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6:老千凶猛-高手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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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是谁?”

    他说:“此地不宜多说。”

    他刚刚说完,我就看到院门里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一走出院门,就先瞄向厕所这边,而脚步却没有迈向厕所的方向。他看到我已经出了厕所,就径直向前方的一棵树下走去。

    方脸盘是谁?我不知道,我好像见过他,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是在赌场,还是在赌场之外,我都想不起来。尽管我不熟悉他,但是我知道他没有恶意。没有恶意的他接我的班,而红脸胖子接眼镜的班,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眼镜,也不是我们以前所认为的凯子,说不定他有更深的背景。算上方脸盘,目前这个麻将桌上的所有人都盯上了家财万贯的胡少爷,而胡少爷却浑然不知,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兢兢业业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想要翻盘。自小养尊处优的他,过惯了一呼百应、颐指气使的生活,他在家里,人们处处让着他;他以为在外面,人们也会处处让着他,他从来就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江湖如此险恶。

    以前听人讲过一个故事:有一户主人,在外面抱回一只鹿,主人家的狗想要吃鹿,被主人呵斥。因为有主人的呵护,狗就和鹿成为好朋友,不敢对鹿有什么想法。鹿错误地认为,全世界的狗都和自己是朋友。有一天,鹿走出家门,见到外面的狗,就亲热地跑上去打招呼,结果,被外面的狗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胡少爷就是那只鹿。

    走进房间里,房间里围观的人主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我来到麻将桌边,不动声色地坐下去,麻将的撞击声再次响起。

    红脸胖子依然势头凶猛,我和神行太保想要翻盘,根本就没有机会。外面飘着雪花,而胡少爷的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神行太保脸色惨白,他也没有想到我们突然输成了这样。只有我面不改色,因为我知道好戏在后面。

    我桌子上的筹码很快就没有了,神行太保看着我一眼,又扭头望着伙计。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再去买一堆筹码,把今天输了的钱赢回来。其实,赢得回来吗?根本就赢不回来。牌场如战场,要知进知退,知道什么时候出击,知道什么时候收手。但是,任何人输钱输到超过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后,都会只知进而不知退,都会一条路上走到黑,撞倒南墙不回头,直到输得没有一分钱的本钱时,才会幡然悔悟,后悔没有早点收手。神行太保本来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然而,在他输了很多钱后,他也孤注一掷了,也被焦虑蒙住了双眼。

    我站了起来,装着痛心疾首地说:“光了,光了,今天真是邪门了。”我拍拍自己的口袋,表示没钱了。

    其实我的口袋里还装着一沓钱。对于一个高买来说,他的身上根本就不会缺钱的,所有富翁家的钱库,都是他的钱库,他想取就取。对于一个高买来说,再高大的城墙,也能逾越;再坚固的铁锁,也能打开。

    但是,我今天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挣钱的行业,不是盗窃,不是抢劫,不是开窑子,不是做旧行,更不是马戏团,而是赌场。在赌场上,只要掌握了一门千术,不让别人知道你如何出千,那么你一天的收入,就可能超过一个人一辈子的收入,甚至几辈子的收入。

    我垂头丧气地走下了麻将桌,走到了房门外,也走出了神行太保疑惑的视线。我抱着头,蹲在房檐前,唉声叹气,而我的耳朵,却在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声响。

    我听见方脸说:“没有人玩?没有人玩?那就让我玩两把。”凳子响了一声,方脸落座了。

    我听见麻将牌又清脆地响起来。

    我站起来,带着心有不甘的表情来到了房间里,我看到方脸果然坐在了我刚才坐的凳子上,他的后面站着几个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嘴上叼着一根香烟,歪着头,眯缝着眼睛,斜看着方脸的牌。

    我想着方脸一上去,肯定形势就会逆转;然而,我没有想到,方脸上去后,他也照样输钱。

    红脸胖子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他点上了一根烟,细细地吸一口,显得优裕自如。刚才我坐在牌桌上,没有仔细观察他,现在我站在一边,终于能够仔细观察他了,可是,我始终没有看出他是如何出千的,他的任何动作都很正常,都是不慌不忙,都是一付成竹在胸的神情,我真的搞不懂他是如何出千的。但是,要说他没有出千,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

    那么,他的身上会不会藏牌呢?我悄悄移到了他的身后,装着看他的牌,然后手指悄悄伸向他的衣兜,然而我没有找到一张牌。我是高买,手法非常快,如果他有牌藏在身上,我绝不会摸不到的。

