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十四年-太平天国不太平天京城里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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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兄杀四弟,韦昌辉标榜杨秀清头为“老奸头”,洪秀全随即下诏,张贴四方,并贬骂为“东孽”

    1856年9月,北王韦昌辉起兵杀死东王杨秀清,这就为太平天国史上有划时代影响的天京内讧拉开了帷幕。

    天京内讧,也有称“杨韦内讧”、“洪杨内讧”,其实都不甚确切,因为这场内讧波及到太平天国领导集团和高层次的所有人物。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它也是小农固有的本性的必然走向和终结。

    1856年6月,杨秀清直接指挥的太平军,在江西战场凯歌行进,控制了全省二十五个府州,湘军头子曾国藩躲在南昌孤城,岌岌可危;天京外围战场,顶天燕秦日纲和冬官正丞相陈玉成、地官副丞相李秀成的部队与镇江守将吴如孝内外夹攻,打败围城敌军,乘胜北上,打垮江北大营;接着石达开从西征战场回师,与秦日纲等军会师,摧毁江南大营,向荣又悲、又恐、又气、又急,走投无路,上吊自杀,于是解除了自建都天京以来的威胁,形势大好,太平天国的伟大胜利,达到了顶峰。杨秀清更是得意洋洋,以为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这时他对天王老兄越来越看不上眼了。

    几天后,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召洪秀全到东王府问话。

    他严厉责问洪秀全:“尔与东王均为我子,东王有这样大功劳,何止称九千岁?”洪秀全无可奈何,只得顺着他口气回答说:“东王打江山,亦当是万岁。”假天父得寸进尺,又说,“东世子岂止是千岁?”洪秀全也拎得清杨的用意,就顺着他的话答:“东王既称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

    杨秀清头脑简单,自以为“居功逼封”已得逞了,心中大喜,放松了戒备。他选择了9月23日(阴历八月二十五日)生日那天正式称万岁。

    天无二日。洪秀全是天王,天王其实就是皇帝,称万岁。他当然是不允许有另个称万岁的“皇帝”出现的。

    杨秀清的假天父传言、欺凌、威震人主,飞扬跋扈不知所忌,洪秀全早就怀恨在心了。就在此后不久,又有那位在东王府干事的佐天侯陈承珞悄悄地赶来告密:杨秀清要在称万岁那天,废除、软禁洪秀全,取而代之。他也是懂得“天无二日”的。

    洪秀全终于下定决定,抛出最后的一着棋:铲除杨秀清。

    天王送出密诏,要正在江西督师的韦昌辉和近在金坛前线的秦日纲星夜回京。他是知道韦昌辉、秦日纲常受到杨秀清莫名其妙的人身侮辱,敢怒不敢言。

    杨秀清不学无术,凭小聪明,侮辱、欺凌天王和韦昌辉、秦日纲等。杨秀清常假托天父下凡要打洪秀全屁股,不给他一点面子;有次韦昌辉兄与杨秀清的一个妻舅争夺房屋,触犯了杨,要杀韦兄,韦昌辉只得装矮子认罪,甚至建议以五马分尸的酷刑,说不如此,不足以儆众;秦日纲的牧马人因见到杨秀清同庚叔没有起身行礼,即被鞭挞二百,同庚叔仍未息怒,竟要掌管刑部的翼贵丈黄玉昆加杖。黄打圆场,好心劝慰:“既鞭可勿杖。”同庚叔不服,向杨秀清诉说。打狗看主人。杨以为是触犯了他的威信,令石达开捕拿黄玉昆。黄闻而辞职,秦日纲、陈承珞闻悉也相继呈文辞职。杨秀清大为发怒,下令杖秦日纲一百,陈承瑢二百,黄玉昆三百,牧马人五马分尸。杨秀清喜怒无常,莫名其妙地发火,凭个人的感觉,就可定一批高干的罪。这件实在是不上台面的琐细事,因处理得如此荒唐如此草率,竞闹得满城风雨,以致城外的敌人也知道了。洪秀全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他对韦昌辉、秦日纲在诛杨中能站在自己同一战线上是深信不疑的。

