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郭子明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和拉拉下棋。

    拉拉是我的保姆，25岁，美术专业毕业，身材姣好，皮肤细嫩得像一块水豆腐。当然这样形容她并不是因为我有龌龊的想法，只是找不到更适当的词汇罢了。我让她做我的保姆是因为这样追她比较方便。对于一个寂寞的老男人来说，要是独守这栋200平米的房子，恐怕会少活10年，有美女相伴，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也算件美事。

    疾风暴雨式的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的局势严峻，一触即发。

    “拉拉去开门。”我继续低头研究象棋。

    “谁输谁去。”拉拉挑了一下眉毛，说道。

    “那我就不让你了……将军，哈哈。”

    拉拉不急不恼，手指在棋盘上轻轻一点：“老大，你输了。”

    我伸长脖子，盯着棋盘：“哎，我怎么没注意到呢，难道你就不能让着我一回？”

    郭子明是我的老友，住在相隔1000里的A市。说实话，我第一眼看见门外的郭子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有根据的，根据就是他每次来都不会是一个人，屁股后面肯定有一个大麻烦。

    想到这里我把郭子明带到屋里马上把门关好，希望能把麻烦关在门外。

    郭子明坐在沙发上，手肘压在膝盖上，身体自然前倾，两只手不停地握在一起再分开，无比烦躁的样子。拉拉给我们每人倒了杯极品铁观音，郭子明是品茶高手，茶瘾很大，走在街上路过茶馆，他一吸鼻子就知道里面正在泡的是什么茶，是什么品质的。

    而他的最爱，就是极品铁观音。

    但是此刻茶香缭绕，他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依然低着头。

    “子明，看你的样子，你不会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郭子明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我发现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是遇到大麻烦了。”

    我放下茶杯，郭子明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从认识他起，我就没见过他这么紧张的表情。此刻我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

    “到底什么事情？”

    郭子明叹了口气：“青然，我的妻子，她……”郭子明的嘴巴张了张，喉咙像被一个难以发出的音节卡住了，皱着眉求救似的看着我。

    “别着急，慢慢说，青然她怎么了？”

    “你还记得青然的样子吗？”

    【2】

    我当然记得青然。

    郭子明的婚礼上，青然穿着特制的婚纱和鞋子，和郭子明手挽着手走在红地毯上，她每走一步，宾客都能感觉到世界在颤抖。她一米六的身高，承受着二百来斤的体重。

    青然的体重和郭子明的富有同样让人惊叹。

    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富豪郭子明会娶一个如此“特别”的女人做太太，要知道以他的身价娶个港姐亚姐都绰绰有余。

    “青然的体重……有了变化。”郭子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都是青然的单人全身照，一张是婚礼上拍的，青然的脸上还泛着幸福的粉红。

    “第二张是昨天我偷偷拍下来的。”郭子明指着另一张相片说。

    我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背影，青然站在体重秤上，单从体形上来看，没有任何变化。

    “你刚才说……青然的体重有了变化是什么意思？”

    郭子明忽然屏住了呼吸，似乎在平复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青然的体重从上个星期到昨天正好减少了50斤。”

    “哦？”似乎我脑袋里本来奔腾的思维忽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说，你太太身材没有任何变化的情况下，体重少了50斤？”拉拉尖叫起来，“天啊，你家该换个体重秤了。”

    拉拉的话让我的思维忽然顺畅起来，就好比两个同材质同体积的金属方块，如果一个比另一个轻，那很有可能轻的那个是空心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紧紧地咬住嘴唇，否则我怕我会尖叫出声。

    郭子明看见了我的表情，明白我已经弄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对我点了点头。

    “事情就是这样！”

    “你是说，青然的身体……就像一个盒子一样，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我找不到其他解释……”郭子明眉头深锁。

    “那你发现青然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她和我旅行回来后，就发疯地减肥，开始不吃不喝，拼命运动，但是后来，她坚持不住就放弃了，谁知道过了几天，她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半夜总是往外跑，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去美容院做减肥按摩，每天回来不管多晚总是站在体重秤上称体重，一遍又一遍，然后会跟我汇报说今天她瘦了几斤几斤。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加上生意比较忙，很少注意她。后来当她欢天喜地地跟我说她已经瘦了50斤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身材外表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那你没有跟她说出你的疑问吗？她自己没注意到？”

    郭子明的手抚摸了一下额头：“她自己说，美容师告诉她，这个减肥方法开始身材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因为它是从内部消耗脂肪的。”

    “无稽之谈，肚子里怎么可能有50斤的脂肪？”我无奈地说。

    “可是她坚持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盈，精神也很好，没有什么不妥。”

    “那个美容师是妖精吧，一定是施了妖法偷偷地吃光了你太太的内脏，不然怎么会轻那么多！”拉拉没心没肺地说。

    郭子明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很显然，拉拉的话正好是他所担心的。

    “拉拉，你是不是幻想小说看多了，哪有什么妖精！”我说。

    “梁络，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郭子明的眼睛红红的，脸色苍白，甚至泛着青色，可见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像我这种好奇心极强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使是个陌生人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他，更何况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令人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我认为值得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