    这个红脸胖子真的很邪门,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老千高手。

    大约在第九盘的中途,方脸手上拿着一张牌,想着要不要丢出去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个小伙子突然说:“不能丢,后面还会来的。”

    方脸坚决地把那张牌丢在了锅里,然后不满地说:“不懂就不要乱说。”

    小伙子不依不饶,他说:“谁不懂?连输七八盘,还有啥脸说自己懂?”小伙子说完后,就用鄙夷不屑的眼光望着方脸,围观的人看到这两个人吵起来,脸上的表情千差万别,有的急切地盼望他们打起来;有的又想让争吵声尽快停息,因为还想看打牌。

    方脸说:“什么时候马槽里伸进个驴嘴。我打我的牌,管你屁事。”

    小伙子喊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你骂谁!”

    方脸霍地一声站起来,带翻了麻将桌,他说:“我骂你,我骂的就是你,你想怎么样?”

    小伙子扑上去,和方脸扭缠在一起,两人的脚踩着麻将,踢着麻将,麻将丢得到处都是。

    伙计跑来了,掌柜的也跑来了,都劝他们消消气。方脸和小伙子放开了,但是,麻将不能再打了,因为麻将丢得到处都是,而且还被踩过雪水的脚板踩脏了。

    方脸喊道:“我打牌,谁也别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有本事,你就自己来。”

    小伙子没有还口,可能他没有胆量,也没有本钱自己来。赌馆里的人很多,但敢上这种大场合的没有几个,毕竟一输,就是一座四合院。

    方脸径直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他大声喊道:“都到这边来,继续,继续,老子今天不输光身上的钱,就不回家。”

    人们看到方脸走过去了,也跟着走过去。麻将相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仅仅换了一间房屋,方脸开始赢牌了。

    方脸赢牌,还不是只赢一场两场,而是连续不断地赢。我看到红脸胖子的脸急成了猪肝,胡少爷双手发抖,神行太保脸色灰暗。我想向神行太保暗示一番,但是又担心会被人看破,就只好让神行太保的脸继续阴暗下去。反正房间里都是大老爷们,没有女人观看,脸色再不好看也不要紧。

    十几场过后,方脸的桌子上堆起了高高的筹码,而红脸胖子桌子上的筹码却在减少。我明白,今晚方脸吃定了红脸胖子,他把红脸汉子赢走我和神行太保的钱,要替我们赢回来。

    当然,胡少爷借赌场的钱,又快要见底了。

    我望着窗外,看到外面雪花纷飞,天地之间一片白色,我似乎都能听到雪花落在地面的飒飒声。院子里的树木已经落满了雪花,玉树琼枝,冰清玉洁,像童话一样的美丽。

    屋子里的厮杀逐步升级。

    胡少爷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每吸一口,我都能听到他嘴巴里发出的嘶嘶声,都能看到香烟前的烟灰陡然加长,摇摇欲坠。胡少爷每揭起一张牌,都要死命地盯着看半天,好像要把这张牌吸进自己的眼睛里。红脸汉子也坐不住了,他时不时地挪动一下屁股,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像坐在针毡上一样。神行太保也一直在输牌,他和牌还是在和我一起打牌的那时候,我给他放了最后一张和牌,而现在我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冒出来了,忘记了擦拭。灯光下,他的额头闪闪发光。

    刚刚来到这间房屋的时候,围观的人还在窃窃私语,还在低声议论着。到了现在,谁也不说话了,偶尔只能听到唾沫滚过喉咙的声音。

    没过多久,胡少爷又两手空空了。胡少爷拄着麻将桌,握紧拳头,他的手心里好像握着两只知了一样颤抖不已。

    掌柜的来了,我看到他的眼睛在方脸的脸上飞快地扫过,然后说道:“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到这里。各位……”

    掌柜的还没有说完,胡少爷就嘶声喊道:“不能就这么完了,给我拿一百万来。”

    旁人不做声,都在用兴奋的眼神看着胡少爷和掌柜的,中国民间有句俗话: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而且看热闹的巴不得事大,越是事大,越喜欢看。大家都想看看今晚胡少爷怎么收场,都想看看方脸今晚到底能够赢多少。以后人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就有了足以让被人震撼的谈资了。

    掌柜的说:“少爷,还是早点回家吧,都半夜了,我们也要收摊子了。”