    韦昌辉在江西前线,因出师不利,屡战屡败。有次甚至连北王坐的黄轿子和黄罗伞都丢了,深怕杨秀清重罚,此时正坐立不安,刚巧接到天王密诏,正合心意,当即带三千将士昼夜兼程。9月1日,他在天京城外遇到奉诏回京的秦日纲。两人深夜抵达城下。当时,杨秀清有规定,出征兵将非要持有东王符信方能入京。但主持城防的陈承珞擅自打开了城门,也有说是天王直接下命令开门放进了韦昌辉及三千将士。

    韦昌辉进城后就接到大驸马钟万信送来的天王诛杨密诏。很短时间里,韦部将士就控制了通往东王府的大街小巷,把东王府围困得水泄不通;随后,杀进东王府,将杨秀清家属和府中官员、卫士全部杀死,无一漏网,其中包括杨秀清的几十个妻子。

    东王杨秀清是怎样被杀的,当时人记述,就有几种版本:

    一说是韦昌辉由江西回来,“亦不准入,颇怀愤怨,得洪贼函,即晚率三千余人遽人南门,趋围东贼宅。自携数贼人杀东贼及其妻小”(《金陵省难纪略》)。

    二说是韦昌辉率众见杨秀清,杨秀清告以洪同意他称万岁,韦以手加额,前席跪贺,杨大喜,赐宴。“北贼从者环侍左右。东贼问日:若辈何人也?北贼以麾下立功之众对。东贼遍赐以酒。群前叩谢。北贼以目示意,咸拔刀砍东贼,诛其首”(《瓮牖余谈》)。黄世仲《洪秀全演义》也宗此说。

    三说是韦昌辉回到天京,以兵围东王府,“时东贼方屏人独自登台,仅守以一童子,盖视台度下偃,即东贼所谓天父下凡时也。唯东贼得以升台与语,乃即就台中斩其首。”此说源自外国人说,为王韬《瓮牖余谈》所记。

    四说韦昌辉在率兵包围东王府后,与秦日纲率死士闯入府中,由秦下手将杨秀清当场刺死(《贵县志》)。

    五说是杨秀清命亲信扎屯于前街,但韦昌辉却从后街攻进东王府,东贼急避登望楼,自去其梯,并在楼顶擂鼓,意在调党羽回巢自卫。北贼随目有伪北殿右二十承宣许宗扬者,即许十八,带刀缘楼柱而上。东贼见逼急,遂跳而下,潜匿厕坑间,许追至见履,捉缚北贼前,杨云:尔我金田起首,尔此时不能杀我。韦答云:尔欲夺位,我奉二哥令杀尔。今日之事不能两全;不杀尔,我即当死。乃拔剑欲自杀。随目环夺其剑,乱砍,遂将东贼杨秀清即时戕毙。(《金陵杂记》)

    迅雷不及掩耳。当时夜袭东王府,杀死杨秀清,乃是乘其毫无警戒、突然袭击而完成任务的。可以肯定,此时此刻的杨秀清,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二兄洪秀全召来五弟韦昌辉等前来向他下毒手的。当时内情,讳莫言深,参与者或因多死去而失载。此处五说都只是时人所记道听途说,但也为后来者写意抒情提供了素材。

    翌日清晨,即杨秀清被杀后几小时,韦昌辉把杨头送到天王府验证,并请标为“老奸头”以示众。此时洪秀全是何种心情呢?语焉不详。但他随即下诏,张贴四方,内称“杨逆窃据神器,妄称万岁,已遭天殛”(《吴煦档案》);并贬骂杨秀清为“东孽”,这意味着要永远开除他的神籍人籍,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韦昌辉被贬为“北孽”,还将他的尸体分割为方二寸许的一块块肉,悬挂城中各处木栅上,旁有告示说:“北奸肉,只准看,不准取。”

    天京内讧的第一回合,是天王指使北王杀了东王。

    消息传来,不胫而走,全城军民有欢庆的,有难以理解的,当然也有黯然的,那就是东王的部属。

    天王也曾降诏,说杨秀清逆谋是上天泄露的,余党一概赦宥不问。

    可是,当年在杨秀清专政时,东王部属多有仰仗杨的权威,欺凌他人的,现在靠山倒了,报复性的杀戮是难以控制的。

    洪秀全、韦昌辉等对杨的部属也是不放心的。由韦昌辉出面主持肃清所谓“余孽”事。当时,杨秀清在天京的部属为了图生存,由东殿礼部一尚书傅学贤率领,自峨眉岭扎营至虎贲仓,韦昌辉即率党羽扎营于小仓至大行宫,两军对垒,巷战三天,不分胜负。