    【3】

    郭子明走的第二天，我和拉拉收拾好了东西，一起飞到A市，装作去郭子明家做客。

    郭子明之前谎称去日本签合同，其实是去了我那里，计划是一个星期，所以我到他们家的时候，郭子明还按照计划在日本，我知道他是想事情解决了再回来。现在家里只有青然，对于我和拉拉的到来，青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照理说，虽然我和郭子明是至交，但是因为离得远所以交往不多，对于青然也很生疏，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在婚礼上。

    她的热情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坐在客厅里，青然给我们倒了果汁和茶：“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就都准备一些。”

    “嫂子真是体贴。”拉拉拿起冰镇果汁一饮而尽。

    “小然，子明最近很忙吧！我给他打电话他还在日本呢，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我端起茶，闻了一下，极品铁观音。

    “嗯，他一向都很忙。”青然的脸上显出失落的表情。

    青然的头发挽起来挂在脑后，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连衣裙，粗壮的小腿从裙角里伸出来，瘆人的惨白，肚子上层层叠叠，低头的时候有三层下巴。陷在沙发里像个揉皱的面团。果然和婚礼上没有什么变化，至少体形上没有变化。

    “男人嘛，要赚钱养家，养老婆，忙点也在所难免，小然，不要怪他。”

    青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居然满是哀怨：“子明，也许早就不是子明了。”

    “小然，你不要乱想，我和子明相识多年，很清楚他的为人，他不会在外面乱来……”

    拉拉白了我一眼，好像在说哪有不偷腥的猫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青然想要说的话并不全然是猜测。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晚上尝尝我的手艺，子明过几天才会回来，两位在我家多住几天吧！”说完青然吩咐佣人去买菜，然后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要去美容院一趟，很快就回来，两位随意。”青然礼貌地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大概20分钟的样子，青然就回来了，回来之后马上站在体重秤上，我给拉拉使了个眼色，拉拉马上跑过去：“嫂子我也要量一下，最近吃太多估计胖了……”拉拉伸长了脖子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马上显出惊讶的神情，回头对我眨了眨眼，我明白了郭子明说的是真的。

    “我已经减了53斤了。”青然兴奋地说。

    我和拉拉相视一笑：“恭喜，继续加油！”

    【4】

    青然去了厨房给我们做饭去了，我和拉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拉拉趴在我耳边说：“老大，你说青然的身体里是不是空的啊？”

    “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你有办法？”

    我点了点头。如果她的身体里是空的，她就不会有脉搏心跳之类的生命体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她把脉。

    晚上吃晚饭后，我们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拉拉凑到青然身边：“嫂子，你减肥这么迅速会不会对健康有什么影响啊？”

    “这个……我倒没觉得怎么样！美容师说开始是从脂肪层的最内层消耗脂肪的，所以外表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我的体重真的下降了啊。”

    “有的时候身体有细微的变化自己是感觉不到的，我老大是中医，让他给你看看。”

    “我只是懂些皮毛而已，不能拿来献丑的。”我故作谦虚。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青然也不是外人！”拉拉大声说。

    “那就麻烦您给我看看了。”青然伸出手放在我沙发的扶手上。

    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怎么样？”青然问。

    “你的身体有些许虚弱，多休息就没事了，没有什么问题。”

    晚上，拉拉跑到我的房间里，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脉搏吗？”

    “有！”

    “你看清楚了？”

    “当然。她的身体里应该不是空的。”

    “不是空的也不会是完整的，你想想整整50多斤啊，她外表又没有变化，那体重去哪了？”

    “那你有什么主意？”

    “带她去医院，做透视。前几天我听说有个男人去游泳，有一条小鱼苗从尿道游到他的肾脏，把他的肾吃掉了三分之一，可他还是活着的。”

    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幅残缺不全的内脏，依旧在那肥硕的身体里卖力地工作着，心脏就像被咬了两口的已经变了色的苹果……

    我差点吐出来：“好吧，明天带她去做透视。”

    第二天，我让拉拉去医院买了两张体检卡，安排人送过来，说是医院在本社区搞的免费活动。拉拉非拉着青然一起去，我就坐在家里等消息。

    回来的时候，拉拉告诉我，她的胸透很正常，每个内脏都是完整的。

    我有些高兴，青然是正常的，那就再好不过了。会不会是像拉拉说的，郭子明家的体重秤有问题，想到这里，我也站在体重秤上，我身高一米八，体重147斤，体重秤分毫不差。

    我真的没有发现青然有什么问题，于是晚上给郭子明打电话说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

    郭子明忽然沉默了：“梁络，你相信我，她真的有问题，只不过是她掩藏得好。”

    “你凭什么这样猜测呢？总要有根据吧？”

    “那你说那50斤的体重去了哪？”

