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峨眉:蒋介石谋取四川纪实-暗中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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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5分钟,张群、杨永泰提前来到委员长门前。蒋介石凭着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敏感一下就感觉到了,他问:“是岳军、畅卿(杨永泰字畅卿)吧?”

    “是的,委座。”

    “请进!”张、杨二人挑帘而进,蒋介石很客气地让他们坐。

    张群、杨永泰是委员长心目中的卧龙(诸葛亮)、凤雏(庞统)似人物。不过,在为人处事方面,张群随和、低调,就像四川人展言子说:“乌龟有肉在肚子头。”杨永泰则锋芒毕露。

    张群在国民党上层,私下有两个绰号,一是“华阳相国”,一是“高级糨糊”又称“高级泥水匠”。“华阳”指张群出生地,“相国”指权高位重。当时,张群是国民政府外交部长,但权限绝不仅于此。而“高级糨糊”、“高级泥水匠”虽然指他善于调和各种矛盾,平衡各种关系,但明显带有贬义。

    蒋介石开门见山问计于他的两个高参,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开学在即。我们要做的工作,我们要防患于未然的,虽然都有措施。但你们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完善的,需要特别注意的?

    杨永泰老话重提:这么多年来,四川都是一个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刘湘当上四川王以后更是。如果不是他有求于中央,我们根本进不来。在峨眉山军训团第一期,除了既定方针:强化委员长多次教导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支军队”的教育,让受训川军军官充分认识到这几个“一”的重要性,必要性之外;组织上,我们也要利用这个天赐良机,想想办法。说到这里,也许是卖关子,也许是烟瘾发了,他用被烟熏黄的手,从身上掏出一包进口烟,抽出一支,对委员长做出一个征询的样子。

    蒋介石向来讨厌抽烟,但对杨永泰另当别论。他点点头说:“请便!”杨永泰这就起身,外出过烟瘾去了,把这个他刚开了头的话题丢给了张群。

    “岳军,你看呢?”蒋介石满怀期望地看着张群。

    “是!组织上采取措施是必要的。”张群点点头,没有深说下去,而是提出一个新点子,他深谋远虑地抬起头:“月前,刘甫澄请求中央支援时,我们提出派10个师的中央军入川,他无论如何不同意,只是同意我们在峨眉山办军官训练团!”看蒋介石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点头:“他刘甫澄不同意中央派兵入川,道理很多。那我们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比如派中央参谋团入川。理由是,这支参谋团可以上情下达,下情上传。协调中央与川省的关系,加强反共。他刘甫澄没有理由不答应!”

    蒋介石一听大喜。显然,只要这支参谋团入川,就是打进四川的一根楔子。以后的事就由不得他刘甫澄了。杨永泰抽完烟进来了,一听眼都大了。他原想把“挖”刘湘墙脚的事提出来,让委员长高兴,而过细的事让张岳军去说,没有想到这个张岳军棋高一着,把他比了下去。心里有种天生瑜何生(诸葛)亮的酸涩、苦闷和嫉妒。

    接下来,思路大开的蒋介石扭住“中央参谋团”谈。张群成竹在胸,详细谈了心中的构想,包括中央参谋团的规模、人选。中央参谋团规模不大,避开省会成都,入驻重庆……尽可能低调,尽可能不引人注意。总而言之,用瞒天过海的办法骗过刘湘,而只要中央参谋团入川,那中央在川就是梅开二度,四川的门就打开了。

    杨永泰对张群此说,表示同意。只是他提出一个补充意见,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飞。这个团的团长原人选不行,这个团的团长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贺国光。

    蒋介石一听,又是眼睛一亮,看定张群问:“岳军,你看呢?”贺国光恍若眼前。他原本是湖北人,字元靖。清末,他的堂兄贺伦夔在四川任兵备道,主持创办了四川陆军速成学堂,贺国光考进了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第一期,与刘湘、杨森、潘文华、唐式遵同学。贺国光有两个绰号:“贺婆婆”、“贺甘草”。前者指他态度好,婆婆妈妈的。后者指他善于调整各种关系。“甘草”本是中药中常用的一味调剂药,用此指他调和关系的能力可想而知。而且,他与刘湘同学时关系就相当不错。

