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又来干什么?钱不是都给你们了吗?”
西装说:“这事要完结,不是你说的,而是我说的。我说完了就完了,我说没完就没完。”
大少爷问:“你们要怎么样?”
西装说:“把人交出来,让我们带走,要是不把人交出来,让你们一个个人头落地。”
大少爷的脸上变了颜色,但是他隐忍不发。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到西装这种飞扬跋扈的嘴脸,让我很气愤。我走上一步,指着他说:“你是谁?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西装也走上一步,指着我说:“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敢对你爷爷我这样说话。你也不打听打听你爷爷我是谁。”
我说:“你不就是镇关西吗?我知道你。”
西装大概觉得镇关西这个名字很好听,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他说:“知道我是镇关西,还敢挑衅?”
我说:“我是鲁提辖,专打镇关西。”
西装可能不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但是他听到我说“专打镇关西”,他的脸上又变了颜色,他大声喝道:“大海。”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又高又膀的人,他回应道:“在。”
西装喊道:“把这臭小子的脖子拧断了。”
大海答应一声,就向着我冲过来,我也向着他冲过去,大海跑得慢,我跑得快,就在两个人的身体即将挨在一起的时候,我快如闪电的一拳,击在大海的脖子上。大海仰面倒了下去。
我没有使出全力,大海脖子上又肉多,大海倒下去后,并没有毙命。他艰难地爬起来,满脸涨红,揉着自己的脖子,对着我左看右看,不明白我是怎么出手的。
西装看到大海刚刚和我一照面,就被我一拳击倒,他认为我只是胜在侥幸,他对着左右两边喊道:“大虎,大熊,你们两个出手,当心点。”
大虎和大熊从面前的队伍里走出来了,他们两个同样长得很壮实,就磨房里的碾盘一样。我看到大少爷身后的两个保镖准备出手,被大少爷伸手拦住了。
大少爷是想要看我的手段。大少爷是个很不错的人,他两次救了我们,我一定要让他对我刮目相看。我指着大虎和大熊,说道:“你,你,你们两个,是挨个上呢?还是一搭上?”
大虎和大熊还没有说话,神行太保走出来了,他喊道:“呆狗,一人一个。”
我看着大虎和大熊走过来的脚步,知道他们没有高深的功夫,只是有几斤笨力气,这种人丝毫也不用害怕,我喊道:“两个我都包了。”
神行太保说:“不行,一人一个。”
我说:“两个我都包了。”
我们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大虎和大熊已经走到了我身前,他们低声叫着,向我扑过来。神行太保也从我身后扑上来,他的速度极快,大熊刚刚来得及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行太保已经跳起来,一脚踹在了大熊的头上,大熊轰然倒下,就像倒下了一座铁塔。
大熊突如其来地倒下去,大虎吃了一惊,扭头看着大熊,我跨前一步,一拳击打在大虎的脖子上,大虎也倒了下去。
武术谚语中有: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十下八下。
西装和他那边的人全都看傻了眼,他们没有想到,我一出手,只用相同的一招,就打翻了他们两个人;神行太保一出手,就放倒了他们一个人。
我们的窍门只有一个,就是:快。两人交手,谁快谁就占据主动,谁快谁就占尽先机。
西装要亲自出马了,他那他那件西装小心地脱下来,小心地折叠好,交到旁边一个喽啰的手中,那时候,西装绝对是最值钱的衣服,估计全西安城里,会做西装的人,也不过一两个。
西装指着我,喊道:“你敢不敢和老子单打独斗?”
我回敬道:“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放马过来。”
西装一步步走近我,在我前面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列了一个姿势,张开双臂,高声喊道:“大鹏展翅。”
我站着不动。
西装又不大鹏展翅了,他双手抱拳,一只脚立起来,喊道:“金鸡独立。”
我看到他的双手始终护住脖颈,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招式,就是一拳击中对方脖颈,一击致命,所以,他认为只要护住脖颈,我就无可奈何了。
他在我的面前跳来跳去,一会儿摆一个姿势,喊一声招式的名称;一会儿又摆一个姿势,再喊一个招式的名字。当他距离我不到一丈的时候,我突然前窜,挥起拳头,他立即后退,避开我的拳头。我打不上他,他也不敢打我。
其实说白了,就是我用拳击,他用武术。
西装在我的面前跳了很多时间,还在永不休止地跳着,像一根不知疲倦的弹簧。突然,我看到神行太保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神行太保手中拿着一根木棒,对着西装劈头盖脑地打去,边打边喊:“让你跳,让你跳。”
西装突遭棒击,立即抱头鼠窜,他逃到了那群人中间后,理直气壮地指责神行太保:“说好了一对一,你为什么不按江湖规则?”