    我一时回答不上来。

    “别被她骗了！”挂断电话之前郭子明这样说。

    【5】

    晚上吃完了晚饭，出乎意料地，青然说要和我谈谈，我随她来到书房。

    “梁络，我知道你是子明找来的……”青然的眼神波澜不惊，“你不是第一个了。”

    我很尴尬，就像在超市里偷东西被保安抓住一样不安。

    “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我也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物，有办法有门路，没有你搞不清楚的事情，不然子明也不会找到你。”青然顿了一下，“其实，我也有事相求。”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青然开始对我那么热情了。

    “请说。”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子明……他是否还活着！”青然很严肃地说。

    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刷”地竖了起来：“昨天我还和子明通过电话。”

    “那也不代表他还是活着的！”

    “小然，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婚后三个月的时候，我想去泰国旅行，当时他就在泰国，我在国内，他让我过去，他可以去机场接我。”

    我知道青然说的是真的，子明在我家的时候也提起过，青然的体重不对头也是旅行回来才发生的。

    “泰国是我最喜欢的国家，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去，你也知道，我只是普通家庭的女儿，不像你们和子明，有的是机会出国玩。当时我从机场出来没有看见子明，给他打电话，他说让我先逛逛，他现在很忙，要一个小时之后才能来接我，于是我打了辆车到了曼谷机场附近的一家公园。泰国有着浓厚的民族特色，在车上我拿着DV一路拍摄沿途的风光，很不巧在公园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一具尸体躺在地上，上半身盖着白布，应该是个男人，尸体的腿扭曲到了一个奇异的角度，一只鞋套在脚上，另一只鞋不知去向，看起来已经死了，因为白布上满是血迹，我当时有些害怕，可能是觉得初到曼谷就拍到这个，觉得不吉利，于是我关了DV。下车之后在公园里一个人散步，可是子明迟迟没有打来电话，直到傍晚才到公园接我，当时我有些生气，子明哄了我半天我才答应跟他一起吃饭。之后的几天我们玩得很开心，直到回到国内，我把DV导进电脑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青然说到这里，呼吸不再均匀，情绪似乎很激动。

    “发现什么？”我紧张地问。

    “我又看见了那段记录死者的画面，我发现，那个死者，就是子明！”青然说到这里身体几乎是在颤抖了。

    “可是尸体上半身都盖着白布，你怎么能确定那一定是子明，说不定那只是个和他外表相似的人啊。”

    “我承认，人有相似，但是子明的鞋子是定做的，我陪他确定的款式，这世界上没有第二双。”

    我把身体重重地陷在沙发里，头痛欲裂。

    一对夫妻，曼谷旅游回来，妻子觉得丈夫已经死去，丈夫觉得妻子是个妖怪。到底在曼谷发生了什么事情？

    【6】

    郭子明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去明珠大厦502。

    几天不见，郭子明已经满脸胡子，颓废不堪，茶几上竖着空酒瓶，像个巨大的刺猬，厚实的窗帘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他眼睛通红，脸色青白，他闪开身体，伸出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就在我迈步要进去的那一瞬间，我迟疑了，如果青然猜测的是真的，那么……

    子明看着我，嘴角一挑，笑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故作轻松地进了房间。

    “青然跟你说过什么吧！”子明仰倒在沙发上，一身酒气。

    “是的。”

    “你相信谁？”

    “我不知道，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做任何猜测。”

    郭子明低着头，心事重重。

    “我想听听你们在泰国发生的事，可以吗？”

    郭子明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几分钟后才开始徐徐地讲述。

    “那天她说要来泰国旅游，当时我正好在泰国，于是就让她过来，她下了飞机给我打电话，当时我有点事情耽搁了，就让她自己先逛，一会儿电话联系。等我处理完我的事情之后，去机场附近的公园找她，看见她在和一个老头谈话……”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我抢话道，我不是喜欢打断别人的人，只是这是青然没有提到的，也许是个大大的隐情。

    “没有听到，那个老头看见我过来就走掉了，当时青然的表情很不自然……”

    “你没有问他们在谈什么吗？”

    “问了，青然狐疑地看着我，问我，‘你知道植物人吗？’”

    “植物人？”

    “嗯，当时她就说了这一句。”子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我给他盖了一个毯子，调小冷气，从酒店走出来。

    我不明白青然到底在隐瞒什么，既然要我为她查明真相，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植物人到底指的是什么？是指脑死亡的那种植物人吗？

    【7】

    回到子明的家里，拉拉和青然都不在，佣人说她们出去逛街了。

    我头很疼，回到卧室打开电视，遥控器都快按烂了，也没有我感兴趣的节目，索性关了电视睡觉。

    很久都不曾做梦的我，居然做梦了。

    天空是诡异的绿色，太阳是血色的鲜红，空旷的郊外，只有我穿着睡衣站在不知名的小路上，地上铺满了细密的小草，随风兴奋地舞动。

    我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忽然看见面前出现一片森林。森林的树干上长着刺眼的红色斑点，我揉了揉眼睛，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因为好奇，所以疾步走过去。

