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与失去的，就是幸福】

    一个人的习惯往往是别人都知道，而自己却是唯一不知道的人。

    ——古龙、司马紫烟《圆月弯刀》

    什么是幸福？

    有人说，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是幸福；有人说，一生健健康康，就是幸福；有人说，只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只要合家欢乐、团圆，就是幸福；也有人说，如果你做了一场噩梦，醒过来时发现那只是一场噩梦，就是幸福。

    古龙的散文集《不是集》中有一段“不是幸福”这样讲：

    幸福，什么是幸福？

    我不能回答，可是我听到过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心中真正的幸福，通常都是他还没有得到的，或者他久已失去的。

    古龙一生看似潇洒，其实在他的内心里，有很多东西是很难释怀的，比如我们在前面说过的关于和他父亲的事，比如我们在下面要探讨的，关于幸福。

    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每一个时代，幸福都有着不同的定义，在每一个人身上，幸福的含义也是不同的。

    年轻的古龙有着一个美好的家庭，也有着很好的经济来源，妻子贤淑，孩子懂事，而且有几个很够朋友的朋友。古龙的生活很惬意，工作时间也自由，平时和朋友们喝喝酒，打打牌，玩累了，一回到家里就有温柔的妻子来服侍。

    这在所有人眼中，应该都是幸福极了的。

    然而古龙自己，却不喜欢。

    他觉得生命应该有一些刺激，应该是多姿多彩，而不是这种单调的生活。每天，几乎在重复同样的动作，所以，他烦得要命。

    有一次，古龙和几个好朋友在一起喝酒，大家谈到了人生这类的话题。古龙一时兴起，就以《风光为题》作了一首诗：

    王孙公子裘马轻，马后仆从众如云。

    鞍前一壶雕花酒，行前轿中是美人！

    诗中的风光，大概是每个人都要羡慕甚至嫉妒的。然而风光并不一定快乐，古龙说，别人看他风光快活，也许他心里正有心结千千，闷得想上吊。别人看他轿中的美人冰肌玉骨，风华绝代，也许他心里牵肠挂肚的，却是另外一个平凡的女孩。

    很多事情，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很和谐的表象，但是究竟如何，却只有自己才知道。

    追求刺激的古龙终于迎来了一场有些滑稽的刺激，只是这种刺激又太过夸张，每天红灯、绿酒，青丝般的柔发，白玉雕成一样的足踝，黑夜、黄昏、花花绿绿的世界，所有的浮躁与喧嚣充斥着整个生命。古龙不再回家，就算玩累了、玩晕了也不愿回家。因为家，已经由一个温馨的代名词变成了几堵空洞洞冷冰冰的墙。那个已经破碎了的家，就算再美、再豪华，也只是一个华丽的坟墓。

    一切，只因古龙的妻子梅宝珠的离去。

    这种放纵的自由，这样放荡的生活，只是古龙排遣抑郁的一种方式。

    当古龙想要回到从前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错过的风景已经不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当光阴逝去，讶然回首间，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有多幸福。

    古龙应该是后悔的。但是他总是那么潇洒，总是那么倔强，就算后悔，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讲，于是所有的不快，都被他泡在了酒中，一饮而下。

    只是斯人已逝，我们只能在字里行间揣测着古龙曾经的心思，那些寂寞如潮的夜，那些纵酒狂欢的悲伤，所有的痛，只能淹没在历史的烟云中。

    古龙以武侠小说闻名于世，其实他的散文写得也是很好的，只是被武侠小说的名气覆盖住了。就像金庸以武侠小说闻名，很多读者却不知道他的社评也是写得非常精彩的。

    《不是集》中谈到了很多关于人生中永恒的话题。除了幸福这个话题，古龙还谈到离别。

    这同样是人生中永恒的话题，从古至今，人们就喜欢谈论它、研究它，尤其是骚人墨客们。

    无论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豪迈又无奈的送别，还是“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洒脱离别，都沉淀着人们心底对离别的惆怅与对重逢的憧憬。

    毕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场景再美、再有意境，也不及“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这样相聚的欢乐。就像我们都知道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故事美得很，但绝不会希望自己的爱情会像他们一样。

    古龙曾经在《离别钩》一书中说过这样一句话：“离别是为了相聚。”

    很多人在离别的时候，为了减少离别的感伤，也经常会这样说，今天的离别，是为了明天更好地相聚。虽然是这样说，但如果不是迫于无奈，谁又愿意选择离别呢？

    古龙向来幽默，就算是写到“离别”这样严肃而感伤的话题，也是带着几分诙谐的。在说完“离别是为了相聚”这样美丽委婉的句子后，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有些煞风景的话，而且对于很多人来说也的确是大实话：离别是为了相聚？是不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这句话本是朋友问他的，是一句设问。古龙也给出了答案，他说，离别确实是常常为了和别人相聚。

    这是人生的一个常态，是很多时候都不能改变的一种无奈。就像梅宝珠与古龙的分别，最后两个人身边都有了其他人。也许当初的离别，并非就是为了与谁相遇，但是最终的结果还是与别人相聚的。