    “用贺元靖当团长最好了,这点我没有想到。我不如畅卿。这样一来,刘甫澄肯定更没有谈嫌(四川话,吹毛求疵)的。”张群说时看着杨永泰笑笑,表现得相当雍容大度。接下来,他们又将张群提出的中央参谋团四个处的处长人选议了议。都认为,最重要的军政处处长是康泽,可能会遭到刘湘的为难反对。

    康泽是四川安岳县人,黄埔军校三期毕业,过后一直从事文化特务活动,卓有贡献,被送苏联学习过特工技术。“三青团”就是他创办的,很受蒋介石赏识。

    “那不管!”杨永泰很不以为然地说:“他刘甫澄提不出反对康泽的理由。”

    “这事也好办。”张群说,“届时我们同他们谈时,在这个事上实在谈不下去,就采取模糊战术,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要中央参谋团通过了,以后我们派哪个人当这个处的处长,他刘甫澄不该管,也管不住。”

    “也是。”杨永泰回了张群一个好,“届时把他刘甫澄箍在峨眉山上,怕是麻烦事不断,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借你们四川一句话说”,他看定张群,“怕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他还能顾及这些!”

    听到这里,蒋介石也笑了起来。一时,气氛显得很和谐。他们就中央参谋团一些细节深谈了下去。

    这个晚上,就在杨永泰绷起一副理论家的架子,高谈阔论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死神已经在敲杨永泰的门了。

    几个月后,从峨眉山下来,新任湖北省政府主席的杨永泰,应日本驻汉口总领事之邀赴宴归来,车停码头上等轮渡过江。这个深秋的下午,细雨霏霏,码头上安静得出奇。杨永泰出门很小心,这天,他带随行保镖8名,4名省府警卫,可谓戒备森严。确信安全绝无问题,杨永泰不听亲信秘书劝告,下车来透透气,看看风景。

    长江上,天光暗淡,水鸟低飞。时年56岁的杨永泰,显得比实际年龄憔悴苍老。背有些驼,但精神很好,不知是这天他喝多了清酒,还是日本总领事给他有什么期许,脸色空前红润。这天的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那一头梳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在江风吹拂下翘了起来,乱了起来。就在他用手将头上的乱发尽可能梳理妥帖时,码头边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早已废弃不用的旧票房中飞身跃出两名训练有素的青年,疾如闪电,迅速出枪朝杨永泰射击。两边的卫兵、保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杨永泰身中数枪倒地。两名得手的刺客飞一般逃遁,卫兵、保镖这才清醒过来,开枪的开枪、追的追……杨永泰的秘书赶紧蹲下身去,抱起倒在血泊中的他,发现他伤得很重,血流满地,生命垂危。秘书大声呼叫还在江中的轮渡赶快开过来,送到对岸医院抢救。杨永泰已不能言,但头脑还清醒。他挥了挥手,示意都不必了。他在亲信秘书怀抱中费尽全身力气,艰难地说了这样一番话:“我早就知道……必然有今天……只是……身已许国,为国而死,又有什么可恨的呢?……只可惜……我志向没有实现,国祸正长!”说完遽然合眼,撒手西归。

    事后案破。暗杀杨永泰者,是仇日民间组织“除奸团”——“中华青年抗日除奸团”中龚柏舟、陈夔起二人所为。很快,龚、陈二人被湖北高等法院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红极一时的杨永泰,随着这龚、陈二人的抵命,很快就在社会上、舆论界,在中国的政坛上销声匿迹,烟消云散。

    12

    成都从午后下起了雨,下得很是绵长细腻。

    黄昏时分,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应甫帅要求,去他的办公地——少城将军衙门商量要事。时年47岁的邓汉祥,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字鸣阶,贵州省盘县响水人。他家是当地望族。他步入政坛很早,先军后文,文韬武略。于宣统元年(1909年)考入湖北陆军学校,先后就任湖北都督府参谋、参议,北伐军第一军高级参谋;当过政治强人皖系头目、先后就任袁世凯时期民国陆军总长兼参谋总长、国务院总理段祺瑞的高级幕僚。抗战中,当过第五战区司令长官。

