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左传-鲁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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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僖公元年(公元前659年)

    春天,北狄南下,又来侵扰邢国(在河北省南部小国)。邢国人向霸主齐桓公求救。齐桓公约集齐、宋、草军队,在邢国东门的聂北驻扎,但并不过去和狄人交战。

    其实齐桓公虽然号称国际宪兵,但它毕竟从一两百里弹丸小国刚刚发展了几十年而已,国力和军力都不足以组织大规模对狄战争。真跟狄人对战,未必就能保胜。

    邢国终于抗不住狄人,弃国逃跑,朝着联军驻地奔来。齐桓公的联军接住邢人,把他们往东送到夷仪。整个护送过程中,邢人百姓的家什物品,联军秋毫无犯,一件不差地送到目的地。

    邢国人已经无家可归了,就请齐桓公也给他们弄个住处。齐桓公的联军随即在夷仪筑城,收容邢国难民。邢国遂迁移到夷仪,以此为新的都城。

    冬天,莒国人因为曾经履约引渡了庆父,这时候就到鲁国来索取贿赂。鲁国人不肯给(或者也许是莒国要的太多了)。季友反倒带兵把莒国人打了一顿,俘虏莒国君的弟弟。

    季友前后有功,鲁僖公就把汶阳之田和费邑,赐给季友做封邑封地。季友成为最有实力的卿族。

    鲁僖公二年(公元前658年)

    卫国刚刚被狄人攻破,国人都流亡了。卫文公带着难民住在曹邑,生活条件很差,而且这个城也小。于是春天,齐桓公召集诸侯,在东门的楚丘修筑一个新城,叫卫国人迁移进去,作为卫国新的都城。卫文公非常感激。卫国人住在新的都城,过的很好,都忘了自己曾经亡国,而邢国人住在新城,则好像回家一样。

    齐桓公成为霸主并不是靠着对诸侯打打杀杀,恰恰相反,而是救燕国、复卫国、存邢国,净给诸侯做好事了。

    虢国在河南西北角的三门峡地区,从前收容了晋国被杀余的群公子,并且一再北上进攻晋国,但是晋献公按大司空士蒍的建议,一直忍着,等虢国折腾得自己国内众叛亲离了,再说报复。

    这时,晋献公觉得是时候了,打算进伐虢国。但是要经过虞国的地面(山西西南角的平陆县),而虞国跟虢国是联盟,下边大夫荀息出主意说:“您何不以屈产之乘、垂棘之璧来请求借道于虞国呢?”

    屈产之乘,是屈产这个地方出产的宝马,垂棘之璧,是垂棘这个地方出产的美玉,晋献公舍不得,说:“那他们拿了我们的东西,却不借道给我们,怎么办啊?”

    荀息说:“小国事奉大国,我们是大国,它是小国,它怎么敢说话不算呢?”

    晋献公说:“宫之奇是个狡猾的家伙,一定劝他们不要借道的。”

    荀息说:“宫之奇这人,比较懦弱,一定不敢强谏,而且他跟虞君从小一起长大的,虞君对他不太当回事儿。”

    于是晋献公派荀息带着这两样宝贝,去虞国请求借道。宫之奇连忙劝阻虞公,说:“晋国的使者拿来了这么多好东西,说话还这么好听,一定是要做对我们不利的事的。”

    虞公不听,于是借道给晋国。并且虞国还帮着晋国出兵,一起南下打虢国。

    夏天,晋国大夫荀息、里克带兵南下,进入虞国境内,汇合虞军,南下伐虢,攻占虢国的要地下阳。但是晋军也力不足以灭虢,随后几年就又按兵不动。

    荀息很了解虞公君臣,知道虞公和宫之奇一起长大,所以不会很尊重和敬重地对待宫之奇的意见。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荀息能收集到这些信息,也是不容易啊。宅男是做不到这个了。

    冬天,楚成王已经在位十四年了,十四年基本上没对外用兵,这时候他已二十多岁,觉得对内安民也做得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开始对外用兵了。发兵北上中原,进攻中原中部的郑国,俘虏郑国大夫耽伯。然后回去。楚成王伐郑的原因是,嫌郑国听从于北方霸主齐国,而不追随自己。

    鲁僖公三年(公元前657年)

    这时的蛮夷,就是东夷、北狄、西戎、南蛮(楚国)了,齐桓公跟山戎、北狄都交了手,就差跟南蛮了。

    秋天,齐桓公在宋桓公在阳谷会盟,商议伐楚事宜。以所以跟宋国谈,因为宋国在中原东部,是齐军南下中原以南的楚国的必经之地。

    冬天,楚成王再次派兵北上伐郑。郑文公受不了了,打算下城向楚国求和。这就等于背叛齐国霸主,改与楚国结盟。楚兵一再来打的目的也是如此。郑国大夫孔叔说:“不可。齐国正在联络诸侯,要帮助我们,我们弃掉人家的大德不顾,这样对国家是不祥的。”

    于是郑国勉强支撑。楚军未能得志,退去。

    齐桓公从阳谷会盟商议伐楚回来,这一天,他和夫人蔡姬到苑囿里划船玩。蔡姬来自蔡国,在河南东南部,淮水沿岸,所以不怕水,自己在小船上左荡右荡,使劲摇晃船。齐桓公给晃得大惊失色,蔡姬哈哈大笑。齐桓公喊:“别晃了,别晃了,我掉下去就上不来了!”蔡姬根本不听,晃得有声有色。船儿靠岸以后,齐桓公俩腿哆嗦着爬上了岸,这时他已在位29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老人家爬上岸,就气得要命,当即打发人,命蔡姬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蔡姬哭哭啼啼坐车回了蔡国了。但是齐桓公也没有派人去说离婚,只是叫她好好反省反省。

    蔡姬的哥哥蔡穆侯,最近开始与楚国通好,觉得妹妹受了污辱,干脆一拍案子:“他不要了,我们还不要他了呢。”于是,把蔡姬转嫁给了他人。

    齐桓公闻讯,准备伐蔡。等于是蔡国给齐桓公戴了准绿帽子。

    鲁僖公四年(公元前656年)

    齐桓公开会的时候,用的服务生都是聋子,以免听了机密的话,泄露出去。然而有个聋子大名东郭牙,特别厉害,有一次,他根据齐桓公说话时的愤怒表情和口形以及胳膊挥舞的方向,于是就判断出来了,老齐是要打莒国。随后,他为了显示自己的小聪明,就散布出去。