神行太保挥舞大棒冲过去,他喊道:“按你娘的江湖规则。”西装看到神行太保冲过来,吓坏了,第一个发足狂奔,那些人看到西装这样,也赶紧掉头就跑。
神行太保举起大棒在后追赶,就像猪倌举起了鞭子一样;西装他们在前狂奔,就像被鞭子追赶的猪群一样。神行太保跑得飞快,脚不沾地,他追上一个,一棒撂倒;追上一个,又一棒撂倒。西装他们啊呀呀叫喊着,四散奔跑。
大少爷他们看到这种场景,哈哈大笑。
神行太保提着大棒走回来,大少爷赞赏地说:“你的奔跑速度真快啊。”
我说:“这算什么呀,他外号叫神行太保,他跑起来,连狗都撵不上。”
我们又回到了院子里。在交谈中,我才知道了大少爷和西装是怎么结了梁子。
大少爷家弟兄两个,他的弟弟二少爷,在城里开了一家妓院。大少爷自小上新学,以全西安城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日本留学生,学的是建筑专业。中日开战后,大少爷不愿意继续留在日本搞建筑,他毅然决然地回到中国。可是这时候,中国山河破碎,日本的飞机把很多城市的醒目建筑都炸成了瓦渣滩,他把自己学到的那些东西,埋藏在肚子里,没有用武之地。
大少爷从日本回到西安,很难适应。战争的烟云从黄河以东飘到了西北内陆的西安城,经常有日本人的飞机从头顶上飞过,踢里啪啦丢下一堆炸弹。大少爷的父亲担心大少爷有什么危险,就给他派了两个贴身护卫,就是那两个戴着墨镜的人。大少爷的父亲在秦岭山中开矿山。
大少爷在西安拥有知名度,不是因为他从日本留学回来,也不是因为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和一尘不染的皮鞋,而是因为他的兄弟二少爷。二少爷是西安城里一霸。通俗的说法叫地痞。西安和全国各地一样,有很多地痞,每个地痞都划分有地盘,这个地盘上的黄赌毒都归地痞管。地痞定期给警察纳贡,警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人命案,警察就不会管;即使出了人命案,警察也会放任不管。中国人太多了,中国人命不值钱,贱如草芥。
大少爷是西安江湖上的异类,尽管他在这片江湖上没有一席之地,但是大家都买他的账。除非西装他们。
西装和大少爷结梁子,是因为一条狗。
有一次,大少爷带着两个贴身护卫上大街,遇到了西装和他的那些喽啰,他们还带着一条狗。
那条狗长着一双看人低的狗眼,它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姑娘,就扑上去咬,小姑娘吓得掉头就跑,边跑边哇哇大哭。大少爷看到这一幕,就大喊:“狗,狗。”
西装他们看着那条狗在追一个小姑娘,不但不制止,反而在一边哈哈大笑。
大少爷看到那条狗快要扑到小姑娘身上了,就捡起一块砖头砸过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到了那条狗的头上。那条狗噗地倒地,腿脚弹了弹,就一动不动了。大少爷这块砖头砸得真够准。
西装他们看到大少爷把狗砸死了,就过来闹事。大少爷的贴身护卫准备拼命的时候,二少爷来了。
二少爷和西装此前就有仇。一山不容二虎,地痞见到地痞,天生就有仇恨。两帮人言语不和,就打了起来。打到最后,两败俱伤。这是由一只狗引发的血案。双方打来打去,原来只是为了一只狗。
大少爷想要息事宁人,就提出给西装赔偿。西装答应了。
本来,钱都给了西装,没想到他们今天又来寻事了。大少爷说,今天多亏了我和神行太保,要不然,今天丢人可就丢大了。
我说:“没事的,四海之内皆兄弟。”
大少爷听到我说江湖话,他一愣,就笑了。
我问大少爷:“你有没有派人夜晚跟踪我们?”