    在初入段祺瑞幕府之初,他默默无闻,心中苦闷,只能在背后发些类似《红楼梦》中贾雨村未发迹时“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的吁叹。很快,他便找到了攀缘而上的契机。段祺瑞爱下围棋,而邓汉祥围棋下得很好,没有对手。渐渐,邓是围棋好手被段祺瑞知道了。那天,段祺瑞派人通知邓去陪他下棋。

    段祺瑞人瘦,眉重眼深,在家中穿一袭玄色长袍。斜睨了邓一眼,邓感到,落在他身上的眼光好像有重量似的。

    邓赶紧问段总理好。

    段祺瑞招招手要他坐下。

    你就是邓鸣阶?段祺瑞坐姿很直,腰身很挺,安徽合肥音很重,他是安徽合肥人,被称为段合肥。

    “是。”邓坐在段祺瑞对面,回答时,站起来点点头,显得很恭敬。

    “开棋吧!”段祺瑞抖抖宽袍大袖,手一指。

    总理先请!

    段祺瑞这就拈起一枚云石黑子,另一手捻着袖子。当地一声,在棋盘上落下第一子。几步棋下,邓汉祥看出了段祺瑞的水平,属于中上等。段祺瑞下棋犹如他的个性,很急,争强斗狠,恨不得几步就将对手置于死地,往往顾头不顾尾。他心中有数了。多步棋下来,段祺瑞处于被动。第一线夜幕在亭子中如水般荡漾开来,亭外天幕上,一轮白玉盘似的明月正冉冉升起,北京的初夏之夜很美。而这时候,处于危局中的段总理头都不抬,很有些焦急,将身子伏在棋盘上寻找对策。在一边侍候的清俊小厮请示段总理是否开灯。

    掌灯!段总理显出泼烦且着急。段总理几乎将整个身子伏在棋盘上,大汗淋漓,一脸通红,抓耳搔腮。

    邓汉祥装得若无其事、恰到好处地让了段总理几步棋。最终都赢了段总理半目,最后一盘下到收关时,邓汉祥故意露出破绽,让段赢了。赢了棋的段祺瑞当然高兴,但段总理是何等样精明人?!宦海沉浮多年,识人阅人目光如炬的段总理岂能看不出这个坐在自己对面,原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连名字都记不清的“邓围棋”让了他的棋,而又让得相当好,让得得体。不要小看下棋!棋中包罗的东西多了:棋艺、胸怀、人品、眼光、韬略等等。

    段祺瑞抬起头来,第一次细细打量年轻的邓汉祥,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个人才,人才难得!向来对人吝啬表扬的段总理,对邓汉祥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提升你!”破格提升!这晚,段总理派人通知厨下做了些皖式好菜,摆到亭子里。红烛撤去,月华如水,段总理让邓汉祥陪着他在亭子里饮酒赏月谈心。

    受宠若惊的邓鸣阶,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小心侍候。当段总理问到下棋之道时,邓鸣阶在恰到好处地给段总理戴高帽子之时,不动声色展露自己的才华。谙熟总理心理的他说,在小人看来,围棋虽落于方寸之间,但投子布局有若行兵布阵。说到这里,他突然将棋道宕了开去:芝老(段祺瑞字芝泉)乃民国总理,国家最高执政,日理万机,围棋还下得这样好,极为不易!据鸣阶所知,古往今来,好些统帅、名人都爱下围棋,不过!说到这里,他似乎显得有些踌躇,欲擒故纵地说,有句话,鸣阶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虽古往今来,好些统帅、名人都爱下下围棋,但因为不是专业,都下得不够好,不够专业。

    那是,那是。看来段祺瑞对这点也还有自知之明,说,我就是。神情显得有些赧然。不过,我别无爱好,业余时间就喜下围棋,希望以后向你学一些。你的围棋怎么下得这样好?