    消息遂走漏。齐桓公和管仲于是只得取消伐莒计划,随即抓来东郭牙,问他如何打探到这机密的。东郭牙说了,齐桓公只能怪自己不慎。

    春天,齐桓公召集鲁僖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穆公、曹昭公,组成八国联军,南下讨伐蔡国。

    打区区的蔡国,不需要八国人马,齐桓公此举只是个幌子,目的在于随即入侵楚国。为了避免泄露机密,所以在联合诸侯的时候,以伐蔡作为名义。

    蔡国哪里能支,当即溃败,蔡穆侯逃窜。

    联军随即向西一百里,猝然来到楚国北境的召陵(河南中部的偃师,楚国北境已经涵盖中原南部)。

    但是这次联军攻楚的行动,机密可能还是泄露了。楚国都城在召陵以南八百里的江陵(郢都),楚成王派出的使者带着若干军队,已经北上到召陵。

    使者来求见齐桓公,问道:“君处于北海,我们在南海,就像风马牛不相及,没想到你们来到我国的地盘。”

    “风”是交配的意思。我们两国一个在荒南,一个远东,好比一个是马,一个是牛。马不会找牛交配,牛也不会跟马做爱。所以啊,您也不必找我们打仗。

    管仲说:“从前,我们祖上的姜太公,得到周天子批准,可以征伐天下诸侯,维护周室尊严,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你们的穆陵关,都是我们祖上管的地面,我们怎么不可以到你这里来!你们该进攻苞茅不进攻,导致王室无法祭祀,酒都弄不出来了,我们所以来征伐你们。另外,从前周昭王南征,但是没回来,我们也来问问。”

    当时酒要过滤和浓缩一下,还没有蒸馏法,而是用苞茅编的滤器,楚国产这个,该给天子上贡没给,导致王室没法弄出好酒。

    周昭王是周朝早期的一任天子,曾经出兵征讨长江流域,据说平叛了26个小国,但是胜利班师回来,在汉水之上全军淹死了。据说,当时是可恶的楚国人为了抗拒周天子,拿树胶粘合了船板,拼凑成船,送给周昭王坐。周昭王坐船到中流,船只解体,于是淹死。这也是楚国的罪状。

    楚国使者说:“该上贡没上贡,是寡君的罪过,我们以后岂敢不继续上贡。至于昭王死在汉水上,这个就不怪我们了,我们当时还不住汉水呢。你们去问问汉水边上的诸侯吧。”

    第一个罪过,楚国人服法了,但第二个罪过,则说我们国家当时还没到汉水那儿呢,我们不在犯罪现场。这“南蛮”居然把大管仲都给考证输了。这实在也是太多年前的事了,管仲也搞不清了。管仲嘎巴嘎巴了嘴,一时再找不出理由。

    谈判没有达成什么共识,楚使者离去。

    于是,齐桓公命大军继续南下,驻在楚国的陉山关口。继续吓唬楚人。

    齐桓公不愿意真的侵入和攻击楚国,原因大约有二,第一是觉得未必有战胜把握,第二是如果大打一场,齐楚必然从此连年鏖战结仇,中原诸侯的秩序就会大乱,并非好事。还是控制战争规模比较好。

    夏天,齐国的八国联军还在陉山吓唬楚人呢。以八国军队来伐,而且全是中原和山东的知名诸侯,这在历史上,武王伐纣以来还是第一次。楚成王考虑再三,也不敢对联军动武。可是联军就是不退去。楚成王只好服软,派大夫屈完到联军这里求和谈判。

    齐桓公看楚国人来谈判了,于是出于礼仪,从陉山退军回召陵,表示出合作和欢迎的态度。

    屈完来了,齐桓公命八国军队列阵,自己和屈完同乘一车,进行检阅。当时不叫检阅,叫观兵。目的是干嘛呢,就是以武力给楚国人留下个深刻印象,使得楚国人不得不臣服,并且以后也不敢再动。如果不观下兵,就讲和,太脆弱了。

    齐桓公在战车上,对屈完说:“你看诸侯都追随在此,这岂是寡人了不起,是他们的先君和我们先君素来相好,他们继续其好,所以如此。你们也和寡人相好,如何?”

    这话说的很客气,同时告诉楚国,我们的联盟阵营,是有着稳固的历史基础的。

    屈完说:“您这样照顾敝国,辱收寡君,是寡君之愿也。”

    我们大王愿意跟您同好,谢谢您啦,这是您给我们的福气。

    齐桓公乐了,也松了口气。一高兴,得意忘形,又想来点厉害的,给楚国人点颜色看看,说道:“以此大军为战,谁能抵御的了?以此攻城,哪个城能不破。”

    屈完说道:“君要是以德来抚绥诸侯,谁敢不服?若是以力,楚国以北方方城为城墙,汉水为壕沟,君的大军虽众,也无所用之。”

    凭借方城山、汉水的险要,你们人多也打不进来。还是讲点德,争取下与国吧。

    齐桓公给憋了个大红脸,赶紧改口说别的了。

    当时的霸主也好,天子也好,要想征服别人,首要是德赛过别人,而不是靠武力。

    于是,屈完代表楚成王,和齐桓公等诸侯,在召盟盟誓,宣布楚国与齐国等诸侯盟会,互相和平,不相侵伐。

    一时之间,环宇四合都安宁了。

    从前,晋献公的正夫人齐姜死后(太子申生的妈妈),晋襄公就想把自己宠爱的骊姬提拔为夫人。这样重要是事情需要占卜决定。占卜的人用乌龟壳占卜了一下,结论是不吉。又用蓍草占卜了下,结论是吉。

    晋献公说:“那就按蓍草说的办吧。”

    占卜的人说:“遇上矛盾的时候,应该按乌龟壳说的办。”

    乌龟因为岁数大,见多识广,用乌龟壳占卜最好了。好的灵龟的壳,价值不菲,经常是外地诸侯进贡来的,甚至来自海边。占卜的时候,在龟壳上钻眼,一烧,裂出纹路,显示出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就是对占卜的人所提的问题,比如立骊姬为夫人,是吉吗?所做的yes、no的回答。这次乌龟壳的纹路,读出来的是no。