    那是我今生所未见的诡异景象。

    所有的树都只有四根主枝，很粗壮，树干上是鲜红色的液体，从暗红色的裂口里汩汩地流出，尖细的小树枝从树干的上部伸展出来，上面长着细小的叶子。

    我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树干，居然是温热而柔软的。

    一声呜咽从脚下传来，“树干”忽然倾斜，牵动“树根”从土里拔出来。我往下一看不由得尖叫出声。

    “树根”居然是一个人头，缠绕的黑发，腐烂的脸……整片树林里的树木都是头朝下被当做植物栽在土里的人，活生生的人！

    植物？人？

    他们还活着！

    忽然大地晃动了一下，无数悲惨的呜咽声像从地狱传来，震撼大地。我惊慌失措，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像野兽张开的嘴，我跌落下去，风声从耳边呼啸……

    “植物人！”我呼喊着从梦中惊醒。一声更尖锐的尖叫在耳边响起，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睁开眼睛发现拉拉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

    “老大，你做噩梦了啊，吓死我了。”拉拉用小手捂住心口。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你没事吧？”事实上我是个很在意形象的男人，尤其是在拉拉面前。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青然正把一盘豆豉鲮鱼端上桌，这是我最爱吃的菜，可见青然在我们身上是花了心思的。

    她是个好妻子，我心里默默地想，但愿事情不是像郭子明想象的那样，也许青然根本没有什么，只是子明多心了。

    饭桌上气氛很融洽，吃完之后我叫住了青然。

    “我有些事情想再问问你。”

    青然带我来到书房：“梁络，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她端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我发现她的左手戴了一只白色的手套。

    “我想知道那天你在曼谷机场公园里遇到的老人，跟你说了什么！”我开门见山。

    青然忽然抬起头来，显然她没有想到我会知道这么多。

    “他说，‘你老公变成了植物人。’”

    “只有这一句？”

    “是的。但是后来傍晚的时候我看见了子明，他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也许那个老人是疯子。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挑拨我们。”

    “之前你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青然的眼睛看向了别处。

    离开书房的时候我有些生气，听起来青然和子明似乎都没有说实话。

    我不明白两夫妻之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秘密，搞来搞去我像个猴子一样被他们耍着玩，要是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把秘密都说出来，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我决定不管这件事了，就订了后天的机票准备回去。

    【8】

    就在当天晚上，拉拉又跑到我房间里，告诉我她有新的发现了。

    原来，晚上做菜的时候拉拉在厨房帮忙，拉拉手艺不行就帮忙洗菜，切菜是青然负责的。拉拉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一张小嘴像抹了蜜糖，跟青然相谈甚欢，青然一个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当时青然马上转过身去，拉拉问有没有怎么样，青然轻松地说没事，只是切到了指甲。

    可是拉拉明明看见青然左手食指的指肚都被切了下来，却没有流一滴血。

    拉拉走过去要看青然的手，这时候电话响了，青然借口去接电话，拉拉看见砧板上被切下的指肚里有一小截绿色的东西，当时青然是要把鲮鱼切成块，所以砧板上没有绿色的青菜。这个绿色的小东西包裹在切开的皮肤里，像一小截树枝。

    拉拉把东西握在手里交给我：“开始的时候就像小葱一样嫩绿嫩绿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灰色。”

    我把这一小截东西拿在手里，它只有五毫米长，大概三毫米直径，外表均匀而细腻，像是某种植物，只是从没见过什么植物有这么细腻的外皮。

    “你确定这是她手上切下来的？”

    “千真万确，而且她的手上一滴血都没有流。”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罗全，他在一家著名的生物实验室做助理。

    “东西我已经用快递寄给你了，估计下午就能到，你一定要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晚上给我结果。”

    “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急，晚上我还有约会，明天可以吗？”

    “哦，这样啊，那我只好把拉拉的妹妹丁丁介绍给你大哥了，他可是跟我说过好多次了呢！”

    “别啊，不就是晚上吗？一定给你，丁丁一定给我留着哈！”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想明白那个所谓的植物人了！

    一下午我都在焦急中度过，我急于知道那截由绿色变成灰色的东西是什么。

    晚上罗全准时地打来电话：“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罗全的口气很严肃，他一向是个非常幽默的人，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他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了。

    “是从一个女人的手指里切下来的。”

    “天啊，你赶紧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齐万天的教授。”罗全无比焦急地说道。

    “问这个干吗？”

    “稍后我跟你解释，你快去问！”罗全已经在怒吼了，看起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

    【9】

    我赶紧让拉拉去敲青然的门，可是青然没有任何反应。忽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和拉拉在外面又敲了半天的门，我只听到“咕咚”一声，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撞门。