    邓汉祥乘势跟进,我深爱围棋。因为围棋是我国国粹,历史悠久,其沿革可追溯到春秋时期。关于它的发明,说法颇多。有说是古代战争,双方统帅用不同颜色的小石子代表敌我,进行筹划演变而来;有说舜因儿子愚钝而制造围棋以教诲之……早期的围棋盘,有纵横各11、15、17道几种。今天所用的19道围棋,大约出现于南北朝。围棋自古称“弈”,春秋战国时典籍《论语》、《左传》和《孟子》都有关于弈的记载。最早的棋谱是三国时期李逸民的《忘忧清乐集》。围棋大约在西汉时传入印度,隋唐时传到朝鲜,再辗转传到日本,最后由日本把围棋远播欧美……

    深爱围棋,却并没有对围棋真正下过功夫、作过研究的段祺瑞听得津津有味,邓汉祥将围棋的沿革等讲得适可而止,再巧妙地将话题转回来。

    他说,我是早年在日本留学时学会下围棋的,过后作过些研究。在芝老面前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这么多年来,鸣阶从无败绩,对弈过不少棋手、名人。而今天与芝老对弈时发现,每有碍难,芝老稍作思索就能发现诀窍破我,稍悟而醒。足见芝老天纵英明!芝老是天才统帅!

    哈哈哈!段祺瑞仰起头朗声大笑起来。他不是不知道,邓汉祥话中有相当多对他的取悦成分,但这番话的确让他悦耳悦心。他看得更清楚了,这个学有专长的年轻人,是个思想敏锐,很有识见的人才。

    就此,段祺瑞记住了邓汉祥,不时让他参与谋划一些要事。而邓汉祥也在这些参与中越渐展现自己的才华,因而青云直上,在国府职务不断越级递升。

    民国风云多变幻。

    1921年8月,在政坛上几起几落的“政坛不老松”段祺瑞,垂垂老矣下野天津,邓汉祥跟着他不离不弃。而这时,远在四川重庆,一心想武力统一四川,做“四川王”的刘湘瞅准时机,专程去天津恭请邓汉祥出山相助。轻衣简从的刘湘,到了天津,找了一个离邓汉祥家很近的中等旅店住下,不顾长途奔波,立刻前去拜访。

    邓汉祥对刘湘印象不错。作为四川近邻的贵州人邓汉祥,平时对川局和川局中人特别关注。他知道,刘湘是个颇有实力的将军,让他最为动心的是,刘湘能礼贤下士;平生洁身自好,不沾烟酒,不抽大烟,不嫖不赌,不蓄妓纳妾,这有多么难得!因此,邓汉祥对专程由川来津相邀的刘甫澄,表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一番深入交谈后,邓汉祥认定刘湘“是个性情爽朗豁达,待人接物出之于诚而办事持之以恒,且有相当眼光能力,可以信托的人物”。因此,刘湘说明来意后,他当即允诺入川替刘湘筹划一切。他在将家眷作了草草安置后,随刘湘南下。一路之上,完全是主宾颠倒。刘湘将邓汉祥经佑得像个老先人,无微不至,甚至帮他搬运行李拿东西,这让邓汉祥很过意不去。这时,刘湘却总是用手背拭拭满脸汗珠,憨憨一笑说:没关系,我刘湘就是个农村娃娃出身。没从军前,在家还要下田耕作呢,这算不了什么!这就越发让邓汉祥感慨不已,对刘湘敬重有加。

    刘湘能到今天这个地步,邓汉祥居功至伟。除了大政方针,刘湘将省府实际工作统交邓汉祥主持,全权处理,每有大事,都要他参赞机宜。

    车进少城,过祠堂街,将军衙门就遥遥在望了。

    门前挂一块“川康绥靖公署”白底黑字大牌子的将军衙门,占地广宏,极富清代特色,三进的大院。这里原是清朝的成都将军驻地,专事少城满人事务。进大门,对面大院的匾额上书“仪门”二字,取官仪威武之意,提醒出入之人注重衣冠整洁、仪表端庄。进二门,内有五座公堂,一、二、三堂为办公事务室,四五堂为衙内室;又有东、西花厅、文武职官厅、巡捕房、马号等附属设施。这是将军衙门重地、心脏部位。甫帅常年办公在第三进院落中一个俨然川西民居的清幽四合小院内。