    但是晋献公不听,非按蓍草占卜的结论来。

    于是,立了骊姬做夫人。

    如今,太子申生的形势是越来越严峻了。长期住在外地的曲沃,又多次带兵打仗,各种谣言都说他要恃功拥众叛乱。晋献公对此是宁可相信的,他从前逐杀群公子,对亲戚们都不相信,对儿子也是一样。

    于是,晋献公打算立骊姬生的奚齐为太子,他随即和梁五、东关嬖五等大夫们研究了一下,定下了个计谋,给申生找“叛乱”的具体证据。随即,按“计谋”规划的,骊姬就对驻在曲沃的太子申生说:“你爸爸昨夜做梦,梦见你死去的妈妈了。你赶紧祭奠你妈妈吧。”

    鬼饿了,就会显梦,子孙要祭祀他。

    按照周朝规定,祭祀用的腊肉,完后需要送给老爹,让老爹也尝尝。

    于是,申生在曲沃祭祀完了,就奉着腊肉和祭酒,送到绛城来了。

    骊姬遂在酒肉里放进毒药,然后端上来给晋献公吃。

    晋献公按照仪式,吃之前,先撒酒祭地,结果地立刻发生化学反应,地面隆起个土包。晋献公和旁边的人都很奇怪,于是把祭肉拿起,分给狗吃,狗立刻蹬腿死亡。还是不确定,于是揪过来一个小侍臣,叫他也吃这肉。侍臣哭着吃完——他也看见刚才狗的下场了啦,没等眼泪干掉,也当场中毒死亡。

    “好哇,太子投毒,太子要造反啦!”晋献公喊属于他的台词。

    既然有了撒毒的证据,朝臣也都看见了,晋献公就有了废太子和杀太子的理由,立刻传令到太子驻地,逼太子申生自杀。

    太子申生的幕僚赶紧跑来商议,劝他找老爹辩白。申生说:“我父亲宠爱骊姬,没有骊姬的话,他睡觉不安,吃饭都吃不下。我若是辩驳,骊姬就得被治罪。我父亲老了,又不喜欢我,他没了骊姬,人生不乐。”

    “那您就逃跑吧,跑去别的诸侯那里。”

    “我被了这样的罪名而出,哪个诸侯会接纳我呢?”

    十二月,太子申生自缢于曲沃。申生虽然是恭敬孝顺,但也道德洁癖较甚,认为自己有不容于父、逃避父亲惩罚的罪名,诸侯不会接纳我,或者是自己有这样的罪过,耻辱面对诸侯,于是自杀。换了刘邦的话,肯定想办法接着跟老爹周旋。

    申生之败,也是因为过早带兵打仗,参与国事,从而形成了一定的势力,有一些追随的大夫。后来清朝的康熙皇帝的长子胤礽,也是当太子带兵参政太早,跟老爹产生权力纠葛,乃至形成了一个太子党,威胁了康熙的皇权,最终被废。看来,任何接班者,如果想顺利接班的话,最好不要提前太早参政。而如果接班的可能已经落空,不如早点离去,以避免伤父子之情,弄得父亲最后不得不对他下手,贻笑于人。

    骊姬又对晋献公说:“申生投毒之事,二公子重耳和三公子夷吾也都知道,但是不上报。”等于是同谋。于是,这俩公子闻讯,不等父亲来抓,都跑去了各自在边境上的封邑,蒲城和屈城。

    鲁僖公五年(公元前655年)

    当初,晋献公叫重耳、夷吾俩孩子分别去驻守蒲邑和屈邑,随后,就叫大司空士蒍去领着人,给这俩地方修上城墙。结果士蒍施工很不认真,城墙里边,弄了很多柴禾当墙骨(没用好木头)。于是,晋献公责怪士蒍,士蒍下拜谢罪,说:“臣听说:‘没有丧事却忧愁,那忧患肯定要找来。没有敌警却筑城,仇人肯定要借据这个城。’(这是一种负面情绪对祸难有吸引力的理念。)既然是要给未来的仇人修城用,那何必严格施工呢。不执行命令,是不敬,给仇人加固地盘,是不忠。没有忠和敬,如何事君?诗云:怀德惟宁。国君修德而固住儿子,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何需修城。”他是故意没好好修城。

    春天,晋襄公派寺人披带兵来伐蒲城。果然,从前修了,现在却又要打这里。重耳在蒲城里,蒲城人打算抵抗。重耳不许,说:“我全靠着父亲,才有了自己的俸禄,于是凭此收聚了你们这些追随者。现在因为有追随者了,就跟父亲战斗,这是最大的罪过。我们不如逃跑吧。”

    于是,二公子重耳跳墙而走,寺人披追来,抡着宝剑就砍重耳,结果斩掉了重耳一段衣袖。重耳抱着脑袋跳过墙去,带着一帮跟班落荒而逃,出奔到附近的翟国(狄人的国度)。

    晋国的三公子夷吾,则从国都逃到晋国边境城邑屈城,是他自己的封地。

    晋献公派大夫贾华,率兵攻打屈城。夷吾守不住了,也只得逃跑。他说:“我二哥跑去翟国了,咱也去翟国吧。”

    他的跟班郤芮说:“咱比他去的晚,也往那儿跑,更是证明跟他是一起阴谋谋反的啊,罪名更洗不清了。不如去梁国(小国,在黄河西岸),梁国离秦国近,可以为援。”黄河自北向南而流,左右分开陕西、山西,晋国在山西西南部,秦国在陕西中西部。陕西在黄河西。黄河流到山西最西南角,大拐弯(于崤山、函谷关处),然后东流经过河南中原,于山东北部入海。

    于是,夷吾带着人,逃奔梁国,梁君接下。

    夏天,鲁国的公孙兹去附近的小国牟国,替鲁僖公娶媳妇,随即把她迎娶来。

    齐桓公、鲁僖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穆公、曹昭公,八国诸侯在首止会盟,与王子郑会见,商议如何安定周室。

    周惠王的大儿子王子郑、二儿子王子带,都是周惠王和王后所生,但王后喜欢子带,所以总说王子郑的坏话,所以周惠王有废了王子郑之心。

    王子郑于是派人去求齐桓公帮忙,齐桓公就召集诸侯搞了这次会盟,商议想什么办法,可以支持王子郑的嫡子嗣君位子。郑文公也参加了这次会盟,周惠王就派周公宰孔也赶来盟会,私下对郑文公传话说:“我是要立子带的,现在齐侯他们在这里开会乱搞,你不要掺合。你去跟楚国联系,再以晋国为辅助(晋国从来未参加齐桓公会盟,对齐国不即不离),你们一起支持子带。大约可以让我逞志。”