    我们破门而入之后，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满是绿色的藤蔓，细长而均匀，外皮光滑细腻，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像希腊传说中妖女的头发。轻微的呼吸声从角落里传来，我们绕过大床，看见青然躺在角落里，身体蜷缩起来，左手异常肿胀，食指的伤口被撕裂，数根绿色的植物从身体里延伸出来，似乎有生命般微微颤动。而青然的身体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原本肥硕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青然勉强地睁开眼睛：“不要叫……救护车。”

    “嫂子，你现在的情况……不叫救护车怎么能行呢？”

    青然倔强地摇头：“要是被其他人知道郭子明的老婆是个怪物，他本人和他的事业都会受到影响……”

    “你感觉怎么样？”我把青然轻轻地抱起来放在床上，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落叶，但是抱起她的时候，整个房间的绿色藤蔓都开始不安地扭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没事。”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齐万天的教授？”

    青然点了点头，一会儿青然似乎很疲倦，很快就睡着了。似乎刚才那些植物从身体里跑出来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我让拉拉陪在青然身边，自己走到客厅里拨通了罗全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她会认识齐万天教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的思维变成了一团乱麻，我现在只能大致地明白青然体重变轻是因为她身体里只有一些植物，真的很少脂肪，整个身体都是植物支撑的。

    “事关重大，我飞过去跟你当面说。”罗全说完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10】

    第二天一大清早，罗全找到了我，我们按照青然说的地址一路摸过去，发现那个地址居然是被红灯区围绕的一家美容院。

    这是一排即将拆迁的平房，白天这条街就像休眠的蛇，没有了生气，做生意的姑娘们应该都在睡觉。每家门口都有很多烟盒还有烟蒂，美容院门口还算干净。美容院的牌子是白色的木板上面用红色的漆写的“美容院”三个字，临街有一扇小窗户，和门一样漆成白色，玻璃擦得很亮，里面挂着桃红色的帘子，很神秘的样子。

    我敲了敲门，震得门上镶的玻璃“哗啦哗啦”地响。

    “谁呀？”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

    门开了，伸出一张刻薄的脸，单眼皮，嘴唇很薄，锁骨突出，肩膀尖锐得像两把刀，看得人眼睛疼。

    “请问，齐万天教授……在这吗？”罗全问的时候心里没底，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个老头会藏在这里。

    “不认识！”哗啦一声，门关了。

    罗全不死心，又哗啦哗啦地敲门：“你让那老头出来！”

    那张刻薄的脸又伸出来：“都说了没有齐万天了！”

    “你告诉他，罗全来了，要见他！”

    “来这条街的男人都是找姑娘的，你们居然要找老头子，变态！”说完，门又关上了。

    我和罗全四目相对，无奈地站在原地，

    “走吧，早上你还没吃饭吧？”我说。

    “我不饿。”罗全点了支烟。

    “齐万天到底是谁？”

    “是我的恩师，他已经失踪很多年，我和我的同学们都在找他。”我们一边走一边聊，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

    门开了。

    “哎，你们两个，对，就是你们，过来一下。”那张刻薄的脸机警地看着周围。

    【11】

    我们又马上返回去，随着女人走近了黑洞洞的走廊。那个女人总是回头打量我们，搞得我们很不自然。

    本以为这是个很小的美容院，进去之后才发现其实很大，尤其是地下室的部分，足有一两百平方米。

    很显然，建立这个美容院就是为了掩藏这个巨大的地下室。地下室其实是个先进的实验室，从设备上来看想必投资非常巨大，不是一般的财力可以支持。

    女人把我们带到一个客厅，黑色的真皮沙发，雪白的地砖，光可鉴人，严肃不失品位。

    “齐教授在哪？”罗全焦急地问。

    “我马上带他过来……”女人说完转身出去了。

    “我马上带他过来。”这句话有些不同寻常。一般来讲可以说“我请他过来”或者“我让他过来”，我带他过来，一般是跟比自己辈分或者地位低的人才这样说，又或者……

    忽然门开了，女人推了个小车进来，车上有个巨大的箱子，箱子的外面用黑色的布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房间中央，女人手一扬，露出两个一米八长半米宽的箱子，并排放在一起。水晶质地，灯光下闪耀着明亮的光泽。

    但是当我看见两个箱子里的东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罗全只是脸色变了一下，并没有太惊讶的神色。

    这两只箱子，左边那个是一具尸体，全裸的男性，50岁左右，鹤发童颜。单看头部，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熟睡当中的老人，当然我说他是尸体并不是猜测，因为他的胸腔被掏得非常干净，干净得让人觉得那是屠宰后的动物，尸体甚至用大量的水冲洗过，皮肤的断面泛着粉红。

    另一个箱子里是一小段绿色的虫子，细长而柔软，在箱子里不停地蠕动像在寻找出口。

    “他成功了！”罗全的口气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谁成功了？什么成功了？”我惊讶地问，可能是我的声音有点大，箱子里的“虫子”忽然抬起了头，朝我的方向张望，罗全马上把食指竖在唇边，神色居然有些慌张。