    韦昌辉不能取胜。

    这也使洪秀全不寒而栗。洪、韦大概此时又作密谋,仍由韦昌辉出面应付。

    一个阴谋出笼了。

    9月4日,即杀杨后的第三天,天王府女宣诏在天王宫殿前栏杆里宣布天王诏旨,因为韦昌辉、秦日纲血洗东王府,杀戮无辜,特惩罚其罪,令受鞭刑四百,由是东王部属都允诺前往观看韦、秦受罪行刑;在行刑时,行刑者故意尽力打击,响声可闻四方,木棍当场打断;东王部属五千人不知是假,全都徒手前来观看。他们都被关进两间大屋,接着就进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而且还涉及他们的家属,连婴儿都不放过。尸体随即抛进江中,其中很多是穿黄袍和红袍的中高级干部。

    杀人如草不闻声。如此草菅人命,其规模之大,用心之恶,在太平天国史上是没有的。韦昌辉深知动用本部将士行刑,毕竟出于同根生,不甚利落。他就全都换了童子兵充作行刑队,“行刑者辄为小童,以杀人为嬉戏乐事”(《裨治文通讯》)。韦昌辉等就是利用头脑简单、天真无邪的童子兵张大他的屠杀力度的。

    壮丽的东王府也在洗劫一空后,化为瓦砾场。

    有人说这是韦昌辉假传天王诏旨设下的陷井,不确。洪秀全对韦昌辉血洗东王府没有指责,以至此次扩大暴行没有制止。当时他是唯一能左右局势的人。

    天京事态仍在继续,每天仍有人被指责为东王的余孽而处死。

    9月中旬,督师湖北的石达开闻有内乱之信,赶回天京。石达开也曾与韦昌辉商量杀杨和他的三个兄弟。洪秀全有否召石回来杀杨,语焉不详。石达开回京后,即对韦昌辉规劝,要他停止暴行;韦昌辉不听,反而对石产生怀疑,有杀戮之心。石达开风闻有杀身之祸,急忙和随员曾锦谦、张遂谋连夜缒绳吊城而出,回到安庆去了。杀红了眼睛的韦昌辉,就将翼王府亲属满门抄斩,无一幸免。

    半月后,韦昌辉又命秦日纲率一万五千人乘船溯江西上,讨伐石达开。他在西梁山还歼灭了忠于石达开的一支小部队,但当得悉天京之外的太平军将士都同情、支持石达开,才掉转枪口对清军作战。

    石达开在安庆,从武昌洪山前线抽调四万将士,连同安徽驻军,东进至安徽宁国,上奏天王要求处死韦昌辉、秦日纲等。否则他将清君侧,班师回朝平息内乱。韦昌辉负隅抵抗。他怕石达开军凭借聚宝门外的报恩寺塔作攻城的炮垒,竟然下令把这座建于明初,规模宏大向来有天下第一塔之称,并被欧美人誉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建筑彻底毁灭。他真是已到了自作孽不可活的地步。

    韦昌辉血腥屠杀,且殃及满朝非杨系文武,这使洪秀全局促不安,石达开讨韦上表,他没有驳斥,而对韦讨伐石持暧昧态度,不作赞同和支持,于是引起了韦昌辉的不满。他竟然怀疑洪石联盟。最后终于祭起了要杀洪秀全的屠刀。