    郑文公这几年,本来应该和别的诸侯一样,每年去朝拜霸主齐桓公(并且带上宝货),但是郑国总是徘徊在齐楚之间,就有几次没去,正怕齐桓公惩治他,这时又见天子命令他脱离齐国,于是觉得有恃无恐,当即就逃盟而去。不开会了。

    大夫孔叔劝谏:“国君不能太任性轻易地变啊,这么乱变,人们跟不上你,就失去亲近你的人了。没有亲近的人,肯定会倒霉。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郑文公不听,还是带着军队逃盟而归了。

    楚国令尹子文(斗谷于菟)带兵出征,灭掉弦国(河南南端)。

    秋天,晋献公准备再次伐虢。派人又去虞国借道。虞国大夫宫之奇赶紧再次进谏:“虞国和虢国互为表里,虢国亡了,虞国就会随之而亡。不能挑动晋国的野心啊,一次就够了,难道还要第二次吗?谚语说:唇亡齿寒,说的就是虞和虢啊。”

    虞公说:“晋国和我们是同宗,岂能害我?”都是姬姓,晋国国君始受封者是周成王的小弟弟叔虞,虞国的首任国君,大约是周文王的二叔虞仲。

    宫之奇说:“虢国的首任国君虢仲,是王季(周文王的爹)的儿子,还做了周文王的卿士,功勋的记录都藏在王府,跟晋国也是同宗啊。可是晋国都要灭亡虢国,又如何爱我们虞国呢?而且,我们虞国跟他亲,能比曲沃桓叔、曲沃庄伯(晋献公的祖爷爷)跟他还亲吗?可是他把桓叔、庄伯的族子族孙全部诛杀了。这些人有什么罪,不过就是威逼了他的君位罢了。亲人威逼了他的君位,尚且被杀,何况我们这八杆子够不着的外亲呢?”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实在是无可反驳了。

    虞公说道:“我祭祀时候,给神供应的祭品,又丰盛又干净,神一定会保佑我的。”(无语了)

    宫之奇说:“臣听说,鬼神不是非得亲某个人,谁有德他就跟谁亲。如果晋夺取了虞国后,修德,并且也给神上好的供品,难道神会非得把那东西吐出来吗?”(神是个孩子气的东西,就知道吃,谁的祭品他会不吃啊。)

    虞公没话了,但就是不听宫之奇的。

    于是,答应晋国使者,允许借道。

    八月,晋献公亲自出征,这次是带着志在必得的架势,穿过虞国,杀到虢国(河南西北角三门峡),围攻都城上阳。

    虢国确实实力不弱,被围攻三个月,十二月,晋国灭虢。虢公逃奔洛阳。

    这期间,如果虞国断掉晋军的后路,夹攻晋国后身,则晋军必大败。他借道给晋国,就等于设陷阱以拜晋军了。这是转假虞灭虢之计,为火中取栗之计的办法,是破解之道。虞国就可以趁机宰割晋国,并且叫虢国割地感谢他,一举而居于两国之上。可惜虞公执迷不悟。

    晋献公灭掉虢国,回来经过虞国,就住在虞国馆驿里,然后突然袭击,占据虞城,灭掉虞国,抓住了虞公和众多大夫,其中有个虞国大夫名叫百里奚,也被俘了。而宫之奇则事先举家逃跑了。

    荀息把当初献给虞公的宝马,从宫里找到,还有玉璧,牵着马,拿着璧,来到晋献公跟前,说:“璧是什么都有变啊,马则是马齿加长了。”

    马齿加长,就是马老了。而玉则没有磕破什么的。当时送东西不送金子,那时金子也极少,最值钱的玉。玉是按双来了,若干双好玉可以换一大块土地。玉象征着君子的道德,也是贵族们独享的,匹夫(老百姓)是不可以带玉的,匹夫带玉那是犯罪。老百姓带玉是宋朝以后平民社会的特点。“玉”这个字是“王”字加一点,表示王族佩带在腰间,是区别君子与庶民的标志。故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说法。

    晋国西边是秦国,在位的国君是秦穆公,这时在位到了第七年,年纪很轻,此时到了娶媳妇的年龄。晋献公的大闺女,就是申生的亲姐姐,也到出嫁年龄了,于是,晋献公把大闺女嫁给秦穆公做夫人,称为穆姬。随嫁需要有一帮使唤人,称为媵人,也就是奴仆。于是,晋献公把虏到的虞国大夫百里奚变成奴隶(俘虏的命运就是奴隶,俘虏没有人格和地位了),作为媵人,伺候着穆姬,前往了秦国。

    秦穆公与穆姬结婚,从此开始了所谓“秦晋之好”。

    鲁僖公六年(公元前654年)

    夏天,齐、鲁、宋、陈、卫、曹,六国联兵伐郑,讨伐郑文公去年逃盟之罪,不跟着齐桓公保周王室太子,却去支持老二王子带之罪。围攻郑国新密。

    郑国这时候,果然已经与楚国联络,与楚国建立盟好。楚成王亲自率军北上进攻许国,以救郑国(类似围魏救赵)。

    诸侯联军于是放弃围郑地,改南下救许(在郑国南八十里,今许昌,弹丸小国)。

    楚成王见诸侯之师已解郑国之围,鉴于从前跟齐国在召陵盟誓过相好不打仗,此时目的也达到,于是撤兵回国。

    冬天,蔡穆侯自从挨了齐桓公的八国联军打,已经改投奔臣服于楚国,他于是替楚国出面,跑去许国,游说许国僖公:“如今郑国已经叛齐,寡人也早与楚国盟好,君侯北面是郑,东面是我们,南面是楚,如此形势,应该看清才好,不如归降楚王,可保楚王不再兵临贵国城下。”

    许僖公无奈,说道:“若是归降,楚王能给接受吗?”

    蔡穆侯说:“楚王方欲招徕诸侯,怎么会对君侯这么干呢?”

