叔说:“国家其实就是猪圈,一个国家就是一个猪圈。”
听到三师叔这样说,我忍不住笑了。
三师叔问:“你们说这猪圈怎么来的?”
赛哥说:“画一个圈,打一圈墙,就是一个猪圈。”
三师叔说:“谁画的圈?谁打的墙?”
赛哥说:“猪的主人。”
三师叔说:“对呀,猪的主人随便画了一个圈,就成了一个猪圈,可是,那些养在猪圈里的猪彼此争斗不休,你不让我进你的猪圈,我不让你进我的猪圈,它们不说这是自己的猪圈,而叫做自己的国家。”
三师叔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们一样,接着说:“猪被主人关在猪圈里,主人说,你们不要出去,出去后有狼要吃你们,有豹子要抓你们,猪圈是最安全的。主人让猪每天吃着青草,猪说我要吃稻谷,主人说,全世界的猪,就你们吃得最好,你们还想怎么样。猪听了主人的话,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吃得好。”
我和赛哥听到这里,都笑了。
三师叔说:“国家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虚的,就是猪的主人随便画了一个圈,猪就死守着自己的猪圈,说猪圈就是自己的国家。不去别的猪圈,也不许别的猪圈的猪进来。你们说,猪能不能随便去别的猪圈?”
我说:“当然可以。”
三师叔说:“猪圈只是主人随便画了一个圈,而猪就当真了。其实,任何猪都可以随便去别的猪圈,甚至都可以把猪圈的墙壁拆开了,所有的猪住在同一个猪圈里。只要能够让所有的猪都吃得好,这何尝不可。但是,如果有一群日本猪来了你们的猪圈,杀你们的猪,烧你们的圈,你们肯定不答应,要把它赶出去。但是,如果有另一群猪,告诉你们说,你们可以吃稻谷,稻谷比青草更好吃,你们可以向主人提这样的要求。这样的猪,我们欢迎不欢迎?”
我说:“当然欢迎。”
三师叔说:“对于猪来说,猪圈不重要,只有吃上稻谷才重要。哪里能够有稻谷吃,你就可以到哪里去。猪圈不过就是一堵堵围墙,猪要是守着那堵围墙,宁肯吃青草,也要守着那堵围墙,是不是很可笑?”
赛哥说:“是的。可是,这里的猪只能吃上青草,而别人家的猪可以吃上稻谷。这里的猪想要去别人家,主人肯定不让去的。”
三师叔说:“是的,因为一头猪可以杀了吃肉,主人喂肥猪,就是为了吃肉。所以,主人是不让你随便乱跑的,不让你出门的。有能力的猪,就想办法跳过围墙跑到外面,而那些没有能力的猪,却整天叫喊:我们就爱吃青草,我们不爱吃稻谷。而且主人还它当狗来使用,要是别家的猪路过猪圈门口,或者给它们送稻谷,就放出它去咬,主人说:猪圈的利益高于一切,你们一定要爱猪圈,是猪圈给了你们今天的幸福生活,而且还设立了猪圈节,你们说这些行为可笑不可笑?”
我笑着说:“可笑,这些猪到底是猪呢,还是狗呢?”
赛哥说:“应该是猪狗不如。这种东西既不是猪,也不是狗,比不上猪,也比不上狗。”
三师叔说:“我说了这么大一通话,无非是想要说明一个道理,国家是虚的,只有人们过上好生活才是真的。每个人的生命都高于一切,远远高过所谓的国家。和人的生命比起来,国家就是一个屁。”
赛哥说:“那你说日本人打进来,我们都不管了?”
三师叔说:“这不对,日本人进来后,杀我们的人,烧我们的房,奸淫我们的姐妹,那我们肯定要奋起反抗,把他赶出去。”
我感觉三师叔和我上次相见,判若两人,上次的时候,豹子要去北山投奔游击队,三师叔不愿意去;而这次,三师叔主动要去游击队,而且给我们讲了一番打日本人的道理。为什么会这样?