    古龙的身边有过无数女子，但总是不能长期相处。等到缘分已尽，便水到渠成般分道扬镳。就像古龙的话，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已经到了分手的时候。

    只不过是到了分手的时候，到了离别的时候。人生的格局，也许本是命中注定的，所以也不必强求什么。正如著名诗人徐志摩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分分合合，在漫漫人生路上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总要面临无数次抉择，抉择之后，才能更好地生活。

    女人对于古龙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古龙经历的女人很多，但是真真正正的爱情，就没那么多了。

    那么，在古龙的世界里，什么又是爱情呢？

    古龙说，爱情是“爱得你死我活，爱得神魂颠倒，爱得神智无知，爱得没有你我就要死了，除了你之外，我什么都不要，汽车不要，洋房不要，名誉不要，事业不要，朋友不要，甚至连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儿女都不要，甚至连财产珠宝钱财都不要！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这是爱情，但是这样的爱情又能持续多久呢？那些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终究有一天会归于平淡。毕竟，生活的常态本来就是平淡的，谁都不可能一辈子都轰轰烈烈的。爱情的初始总是充满浪漫、甜蜜的，可以去度度假，旅旅游，玩一些小惊喜，给对方一些小幸福。但是，当婚姻将两个人套在家的笼子里，两个人就不能再度假旅游了，因为他们要生活，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要处理好邻里关系，要做好柴米油盐的每一件琐事。

    这才是人生的常态。

    有人忍受不了这种平淡，所以总是想尽方法寻找刺激。也有人追求的就是这种平淡又幸福的生活，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平安到白头。就像有句话说的，有人追求翻江倒海一瞬间，也有人追求平平淡淡一百年。

    不同的人，选择的方向也是不同的，命运自然有了不同的纹路。

    古龙更崇尚的爱情，是“两个老人，一个穿着很土的老先生，一个是涂着口红的老太太。两个人，没有手牵着手，也没有很亲热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是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身后，甚至是跟在三四十公尺后，好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他们身经百战历经沧桑，甚至可能连死都经历过，一直白头偕老，不离不弃。这样的爱情，是最让人羡慕的。

    只是，当爱情发展到那深刻的程度，已经不仅仅是爱情了，而是人类所有最伟大的爱情的混合。

    古龙崇尚这种爱情，在他的笔下，这样的爱情也委实不少。那些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痴情侠侣，最后相携归隐，白头偕老，是一种怎样的幸福与美好呢？

    可惜的是，古龙的任何一段爱情，都没有达到这样的状态。一面是因为古龙的浪子性格，另一面，也是最重要的，古龙还没有到白头的年纪，就撒手人寰了。

    有些事情，总是在古龙的心底徜徉着、缱绻着，不说出来，并不代表忘记。就像一些朋友，不联系，并不代表不记得。

    古龙看起来似乎大大咧咧的，但是他的内心，往往是很细腻的，所以他才能把那么多人物的心理描写得恰到好处，尤其是关于友情、爱情以及人性的矛盾与冲突。

    古龙也曾为一个问题想得夜夜失眠，比如少年时代的辛酸往事，比如朋友和女人的背叛，这些都曾使古龙陷入一种痛苦中，让他辗转反侧，在床上一直挣扎到天亮。

    苦思也不得其解，古龙索性就不再去想了。他去“做那些平时常常在做的事情，去赚钱，去花钱，去喝酒吃饭，胡天胡地，偶尔还会去看看书，偶尔喝得个酩酊大醉，一躺下去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给别人的感觉，古龙似乎没有什么烦心事，却不知道古龙只是把烦心事压在了心底。古龙很诙谐地说，既然想不通，还想什么？再想，你就是猪。

    说是这么说，但他又怎能就这样忘掉呢？他只是拒绝承认而已。有时候不是百思不得其解，而是想到了答案，却不敢承认，因为那个答案正好触及了他心里最脆弱痛苦的一处。

    古龙的悲伤，却也成了写作的动力与灵感。其实很多写字的人也都是这样，越是不开心的时候，越是能写出东西来，只不过，很多人都是在悲伤的状态下写出悲伤的千古名篇，比如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比如苏东坡的“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比如李清照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比如《红楼梦》中林黛玉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然而古龙呢？这位武侠奇才，就算是在自己悲伤的时候，也总能写出让世人开心的东西来。那种乐观积极的状态，似乎洋溢在每一个词句每一个笔画里，所以他的朋友薛兴国这样评价他，“在他最快乐时，他会想到他的忧郁；他很忧郁的时候，却创造了一个欢乐英雄。他在创作时就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你说他写人性写得透，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在快乐的时候，他有一种不可靠的预感，觉得快乐是暂时的，心里想的是忧郁。”

    人生中的许多经历也是一位很好的老师，总会教给你诸多道理。就算是很痛苦的经历，也会让你有所收获。当古龙经历过婚姻，才了然了一个道理，原来结婚就像是围城，城外的人拼命想攻进去，城里的人拼命想冲出来。