    于是蔡穆侯南下找到楚成王,报告许国愿意归服楚国。楚成王大喜。楚成王当即领兵北上。那许僖公则光着膀子,自己捆了,嘴里叼块玉,表示自己是死人了,后面跟着个大棺材车,大夫们穿着丧服,出城投降。楚成王迎住,焚其棺材,解其束缚,受其投降,以许国做自己的附庸。

    于是中原局势,南风开始高涨。郑、许、蔡这几个中原南部诸侯,皆附楚。这是周惠王为了立二儿子子带的私心,在诸侯中挑拨离间的后果,也是势出必然,郑许蔡离楚国更近。

    鲁僖公七年(公元前653年)

    春天,齐军再次伐郑,讨伐郑国逃盟而附于楚国之罪。

    郑国大夫孔叔着急了,对郑文公说:“谚语有说:‘心则不竞,何惮于病(受辱)’。已经打不过对方了,就不要怕丢脸(意思是向齐国求饶)。现在国家已经危险了,下城请服吧。”

    郑文公还是怕丢面子,说:“我自有办法,你等着看我的吧。”

    孔叔说:“朝不及夕,哪还有时间再等啊。”

    郑文公想了个办法,就是把国内颇有权势的大夫申侯杀了,然而对外宣称,自己当初逃盟,都是申侯怂恿的结果。以此讨好齐国,同时给自己开脱罪名。其实,是他自己受了周惠王派出的使者周公宰孔的调拨,背叛齐国的。

    秋天,齐桓公召集鲁僖公、宋桓公、陈国太子款在宁母会盟,商议如何解决郑国的事情。郑文公派自己的太子华,也跑去旁听了,准确地说,是听这会议有什么决议,然后传达给自己,再看自己能不能接受。总之,是谈判郑国回到齐国联盟里边的条件。

    郑文公的太子华在会议期间,就对齐桓公说:“我国的泄氏、孔氏、子人氏,这三个卿族,实际上是违逆君的意愿,非要撺掇国君背叛您的。如果您能帮着除去这三家,使得郑国重新归附您,我愿以郑国做您的内臣,则您什么利益要求,无不能求到。”

    太子华的意思,是借助齐国力量除去这三家,自己独掌郑国,使郑国向齐称臣,齐向郑索取什么,郑都给。这等于是出卖国家,以求自己的权位。

    齐桓公打算接受,管仲反对说:“君以礼和信来使诸侯相随于我们,服从于我们,最后却以奸(阴谋诡计)来告终,非得这样才行吗?儿子和父亲之间不搞奸计,这叫作礼,遵从国君给的命令(郑文公命子华出使的命令),这叫作信。违背这二者(如子华这样),就是最大的奸。笼络诸侯,最后以阴谋诡计来获得成功,是不可取的。”

    齐桓公说:“诸侯两次讨伐郑国,都没有成功,如今他们内部有衅(如子华这样背叛父亲),顺着这个良机,令郑国臣服,不也好吗?”

    管仲说:“您若对郑国用德,再加以训诫,然后郑国不听,您再率领诸侯讨郑,郑国将忙着免去灭亡,都顾不过来,岂能不害怕?如果收揽一批郑国的罪人,以临于郑国(齐国自己做事不当),郑国就有了(正义的)借口和理由了,怎么还会怕呢?而且,我们召集诸侯是为了崇起道德,结果开会把奸给作为决议,如何给后代们看(叫后代学)啊。您不要答应子华,郑国一定会接受盟会的。子华既然身为太子,却想求助于大国,以削弱其本国,他自己迟早要不得好死。而且,郑国有叔詹、堵师、师叔这三个良臣,我们想离间他们,也是做不到的。”

    齐桓公应允。于是拒绝子华的建议。子华因此得罪于郑国,几年后果然被其父亲郑文公诛杀。

    冬天,郑文公果然接受这次会盟形成的谈判条件,跑来与齐国会盟。郑国回到齐国阵营。

    管仲做事看重长远,讲求手段的正义性,反对阴谋诡计,所谓的“诈谋”,称之为“奸”,确实是维系长远的根本啊。如果硬是连结子华,跑去分裂郑国,齐国未必得逞,反倒弄得自己脸上很黑,没有霸主的德行了。因此也无法长久做霸主了。后来孟子总说齐桓公这种霸主是霸道,以力服人,实在是大谬也。孟子又说“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意思是实际靠的是力(武力),但假借了仁的外壳和样子做事,这样能成为霸主,而本人就是特有德,自然而然地做仁的事,这样能成为王。这就是王道、霸道的区别了。但也不能说齐桓公、管仲全靠以力服人,即便做事有仁的样子,也是假借了仁。一个人做事的动机,怎么能识别和判定呢?若是一辈子事事都“假仁”(假借仁),那也就是仁了。而纯粹出于本人就有道德,于是做仁的事(真仁),这恐怕也只有理想主义者才会奢求吧。

    闰月十三月,周天子惠王在洛阳驾崩了。太子郑生怕弟弟王子带在妈妈在帮助下,趁机政变,夺了自己的嗣君之位,于是密不发丧,而去通报齐国。

    鲁僖公八年(公元前652年)

    春天,齐桓公、鲁僖公、宋桓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陈太子款,还有周王室代表,在洮城盟会。会议统一思想,一致宣布支持王子郑为王。

    周使者带着这个盟书,跑回洛阳,给王子郑看了。王子郑这才有恃无恐,对外发丧,继而登上王位,是为周襄王。他的弟弟王子带只能把夺位的想法,暗暗压下。

    这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匡扶了周襄王的王位。

    冬天,一直紧密追随齐桓公的宋桓公病死了。

    临死,他叫来太子兹甫,说:“你以后继位,好相从事。”

    兹甫说:“子鱼比我年岁更大,而且为人仁,父亲立他吧。”

    兹甫是正夫人生的,法定太子。而子鱼是兹甫的庶兄,也就是妾生的。当时并不讲先来后到,先来的往往是妾,夫人则是从诸侯正式聘娶来的公女。子以母贵,夫人生出的儿子,虽然年纪比妾生的小,但也是法定继承人。

    兹甫反复如此请求。宋桓公于是叫来子鱼,要子鱼做继承人。

    子鱼推辞:“能把国家让给别人,仁孰大焉?我不及也。而且,这样也不顺传统。”

    说完,跑着退下了。

    于是,兹甫继位,是为宋襄公。

    这里,没必要研究宋襄公是假仁而让,还是真的,这里倒体现了“仁”的定义是什么。仁就是自己有欲望,想要实现,就想到别人也有别人的欲望,他也想实现,我愿意促成之。有这种心理,就是仁。仁本来就是“二人”。