    11月中旬,韦昌辉利令智昏带领本部军队进攻天王府,天王府围墙高大,没有能攻下,他扬言要火攻。不料,天王府里随着一阵阵冲锋号声,墙头上突然升起翼王的红字蓝边四方军旗,旗帜飘扬下一群群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士荷刀持枪,装出一副准备出击的姿态,韦昌辉不禁胆战心惊,他的将士不明虚实,以为是石达开军队已经进入天王府守卫,一哄而散。其实他们乃是天王府里服役的广西客家妇女所扮装的。韦昌辉孑然一身,东躲西藏。洪秀全趁机发动合朝文武处理韦的罪行,传令北王部属一律不问罪,但在搜查北王府时,却把玠也杀死了;并严加把守各城门,张贴捉拿韦昌辉的布告。每日搜查各馆衙,各街巷口设木栅栏,至黄昏后派人看守,往来者必须张灯点烛,经口号属实方准通行。三日后,桥栅口有人偷偷在张望,引起了守栅人警觉,就问道是谁,要上哪里去?回答说:“往铅码街。”“为什么没有张灯?”回答说:“出来时候天色还早哩!”“今日口号是什么?”回答说:“馆长还没有告诉我。”守栅人感到奇怪,用灯火照亮,发觉来人有些像韦昌辉,大声呼唤多人前来捉拿,来人急忙腾身跳上屋脊,四街守栅人都赶来了,经多人团团围住,终于把他捉住,果然是韦昌辉。

    洪秀全得悉韦昌辉被捉获,不作任何审讯,就下令将他五马分尸,他的党羽前后有两百人被杀。韦昌辉在死前,曾愤懑地说:“我为渠(洪秀全)除大害,今反责我而欲沽名耶!”(《金陵省难纪略》)他被贬为“北孽”,还将他的尸体分割为方二寸许的一块块,悬挂城中各栅上,告示说:“北奸肉,只准看,不准取。”

    秦日纲也被天王诏旨召回天京和同谋的陈承珞一起处斩。

    韦昌辉的首级被贮放在盐箱里,飞马解递到芜湖附近某村的翼王驻地,石达开亲视果然是真的。他便于11月底回到天京。

    天京内讧历时两个月。

    洪秀全及其家族是天京内讧最大受益者,他们成为太平天国最高的军国统治者,宗教的绝对权威,皇上帝唯一的代言人和化身。但是,自此之后,“人心改变,政事不一,各有一心”(《李秀成供词》),致使它所肇成的信仰危机,必然引起政治、军事危机的连锁反应。

    每当洪仁发洪仁达俩在会上阔谈政务国事,无人要听;而当石达开每论时务时,人们全神贯注,环绕面听。

    石达开出走是天京内讧后期的一件大事,也可以说是内讧的继续。

    石达开是太平天国出类拔萃、才华出众的农民军事家、政治家。后来陈玉成在囚中,当问及太平天国人物时,他说:“皆非将才,唯冯云山、石达开差可耳。”李秀成被俘时也曾表示太平天国军政首领多属“中中,而独服翼王,言其谋略甚深。”因此敌对阵营诸帅,如曾国藩说“逆首石达开狡悍为诸贼之冠”,左宗棠说,“石逆狡悍着闻,素得群贼之心,其才智出诸贼之上。”

    而且石达开也很有器识。杨秀清欺凌洪秀全、侮辱韦昌辉及其他高层干部,但对石达开却比较信任、尊重,对他也放得开。尽管石达开比杨秀清要年轻六七岁,是小阿弟。今存太平天国文书、包括所谓天父圣旨等记载中,也无有石达开挨整的文字。韦昌辉比石达开多一千岁,但两人关系也还可以。石达开左右逢源,他的高层人际关系是不错的。

    1856年11下旬,天京内乱平息,石达开由安徽宁国回到天京。他以天国安危、大局为重,没有诛杀任何一个有悖与他的异己分子。

    他受到欢迎。

    当石达开风尘仆仆来到天王府议事大厅时,在那儿聚集的朝臣把他环绕起来,大家寄以很大的希望,尊称他为“义王”。中华几千年的儒家文化和伦理道德,使太平天国当家的农民群体很注视和讲究若干包含美好意思的文字,其中一个就是“义”,它是维系农耕社会人际第一道德要素。因而尊称石达开为“义王”,也是对他的行为崇高评估。