    古龙也曾在那婚姻的围城之中，只是后来，他又到了围城之外。

    与梅宝珠在一起的时光是幸福的，但是那种平淡的幸福又让古龙感到乏味。所以他喜欢出去寻找刺激，而这场婚姻，也终于因为他的不珍惜而走向了破裂。

    古龙说，住在城里时，只觉得有时欢乐，有时痛苦，有时爱得天昏地黑，有时恨不得爱个你死我活，其实究竟是什么滋味，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现在又到了城外，偶尔坐到高树上，看看城里的风光，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所以就算后来的古龙想尽办法寻找梅宝珠，都未果。

    在“不是爱情”中，古龙就已经说过自己最崇尚的爱情是什么样子，我在前文也提到过。当他看到黄昏日落，林荫树下，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手挽着手，互相依偎着轻轻低语时，他总是会默默地希望自己能有一种权力——让天下情人都成眷属。

    也正是这个原因，古龙更喜欢让自己笔下的人物都能双宿双飞。就算是写悲剧，古龙也总要为这悲剧中的人物留一个美好的后路，比如萧十一郎和沈璧君。

    古龙是一个孤独的人，从小就是。他一个浪子，如同浮萍一般，身世飘零，无亲无故。从他在中学时代离家独立后，身边就总是团聚着很多好朋友。幸亏有这些朋友的帮助，他的生活才有了一些保障。

    古龙自问，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没有根的浪子，身世飘零，无亲无故，他能有什么？

    问过之后，他自答，朋友。

    继而又问，一个人在寂寞失意时，在他所爱的女人欺骗背叛了他时，在他的事业遭受到挫折时，在他恨不得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的时候，他能去找谁？

    又是自答，朋友。

    所以对朋友的感情，古龙要比任何一种感情都深刻。为了朋友，他可以放弃女人，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所以一个“义”字，成了他笔下的故事中最重要的一条线。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是会有那么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总是会有那么一些令人遗憾的事情，所谓完美，就是在小说里的存在也是微乎其微的。古龙爱酒，对于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大约也是非常喜欢的，所以他以这句话为基础绘出了对无奈人生的叹息：就算你有八百匹五花马、七千件千金裘，都拿去换了美酒，这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还是无法消得去的。

    很多事情，就像一把双刃剑，这锋利的双刃总是会带来不同的影响。古龙举了刺猬拥抱着取暖的例子，这利与弊的衡量，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个人的心态。悲观的刺猬大概会这样觉得，“靠在一起，虽然不冷了，可是却会刺痛，不靠在一起，虽然不痛，却会冷。”而乐观的刺猬却会这样觉得，“靠在一起，虽然有点痛，却不冷了，不靠在一起，虽然有点冷，却不痛了。”

    古龙说，人也像刺猬一样，有的悲观，有的乐观，有的只想到痛苦的一面，却忘了人生中毕竟还有欢乐。

    这就像面对半杯水，悲观的人会说，“我只剩下半杯水了。”而乐观的人则会说，“我还有半杯水。”不同的心态所影响下的生活状态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对自己身边的人，也会有不同的影响。

    所幸，古龙自己是一个乐观的人。纵然有一些无法释怀的往事，他也不会经常去想，压在心底也就算了。他不会把一件不开心的事情想上个千遍万遍，自寻烦恼绝不是古龙的性格。他是达观的、明朗的，只要能开心，就绝不会悲伤。就算有一天，他所追寻的那种生活状态与生命起了冲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所以他明知酒对于病重的自己无异于雪上加霜，他依然不顾一切地痛饮，终于带着世人无限的眷恋与遗憾离开了尘寰，离开了他曾经亲手创造的武侠世界。

    曾经受过的伤垒成一个孤独的城堡，城堡外面是华贵与快乐，城堡里面是寂寞与悲伤。古龙说，一个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灭，这世界上还有谁能伤害他。因为他的心里总是有一片绵绵的感情，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女人，甚至对少年时代给了他巨大创伤的父亲，那份感情是与生俱来的，多少年，从未淡去。

    其实他的心里，什么道理都懂，只是有些时候，他也会莽撞，也会不计后果。因为古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自由自在、不受世俗羁绊的人。

    就算是生命，也不能束缚他心灵的翅膀。

    【像尼采那样生活】

    人类多感情，是绝对没有一定的规律的，也没有任何人能控制，尤其是自己更不能控制。

    ——古龙《不是集》

    生活是一杯酒，年华是这盛酒之樽。

    缤纷记忆，渲染漫天彩霞，结成一段七彩年华。红尘里喧嚣的寂寞，沉淀在年少的梦里，花开花落，任凭冗长的岁月无限绵延。

    台湾的海风，吹落一年年的花雨，吹醒一季季的青春。当万千繁华都归于岑寂，无论是悲是喜，甚至是刻骨的伤痛，最终都会转换成美好的记忆。

    尼采是德国著名的哲学家、诗人、散文家，也是古龙非常推崇的一个人。古龙所推崇的，当然不仅仅是尼采这个人，而是他观点、想法，是他对人生、对生命的哲学。

    伟大的人，往往都是孤独的，古龙如此，尼采也不例外。尼采是最早批判西方现代社会的，然而在他的那个年代里，却没有人理解他。他成了真正孤独的行者，在追求真理的路上一直踽踽独行。