    邓秘书长刚从车上下来,刘湘已派他的贴身副官张波等候在那里了,显然事情很急。走进甫帅的小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中药味,邓汉祥知道甫帅正在吃药,不由一怔,停下步来看去。夜幕刚起,甫公那间中式办公室的窗棂上,倒映出这样的剪影——甫公夫人刘周书双手捧着一碗药递给丈夫,甫帅怕吃药,推不过接到手中,仰起头很勉强很痛苦地喝下去。刘周书双手摊开,接在下面,好像生怕有一点闪失。窗上闪烁、跳动的两人剪影,就像在演一出很温馨的皮影戏。

    刘周书是甫帅的结发妻子。初嫁之时,叫刘王氏,夫性放在前面,后面加上自家姓氏。刘周书这个名字是甫帅后来替她取的。甫帅与她结婚时,刚满18岁,这桩婚姻是双方父母包办的。她本是大邑县苏场一农家女,没有文化,长相不错,浓眉大眼,高高的个子,朴实贤惠。婚后,她一直恪守相夫教子的传统礼教,在大邑县安仁镇乡下老家孝顺公婆,抚养孩子,克勤克俭。后来才到的重庆。

    刘周书看到那些稍微成了点气候的男人,无不三妻四妾,很为丈夫不平。她曾经不止一次给甫帅提过,让他再找一个有文化的,拿得出去的时髦女子作妾,都被甫帅拒绝了。

    一个深夜,习惯夜间工作的甫帅回家进到卧室,妻子不在,一个身着大红旗袍的年轻女子侧着身子,坐在他们卧室中那间大花床上,低着烫了头发的头,有点害羞的样子。甫帅一惊,注意看去,虽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容,但看得出来,她年轻漂亮,身材很好,也时髦。如果站起来,身高足有一米六五;身材像个精美绝伦的金瓶,长长的腰肢,丰乳肥臀。

    甫帅猜到了几分,缓声细气地问姑娘,你是谁?

    姑娘羞答答抬起头来说,我是夫人的表妹……现在重庆大学中文系读预科;夫人叫我来照顾将军。说时很有些不好意思,她那张年轻的满月似的俊俏脸羞得通红,而黛眉下,长长睫毛衬托中的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汪汪眼睛,分明流露出一丝希望,一丝憧憬。

    甫帅完全明白了。

    他谢过夫人的“表妹”。轻言细语地说,不用了!我有夫人照顾就行了。天已经晚了,你还是回学校去吧,我派车送你。以后随时来耍就是。有什么困难,以后可以对你表姐说,我们都会帮助你。

    那位年轻漂亮,很有书卷气的姑娘刚走,刘周书进来了,颤声怪罪他,甫澄,这么巴适的女娃子你咋不要呢?如果换个男人,巴不得呢!你莫非真是现实版的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么!她说时伏在他的肩上,哭成泪人。

    自此以后,夫妻感情更深,刘周书经佑丈夫越发精心。

    等丈夫服完中药,刘周书才端着碗出来。

    甫帅一家在成都,只有多子巷一处公馆,相当一般,两进的院子,还比不上一般大户人家的住宅。甫帅的公馆,与其说是公馆,不如说是一处大院;不要说不能与他的幺伯刘文辉比,就是同一般川军的师长、旅长比也差得远。

    刘周书对站在院子中的秘书长说,甫澄在等你。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很不放心地叮嘱秘书长,甫帅最近的病有些严重,有时吐血。我说他不听,秘书长的话,他是要听的。

    夫人放心!我会劝甫帅适时休息调整。他这样一说,夫人刘周书这才放心离去,着实让邓汉祥感叹不已。

    “是鸣阶吧?”邓汉祥刚上阶沿,刘湘就走上来,替他掀起门帘。

    明灯灿灿下,甫帅这间硕大的中式办公室里,布置得相当简洁。身材高大的甫帅穿一件家织灰色夏布长衫。这些日子,甫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索,看地图,服中药,似乎成了他的常态。

    就在副官张波给秘书长泡茶时,邓汉祥注意到,甫帅精神不太好,可能胃疼,他用一只手抚着胸部,而那一副大刀眉下,一双虎目仍然炯炯有神,有种不屈不挠的意味。

    邓汉祥知道甫帅最担心的是什么。他注视着前面墙上的地图说:“甫帅可以放心,红军已经全部北上,于我无虑了。”