    宋襄公想到自己愿意继位,子鱼或者别人也有这样的欲望,于是乐意别人实现其欲望,就是一种仁的心,外在的体现,则是让。

    宋襄公说子鱼是仁人,因此,配得上当国君。子鱼说他连国家都能让,这体现的仁,比什么都大,比我的仁还大啊。他更配当国君。

    也可见,当时为君的一个素质要求,就是要仁。此外,又有管仲说的礼和信。这些,都被一百多年后的孔子总结在他的学说里了,所谓仁义礼智信。孔子的学说,是总结继承了几百年的贵族价值观传统。

    宋襄公继位后,认为子鱼仁,就让子鱼担任左师,听政(做执政官),于是宋国大治。

    鲁僖公九年(公元前651年)

    夏天,齐桓公、鲁僖公、宋襄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一起在葵丘(河南兰考)会盟,周襄王的使者周公宰孔也来了。

    周襄王(原王子郑)因为是齐桓公帮着登上王位的,还特派宰孔给送来了胙肉,就是周王室祭祀祖先周文王、周武王的牛肉,这是高级金贵的东西,是周文王周武王在天之灵吃的。

    宰孔说道:“天子刚刚祭祀了周文王周武王,派我赐给伯舅胙肉。”

    伯舅是对异姓诸侯君长的称呼,同姓则称叔父。

    君赐臣东西,臣必须下拜。齐桓公赶紧要下去下拜。宰孔接着说:“天子还有命令,因为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爵,不要下拜。”

    说齐桓公接受胙肉时不必下拜。

    齐桓公说:“天威不管离得多远,都像压在人的脸前,不到一尺,小白怎敢贪天子之命,而不下拜。我就怕若不拜,上天发怒,令我一个跟头栽倒,倒使天子丢了面子。岂敢不拜?”

    于是走下堂,下了台阶,跪倒下拜。然后再登上台阶,上堂,接受胙肉。

    这种下拜称为降拜,不是就在眼前跪拜,而是远远下堂,到堂下拜,是更高级的礼仪。

    齐桓公重视礼仪。这种礼仪,不论天子诸侯之间,诸侯与其臣下之间,都要一概遵循,整个天下,包括诸侯内部,霸主与诸侯之间,才能稳定和谐,秩序井然。

    春秋时代的人在室内是跪坐,跪坐在席子上,在此姿势下,互相下拜,感觉算不上多屈辱。受拜的人也是跪坐在席子上。和后代的人家高坐在椅子上,这边噗通跪地上嘣嘣刻响头,这种屈辱相比,此时更是礼罢了。而且,拜也有要求,是双手叠合触地,额头至于手背,或者手背前方的地上。嘣嘣磕响头也有,叫作顿首,只有在犯了死罪求活的时候,才用。相伴随是还要把帽子也摘了,叫“免冠顿首”。

    当时也没有磕头的说法,磕头是后来的俗称。

    不管怎么样,齐桓公算是知礼了。

    这时周天子的直辖地盘,怕是还没有齐国大,国力更还不如郑国,但是礼仪不能怠慢了。如果齐桓公不尊重天子,他下面的人也会学者不尊重他。

    这个会盟一直延续到秋天,齐桓公又与诸侯一起盟誓:“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诸侯相约,奖励王室,不可堵塞水源,不可囤积谷米,不可废长立幼,不可以妾为妻,不可使妇人参政。”后三句话既是说给周襄王的老妈听的,吓唬她的,也是告诫各家诸侯的,诸侯闹出的内乱,乃至牵连形成的国际战争,都是废长立幼,以妾为妻所导致的。

    齐桓公的历次会盟,这次最为瞩目。

    九月,晋献公病得要死了。当初,晋献公杀死太子申生,赶走二儿子重耳、三儿子夷吾后,就立骊姬的儿子奚齐当了太子。并且命大夫荀息当奚齐的老师,因为奚齐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晋献公这次临死前,就把荀息叫来,说:“现在奚齐很小,全要你受累了,你怎么弄啊?”

    荀息说:“我竭尽肱股之力,再加上忠贞,能成功,是凭了您的威灵,不成功,我就以死殉之。”

    晋献公方才略为安心,随即,他死去了。

    荀息说的话,并不吉利,暗中体现了,现在国内形势很不好,奚齐未必能稳固住君位。

    这是因为,国内正有三股力量要造反,叫作“三怨”。就是太子申生、二公子重耳、三公子夷吾,虽然死的死,逃的逃,但是他们的跟班、相与的大臣,还颇有一批,都怨着晋献公,所以晋国人称之为“三怨”。

    荀息带着个孩子,要和这“三怨”斗争。

    晋献公因为逐杀了群公子,如今托孤的时候,都没有本姓的宗族贵人可以托付,只能托给一个来打工的臣子荀息。荀息并非从前的执政官,晋献公又一贯抓权——对宗族子弟都不信任,更不可能大权交给臣子,所以荀息不可能有多大的势力。这样的人,如何保护得了奚齐。

    里克是“三怨”的带头人。他从前跟太子申生关系好,替申生着想,所以怨着晋献公。但是申生毕竟死了,所以他只能意图保重耳归位。这就和“三怨”里边重耳那一帮人,目标一致了。夷吾毕竟是老三,怎么都轮不到他,未来能弄个执政官当当就不错了,所以夷吾帮也愿意帮忙。

    晋献公过早让申生等人从政带军或者守城,就使得这三个公子都有了一批在职官员的追随者。

    里克准备杀奚齐了(骊姬的儿子),他先来找荀息,毕竟是以前的同事,说道:“如今三怨就要发动了,并且有秦国在外面帮忙,你打算如何?”

    荀息说:“我将为他殉死。”

    里克说:“死了也无益于事啊,何必呢?”

    荀息说:“我已经答应先君了,不可以有二心。虽然无益,我也无所避之。而且,人谁不要向善,谁不如我?我想不二,而能说别人不许这样吗?”