    孤独者与孤独者之间，往往会有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可惜的是，尼采在1900年就去世了，古龙与他的生活年代没有任何交集。

    虽然在生活年代上，两个人并没有交集，但是在对待人生、对待现实的观点上却是不谋而合。

    首先是人生哲学。

    尼采说，我爱那些不知道生活只知道毁灭的人们，因为他们一往无前。

    一往无前，这是尼采所欣赏的性格，也是尼采自己的性格。从小，他就生活在五个女人围成的一个圈子里。家庭，给了他无微不至的温暖与关怀，不管是在他的幼年，还是在他的暮年。这也许是古龙和尼采最大的不同了，古龙少小离家，是因为家庭的破碎，是迫于无奈，他的一生，对于家庭的概念都是模糊的，所以他组建起来的家庭也总是面临着破裂的危机。尼采的家人对他始终都是呵护备至的，然而尼采却要拼了命地逃离这个家，不顾一切地投身到风雨飘摇的世界中去。他要去追寻一种自由、一种解脱，不要被任何事物束缚。直到他后来精神恍惚，已经不能再一个人满世界漂泊，才回到家中。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背后，总是有着一个温暖的家在等待着他。那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最温暖的避风港。

    为了心中的梦想，尼采总要挣脱现实的樊笼。他敢于挑战陈规，敢于创新，敢于把自己的观点呈现在众多的反对者面前，即使没有人赞同他，他还是要奔走呼号，他要让真理明于天下，赶走愚昧，赶走荒唐。

    然而人们偏偏觉得尼采这样的人本身就是愚昧的、荒唐的，所以没有人听他的。人们在看到尼采的忠告后，只是一笑而过，甚至抨击一顿，之后就又继续自己从前的生活了。

    世界并没有为之改变，尼采却依然不肯服输。

    他始终坚持着，一直坚持到生命的陨落，一直坚持到真理被世人承认。

    尼采说，听着，因为我是如此如此的一个人，请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不要把我和其他任何人混在一起。

    他是唯一的，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人。

    古龙也是。这是尼采所说的话，但是换作古龙，也一样说得出。古龙是唯一的，他笔下的人物，也是唯一的，就像没有人能取代楚留香“风流盗帅”的美名，就像没有人能剥夺陆小凤的盖世武功。

    真理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而且无论经过多少时光的历练，真理都会如同金子般闪闪发光。光阴流转，时光总会让真理大白于天下，曾经反驳的声音，也逐渐被岁月的浪头冲刷而消失了。

    尼采说，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就算尼采跌到了，就算他被世俗的浊恶绊住了自由的双脚，他依然明晰着自己的位置，依然没有放弃心中的向往。他骄傲着，自豪着，但是也孤独着，痛苦着。

    尼采崇尚的自由，也是古龙所崇尚的。古龙笔下的侠客总是游走在大江南北，就像尼采曾经的生活一样。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孤独，那种遗世独立的寂寞从来没有人去了解并理解，他们的孤单，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痛。

    这是古龙和尼采在人生哲学上相似，除了这一点，他们还有着一个更重要的相似点，那就是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

    尼采也是凡人，有优点也有缺点。古龙在尼采身上学到了一些积极的东西，但是一些消极的东西也影响到了他，比如对女人的观点。

    尼采说，奴隶及暴君的素质在女人中潜伏得太久了，所以女人还未能有友情，她只会恋爱。想来古龙对这句话，一定是大加赞成的，因为我们在他笔下的故事里也能看出这一点来。在他的笔下，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是作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的角色出现的。她们有感情，但是绝大多数是爱情，一小部分是亲情，至于友情，则少到可以忽略了。

    古龙对女人的看法，则如同《三国演义》中刘备的那句话一般：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了可以再补，手足断了，安能再续？其实社会是变化发展的，人的观点也必须随之变化发展，否则就成了教条，就成了“本本主义”。刘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社会文化相对落后的旧封建时代，在那个男权的社会中，女人没有地位是很正常的。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常见的。但是时间已经过了千余年，社会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再固守着封建社会的教条，那就太不应该了。

    武侠小说，写的是古代的武侠世界。也许是古龙写古代的社会写得太多了，加上他天生的风流禀性，对女人有这样的看法就不足为奇了。所以他说“白马非马，女朋友不是朋友，女朋友的意思通常就是情人，情人之间，只有爱情，没有友情。”

    古龙重朋友，讲义气，那也是武侠小说中最常见的一种感情。这一点上，古龙做得很好，是当之无愧的侠者。因为他经常维护朋友，帮助朋友，所以在他身边团结了许多好朋友，这也是很正常的。

    古龙对朋友热情真诚，但是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吟松阁风波”（后文会详细介绍）中，古龙被所谓的“朋友”砍了好几刀，导致失血过多，勉强捡回一条命。

    当然这样的“朋友”还是少数的。“朋友”的刀子，是砍在了古龙的身上，但是女人的刀子，却是砍在了古龙的心上。所以他爱女人，疼女人，但是却不尊重女人。如果心受了伤，无论用什么药物，什么器械，什么高科技的东西，都是治不了的。