大少爷认真地说:“我怎么会派人跟踪你们呢?今天只是巧合,我去那边找老二,刚好碰见你们了。”
奇怪,那个跟踪我们,并监视我们的人是谁?
那天,我和大少爷交谈了很多,大少爷在我的面前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看到了我此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个新奇的世界。此前,我浪迹江湖二十年,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大少爷这样一个人。
大少爷去过日本留学,他的见识和视野是我远远不及的。大少爷问我:“你知道中国人和日本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大少爷说:“最大的区别在于民族性格。日本人和中国人同出一脉,普遍的说法是,当年秦始皇派一名叫徐福的人,去东方大海的仙岛上寻找长生不老药,徐福谎称说,长生不老药需要500名童男童女恭迎,秦始皇答应了。徐福就带着500名童男童女驶入大海,来到了大海中的一座岛上,他们在那里繁衍生息。这片岛屿,就是现在的日本。所以,有人就说,日本人和炎黄子孙一脉相承,但是,因为大海阻隔,日本这个国家从来没有遭受外来文化的侵袭,他们的民族性格自成体系,和中国的民族性格完全不一样。”
我说:“我以前在监狱中认识了一名日本特务,化名老同,他说日本也有儒教,和中国人是一家,是不是这样。”
大少爷说:“炎黄民族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民族,当我们这里的人开始耕作的时候,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的人还过着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日子,炎黄民族的文化,早就领先于世界上几乎所有民族,但是,自从儒家文化成为中国的国教后,炎黄民族的性格就变得中庸平和,失去了进取和攻击。而同时期的日本,却在突飞猛进,锐意进取。日本的儒家文化确实是从中国引进的,但是它变异了,它吸收了儒家文化中积极的成分,舍弃了儒家文化的糟粕。中国和日本就像寓言故事中的那只兔子和乌龟。”
我听不懂,问道:“什么兔子和乌龟?”
大少爷给我讲起了龟兔赛跑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古希腊一个叫伊索的人所写的寓言故事,而我在私塾学堂里学的是艰涩难懂的四书五经,从来没有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
儒家文化的精髓在《论语》中,我在私塾学堂里,对论语倒背如流,当时我也不懂孔老夫子的话,先生只要求我们死记硬背,后来行走江湖,渐渐体会到孔老夫子有很多话都不妥当,是和真实生活脱节的。
大少爷说:“儒教里一直主张愚忠,正是愚忠,迟滞了华夏民族几千年行进的脚步。甚至,儒教里把忠君和忠国混淆在一起,君,是国君,是皇帝;国,是国家,是归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没错,但是,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不是皇帝的天下;天下的财富,每个人都有份,而不能让皇帝独占。皇帝是什么?皇帝只是这个国家的管家,每天早晨起来,皇帝给大家分派活路,谁干什么活,谁干什么活,家中的收入支出账目,交由皇帝保管。为什么交由皇帝保管?因为大家信任他。可是,你见过管家把家里的所有金银财宝据为己有的吗?如果管家这样做,大家一定会把他痛打一顿,丢进河里,然后另外选出一个管家。按照人之常情来说,是这样的。可是,儒教却让大家无条件地服从这个管家,管家让谁死,谁就得死,管家侵吞了所有人的财产,所有人都不准吭声,而且还要山呼万岁。你说说,儒教这是不是为虎作伥?”