    “红军神出鬼没,该不会再窜回骚扰四川吧?”刘湘看着四川地图上西北边缘地带那片隆起的褐红,皱起浓眉。

    “绝对不会了!”邓汉祥很肯定地说,“接下来的红军,让老蒋操心去吧。”

    甫帅轻轻吁了口气,“可是,红军走了,老蒋来了!”言外之意是,前门走狼,后门进虎。

    唰的一声,邓汉祥随手拉开了手中那把大花折扇,羽扇纶巾的策略家派头出来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邓汉祥知道刘湘这会儿担心什么,希望听到什么,他说:“老蒋在峨眉山办军官训练团,说得好听,是要将云贵川的高级军官们轮训一遍,其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蒋是针对我们四川来的。”

    “你估计老蒋在这期军训团上会耍出些什么花样?”

    唰的一声,邓汉祥将手中那把大花折扇随手一收,手上一敲,“毫无疑问,老蒋是要一箭双雕,一方面鼓吹他那几个‘一’,更主要的是挖甫帅墙脚。”

    “高明。”刘湘点点头,“那鸣阶,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

    邓汉祥沉思有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老蒋想挖哪个就由他去挖,我们正好看哪些人是叛徒,看哪些人是真正跟甫帅走的。这就叫,‘狂沙吹尽始到金’!在山上,他老蒋无异于是天子,肯定占便宜,不过,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在山上,就辛苦甫帅了,得由甫帅与他单挑。我在山下策应与他唱对台戏——我以省府的名义办一个县区长人员培训班。规定:在川省,凡县长、区长人选,都得进这个培训班,都得由培训班毕业后放任!”

    “太好了,太好了!”刘湘高兴得鼓掌击节:“鸣阶,你真是智多星,诸葛亮转世。这就叫他打他的,我打我的。这样一来,他老蒋一点也占不到便宜。这一着,老蒋他们肯定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之后,他们就此事作了细细策划商议。

    13

    “华阳相国”张群家住锣锅巷。想来这条街原先是专做锣锅的,历史文化名城成都类似的街名多的是。如今锣锅巷早已名不符实,是一条幽静的街巷。张家位于此巷中段。门前高耸的一瓣荷花似的圆弧形门楣正中,镶嵌有篆体“张寓”二字,于沧桑中带有一分古意、一分威严、一分不俗、一分殷实。日前,蒋介石差张群回南京办了一些外交方面的要事后,这天回成都,他要先回一趟家。

    午后,一辆漆黑锃亮的小轿车,悄没声息地驶进锣锅巷,停在张家门前。车上先下来的是一个川军军官,这军官大步走上前去,将汽车后边那道门轻轻一拉,用手掩住车顶,似乎生怕从车上下来的人碰着了头。一只锃亮的黑皮鞋在地上一点,一个穿一身苏缎长袍,显得很舒气的先生下来了。时届中年的他,不高不矮的个子,一头花白的大背头梳得溜光,戴一副墨镜。仰起头,看了看门楣上方镌刻其上的“张寓”二字——他是省府秘书长邓汉祥。秘书长要他的副官按了门铃。那个时候,成都门上能安电铃的,没有几家,不是达官,就是显贵。

    一阵稍显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随着一声咳嗽,张家老仆张忠隔门问:“哪个?”

    “省府邓秘书长来看老太太了。”门外,秘书长的副官应道。

    老仆张忠这就赶紧开了门,把腰一躬,在连连请的同时,连说秘书长稀客、稀客!