    瞬间，那只“虫子”身体剧烈地抖动，原本只是筷子粗细，瞬间直径增大到和啤酒瓶差不多，它反应剧烈，两只箱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你吵醒它了。”罗全说。

    “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问。

    罗全没说话，只是拉着我坐在沙发上等待，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我甚至姿势都没敢换一个，背后都湿透了。

    箱子里的“虫子”终于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甚至比原来更细小，像一只吃饱的小狗，惬意地趴在箱子里。

    罗全轻轻地站起来，我也跟着悄悄走过去，罗全对着女人点点头。

    女人手上拿了一支类似遥控器的东西，按了一下，两只箱子的边缘忽然紧密靠拢，然后相邻的两个面同时升高并翻转90度，贴在箱子的顶部，两个箱子合并成了一个。

    “虫子”忽然抬起“头”，然后异常迅速地移动到老人的尸体身边，从剖开的胸腔游进去……忽然，老人的胸腔里像被倒进了绿色的“液体”，“水面”不停升高。

    就在“水面”稳定在胸腔容量三分之二的位置的时候，我才看清这根本不是什么液体，而是很多非常细的“虫子”，全部缠绕在一起，并且不停蠕动造成的视觉误解。

    渐渐地，虫子像收到命令般，各就其位互相缠绕，就像细竹叶编成的艺术品，形成了五脏六腑的形状，除了颜色，其他都非常逼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青然做透视也查不出问题，透视轮廓上看当然没有任何差别。

    当“虫子”不再蠕动，“尸体”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罗全一眼。

    “你小子还是找到我了。”老人说。

    “老师，你成功了！”

    “你们先等我一会儿。”然后他微微转头，看着女人，“月鱼，帮我‘收口’。”女人点了点头，把老人推走了。

    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问罗全：“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罗全看了我一会儿：“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的老师在研究一项科技。老师把这项科技命名为植物人，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你是说刚才那截凶猛的‘虫子’是一种植物？”就我的认知经验来讲，欢蹦乱跳的虫子，跟一动不动的植物不大可能联系在一起，至少表面看是这样。

    “你说动物和植物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罗全问。

    我皱着眉头仔细地回想中学生物课上的知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想应该是在显微镜下观察他们的细胞的时候会发现，植物的细胞有细胞壁，而动物细胞只有细胞膜，没有细胞壁。”

    “没错，所以即使会跑的虫子也可能是植物，只要它的细胞有细胞壁就可归为植物。很多人以为不会动的珊瑚是植物，其实珊瑚的细胞是只有细胞膜的，所以它也是动物，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但是至今在人类的认知范围内还没有会跑的虫子是植物。”

    “那是过去，在我的老师研究成功之前的事情了。”

    【12】

    只一会儿工夫，月鱼推着齐万天教授进来了，齐教授坐在轮椅上，神情泰然。我们两个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心里话看见一个死掉的人这么快就活过来，还离我越来越近，我心里毛毛的。

    “你小子还是找到我了，哈哈。”齐万天教授豪爽地大笑，声如洪钟，然后伸出手，向下挥动两下，示意我们坐下。

    “老师，这是我的朋友梁络，他来是受人之托要问您几个问题。”

    “年轻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我的脑袋忽然混乱起来，我的疑问太多，就像一个饥饿许久的人，忽然面对一桌的山珍海味，竟然不知道从何下口。后来我还是决定从事情最初的起点开始问。

    “齐教授，您是否认识一个叫青然的女士？”

    齐教授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认识。”

    “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救了她的命，她帮我完成了试验。”

    “也就是说她是第一例成功的试验者，是吗？”

    “是的。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来日不多，当时我通过黑道的朋友打听是否有人愿意做这个试验，我愿意出50万人民币。她找到了我，她说，如果我能活过来，就不要你的钱。”

    “她说过为什么愿意冒这个险吗？”

    “嗯，说起来她真的是个重情义的人，她说要多活几年好好地照顾她老公。”

    “试验是什么时候做的？”

    “今年夏初。”我简单算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从泰国旅行回来。

    “她的体重，就是因为植物代替了身体的脏器，所以减轻了？”

    “就是这样。”

    “可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是这么回事！”齐万天教授的脸色变了一下，我赶紧说，“我只是想问她对试验的事情知道多少。”

    “很少，但是之前我跟她签订了协议，如果她因为试验死掉，我赔偿她1000万。”

    “老师，您有这么多钱吗？”

    齐教授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当然没有，我毕生的心血和积蓄都在这里了。”

    “那你还敢签这个协议？”罗全惊讶道。

    “因为我有把握，她会好起来的。我没告诉她太多关于植物人的事情，是从她的角度考虑的，如果我一开始就都告诉她，她的心里根本无法接受，即使勉强接受，也会对她的心理和身体造成很大伤害，所以我都是在她来我这里复查的时候一点一点透露给她的。”