    太平天国全朝同举石达开提理政务,辅佐洪秀全,主持朝政,总理军国大事。

    石达开没有接受“义王”。

    但天王是被动的。石达开有这么高的威望,这是他未能料到的,也是为他不高兴的。囿于群臣推举,才同意改封他为“义王”的。在这年编印的太平天国戊午八年天历,石达开所系爵号即是义王;后来太平天国创设六爵最高级时,始也定名为“天翼”;“天翼”还没有公布几个月,因石达开坚持不接受“义王”,仍称翼王,于是改“天翼”为“天义”。

    天京内讧后,金田时期所封的四位军师中仅存的两位军师(杨秀清、韦昌辉)都死了。洪秀全再也不肯大权旁落,乃自兼军师,所谓“主是朕做,军师也是联做”。集决策和行政大权于一身。他封石达开为通军主将,通军,全军也,石达开原是左军主将,是在杨秀清等四人升了军师后所剩下的唯一的左军主将。

    由左军主将到全军主将,都是位列天王之下,万人之上的。他仍是原地踏步。

    权归天王。但石达开在天京半年,以自己的行为,安定人心,团结臣民,逐渐淡化和消除天京内讧带来的负面因素。太平天国是马上争天下的,在无日不战的大江南北几个战场,石达开又以高明的以守为攻的战略方针,重振军威,粉碎了湘军主力对九江等重镇的围攻,强化了拱卫天京的句容、溧水和镇江等卫星城镇的防御,特别是积极支持陈玉成、李秀成在两淮团结、联络十万捻军主力部队,使他们接受太平天国领导和封爵,联合作战。这年夏天,陈玉成还与张洛行、龚得树的捻军部队合军深入鄂东腹地,在蕲州大败清军,为保卫天京上游的重镇安庆作出贡献。

    太平天国因内讧所损伤的元气在恢复。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洪秀全的家天下思维和设计是不愿意不允许石达开和他并肩而坐的。

    按照拜上帝会时期所编造的所谓天父诸子婿,现在只剩下老二洪秀全和第七子石达开了。他的资格、功勋、才德、威望等软硬件都堪称首屈一指,深孚众望,而且若干软件要超过内讧后的洪秀全。这是深为洪秀全所忌的。

    重重生疑忌。洪秀全以他从古史中所学到的帝王学权术,对石达开下手了。

    一是改革官制。在天国中枢的天王府,增设了掌率(总司令官),并取消了六官二十四个正副丞相,改为天王府主持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的六个侯爵级丞相,他把亲信尽量超擢,放在这些重要位置上,如正掌率是弄臣蒙得恩,副掌率是姐夫钟芳礼。钟芳礼原是织匠,管理天京织造和杂匠行。他们名义上在石达开之下,但有职有权,不像石达开位高望重却无名义,名不正则言不顺,难在天京发号施令。

    二是封两兄为王。他封长兄洪仁发为安王,次兄洪仁达为福王,让他们参政议军,和石达开并起并坐。这是为洪氏亲族当家的起步,也是打破唯所谓天父诸子婿封王的尝试,洪氏兄弟是朝野以至敌国皆知的庸才。据称有年东王府开会,洪仁发迟到,杨秀清有点不高兴。洪秀全知道了,命老兄主动向杨肉袒请罪,并请以打屁股;杨秀清故意不肯,洪仁发连声恳求;在打了屁股后,还很是得意,以为是达到了目的。他也不懂得打仗。1857年秋天。洪秀全提拔老兄为统帅去解救镇江之围。他未到镇江,就被张国梁部清军打得大败,团团围住。后来还亏李秀成军远途前来解围,方才脱身回天京。此后他再也不出征了。躲在府第,饱食终日,花天花地。他的七个儿子,有五个就是在天京出生的。老二洪仁达,似乎比较灵巧些,很懂得操纵朝政、抓实权的要紧。曾经有段时间,天京要积粮备战,他却借机以发粮票大发国难财,所谓“欲实粮者,非我洪之票不能,要票出京者,亦要银买方得票行,无钱不能发票也。得票买粮回者重税”(《李秀成供词》)。

    洪仁发、洪仁达没有才情,他们只是天王的影子,抑制石达开,常与他抬杠、推横车。但他们也实在是贪劣、恣横和无能兼而有之,没有群众基础,为人鄙视。每当见兄弟俩在会上阔谈政务国事,无人要听;而当石达开每论时务时,人们全神贯注,环绕面听。于是两人更为嫉恨,以至发展到排挤、打击,有阴图谋害之意。