    哪是稀客,是常客了!秘书长显得很诙谐,进了门,小声问,老太太起床了吧?他这是明知故问。

    得知老太太这时正在佛堂做佛事。

    那好!邓汉祥让副官、随侍拿着东西,在张忠领进去时,小声嘱咐,轻些,不要打扰了老太太做佛事。专门服侍老太太的丫环冬妹闻声迎了出来,在向秘书长鞠躬问好时,从副官手上接过锦盒。

    张家的四合小院精精巧巧,清清爽爽,红花照眼绿树映人。繁花绿树中,能听到雀鸟的啁啾,却又看不到这些如水般婉转鸣唱的鸟儿在哪里。到了客厅,冬妹给秘书长献了茶,邓汉祥吩咐冬妹等下人尽管去做自己的事,他在这里专等老太太做完佛事。其实,他是在等张群。他上午从相关方面得知,“华阳相国”今天回来。算起来,这个时候,张群坐的飞机已在凤凰山机场降落,正在往家赶。张群会先回家看望老母亲,张群是个出名的孝子。

    隔壁佛堂里,老太太礼佛不时敲罄发出的清亮罄音,如水一般,使这座本来就清静的张家小院显得越发清静,世外桃源似的。

    秘书长经常来看望老太太,张家他是很熟悉的。这家客厅,小小巧巧,窗明几净,地上铺着红漆地板,座椅是传统中国式的黑漆云纹太师椅,配高脚茶几。客厅正面壁上挂一幅已逝的张群父亲张老太爷炭精画像,画得形神兼备。张太老爷面容与张群酷似。这位前清官员,长袍马褂,很严肃地坐在那里。用一双有些忧郁的眼睛,与邓汉祥对视。

    张群的母亲年轻守寡,把儿子一手带大,其间多少磨难可以想见。因此,张群对母亲格外孝顺。他当了大官,人在南京,随时放心不下在老家成都的老母亲。张群多次再三再四恳求老母去南京与他一家生活,可老太太眷恋故土,就是不肯去。有次,张群带着妻儿,齐齐跪在老太太面前,恳求老人家去南京,不去他们就不起来。老人家本来已经答应了,可是临走前又变卦了。

    儿呀!变卦的老太太对儿子说,我舍不得离开成都,舍不得离开左邻右舍,舍不得离开你父亲,舍不得离开住了多年的这间老屋。

    三生不如一熟。老人家说,我虽年老,但身体还好,又有左邻右舍看顾,身边还有巴巴适适的丫环冬妹、老仆张忠他们经佑服侍,你们就放心去吧。儿呀!你只要记住你爹生前教导的话,好男儿志在四方,尽心辅佐蒋(介石)先生,把国是办好,就是对我、对你已经去世的爹最好的孝顺了。

    没有办法,尊敬不如从命。不过,身在南京的“华阳相国”张群,只要有时间有机会,就会回来看望母亲。邓汉祥对张老太太着意悉心照看,让张群感念在心,两人私下成了朋友。

    隔壁传来最后一声罄音时,邓汉祥知道,老太太礼佛已毕,不等冬妹前来通报,他站起来,主动过去看望老人家。

    刚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的老太太,双手合十,闭着双眼,对供奉在佛堂上一个笑口常开,大肚能容天下的大肚弥勒佛祈祷什么,口中喃喃有词。佛堂内光线有些暗淡,显出一种佛法的高深神秘。大肚弥勒佛之下约半尺,横一个供桌。供桌两端的大红蜡烛燃得正紧,随着滴下来就不断凝固的烛液,缕缕青烟袅袅升腾。供桌上依次摆着盘碟中装着敬佛的瓜果。烛光幽微,香烟缭绕中,年逾八旬的张老太太个子矮小,小脚,但精神还好。满头白发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髻上斜插着一根银簪子。

    老太太祈祷完毕,迈着小脚,走上前去,拿起案上一根小小的铁锤,当地一声在罄上敲击一下,宣布中午的礼佛完毕。

    老太太刚刚转过身来时,候在佛堂外的秘书长赶紧端起手来,向老人家问好。

    童颜鹤发的老太太回了秘书长的礼,责怪丫环冬妹不懂事,不及时给她通报,让秘书长久等了。

    邓汉祥连连说是他不让通报的。于是,老太太再次将秘书长请进客厅,让冬妹将先前泡的茶掉倒,泡岳军日前专门找人给她带回来的最上等的西湖龙井。看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在一边,老太太客气地说,又让秘书长破费了。