    “那，这项技术会有什么副作用吗？”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问了觉得不太礼貌，不问觉得对不起郭子明和青然。

    “暂时还不清楚，我对青然的情况做了详细记录，但是到现在为止尚未发现异常。”

    “我还有一个问题……”

    “哈哈，罗全，你朋友的问题还真多。”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办法，受人之托，您认识郭子明吗？”

    “他是青然的丈夫吧，他们两个都是植物人，只是彼此不太了解罢了。”原来如此。

    “老师，我也有个问题，如果植物人身体里的植物都从身体里跑出来会怎么样？”罗全看了我一眼，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基本上不会危及到人的正常生理功能，植物在体外也可以完成体内的循环等功能。”

    “那就好。”我长出一口气。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拉拉。

    “老大，青然不行了。”拉拉尖着嗓子在电话里吼叫。

    “你先打电话叫救护车，我们随后就到。”我挂断电话。

    “怎么了？”罗全问。

    “拉拉说青然不行了，齐教授……”

    “我跟你们一起去。”还没等我说完齐教授抢先说道。

    【13】

    月鱼推着齐教授，跟着我和罗全一起回到郭子明的家。

    刚走到玄关，我就听见青然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吼叫：“你给我有多远死多远，再也别回来，对，我本来就不爱你，嫁给你我很后悔，哼，现在看清还来得及……”

    “到底怎么回事？”我一把拉住拉拉问。

    “青然她……在房间里，我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发现……”拉拉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

    “快说啊！”我拼命地晃动拉拉的肩膀。

    “我看见青然的身上……”拉拉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老大你们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当我们一起出现在青然卧室的门口的时候，青然正穿着长袖棉线睡衣坐在床上，头发挡住脸一动不动。

    “青然……”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青然茫然地抬起头，于是我们看见了她的脸……

    白净丰满的脸变得凹凸不平，皮下有许多长手指粗细的突起，并且那些突起竟然是可以蠕动的。

    我和罗全不由得倒退一步，齐教授忽然担心地说：“我终于知道植物人技术的副作用是什么了！”

    齐教授指着青然的脸：“她皮下的东西，应该是某种昆虫。”

    “就像庄稼一样，会生虫子？”罗全问。

    齐教授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呢？会不会是昨天她身体里的植物从身体跑出来造成的？”看见青然的样子我忽然心里很难过，郭子明让我调查青然的事情，但是我却间接地害了她。

    “完全有可能。”齐教授指着青然窗外的槐树说，“也许是她的植物在体外沾染了附在其他植物上的虫卵，然后植物收回体内之后，虫卵开始了发育……”

    “那青然……”当着青然的面我只能问一半。

    齐教授说：“我可以给她看看，也许还有希望。”说着摇着轮椅走过去。

    青然马上说：“不要，齐教授，我会传染给你的。”

    罗全顺势拉住了齐教授的轮椅。

    青然笑了一下：“谢谢你，齐教授，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照顾子明，恐怕以后子明只能由你们照顾了。”青然又转过头看我，“我太笨了，我能用植物死而复生，那么子明为什么不可以？他应该和我一样是植物人，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他生个孩子……”

    她依旧笑着，只是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她打电话要跟郭子明恩断义绝，她怕他会传染给子明。因为她也知道，如果子明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子明必然会放下一切回到她身边照顾她。

    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了青然的良苦用心，拉拉忽然闯进来，死死地抱住青然，一边哭一边说：“青然，青然，你会好的……”

    青然伸出她肥硕的大手在拉拉头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傻丫头，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清楚。”

    “梁络，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

    “上天入地，万死不辞。”

    “呵呵，没有那么严重，我想要一个大大的玻璃罩，2米高2米宽2米长，今天晚上之前能弄到吗？”

    “没问题。”说完我转身离开卧室，忽然我又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怕子明回来你会传染给他？”

    青然轻轻地点头。我从不觉得青然漂亮，但是有句话说女人的美发自内心，她的身体在夕阳下闪着金黄色的光，看起来竟然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时间紧迫，要是现做肯定来不及，最后我急中生智把朋友珠宝商行陈列柜的玻璃罩借了过来。

    玻璃罩放在客厅里，青然打开玻璃罩上的门，转头对我说：“真的谢谢你。”

    那天晚上我们挤在沙发上陪着青然在客厅里。拉拉蜷缩在我身边，泪眼婆娑喃喃地说：“青然那么好，她和郭子明那么好，为什么上天不让他们在一起呢？”

    我擦掉她脸上的泪：“傻丫头，有的时候，爱情是否美好不在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否够长，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能在最适当的时候遇到最适当的人。”

    夜里，我们被子明的哭声吵醒，他跪在玻璃罩前，泪流不止。

    我们打开灯，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画面。

    玻璃罩内壁上铺满了绿色的表皮光滑的植物，鲜红色的蝴蝶在玻璃罩内翩翩起舞，青然安静地躺在地板上，皮下的突起已经不见，嘴角带着微笑，如果不是脸色已经青白还泛着紫色的尸斑，我们都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我们都站在一边不敢走到郭子明跟前。过了很久，郭子明才从玻璃罩前站起来，也许是跪了太久，郭子明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身，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匕首奔向齐教授。