    对于追求女人，古龙也是颇有自己的观点的，大概也是自己经验的总结。他在《流星·蝴蝶·剑》中说，女人像是核桃，每个女人外面都有层硬壳，你若能一下将她的硬壳击碎，她就绝不会走了，赶也赶不走。

    这是古龙的哲学，看待女人的哲学。古龙天生五短身材，与众多女人心中对男人身高的要求都大相径庭。这也就罢了，而古龙又偏偏生得眼小嘴大，再加上硕大的脑袋，给人的感觉是极其不协调。而女人呢，不管天生有多丑，都可以通过自己后天的装饰或多或少地改变一些。所以有人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而男人就不一样了，基本上是生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了。我们经常会在大街上看到浓妆艳抹的女人，但是却从来不会见到涂脂抹粉的男人。

    古龙活得潇洒，但是在相貌上，他还是比较在乎的。他怕女人因为相貌而看不起他，所以就先声夺人地看不起女人。其实有时候我们越是刻意地看不起的人，越是我们在乎的人。古龙正是因为太在乎女人，所以才刻意地看女人不起。但是潇洒如他，却总是不肯承认这一点。古龙曾说，男人天生就看不起女人，女人也天生就看不起男人，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几千百年前如此，几千百年后一定还是这样。可惜的是，古龙的一生，都没有找到他最理想的红颜知己；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早就离开尘寰，给世人留下无数怀想、无数遗憾。

    古龙的生活是潇洒不羁的，也像尼采那样。

    在衣着上，古龙从来不会为了别人而刻意地打扮自己，他觉得为他人而打扮，那是最为愚蠢不过的了。

    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之一刘伶也是古龙比较欣赏的一个人。他蔑视礼法，崇尚老庄的“无为而治”的思想。文人总是离不开酒的，对于酒，刘伶也有着一种几近疯狂的喜爱。纵酒狂歌，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要求的“儒雅”似乎有些不协调，但是越是纵酒，越是放浪，其实他们的内心，往往也越是安静。他们的儒雅，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

    这与一些生性浮躁的人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是内心浮躁，在外在的表现上也一样是浮躁的，就算表现得如同谦谦君子，也无非是个伪君子而已。他们也会把礼教拿出来，但是活的礼教，到了他们口中就成了死的礼教，成了不能变通的礼教。

    我们经常会说到“程朱理学”，在哲学与理的发展史上，程颐、程颢和朱熹这几个人也的确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如果细究起来，却又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们，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们提倡的“理”太过呆板，不知变通。

    宰相司马光去世的时候，正好赶上皇帝到都城南郊祭祀神灵，是为“吉礼”。朝臣们要参加这场“吉礼”，又要参加吊唁司马光的“凶礼”。主持司马光葬礼的那个人，正好就是程颐。这个人向来爱钻牛角尖，只要抓住了一个“礼”字，就绝对要死死咬住不放。这一次，又是这样。孔子曾说，君子哀乐不同日，也就是说，在一天之内如果做过开心的事不要做悲伤的事，做过悲伤的事也不要再做开心的事。程颐抓住了这句话，和同僚们据理力争，强调“哭则不歌”。

    毕竟，规矩都是人定的，何必要那么呆板地去遵循呢？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事情往往也是不同的，规矩、礼仪自然也应该有所不同。所以，如程颐这样呆板地遵守着孔子的话，也是没有必要的，作为臣子，他们必须去参加天子的“吉礼”，但是作为朋友，他们又必须去参加司马光的“凶礼”。

    刘伶是一个敢于蔑视礼教的人。他在《酒德颂》中曾这样说：“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局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昼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这种放浪而自由的生活，也是古龙非常喜欢的。刘伶在家的时候喜欢赤裸着身体，而古龙也有着相似的特点，但是古龙不是全身赤裸，还总是要穿一条内裤的。这种行为，一般是在他写作的时候出现的，因为他觉得，这样脱光衣服，可以让心灵自由驰骋，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想象的力量。

    大概是因为香烟能刺激人的兴奋，所以古龙在写作的时候总是离不开烟。关于这两点怪癖，东方新也曾提到过，“古龙走进书房，立即把衣服脱光，只留一条内裤。他认为这样可以不受任何束缚，最自由自在。他看到黑板角上摆着烟灰缸和两包‘555’牌香烟，立即感到一阵冲动，飞快地启开烟盒，取出一支香烟点燃，然后左手持烟，右手握笔，写个不停。”

    每次写稿子，古龙总是要手不离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下去，一个晚上能抽上两包香烟，那些精彩的故事也在喷云吐雾之中诞生了。但是在平时，古龙嗜酒如命，对于香烟却是从来不沾的，即使是别人敬烟，他也不会接。

    据说古龙家里有一套十分华贵的用来修指甲的器具。每次在写作之前，他都要把自己的十个指甲一个个修剪得十分干净、整齐。在他修剪指甲的时候，小说的情节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构思出来的，一把小小的指甲刀上下挥舞，也许在古龙眼中就已经是一把潇洒挥动的宝剑了。