    这也是洪秀全玩弄权术的终结。

    石达开的日子很难过。

    当时石达开部属张遂谋建议他闹一次宫廷政变,他不同意:同室操戈,不能重蹈旧路;石达开是深知天王老兄心理行为的,他也难以委曲求全;至于所谓解甲归林,那更是幻想,石达开确有些黄老思想,可在四郊多垒、烽火遍野的太平天国,是没有一块能安谧的干净地的。

    狡兔死,走狗烹,是马上皇帝夺得天下后的一大措施。洪秀全似乎低能得多,他只占有南京和若干沿江城镇,却已容纳不了与他并肩打天下的石达开。

    洪秀全的最终目的,是要建立一个洪氏家族为核心圈的理想国。

    合则留,不合则去。石达开的最佳方案,就只能是离开天京。在他看来,这是避免、淡化内祸的唯一可行的途径。

    石达开遍贴告示: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自谓此愚衷,定蒙圣鉴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

    1857年5月下旬,石达开决定离京出走。

    6月2日。石达开借口赴南门外雨花台太平军驻地“讲道理”,就与曾锦谦、张遂谋等人离开了天京,经铜井镇渡江,取道无为州往安庆,沿途遍贴告示:

    为沥剖血陈,谆谕众军民。

    自愧无才智,天恩愧荷深。

    惟矢忠真志,区区一片心,

    上可对皇天,下可质世人。

    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

    自谓此愚衷,定蒙圣鉴明;

    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

    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

    疑多将图害,百喙难分清。

    惟是用奋勉,出师再表真,

    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

    惟期成功后,予志复归林。

    为此行谆谕,谆谕众军民,

    依然守本分,各自立功名,

    或随本主将,亦一样立勋。

    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

    布告用五言韵文,简明扼要,通俗易懂,且语气要扼,词句深沉,表达了继续效忠太平天国的愿望,它有纯朴的感情,富有号召力,以致为天京和各地官员和将士的认同,心向往之。

    但它毕竟是石达开和洪秀全不合作的公开亮相。

    大清王朝也感到了,咸丰皇帝要曾国藩设法招安,福济、李元度还分别写信予石达开劝降,福济信一千二百字,李元度信竟写了四千五百字,千篇一律,都是以威胁利诱来打动石达开的,但也都流露出对他才华出众的钦佩。

    石达开没有理睬它。

    洪秀全有石达开,不安,石达开跑了,也不安。朝野还多有议论,两位老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主要还是洪氏家族全掌太平天国还未成气候。远在淮南战场的李秀成也甘冒不大韪上表,要求黜安王、福王爵,再启用翼王。而各路清军,尤其是江南大营在石达开离京后卷土重来,先后攻陷了溧水、句容,围困了镇江。天京内外交困。

    洪秀全不得不听取众见,削去两位兄长的爵位,将爵号另设新爵,即六爵的天安、天福。并镌刻义王金牌一道及天京朝臣联合签名的求救表送往安庆,请石达开回京主政。石达开不接受封爵义王,也不表示回京。在杨秀清被杀后,他已两次奉天王旨进京的,但两次却又都是逃出来的,前车之鉴,风浪险恶,他是再也不愿第三次进京,和洪秀全合作了。

    石达开在安庆的五个月,招聚安徽和天京的各路人马。

    他传檄各地。

    天京确是有一些官员、兵将跑了出来,志愿跟他去。有的说有六七万,有的说二十万。李秀成说石达开“将合朝文武将兵带去”。但按实证,却不会很多。原因是在后来跟随石达开远征、源白天京高官有姓有名的,仅是夏官丞相蔡次贤一人而已;1855年太平天国已允许男女娶嫁、恢复家庭生活,盖多人已安居乐业,不可能甘冒险境,浪迹江湖了的。况且天京内讧已死了成千上万的将士。

    安庆周边太平军将士很多没有跟他走。

    当时李秀成驻军淮南,联合捻军在六安、舒城一带作战;陈玉成正挺进鄂东黄梅、蕲州对抗湘军东犯,九江守将林启容、湖口守将黄文金都分别与兵临城下的湘军主力鏖战,剑拔弩张,寸步难行。他们当然不可能有暇前往安庆赴会的,更不会放弃阵地,脱身随石达开出走的。