    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罗全当时正好在齐教授身后，他眼疾手快，把齐教授的轮椅向后一拉，躲开了郭子明的攻击，我马上过去抓住子明握着匕首的手臂，一个反身把他降伏在地。

    齐教授从轮椅上站起身，罗全伸手搀扶，齐教授摆了摆手，一步步走到趴在地上的郭子明面前。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做。”

    【14】

    我扶起了子明，把他按在沙发上。

    “要不是你，青然也不会变成这样，你居然用这样的手段对待你的女儿！”郭子明指着对面的齐教授说。

    这句话震惊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青然竟然是齐教授的女儿。

    “我知道你恨我。”齐教授低下头。

    听到齐教授的这句话，本来一脑袋糨糊的我忽然清醒了。郭子明找我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调查青然的体重，因为他很可能清楚青然的身体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他知道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一定会找到齐教授，而他是想借我的手找到齐教授，然后报复他，甚至杀掉他。

    当然，当时我的心情是很不舒服的，但是看见郭子明伤心的表情，我也不忍心责怪他，更重要的是，像我这样有强烈好奇心的人，在等待他们说出真相。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拉拉问。

    齐教授沉吟许久，最后抬起头：“既然大家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就都说给大家听。

    “其实，植入身体里所谓的植物，是人和植物的混合体。因为植物不可能有那么深刻的感知能力，那时候我一心钻研植物学，植物的自我修补功能远远超过人类，当时我就大胆地设想用植物代替人类的内脏，完成人体新陈代谢……于是我找到了世界上最敏感的两种植物，剑兰和含羞草，但是剑兰只对氮气敏感，含羞草是对触觉敏感，我决定选含羞草作为基础材料，但是我花费了近三十年的时间依旧无法改变含羞草其他方面的功能，它的感知度越高，能够感知的东西越多，试验就越容易成功。后来有一天我看了一篇卫斯理的小说，意思是说有个老头用人和青蛙的细胞做实验，培育出一个半人半青蛙的怪物……你们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爱因斯坦说过，想象力比智慧更重要。于是我经过无数次试验，终于发现含羞草的细胞和人类胚胎的细胞有很小几率可以结合，我成功地配成了世界上第一例人和植物的受精卵，于是……于是我把它放进一个女人的子宫里……”

    “哼，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太太？”郭子明愤怒地说。

    齐教授的身体晃了晃，勉强站住，罗全扶他坐在沙发上：“他说的是事实，我用我太太的子宫培育出了那株植物，当时她对我说，她已经为我生下了青然，即使试验失败子宫被毁掉也没关系……”

    “你就是这样对待为你付出一切的妻子的！如果她知道她死后你会用她的女儿做第一个实验品，她一定死不瞑目。”郭子明因为激动，身体剧烈颤抖着。

    “我知道我对不起青然的妈妈，她是个伟大的女人，愿意为我的事业付出一切，但是我发誓我并不知道植物生长会如此之快，并且生长速度毫无规律可言，当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植物已经撕裂了她的身体，钻了出来……青然和她妈妈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因为青然的姥姥讨厌我这个疯子女婿对家庭完全不闻不问，我只在她出生的时候见过她，直到她长大成人，她都不知道她的父亲还活着，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已经死掉了，而且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就是我女儿青然。”

    “你从未关心过她，现在说来说去，一句不知道就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郭子明揪住自己的头发，眼睛通红。

    齐教授看着激动的郭子明，继续讲述：“后来，我像医生一样关心青然的身体，以至闲聊的时候我发现她居然是我的女儿。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是想用青然妈妈用生命换来的科技成果来拯救更多的人。子明，你能否认是我给了你和青然更多相处的时间吗？”

    “可是你把她变成了怪物，怪物！最后还害死了她！”郭子明吼叫着。

    “这不是我的本意……”齐教授的头轻微地晃动着，眼里的泪水奔腾而下，“我保证今生今世，都不再使用这项技术……害人了。”

    【15】

    就在我们参加了青然的葬礼之后，月鱼找到了我们，她抿着嘴唇，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用白布包着，抱在怀里。

    子明请她进来，她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白布，里面是一个白玉的骨灰盒。

    “这是齐教授的意思，他希望能和青然的妈妈合葬在一起。”

    子明点燃一根烟，猛吸了一口，看着桌子上的骨灰盒：“为什么找我？”

    “齐教授说，你是他女婿。”

    子明的一滴泪掉下来，点点头。

    当天下午，我和拉拉一起飞回了我们的城市，窗外的天很蓝，云很白，但是我们的内心却充满悲伤。

    “我挺同情齐教授的……”拉拉说。

    “为什么？”

    “他给了青然二次生命，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