    家中女佣一看到古龙在修剪指甲，就知道这个浪子主人就一定不会出去了，而是在家中安安静静地写稿子了，就赶紧去给古龙准备写作用的各种东西。

    一般人写稿子，都比较喜欢在书桌上。但是古龙向来是离经叛道的人，就算是写稿子，他也是别出心裁。他不喜欢坐在书房桌前，而是随意地坐在地上，把一块黑板当成桌子，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便如潮涌般从古龙的脑海中跳出来。

    正是因为这种心灵与身体上绝对的自由。古龙才能写出那些绝对自由的精彩故事。思维在他的脑海中从来不会有限制，灵感总是会如同潮涌般滚滚袭来。

    古龙的写作速度也是惊人的。在他灵感涌动的时候，一个小时能写上三四千字，这速度已经和他的好友倪匡差不多了。有时候，他也会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屏息倾听，仿佛墙的里面就隐藏着一个武侠世界。

    很多作家都是晚上灵感要更强烈一些，古龙也是这样。他经常会在下午五点左右开始写作，就算写到三更灯火阑珊，他依然不觉疲倦。有时候为了督促自己快点把稿子写完，他也会邀上几个朋友出去玩，但是出去的前提，是必须把稿子写完。当朋友们在一旁等待的时候，古龙便会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快速将稿子写完。

    当然，这是一种提高写作速度的好方法，但是也不可避免地降低了稿件的质量。

    写作，是需要庞大的知识量，尤其是写武侠小说，没有知识内涵，那就真的成了令人厌烦的打打杀杀之作。我们读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就会感觉到书中沉淀着巨大的知识量，尤其是那些中国古典的文化，不懂得古代人的生活，是没办法把故事写活的。

    所幸，古龙有着广博的知识面。

    古龙所学的是外文，对于中国古代的历史与文化了解并不是很多，甚至对中国功夫的了解也只是皮毛。按理说，这样的知识构成是不适合写武侠小说的。但是古龙总是能避重就轻，把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展示出来。古龙的兴趣很广，读的书也很多，尤其是欧美文学。所以我们在他的武侠小说中，能感受到那种欧美式的浪漫气息。

    藏书是古龙家中最重要的财产。各个方面的书，他都感兴趣，无论是天文，还是地理，无论是和武侠小说有关的，还是无关的。就连香港天文台编撰的《天文年鉴》，也成了古龙的阅读目标。

    至于诗词歌赋，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在之前提到过，古龙在写作的最初是写纯文学作品的，虽然后来改成了武侠小说，但是诗歌、散文依然是他的最爱。他从小就对中国的古典诗词有着莫大的兴趣，有时候自己也会填上一首。和朋友在一起时，他们也会玩一些比较文雅的游戏，作诗答对，都是常事。

    对于诗词的爱好，古龙会把它们以书法的形式表现出来。很多人只知道古龙是著名的武侠小说家，却不知道他的书法技术也是很精湛的。每每写书法的时候，他经常会一面饮酒，一面挥毫。直到今天，台北的几家餐馆中还悬挂着当年古龙题的诗词。墨香依然，灵动的笔画依然，字里行间，我们似乎依然能看到当年的古龙如何意气风发。

    很多爱文的人也爱画，古龙也不例外。他曾经拜师学画，老师就是著名画家高逸鸿。因为学画，古龙还曾经将自己漂亮的书房扩充为画室。而且，他在画画上所用的功夫也的确很多的。这一点，就连古龙的朋友们也没想到。大家都觉得古龙这个浪荡不羁的人学画，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古龙就是学了，而且很认真地去画。

    高逸鸿是著名的画家，他的名弟子也很多，比如古龙，比如蒋经国。

    除了古龙这些广博的文化知识，在语言上古龙也是很有天赋的。他幼时在香港，所以香港的粤语他能说得很熟，国语是他的母语，自然更不必说。另外，英语是他的专业，所以英语也不错。另外，他还会说四川话，据说他的四川方言比土生土长的四川人说得还要好。

    金庸的武侠小说开创了武侠世界的新篇章，很多人便在这广阔的天地中遨游着，却忘了开辟新的天地。只有古龙，能够跳出现有的模式，开辟另外一个崭新的武侠世界。

    拥有广泛的兴趣，往往是拥有渊博知识的预兆。对于古龙来说，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对什么都感兴趣，所以古龙学了一身的“好武艺”，各门各派的“功夫”，都在他的体内得到了溶解与共生。

    学习，可以钻研一门，但是要发展，就必须博采众长。博采众长是古龙的优点，而创作与发展，更是古龙过人的智慧。他总是能够将各方面的知识融在一块，不管是民间传说，还是科学现象，抑或人性本源，他总是能写出一番道理来，让人钦佩，让人折服。

    生活的样子千变万化，像古龙这样的江湖浪子，生活更是有着一番别样的韵味，因为他的生活，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活，而是千千万万人们的生活。

    【我爱你，多么俗气的三个字】

    爱情本来就是人类情感中最基本的一种，也是最早的一种，远比仇恨还要早，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爱情，就没有人类。

    ——古龙《关于武侠》

    爱情，无论是古今，或是中外，始终都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古龙的爱情总是短暂的，而他自己，也认为爱情本身就是短暂的，就像纳兰容若说的那样，情到浓时情转薄。