三师叔说:“我是北山的情报员。”
我问:“你离开黑煤窑后,去了哪里?”
三师叔说:“当时,我想要知道,我到底是中了谁的招,我就在大街上转悠,看到四害这个狗娘养的和日本人走得很近,四害是个人渣,日本人肯定也是人渣,只有人渣才会和人渣搅在一起。我偷听到了四害和别人的谈话,四害说,是那个名叫海棠花的妓女出卖了我,那个妓女已经被运到前线做了军妓。我想,既然这样,那就作罢,准备回到山上去找你们。结果,有一天,我在大同城里见到了豹子。”
我惊问道:“豹子也在大同城里?”
三师叔说:“豹子经常来大同刺探情报,他身手极好,都混进了日本人的指挥部里。你知道那一次的劫法场吗?”
我说:“知道,怎么了?难道……”
三师叔说:“是豹子溜到日军军营里,提前刺探到情报,鬼子给翻译官交代,翻译官又给警察交代,这一切都被豹子偷听了去。结果,到了那一天,乱坟岗周围埋伏了游击队,而日本人却不知道,最后中了埋伏。十几个游击队员都被抢走了。”
赛哥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一直纳闷呢,劫法场,怎么就会那么巧,原来是豹子早就探听到消息,布置了埋伏。”
三师叔接着说:“北山上的游击队,干了好几场大事,每一场大事都震动了正太线上的鬼子。有一次,鬼子从东北运送毒气弹,被北山上的游击队知道了。本来,这种事情,是高度机密的,普通人哪里会知道,但是,那天北山上的游击队恰好看到有一队鬼子的车队路过,只要看到有鬼子,他们就打,他们最爱打的是车队,前后一堵,鬼子就成了瓮中之鳖。那天,枪声响了,车队停了,按照惯例,鬼子就会下车,上山,可是,鬼子不下车,也不上山,只是拼了命想要清除路上的石头。游击队看到鬼子都集中在汽车前面,就让炮兵轰击。其实,所谓的炮也是缴获日本人的小钢炮。炮兵准头太差了,炮弹没有落在日本人人堆里,却落在了汽车上,这一下子不得了。”
我问:“怎么了?”
三师叔说:“那辆汽车冒出了一团白气,山谷里的鬼子鬼哭狼嚎,那种声音凄惨极了。游击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趴在上面看着,你猜怎么了?”
赛哥问:“怎么了?”
三师叔说:“那些车上拉的都是毒气,毒气把鬼子都呛死了。游击队一看,不能让这些毒气害人,就把那些毒气车都炸毁了。”
赛哥说:“炸得好。”
我们开心地笑了好长时间,我问三师叔:“你从黑煤窑逃出后,还去那座山上找我们了吗?”
三师叔说:“是的啊。我想要去山上找你们,豹子就说,日本人已经占了那座山,找不到你们了。”
我问:“豹子怎么知道?”
三师叔说:“燕子告诉豹子的。”
我惊讶不已:“燕子也在北山?”