我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
大少爷接着说:“不仅仅如此,儒教还要给大家洗脑,让大家彻底放弃反抗管家的念头。在没有儒教以前,这个国家的人很铁血,很重义,侠气肝胆,一诺千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名与姓。管家不仁不义,大家群起抗争,管家被驱逐被反抗的例子不胜枚举;而自从儒教被尊为国教后,无论管家怎么胡作非为,人们也不敢反抗,也不会反抗。儒教培养的是奴才,给这个民族洗脑,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乐于大肆宣传鸦片一样的儒教,让这个民族身上本来就不多的血性成分,荡然无存。最典型的就是岳飞,皇帝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知道反抗,而且还让皇帝把刀架在他的儿子和爱将的脖子上。放眼全世界,这样的例子是绝无仅有的。正因为岳飞在死亡面前不反抗,所有后来的管家才把他树立成为榜样:你们的功劳有岳飞大吗?你们的能力有岳飞强吗?人家岳飞都不反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还想反抗吗?来,脖子伸过来,让我砍一刀。”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记得三师叔曾经就说过岳飞的愚忠,现在又听大少爷这样说,他们的生存背景、生活阅历完全不同,但是观点却都惊人地相似。
大少爷说:“岳飞被皇上杀了,但是人们没有骂皇帝,而骂的是秦桧。这不是很可笑吗?而且一骂就骂了一千年,一千年来,人们只骂秦桧,而不骂罪魁祸首赵构,这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吗?这说明,这个民族已经被彻底奴化,彻底洗脑了。他们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们愚昧、盲从,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两面三刀,首鼠两端,这样的民族,如果不受别人欺负,那就太让人想不通了。所以,这一百年来,西方列强、北方沙皇、东方日本,轮番在这个国家肆虐践踏。与其谴责人家的侵略性,不如反思自己的民族性。如果民族强大了,有了血性,谁还敢来欺负你?这个民族要强大,必须改造国民的性格。”
我点点头,大少爷的话让我醍醐灌顶,以前我总在自豪这是一个5000年的文明古国,总在自豪四大发明,其实,辉煌是老祖宗的,我们有什么?如果村子里有一个穷烂杆,总在津津乐道于他祖上多有钱,住多大的宅院,只会惹人耻笑。可惜的是,这个民族直到今天还在对祖上的大宅院津津乐道,却不知道自己穿的裤子都把屁眼露出来了,自己住在能够看到星星的房子里。这些话,我此前从没有听一个人向我说起过,而今天大少爷这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
大少爷说:“儒教抽尽了中国人骨子里的血性和钙质,你看看当今这个社会,从官场到民间,一个个精神孱弱,胆怯怕事,甚至连最基本的是非判断标准也没有,认贼作父,黑白颠倒,倒是江湖上,还残留着炎黄民族远古时期的血性和义气,敢作敢当,重诺轻财,舍生取义,蹈死不顾,所以我乐意结交江湖上的朋友。我一见到你,就认准了你是我的朋友。你勇敢、机智、坚韧,富有谋略,义字当先,你虽然身在江湖,但只具有江湖人的侠义肝胆,没有江湖人的刁蛮斗狠,所以,如果你不嫌弃,我想和你皆为兄弟。”
我站起来,跪在地上,说道:“仁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大少爷忙不迭地也跪下来,他说道:“小弟如此仁义,是我楷模。”
大少爷的出身和经历,我是远远不及的,他生活在我无法企及的那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充满了衣香鬓影和笙歌细细,充满了灿烂阳光和绽放鲜花,而我生活一直很动荡,颠簸流离,无所适从。我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和他结为弟兄。
接下来的好多天,我都和大少爷住在一起。
大少爷说,人的一生是不能由自己去把握的,人的一生是由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来支配,一个人是无法改变命运的,人在巨大的命运面前,显得渺小而苍白无力。一个人所能做的,只是努力让自己生活快乐一点,你不能改变命运,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心境。
我说,算命打卦的人总是说,能够算出你的命运,能够改变你的命运,其实都是骗人的。命运是一只倒扣的碗,而人是碗下面的蚂蚁,无论蚂蚁如何攀爬,也只能在碗口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挣扎。命运无常,无法预知,也无法改变。