    古龙说，爱情本来就是人类情感中最基本的一种，也是最早的一种，远比仇恨还要早，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爱情，就没有人类。

    这是古龙眼中的爱情，而爱情却是给了古龙很大收获，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事业上。

    有人因为爱情毁了事业，但是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很少很少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花前月下的爱情确实会让人在事业上出现懈怠。至于好的影响，则是比较少的。

    古龙事业上的好运，一部分来源于自己横溢的才华，一部分来源于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灵感。

    那些形形色色的灵感，有很多来自于女人，来自于爱情。

    古龙所经历的女人是多样的，燕瘦环肥，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好，风尘女子也好，爽朗侠女也好，种种女人，都给了古龙无尽的想象。那些缠绵悱恻的过往，也是古龙一生中最重要的财富之一。他会记得她们怎样娇嗔含笑，怎样怒目含情，又是怎样寂寞悲伤，她们的一颦一笑，都成了古龙笔下永恒的美丽。

    沈璧君，是古龙笔下少有的悲剧女性之一。她温柔贤淑，又生就沉鱼落雁之姿，名门之后，富贵之家，丈夫也是武林才俊。这样的女子，是令人羡慕的。然而偏偏，她却是个不幸福的人。

    当风云突变的时候，这个善良而美丽的女子简直无法面对那些真实的丑恶。世态炎凉让她心寒，人间的罪恶让她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之心开始懂得了尘垢。原来“无垢”，竟然是对现实世界多么大的一种讽刺。

    萧十一郎的出现，改变了她的命运。从那一刻起，她真正的爱情天使才出现。原来曾经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只不过是一个表象。

    他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不可抗拒的命运之轮，长久寂寞的宿命，然后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然而不管最终的命运如何，沈璧君终究还是幸福的，因为在这个喧嚣的世界，她始终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爱她始终如一。

    他说过要她等他。虽然等来的，是命运之轮无情的碾压，但是幸福依然在她的心底若隐若现。

    毕竟，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这是沈璧君的爱情，相对于风四娘来说，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风四娘那样火热，她如同夏天的向日葵般追逐着萧十一郎的方向，为了他，可以在新婚之夜逃跑，可以抛下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然而这爱情，依然是一段悲剧。

    古龙是写情的行家，金庸也是写情的高手。在《白马啸西风》的结尾中，金庸曾写下这样的话：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地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这真是什么法子都没有的事情。无论你有多么高明的手段，无论你有多么高超的科学技术，无论拥有多少金银珠宝、多么崇高的地位，你都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所以风四娘是更悲哀的一个人。

    她给别人留下的印象总是很坚强很能干的样子，对于萧十一郎，更是甘愿自己一个人默默心痛，也要努力成全恋人的幸福。

    都说爱情是自私的，但是当你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心想要的，往往不是自己的幸福，而是对方的幸福。如果那个人的幸福与自己的幸福是一致的，那当然最好不过，但是如果对方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起了冲突，那么你也许就会放弃自己的幸福。

    所以真正的爱，应该是博爱。

    有时候外表越是坚强的人，他的内心往往越是脆弱。就像外表越是开朗的人，内心也往往越是孤独。就像古龙，虽然和朋友们在一起总是昏天黑地地玩乐，但是他内心的寂寞，却如一匹瘦马，总是奔跑在心中那条孤独的古道上。

    林诗音的悲剧，是古龙笔下所有悲剧女性最让人惋惜的一个。沈璧君毕竟得到了萧十一郎的倾心相爱，风四娘虽然不是萧十一郎心爱的人，但是她自由，敢于为爱情而奋斗。她们是独立的，都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做一个选择。

    然而林诗音却把自己选择的权利都给了心爱的人。

    李寻欢虽然深爱着林诗音，但是在面对救命恩人，也是自己的好友龙啸云时，他却选择了让步。他把自己心爱的姑娘拱手相让，却忽略了林诗音的幸福。

    读林诗音，是读一段美丽的痛。

    如果只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也许林诗音还可以再作出自己的选择。但是家庭却成了她最大的牵挂。当她从一个女孩的身份转换成一个妻子的身份，再由妻子的身份转换成母亲的身份，她的内心，是要经历巨大的变化的。

    在这个过程中，多少年少天真的梦就此淡去？少年恋人，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从此是冗长的现实，再没有幻想，再没有天真。

    李寻欢残忍地放弃，成了她一生悲剧的源泉。

    浮生如梦。一尺残阳，一尺经年。当年华逝去，年少的梦也只能是天边的一道虹，美，却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古龙的笔下，幸福的女子还是很多的。这样的女子，也往往是最动人、最可爱的角色。她们敢爱敢恨，在面对爱情的时候绝不会优柔寡断，总是一往无前地追求下去。

    比如苏樱。

    苏樱不是古龙笔下最美的女子，也不是《绝代双骄》中最美的女子。在人心险恶的江湖中，她居然不会武功。她的容貌，也有些像古大侠自己——一个男人，要是长成这样也就罢了，可是苏樱是一个女孩子。

    苏樱的额头有些宽，嘴巴看起来也比较大。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却令无数读者迷恋不已。