    就连安庆守将张朝爵、陈得才也坚守岗位,没有随他行动。

    他失望了。

    在战火正红的日日夜夜,他不可能也不会在安庆或在某地再召开高干会议,做动员报告,然后让诸将就去留的路线问题作政治表态。当然,这时还没有这种格调的会。

    石达开是通过传檄和率军会合的方式,聚集队伍的。他的主力部队有两支:一支是原先屯扎在天京上游,由石氏家族控制的部队,如石镇吉、石镇常、石镇仑等。汪海洋就是石镇仑部的军官。一支屯扎在江西各府县,也是他的亲友、同乡挂帅的,如他的丈人、名为翼贵丈的黄玉昆、剃头匠傅忠信。

    1857年10月,石达开离开安庆南下江西。他的既定方针是经营江西。

    当时湘军已攻陷瑞州(高安),包围临江、吉安和九江等地。石达开在抚州(临川)设立司令部,这时不甘寂寞的翼王已组建了新家庭,他同时拥有十六个妻子,都称王娘,也是按数目字编号的。

    可是他组织的几次战役,都因缺乏统一的战略部署,挡不住湘军两栖部队的阻击,都失败了。

    在援吉安的一次不大的战役中,连翼贵丈黄玉昆也战死了。据称黄玉昆是身着绣花龙袍、戴红缎绣龙凤帽,着红绣鞋,乘黄呢大轿,在后督战时,正遭前面打了败仗,轿夫和护卫都跑散了,他却毫不知晓,而被湘军乱矛刺杀了的。

    石达开只得放弃江西基地,进军浙江、福建,长时期在穷山僻角中运作,孤军奋斗,给养困难。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走进更为封闭的南方腹地里去了。此后,他和他的部队,流动作战,很少打过好仗,而是屡打败仗,尤其是围攻浙江衢州和湖南宝庆(邵阳)的两次攻坚战,屯兵城下,冗日持久,以致损失巨大,显示了他的指挥失误和无能,一筹莫展。

    石达开的威信降温了。

    在他转战福建、湖南和广西等地时,麾下先后就有九批人马卷起了翼殿大旗,分道扬镳。

    其中一路人马是杨辅清率领的,杨辅清是天京内讧前两个月,出天京到江西。内讧发生,他害怕天王罗织罪名,引军人福建,后来加入石达开的部队编制。1858年,他率先脱离石达开,折回江西、皖南,上奏洪秀全表示拥护。洪秀全这时正在为杨秀清恢复名誉,大为欢喜,立即授他为中军主将,替代不出国门的蒙得恩。但杨辅清不是帅才,也不会较好处理同僚关系,由于杀兄之怨与韦志俊交恶,这也是加速韦志俊叛降的一个因素。这是后话了。

    还有一路人马乃是1860年秋天从广西脱离石达开的。这是翼王部的精锐部队。它分两支:一支是张志公、郑忠林和汪海洋等分别率领的,由柳州、桂林东走,有六七万众。张志公等在灵川投降,只有汪海洋坚贞不屈,率部由灵川攻占兴安,人湖南、江西,并人李秀成部;另支是彭大顺、吉庆元、董容海和朱衣点率领的部队,也有四五万众,在辗转年余后,由福建至江西,并人李秀成部。这时它已扩展到二十万人众了。洪秀全大为高兴,将这支人马,赐以“扶朝天军”番号。

    石达开众叛亲离,兵势衰竭。他的嫡系只剩了赖裕新等几万人众,幸得有广西天地会和广东天地会陈开余部投奔前来,否则是很难落脚下去的。

    但石达开仍对太平天国事业忠贞不渝,他打的是太平天国通军主将翼王旗号,从不逾越,别树一帜。他和他的部众敬仰上帝、遥奉天王。洪秀全也没有排斥石达开于领导圈外,他每次下诏,仍列“达胞”;在重设军师职后,遥封石为公忠军师。

    石达开出走与否,诸说不一,至今仍供后来者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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