    “小意思,小意思。”邓汉祥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岳军是国家栋梁,又是孝子,忠孝两全。岳军是川人骄傲。我能为岳军,为老人家做点事感到荣光。岳军忙于国务,常不在家,鸣阶只有做得不够的,绝无多的。”接着,他细问老人家最近身体如何,省民政厅等方面是否常有人来过问老人家饮食起居、身体健康,有没有啥人来打扰过老人家等等,事无巨细。

    寒暄间,就像掐算好了时间,门外汽车喇叭声响。老仆张忠随即上来报告,张院长回来了。邓汉祥赶快起身迎出去。

    张群拜过母亲,老太太心知肚明。她要儿子与邓秘书长谈话。她要去休息一会。冬妹过来搀扶着老太太转到后院去了。

    客厅里,邓汉祥和张群应酬话说过之后,很快转入正题。

    邓汉祥笑道:“如今多事之秋,岳军兄能者多劳。才回南京处理了要务,这又赶回成都,即日陪委员长上峨眉山。”

    张群端起茶杯,揭开茶盖,示意邓汉祥请茶。邓汉祥也端起茶杯,揭开茶盖轻推茶汤,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碗。

    张群在放下茶碗时,轻轻一笑,对邓汉祥说:“鸣阶兄的话没有说完吧?请说下去。”

    “也好。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邓汉祥笑笑,打明叫响,“委员长对川局甚为关心。不然不会在这国家危难、亟须委员长坐镇首都应对之时入川,并尽召岳军、陈辞修等党国精英上峨眉山,费时费力办军官训练团。”

    张群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在等邓汉祥把话说完。

    邓汉祥试问道:“外间传言,虽甫帅再三陈明理由,委员长还是一心要将进驻湖北宜昌的中央军10个师调进川来?”

    张群笑着,很是幽默地反问:“鸣阶兄是刘甫帅的打心锤锤、智囊,他的家你可以当一半。你觉得如果蒋委员长坚持己见,行吗?”

    “断断不行!”邓汉祥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历史的教训值得注意。中央军万万不能入川,入川必然大乱。我是贵州人,对此深有体会。”他将当年反袁(世凯)时,滇黔军如何入川与川军联合作战,之后川军如何驱逐滇黔联军的由来、麻烦、惨烈讲了一遍。

    张群点头道:“有道理!我会在委员长面前再三陈词。我想,委员长会考虑的。不过,对于即将开学的峨眉山军训团一期,川省当竭诚拥护!”

    “那是,那是。”邓汉祥也交了底,以为赢了。不意张群道:“四川是中国大省,问题多,也重要,尤其是如今国难时分!以往中央与川省之间缺少沟通。中央为了体谅甫帅,可以不派中央军入川,但是不是可以派一个规模很小的,比如称为中央参谋团的入川呢?这样,可以做到上情下传,下情上达。根本目的是根绝川内赤患漫延!”

    邓汉祥闻言不禁一惊一愣,看着张群问:“这是谁的意见?”

    “这是委员长的决定!”张群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中央退一步,不派中央军入川的一个变通办法。”

    “这个!”邓汉祥倒抽了一口凉气。

    “鸣阶!”张群语重心长地对邓汉祥说:“你是政治家,请你务必说服甫帅同意委员长这个决定,啊?中央和川省要相互照顾彼此利益。”张群满怀期待。

    “好吧!”略为沉吟,邓汉祥答应下来。他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张群把话说到这里,明白中央派参谋团入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问了一些细节。张群说,细节,我们会同你们详谈,总之,会做到中央和川省都满意。

    双方都明白并接受了对方底线。于是,邓汉祥知趣地站起身来告辞,他对张群知疼知热地说:“岳军兄,你刚回家,就不多打扰了。”

    “哪里,哪里,你经常照顾老母,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张群打着哈哈,还了邓汉祥一个揖,一直送到门外,看着邓汉祥上车而去方回。

    隔日,在蒋介石上山之前,中央就改派中央参谋团入川事,张群代表蒋介石同刘湘的全权代表邓汉祥很快谈定。不出所料,刘湘、邓汉祥对参谋团中最重要的一职——军政处处长是康泽,表现得相当警觉犹豫。张群使出模糊战术,最终,无奈船都已经下滩了,刘湘、邓汉祥无可奈何,康泽还是到中央参谋团就任。他们哪能拗得过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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