    胡少爷嘶声喊道:“你是害怕我不给你钱还是咋的?少废话,拿一百万来。赢钱的不能就这么走,我就不信我不能翻盘。”胡少爷已经输红了眼,这种人,前面是沟是河都要跳下去,已经不要命了。胡少爷催促快点拿钱,掌柜的不愿意拿钱,双方僵持着。

    胡少爷又喊道:“卖馍的嫌人吃得多,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快点拿钱,一百万,少废话。”

    掌柜的想了想说:“那好,既然少爷坚持要来,那这么吧,你的账目都记在我们的名下,到散场的时候,赢了是你的,输了我们给人家支付就行。”

    胡少爷摆摆手说:“少废话。”

    我心想,胡少爷这人真是好歹不分。

    牌场又在继续。牌桌上的四个人剑拔弩张,生死系于一发,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麻将相撞的声音在回荡,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响起。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神行太保也输光了,他颓然坐在凳子上,人一寸一寸地矮下去,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又好像漏气的气球。

    神行太保输光了,没有人敢上去接替他。胡少爷脸上既凄凄惨惨,又幸灾乐祸,他终于找到有人和他一样了。红脸胖子的脸上油光铮亮,好像涂抹了一层猪油。其实我知道那不是猪油,而是汗水。

    时候已经不早了,围观的人,有人打了哈欠,有人伸着懒腰。

    掌柜的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他早就离开了。伙计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收拾桌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向外走。

    我混在最早走出的那批人中,钻进了厕所,然后躲在厕所里观察每一个走出来的人。我看到胡少爷走出来的时候,歪歪斜斜,好像喝醉了酒。神行太保走出来的时候低着头,好像刚刚挨了老师批评的学生;方脸走出来,直视前方,走得异常坚决,好像一只走回鸡窝的公鸡。但是我没有看到红脸胖子走出来,红脸胖子没有走出来,那就说明这里面有鬼。

    我不愿意再等了,我担心方脸走丢了,要赶紧跟上他。我对方脸的兴趣,更胜过对红脸胖子的兴趣。雪地上都是脚印,好在跟踪起来并不难。

    我一直跟在方脸的后面,看到人群越走越散,人数越来越少,后来,方脸独自一人走进了一条小巷,地面上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脚印。

    我想要摸清方脸的底细,就躲在巷子口。反正有脚印指引,不担心会跟丢了他。

    四周一片死寂,雪花漫天飞舞,我估计方脸走回家了,这才起身循着脚印走过去。我看到脚印走进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门口有两棵高大粗壮的钻天杨,我记住了门面的特征后,就离开了。

    回到客栈,神行太保还没有睡觉,他睁大双眼,望着屋顶,像死过去了一样。

    我说了我去厕所的时候,遇到方脸的情景,我说方脸叫出了我的名字,还说让我下来,让他上去。

    神行太保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眼睛睁得滚圆滚圆,他问道:“他是谁?他为啥要赢走我们的钱?”

    我对神行太保说:“别着急,我给你分析一下。这里面有很多谜团,绝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神行太保静静地听我说。

    我给神行太保先从总舵主开始分析。总舵主在江湖上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他一言九鼎,德隆望尊,可是,他把我推荐给郭振海的时候,郭振海却不冷不热,这有点不合常理。

    接着,我来分析掌柜的。我们去找掌柜的,我们引诱胡少爷上钩,把这条大鱼带进赌场,和掌柜的五五分成,可是掌柜的却说他只收底子费。胡少爷这么一条又大又笨的鱼摆在面前,他却没有咬一口,这同样不合情理。

    接着再说说眼镜。我们和胡少爷坐定后,眼镜才最后一个坐下来和我们打牌。眼镜来的时候,手上夹着鸟笼,好像是很随意地坐在我们身边,但是,他打牌的时候,牌技却非常好。眼镜是为了打消我们的顾虑,才故意架笼遛鸟。但是,他却低估了我们的生活经验和江湖经验。一个牌技很好的赌徒,是不可能整天遛鸟的;一个整天遛鸟的人,不会成为一个牌艺很好的赌徒的。

    还有红脸汉子。红脸汉子一上手,我们就输钱,红脸汉子是接手眼镜的。一定是眼镜摸清了我们的牌路,然后告诉了红脸汉子。他们是一伙的。

    再来说说出千的情况。胡少爷出千,是在自己面前摆放自己需要的好牌,然后在掷色子的时候,掷出自己需要的点数,这样就可以抓到八张好牌。我和神行太保的出千,比胡少爷更进一步。胡少爷是当自己连坐庄的时候,才能够出千,而我们是无论谁净牌了,另一个人就出千,丢出一张他所需要的牌,让他和牌。而红脸汉子的方法更绝,他是在麻将上做了手脚。

    神行太保问:“你怎么知道他做了手脚?”