    意思是,我要忠贞不二,别人也是追求善,追求不二的,所以,三怨之人,对自己的主子忠贞不二,要杀奚齐,我能不许他们这样吗?所以,他也不会制止里克等人效忠于三公子的“作乱”行为。那不制止,怎么办呢,自己也只有为奚齐殉死罢了。

    荀息试图在正义和忠贞中,获得各方面的圆满。而这圆满的办法,就是不和三怨对打,而是自己死。

    冬天十月,里克派人,在奚齐给老爹守灵的地方,把奚齐杀死。守灵不在宫中,而是出居到一个破房子住着,所以防守不严。

    荀息于是找了跟绳,准备按自己说的,殉死。骊姬赶紧派人来找他:“你不能死啊,虽然主子没了,但还可以立卓子啊。”卓子是骊姬的妹妹生的。

    于是,荀息只得忍耐,收起绳子,把卓子立为国君。

    按理说应该停灵五个月,再去下葬。但是这样停着,卓子没有国君的名分,晋国国内更要乱。于是荀子当即奉着卓子(也就五六岁),出城把晋献公安葬了。于是,卓子正式成为国君。

    十一月,里克与群臣上朝,突然发难,把卓子也杀死了。

    荀息一看,自己的使命终于全部完成(还白添了卓子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于是,自杀而死。

    荀息也算是忠贞了。

    晋献公百般周全,把大小儿子都驱逐出境(不止重耳夷吾),但是自己死得早,奚齐还没长大,因为自己抓权多,朝中又无重臣,终于没保住他属意的儿子。死后不到俩月,俩孩子全部毙命。

    英雄难过美人关,晋国的这些内乱,都是晋献公自己找的。不过,他把晋国一个原本偏僻狭小的国家,发展成了二流的诸侯,功绩不可抹煞。他所建立的独特的异姓官员政府,也是别树一帜的成功之举。

    里克、丕郑父完成了清除道路工作,就派人去翟国,请重耳回来为君。这个时候,夷吾帮的,也分道扬镳,本帮的大夫吕饴甥等人,也派人去梁国,邀请三公子夷吾回来继位。

    重耳、夷吾在申生犯事以后,被老爹追杀,分别跑去了翟国和梁国。

    重耳这时候是人气更高的,他即位也更顺。但是,形势并不那么简单,夷吾帮的吕饴甥提出了个重要策略,就是通知夷吾结好秦人,请西边秦穆公帮忙,武装支持夷吾为君。追随夷吾流浪的跟班郤芮,也持此观点,他对夷吾说:“不如贿赂秦国以土地,以求秦国帮忙,纳您回国。否则,国家就是重耳的了,我们又何必舍不得土地。未来入国,您能得民的话,土地又算得了什么,还可以再发展嘛。”

    夷吾觉得这主意好,于是,就从自己流亡所在的梁国,派人向西去秦国的都城雍城(陕西凤翔)找秦穆公。秦穆公这时候二十几岁,是个年轻小伙子,地处偏僻之地,虽然是从前周天子的西周故地,但是周天子迁都洛阳后,这里到处都挤满了戎狄部落,文化经济落后。夷吾派人向他许诺,武装送夷吾回国,就割出西河之地给秦国。

    黄河的南北流向部分,左右隔开陕西、山西,陕西在西,山西在东,晋国在山西西南角,但黄河以西的陕西东缘,也有晋国领土。都是趁着周天子东迁后,侵得的。

    秦穆公的意见变得至关重要。

    而逃奔在翟国的重耳,离秦国也远,并没有向秦国提出此交换条件。

    最后,秦穆公接受夷吾的请求,发兵到梁国(也在黄河西),取了夷吾和他的跟班郤芮,向东渡过黄河,进入晋国。

    这时候,齐桓公听说晋献公已死,晋国内乱,连死二君,于是亲自带领诸侯之军,远行三千里,来晋国平乱来了。到了汾河地区的高梁,齐桓公听说秦军送夷吾回来继位了。齐桓公命大夫隰朋率军继续前行,会合秦军,一起送夷吾入绛城继位(山西西南部的冀县),自己则返回齐国。

    夷吾于是继位,是为晋惠公。重耳照旧带着狐偃、赵衰等一般跟班,在翟国的草原丛林,干耗着过流亡生活。

    晋国的内乱,算是在齐秦的帮助下,迅速平定了。

    如果齐桓公的诸侯军队,在翟国取了重耳,然后将秦军打跑——这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就可以纳重耳回晋都为君。为什么齐桓公没有这么做呢?夷吾除了答应许给秦国土地,还许诺给国内大夫们以田地,因此晋国国内,是欢迎夷吾回国的,齐桓公非要弄回来重耳,等自己一走,晋国还要内乱。而且,据别的史料讲,重耳主动对里克派来的使者宣布放弃回国继位。

    总之,夷吾在这个事情的操作上,大获成功,但使用的技巧,却不过是弱本国(割舍本国利益)以求得个人逞志,跟郑国太子华的路数一样。

    鲁僖公十年(公元前650年)

    大夫里克本是“三怨”的领头者,亲近原太子申生的,但是他想立二公子重耳为国君,于是四月,晋惠公(夷吾)继位后,就把大夫里克杀了。这也是因为里克弑君,晋惠公想给自己树立个正面形象。

    晋惠公先是派人对里克说:“没有你,我是轮不到当国君,但你连弑两个国君和一个大臣,人臣如此,不亦过乎?”

    里克说:“没有废,何有你的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成语)。我知道了!”

    于是,伏剑自杀。

    里克还有个副手,就是丕郑父。这时候正在出使秦国。去秦国干什么呢?原来,晋惠公回国前许诺送给秦国河西之地,如果秦国肯帮他入国的话。如今回国了,却不肯给了,于是叫丕郑父去通知秦国,不给土地了。不给又不好听,就说缓给。实际还是不给。

    丕郑父到了秦国都城雍城(陕西凤翔),对秦穆公讲完国君的意思,又说:“其实寡君倒不是主要的,实际都是吕饴甥、郤芮二人(夷吾帮的份子)非不肯给,不肯顺从您。如果厚礼召这两个人入秦国访问,我再把晋侯赶跑,您把公子重耳送回国为君,则大事可定。”

    里克、丕郑父原本追随申生,又希望重耳为君。

    秦穆公气得鼓鼓的,当即同意。于是,丕郑父回国。

    冬天,秦穆公派出冷至到晋国回访,对晋惠公君臣说:“寡君久慕吕饴甥、郤芮两位大夫的大名,特送礼物以表结识之心,愿请两位到鄙国指教,同时加强晋秦睦好。”