我是江相派状元的弟子,江相派在江湖上是给人算命的,但是我从来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丽玛,我不知道我会和丽玛分别;我不知道我会遇到燕子,不知道和燕子聚少离多;我不知道我会来到西安,更不知道居然陷入了西安的老千行列中。
我觉得每一个人就像一条飘荡在溪流中的船只,船只被溪流托举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漂泊,你根本就不能知道,前方等待你的,是激流险滩,还是飞天瀑布,抑或是碧水白沙。你坐在这条船上,可以欣赏两边的风景,可以大声谈笑,你不能因为前面是无法预知的结局,你就停止自己的快乐。一个人所要做的,就是活在当下,把握现在,既然你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但你至少知道现在是什么,所以,你要好好体会和享受生命的美好。
大少爷说,一个人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为了别人活着,为了别人活着,你才能感受到活着的价值和意义,你才能感受到幸福与快乐。其实说白了,就是每个人心中都要有所想,有所牵挂,有所期盼。
大少爷接着说,我回到中国后,很痛苦地想了这么久,就决心拯救中国人的灵魂,挽救这个日趋堕落的民族,首先,从强身健体做起,我每天早晨,都会奔跑十多里,从西安城的南门跑到北门,再从北门跑到南门。我认为,身体健壮是一切的基础。
我点点头。
那些天,我们常常通宵达旦地交谈,大少爷的很多观点震耳发聩,让我感到深深震撼,但是他又说得很有道理。大少爷的目标是,要改良整个国民的性格和素质。
我说起了我这些年的经历。这些年里,我似乎总是匆匆忙忙,似乎一会儿就长了这么大,一忽儿就饱经沧桑了。人生苦短,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的时候,我突然就长了这么大,而命运依旧坎坷。
我从我在马戏团认识青儿和翠儿开始,一直说到了在这里的妓院听到有人叫青儿的名字。大少爷说,那赶快去妓院把那个名叫青儿的姨娘叫过来。
然而,我去妓院的时候,却听说青儿已经走了。青儿在这里有一个相好,他们约定一起逃走了。
我相信她就是马戏团的青儿,也相信那天晚上见到的老荣是菩提。二十年过去了,我不停地奔波着,而现在阴差阳错,回到了跟着马戏团行走江湖的地方。二十年过去了,我从终点又回到起点。
然而,物是人非。
因为大少爷,我认识了二少爷。民间有句俗话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这句话用在大少爷和二少爷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大少爷学识渊博,见解超群,他的衣服总是很整洁,举止总是很得体,看起来超凡脱俗,就像传说中的王子一样。而二少爷和大少爷完全不一样,二少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手下集结了一批地痞流氓,开设了妓院和赌场。
有一天,二少爷找我,说他的赌场里有人出老千。但是,究竟怎么出千,他们都看不出来。
开设妓院的人,手下必须有几个容貌出众的妓女;开设赌场的人,手下必须有几个水平高超的老千。妓女容貌出众,自然客流不断;老千水平高超,自然财源滚滚。别以为赌场掌柜的只是收取底子费,底子费只是明处收取的费用,用他的房子和牌桌,当然要给他费用。但是,底子费才有多少钱啊,开赌场的人,都富得流油,他的钱不是靠底子费,而是靠培养出来的老千。
老千打牌,靠的不是技巧,靠的是诈术。一个人只要在牌场上遇到老千,不把自己的钱掏光,是不会离开的。几乎没有一个人在牌场上输了几盘后,还能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所以,赌场里只要养几个老千,想不发财都难。
赌场最害怕的是,有另外的老千进来打牌。赌徒只要一进赌场,他口袋里的钱就成了赌场的钱,他成为了赌场一只待宰的肥羊,可是,如果另外的老千进了赌场,那么他就会从赌场的口袋里掏钱,牵走这只待宰的肥羊,所以,赌场肯定不答应。赌场对另外老千的处罚是相当严重的,重者直接干掉,轻者也要被剜眼剁指。成了瞎子,剁了指头,看你以后还怎么做老千。
这个老千进入二少爷的赌场,已经连赢三天。二少爷明知道他出千,但是抓不住他的把柄;抓不住他的把柄,那就对他无可奈何。这个老千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叫来一辆马车,把满箱子的钱搬上马车,然后飞驰而去。
二少爷知道我的身手,就找我帮忙。我推脱不过,只好答应先去看看。
西安城有很多条街道,这些街道被划分成了几片,每一片上都有一个地痞头子,二少爷是其中一片的地痞头子。
二少爷的赌场富丽堂皇,后来我才知道,它是西安城最高档次的赌场。别家赌场的伙计穿着粗布短衫,提着铜壶,满场子窜。而二少爷的赌场里,伙计们都穿着洋布做成的中山装,一个牌桌边站一个,他们手中提着的不是铜壶,而是那个时候刚刚时兴的暖水瓶,陕西话叫做电壶。