    我说:“他要是没有做手脚,为什么换了一间房子,换了一副麻将,他就会输光了。”

    神行太保恍然大悟:“哦,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我说:“牌场上的每个人都在出千,但是出钱水平最高的,是方脸。”

    神行太保问:“方脸怎么出千的?”

    我说:“我看不出来,我的手法眼法都是相当快的,但是我看不出他如何出千。”

    神行太保问:“方脸是什么来头?”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一伙的。”

    神行太保问:“谁和谁一伙的?”

    我说:“郭振海,方脸,还有那个在客栈偷听我们谈话,住在我们隔壁的人。他们绝对是一伙的。”

    神行太保说:“那我们找到他们问个明白。”

    我说:“你别着急,方脸的家,我已经做了记号。馍馍都在锅里,也不急揭锅这一会儿。”

    第二天,我们一直睡到了中午,起床后,发现雪早就停了,大街上的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下雪不冻消雪冻。

    神行太保的钱输光了,但是我身上还有钱,我们在大街上买了一大堆蜜饯,提着去拜访方脸。蜜饯是过去有钱人冬季常吃的食物,是把桃子、杏子、李子晒干后腌制而成的果品,现在这种东西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冷藏技术提高很多,人们在冬季可以吃到新鲜的原汁原味的水果,谁还会再去吃蜜饯。

    那户人家很好认,因为门前有两棵钻天杨,可是,我们推门进去,里面却是废弃的空院子。

    我站在落满了一层雪的院子里,心中充满了无限落寞。方脸卷走了那么多钱,而现在说不见就不见了。我本来想着方脸和郭振海,还有偷听我们谈话的那个人,是一伙的,可是,他现在突然消失,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他突然消失,那么说明我昨晚给神行太保的推断是不能成立的,说明他和郭振海他们并不是一伙。既然不是一伙,那么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在赌场里,知道我名字的,只有神行太保一个人,而神行太保没有在赌场里叫过我的名字,因为我们联合出千,所以彼此装着不认识。

    红脸胖子卷走了胡少爷的钱,方脸又卷走了红脸胖子的钱,而那些钱原本是属于我们的,是我们给胡少爷设局下套,是我们把绳套套在了胡少爷的脖子上,然后一步步勒紧的。现在,我们忙活了半天,不但我们没有弄到胡少爷一分钱,而且自己的钱都贴了进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神行太保的身上已经空空如也,我口袋里的钱也不多了。我们决定,先吃一碗羊肉泡馍,等到晚上就出去开工。只要我稍微用一下自己的手艺,就会有钱来的。这世界上,最不缺钱的就是贼娃子。

    羊肉泡馍是世界上最抗饥饿的食物,吃一碗羊肉泡馍,一天也不会饿肚子。羊肉泡馍的做法很有特点,先把没有发酵的面粉烙成薄饼,西北人叫死面饼,再把死面饼掐成黄豆大小的馍疙瘩,放点羊肉、蒜苗,粉丝,盛在锅里煮,煮熟后倒在老碗里,香气四溢,闻一下,满口生津。这是最具西北口味的美食。这种美食就和西北的风物一样,苍凉,踏实。

    吃完羊肉泡馍,我们走在回客栈的路上。经过了一条小巷,我看到巷口站着一个人,他向着我们溜了一眼,就别过头去,慢悠悠地走开了。

    我悄悄告诉神行太保:“遇到老荣了。”

    神行太保望着那个人的背影,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老荣?”

    我说:“小偷看眼,赌徒看手。他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他是老荣。”

    神行太保疑惑地看着我,说:“你真的会这么神?”

    我自信地说:“我的眼力还是比较准的,这个人是老荣,八九不离十。这个人正在这里踩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就会下手。”

    神行太保笑着说:“越说你越能干了。说你会绣花,你说你还没戴老花镜。”

    我说:“反正横竖没事,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守候,弄得好的话,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发一笔财。我看这个人年龄不小,却在这里踩点,他很有可能是独角仙。如果他真是独角仙,我们就发财了。”

    神行太保问道:“什么是独角仙?”