    她有着一种特殊的神采，让人见之不忘。那种皓如明月的气质，让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莫名高贵，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活脱脱的女王。

    小鱼儿刁钻古怪，就连十大恶人都对他无可奈何，但是却被苏樱“收复”了。也许，这也是应了那句古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对小鱼儿的爱，苏樱从来没有放弃或动摇过。为了这份爱，她可以跋山涉水，可以不顾一切，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吃多少苦，她都不会在乎。就算小鱼儿拒绝她，她也依然乐观地追逐着。小鱼儿骂她是脸皮厚，她却毫不介怀。她说，我不要你做我的奴隶，我只要你做我的丈夫。

    这样坦率的告白，大概只有心无城府的苏樱才说得出来。

    爱情，说起来似乎很轻松，但是真真正正地爱一番，才知道其中的苦辣酸甜。古龙说：“‘我爱你’，多么俗气的三个字。可是除非你听过，除非你说过，要不然你无法知道这三个字中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的辛恨酸楚？多少的甜蜜？多少的痛苦？”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三个字中隐藏了多少感情的故事。

    有人一生等待，却等不来这三个简单的字；有人轻率地说出这三个字，最终却一诺成空。

    这三个看起来有些俗气的字中，包含了多少责任，多少感情，谁又说得清呢？

    武侠小说，总是免不了写爱情的，毕竟，小说写的现实的人的故事，人的故事，就离不开爱情了。

    古龙说，武侠小说也是教你如何去打人、杀人的。血和暴力，虽然永远有它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会令人反胃了。几乎所有的小说中，都免不了要有爱情故事。

    爱情与武侠的结合，让人们对武侠小说的兴趣迅速浓烈起来。

    很多人都更喜欢新式的武侠小说，对于封建社会时期就广为流传的武侠小说却没有兴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感情的注入，尤其是爱情。

    我们读《水浒传》，读《三侠五义》，几乎看不到缠绵悱恻的爱情镜头。只有在古龙、金庸、梁羽生等人笔下的故事中，才能大饱眼福。虽然刀枪棍棒我们不熟悉，但是爱情总是熟悉的。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一种感情，也是每个人身边都真实存在的东西。

    爱情是美丽的、美好的，但是毕竟是有刺的玫瑰，而友情，却是无刺的玫瑰。

    兄弟之间的情谊，也是一种爱。这种爱，是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博爱。

    古龙觉得爱情虽然比友情强烈，但友情却更持久，更不计条件，不问代价。所以他的身边，朋友往往会受到比爱人更高、更好的待遇，甚至为了朋友，他可以放弃爱情。这样的观点，也屡次在古龙的字里行间出现。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其实爱情并不是因为婚姻的到来而亡去了，而是转换成了另外一种形式，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

    这种不同的姿态，在古龙眼里，则是友情。

    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爱情最后转化成的是亲情，但是古龙偏偏觉得是友情。其实在他的世界里，亲情比友情要淡得多了。当爱情出现转化的时候，当然不会转化成比较薄的感情。在古龙的世界中，友情自然比亲情深厚得多，所以他觉得爱情的最后一站是友情。

    他曾这样说，真挚的爱情得到细心良好的灌溉时，一定会开放出一种美丽芬芳的花朵——友情的花朵。友情和爱情不同，可是基本上，却一定是互相沟通的。

    其实无论爱情，还是友情，这之中的爱都是深刻而浓重的。这种爱，会与人类社会的存在而共同存在。无论是怎样的爱，人与人之间都不可或缺的是一种信任，彼此之间的一种依赖。

    但是古龙总觉得友情是要比爱情重要得多的。他说，男人间那种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义气，有时甚至比爱情更伟大、更感人！

    所以古龙总为了朋友，负了女人。所以他被那么多女人爱着，也被她们恨着。

    人之初，性本善。只是不同的经历，加上不同的心态，因而造就了不同的性格。一个侠者的爱，是无私而博大的，那是一种博爱，绝非狭隘之情。

    古龙在年少时就经历过各种困苦。那些心酸的过往，那些等着稿酬吃饭的日子，在古龙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穷困潦倒他经历过，大富大贵他也拥有过，只是无论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的内心始终有着一泓淡如止水的平静。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古龙是善良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着无限的恻隐之心。少年时代的古龙曾经特别渴望能拥有一双心爱的鞋子，为了那双鞋子，他开始攒钱。终于，钱攒够了，可是就在他去买鞋的时候，却在路边看到一个断腿的孤儿。那个孩子是那么可怜，古龙觉得自己很可怜，但是和那个孤儿相比，他还是幸福的，至少，他还拥有健康的体魄。同情与感慨，让古龙打消了买鞋的念头，而是把辛辛苦苦攒下的买鞋的钱给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有人抨击古龙花钱不知道节制，认为他死后没有留下什么存款，完全是因为他生前无节制的挥霍。其实这是片面的，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古龙为孤儿院捐了很多款。

    古龙的朋友们是非常了解他的，所以在他去世后，将他的著作收入绝大部分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如果古龙有知，九泉之下，应该也感到欣慰了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