三师叔说:“燕子他们突围的路上,被鬼子打散了,燕子没有地方去,又不知道你在哪里,她去武周山没有找到你,就投奔了北山的游击队。因为豹子在游击队里。”
一听到燕子在北山的游击队,我兴奋异常。
当初,我们在山上被鬼子和警察包围,现在终于每个人都有了下落,我们这一路是我和赛哥、白头翁、梨花,燕子那一路是陶丽、燕子、柴胡、冬梅、杏花等几名妓女。现在,赛哥和我在一起,白头翁已经去了北山,梨花被保长掐死了,陶丽被日本人车裂,燕子去了北山,柴胡被日本人刺死,冬梅成了帮派老大,杏花等几名妓女都被日本人抓走了。
我说:“我们赶快去北山吧。”
赛哥说:“三师叔还没有说完呢。”
三师叔说:“那天,见到豹子后,我就跟着豹子参加了队伍,有时候在大同城里刺探情报,有时候回到北山。昨天,我看到满大街的日本人和警察,就知道有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就暗暗藏在城门口,察看动静,没想到,就遇到了你们。”
赛哥说:“这真是,江湖无处不相逢啊。”
三师叔说:“咱现在是队伍里的人了,不能再说江湖了,应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和赛哥都笑了。
因为赶着马车,目标太明显,我们就舍弃马车,一路步行,几天后,我们就赶到了北山下。
赛哥说,北山距离张家口很近,他要回去拜见师父,完后再来北山找我们。
赛哥离开后,我们继续向前走。
北山下有一座房子,那座房子是来往客商的客栈,可是,客栈被烧为一片废墟,三师叔站在客栈的废墟上,愣了好长时间,一脸凄然,他说:“我上次还和豹子在这里喝酒了,这座客栈其实就是北山的情报站,每次都是把情报送到这里就行了,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我说:“一定是鬼子干的。”
三师叔说:“除了这伙日本畜生,谁还会干这种事情。”
豹子带着我们上山,一路上,我都紧握着枪支,担心会有日本人突然跳出来。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山顶上,看到山顶上还有几堆篝火的灰烬,但是没有一个人。
三师叔说:“这里就是游击队的大本营,周围那些山洞,就是游击队住宿的地方。可是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游击队肯定遭遇了鬼子的扫荡,转移了。”
我问:“他们转移到了哪里?”
三师叔说:“不知道。”
我问:“那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他们?”
三师叔说:“不知道,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年半载。”
想到刚刚知道了燕子的消息,又找不到她了,我心中愁肠百结。我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不知道那座大山的山坳里,才会有燕子他们的身影。
三师叔说:“战争实在太残酷了,只要进入了队伍,就说不上来什么时候会死。呆狗,我去找队伍,你就不要去了。”
我说:“不行,我一定要去找队伍。”
三师叔坚定地说:“呆狗,你不要争执了,目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让你来做,这些年来,江相派这一脉死的死,伤的伤,连总舵主的弟子,都被江湖老月残害。你是江相派仅余的血脉,你一定要回去,找到总舵主,给总舵主复命。告诉总舵主,重开香堂,招收弟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低着头,不说话,但是我还是想赶快找到燕子。
三师叔说:“你的师父死得早,我就代你的师父行事。江相派忠义堂弟子呆狗听令。”
我赶紧回答说:“在。”
三师叔说:“江相派香堂第五条是什么?”
我答道:“忠于职守,不可犯上,言必信,行必果。”
三师叔说:“呆狗听令,命你即日起,南下寻找总舵主,不得违令。”
我犹豫了一会,只好说:“呆狗得令。”
三师叔看到我答应了,就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找到总舵主,告诉他这些年江相派的一切。我找到燕子后,会让她去找你的。江湖虽大,但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我问:“那你呢?”
三师叔说:“我漂泊江湖大半生,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青山处处埋尸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我死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宿。”
听到三师叔这样说,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三师叔走上了另一座山峰,我走下了山岗。我们都走上了两种完全未知的生活。
夕阳西下,天空中被镀上了一层金色,西边的天际,是辉煌的火烧云,我看着三师叔的身影渐渐融化在斜阳的余晖中,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三师叔在崇山峻岭中寻找豹子所在的那支游击队,我在纵横阡陌中寻找总舵主所在的那座村庄。总舵主的那座村庄,我在很多年前去过。那时候,师父凌光祖被土匪黑骨头囚禁在山中,我和二师叔去追赶黑骨头的压寨夫人。在追寻的途中,我们拜会了总舵主。总舵主是一个干巴精瘦的老头,他曾经给慈禧老佛爷算过命,那天,总舵主对我们说:“危急时刻,可以使用我的名号。”
尽管我只见过总舵主一次,但是总舵主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座沐浴在清晨阳光中的小院,此后一直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我总是想象着总舵主坐在院子里树荫下的情景。
现在,我要再去拜会总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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