    我说:“独角仙,就是独自闯江湖偷盗的老荣。”

    黄昏时分,我们又来到了这条小巷,我们每人披着一条白色的床单,躲在墙角。墙角都是积雪,我们披着白色床单蹲下去,即使有人从身边走过,也不会怀疑。

    西北冬季的夜晚异常寒冷,滴水成冰,风从巷子口掠过,像猛兽一样发出呜呜的叫声,大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我们蹲在墙角,感觉寒冷一寸寸地钻入身体,身体被冻成了房檐前的冰挂子。

    神行太保说:“我们跑出来干什么呀?干脆回去吧。”

    我说:“再等一会儿吧。”

    神行太保说:“等到啥时候?再等下去,就等着让人给我们收尸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那个老荣会不会来,我只是凭借着他那么大的年龄,也出来踩点,就判断出他是独角仙,然而,如果不是呢,如果他今晚不来呢,那我们这种罪岂不是白受了。

    听到神行太保一再要回去,我也犹豫了。我刚想站起身,突然看到巷口有影子一闪而过。

    那个人影很奇怪,他刚刚一出现,又立即缩回去;刚刚一出现,又缩回去,就像一只偷食的警觉的猫一样。我明白,老荣到了。

    盗窃行话中有一句: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而这个老荣居然敢于在雪夜偷窃,很可能是老荣中的高买。

    我悄声对神行太保说:“别动,来了。”

    我们像两块石头一样,紧紧地嵌入墙角,一动不动。

    冬天的夜晚,人们都睡得很早,那个黑影看到周围没有什么动静,这才走进了小巷,他脚步轻快,毫不迟疑地走到了一棵大树下,然后抱着树干爬了上去,接着,沿着树枝走到了墙头上,翻身下去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身影好熟悉,这套动作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我又想不起是在哪里,神行太保想要揭开床单出去,我按住了他,因为我还没有听到门闩拨落的轻响。前面我写过,老荣进入院子偷窃的时候,有一套程序,进入院子,首先要打开院门,然后虚掩上,这是为了预防万一。

    可是,我听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听到门闩拨落的声响,而听到了门槛板的声音。我明白了,这户人家一定在院门里加了一把锁,老荣没法打开锁,只好把门槛板起开,为自己打开逃跑之路。

    我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响,然后和神行太保悄悄走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外,蹲在墙角,继续盖着床单。

    院门里传来了声音,我们一动也不动。我听到老荣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就像雪花落在了沙子上一样。接着,我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从门槛下传来,那是金银碰撞的声音。我想着老荣很快就会出来了,可是奇怪的是,脚步声又慢慢走远了。老荣把手中的金银通过门槛下送到了门外后,又走进去继续偷窃。

    我一看到这种情况,心花怒放。我揭开床单走出去,从地上拿起两块砖头,打开老荣递出来的包裹,把那些金银器皿全部偷走,把两块砖头放进去。

    然后,我又藏在了墙角。

    那天晚上,那个老荣一直在向外面偷东西,有时候是金银财宝,有时候是古玩玉器,还有一次是一件狐皮大氅。我把包袱解开,脱下自己的棉衣,塞进包袱里,把那间狐皮大氅穿在身上。狐皮大氅一挨着我的身上,我的身上就像起了火一样温暖无比。

    神行太保说:“狗日的,只顾自己穿狐皮大氅,也不说让我穿一下。”

    我悄声说:“你不是要回去吗?你怎么不走呢?”

    神行太保讪讪地笑着,又骂了一句狗日的。

    老荣前前后后跑了七八趟,最后,他拿出了一大块腊肉,从门槛下钻出来。我真不明白,这户人家是怎么回事,家里都被人家偷光了,而他们却还睡得像死猪一样。这个老荣心肠够黑的,把人家值钱的东西都偷光了,最后连腊肉也不放过。

    老荣钻出门槛后,打开一条麻袋,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都装了进去,然后,背在身上离开了。

    看到老荣这样,我感到很奇怪,我总觉得他似曾相识,但是我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老荣一般只会偷值钱的金银细软,而这个老荣见什么偷什么,值钱不值钱的全偷,这种做派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我一时又想不起来。

    老荣背着麻袋,渐渐走远了。我和神行太保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我们兴高采烈,但又不敢笑出声来。这一晚的出击太美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老荣做梦也想不到,他辛苦了一晚上,居然是给我们熬活。

    我们走出了巷子,心中装满喜悦,我无意中一回头,突然看到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把一棵树的影子投在了地上。树影里有一团黑影。

    此时是冬天,树叶已经落光,那团黑影显得很醒目。

    树上藏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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