二少爷对我说,那个老千就在赌场靠墙角的地方坐着,每次一来,他就坐在那个位置。在那个老千离开后,他们曾经仔细搜索那个地方,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那个老千坐下来后,就一动不动,中途也不喝水,也不上茅房。
我顺着二少爷的手指望去,看到那个人刚刚揭起了一张牌,仔细端详着,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差点叫出声,他是方脸,就是那天晚上我上茅房的时候,要替我打牌的方脸。
方脸异常机警,就在我看他的时候,他也装着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相信他肯定认出了我,但是他脸上依旧平静如水,不起波澜。这才是高手,高手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混乱慌张。
方脸只是看了我一眼,此后没有再留意我,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这张牌桌边有好几个人在围观,我相信想要抓方脸出千的,肯定不止我一个,这几个人中就有,或者他们都是。
我睁大眼睛,盯着方脸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码牌、揭牌、打牌,都没有看出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方脸有时候和牌,有时候自摸。他在净牌后,没有任何暗示,或者说,没有任何我能够看出的暗示,因为我发现,给他放出和牌的那张牌,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三个人都给他放出过,这就排除了他有同伙;而他自摸的时候,我也专门注意到,他没有接触自己的衣服,这就排除了他偷换牌。他没有同伙,没有偷换牌,却能够连续不断地赢牌,这样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然而,如果要说他是依靠技艺而赢牌,而且是接连不断地赢牌,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肯定是出千了。但是他究竟是怎么出千的,我看不出来,也没有人能够看出来。
我看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就出去了,蹲在房门前晒一会儿太阳,二少爷走过来,满脸期待地问我:“逮住了?”
我摇摇头。
二少爷失望地离开了。
我又进去查看了半个时辰,看到方脸依然精神抖数,而那张牌桌上已经换了两个人,估计先前的那两个人没钱离开了,行话叫做“踢死了”。
半小时后,我已经盯得眼睛发酸,头脑迟钝,这种捉老千的事情,绝对是种高强度的劳动。我又来到房间外面,看到夕阳西下,橘黄色的斜阳余晖照耀着远处几株落光了叶子的树木,像素描画一样简捷而美丽,几只小鸟闪动着翅膀,从远处飞过。
二少爷又走来了,我又向他摇摇头,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失望的神情。
我问二少爷:“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二少爷说:“知道,我派人跟踪过,他一个人住。”
我问:“住在哪里?”
二少爷说:“西门外南小巷,门口有棵老槐树,槐树上有个乌鸦窠。”
我走回房间里,看到那张牌桌上依然刀光剑影,听不到喊杀的声音,但能够感受到那种紧张激烈的气氛。方脸依旧镇静,面无表情,而另外三个人,有的面如土色,有的汗出如浆。
黄昏来临后,那张桌子上的三个人都被“踢死了”,方脸也起身离开。他双手拄着桌子,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他的双脚已经坐麻了。
一辆马车等候在门外,方脸把满桌的筹码搬到了二少爷面前,二少爷脸色铁青地给他兑换了满满一箱子钞票。方脸提着这一箱子钞票,走出去,坐上了马车。一声清脆的鞭响传来,马蹄得得,马车绝尘而去。
那天,我没有住在大少爷家,我一个人住在客栈里。
到了夜半,我悄悄溜出客栈,看到一轮残月挂在天边,风中传来了猫头鹰呜呜的像哭泣一样的叫声,我向着西面走去,很快就走到了南小巷。
南小巷里果然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借助着月光,我果然看到槐树上有一个乌鸦窠。我爬上槐树,跳到院墙上,然后又溜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只有一间房屋,月光下的房间孤零零地,透着一股神秘。我来到窗前,想要偷听里面的动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呆狗,你进来,门虚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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