    说完,就笑呵呵地望着吕饴甥、郤芮,好像在说,我们在秦国挖了一个坑,请您跳进来吧。

    晋惠公出奔时的跟班郤芮,人很聪明,随后对晋惠公说:“丕郑父出访时带去的礼物少,而秦国回访带来的礼物重,说话又这么好听,显然是诱我啊。等我们去了,就要掉脑袋了。您则必被丕郑父所杀。这是他们的计策啊。丕郑父是要谋反。”

    晋惠公于是就把丕郑父杀了,还杀了祁举和七舆大夫。七舆大夫,以前也都是申生党人,太子申生当下军统帅时候,有副车七辆,分乘七将,号七舆大夫,分别是共华、右行贾华、叔坚、骓颛、累虎、特宫、山祁、共华、祁举、贾华、叔坚。这些都是里克、丕郑父的党人,即从前亲申生派的。

    丕郑父的儿子丕豹,仓皇逃奔秦国。

    丕豹请求秦穆公出兵伐晋,给自己的老爹报仇,他说:“晋侯背弃了君的大德,又忌惮那些跟他有小怨的人(里克、丕郑父等异心份子),老百姓都不跟从他了,您讨伐晋国,一定能把他打出国。”

    秦穆公很冷静,说:“他失去国人相助,怎么还能杀掉这么多大臣呢。反对他的人,像你这样,都逃到国外了,谁还能把他打出国。”

    秦穆公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晋惠公杀了这么多人,而没有酿成内部暴乱,说明他原有的党人势力还是满大的。(其中郤芮是追随他流亡梁国的,吕饴甥留居国内支持他的。)

    丕豹没法,只得留在秦国,事奉秦穆公,寻找报仇之机。晋惠公就这样完成了安内的工作,肃清了“三怨”中的申生、重耳之党,尤其是申生之党。

    鲁僖公十一年(公元前649年)

    春天,周襄王派召武公和内史过到晋国,策命晋惠公为诸侯国君,这是必须走的手续,虽然只是走走形式,但对新君都要这样。策命的信物就是一块玉。晋惠公下拜,接过玉,整个身体语言却特别惰,懒洋洋的。

    内史过回国后,就对周襄王说:“晋侯怕是不能子孙长享晋国了吧(意思是君位难以保传给自己的儿子)。大王赐给他策命,他却惰于受玉,这是先自弃了。怎么还会再有后继呢?礼,是国的根本,敬,是礼的车子。不敬,礼就不成,礼不行于内,则上下昏乱,何以能世代长久?”

    按理说,夷吾(晋惠公)是个官迷,为了能当国君,不惜割弃国家土地,那么当上国君了,受玉的时候,应该激动万分,不至于怠惰,爱接不接的啊。

    其实不矛盾,他只想的是自己这一辈子快活舒坦就行,不想后代和未来。所以,往往干饮鸩止渴的事,比如答应把土地给外人,混不管自己的子孙未来接班后会难受。同样,国君应该重视礼,这样建立长久安稳的秩序,也有利于子孙安稳为君,但晋惠公也不在乎礼,不敬,不想给子孙树榜样和建这长久秩序。只求自己一辈子舒坦,不做目光涉及长远利益的事情(后来他传嗣的时候也草率)。这是注定他不会有所作为的根本原因了。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胸无大志,目光短浅。说难听点,就是自我中心,贪图眼前。

    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带,一直受老妈宠爱,意欲当大王。周襄王继位时,因为齐桓公召集诸侯在洮城会盟,帮周襄王吆喝,使得襄王顺利继位。但是如今,他休眠了一段时间,夺位的念头又像草芽一样冒出地面。夏天,王子带暗中召来洛阳附近的扬、拒、泉、皋、伊、洛各地和水域的西戎,来攻打他大哥的洛阳。

    当时的城墙都是夯土巨堵,厚达二三十米,火烧水攻都不怕。但是城墙也有死穴,就是城门,城门却是木头做的(青铜的门你推不开,而且容易被人家偷了去)。对于这样的城门,可以用茅草烧它,或者用强力去破坏它。最古老的方法是使用大树干去撞,而有备而来的军队则使用冲车——就是车子上有木锤去冲撞城门。

    戎人似乎没有冲车什么的,而是用原始的办法,抱着茅草火烧洛阳东门,烧破以后,冲了进去。周襄王只得退守内城,吓得战战兢兢。

    秦穆公和晋惠公得到消息,就各自发兵进攻戎人本土。戎人在洛阳烧抢一通,不得不回身去救老窝,洛阳才一时免去危难。

    秋天,晋惠公出面,在戎人和周襄王之间说合,叫二者讲和罢兵。戎人一时答应。

    秦穆公和晋惠公都做了点“尊王”的事情。齐桓公因为离洛阳远,这次没有“立功”。

    鲁僖公十二年(公元前648年)

    夏天,黄国(河南东南部的潢川县)仗恃着身后有齐桓公领导的诸侯们保护它,于是不在乎楚国,说:“从郢都到我们这里有九百里,楚国焉能害到我?”结果,楚国这时突然发兵,灭了黄国。

    周襄王调查出去年戎人来骚扰,是弟弟王子带暗中召来的。于是讨伐王子带。

    秋天,王子带出奔齐国。齐桓公收下。

    冬天,戎人又跃跃欲试骚扰洛阳。齐桓公就派管仲跑到洛阳(中原中部偏西,在郑州以西一百公里),斡旋戎人与周襄王,促成戎人和周襄王讲和。获得成功。

    于是,周襄王就招待管仲吃饭。不同级别的人,吃的伙食都不一样。管仲是齐国的下卿,齐国的国氏、高氏没什么本事,凭着血统当了上卿,位在管仲之上。周天子素来有往大国派置上卿的制度,国氏、高氏是从前派到齐国做上卿的,世代为上卿,秉持国政。但如今是下卿管仲执政。

    周襄王就用招待上卿的礼仪标准,即列出五个大鼎,里面装着各种肉食的羹,赐管仲一起吃饭。

    管仲说:“臣的职位是下卿的贱职,齐国有天子所置的国、高上卿在,若是赐我以上卿之礼,那未来国高两氏来了,该以什么礼啊。请辞去这个规格。”

    周襄王说:“你的功劳大,就按上卿的标准来吧,不要推辞。”

    管仲还是力辞,终于改用下卿的标准,把饭吃了。

    君子因此说:“管仲家族最终世代得以为官,保有其祀,确实是必然和应该啊。因为管仲谦让,不忘记他的上级。”

    如果管仲恃功自傲,觉得上级不配压着自己,迟早要内部争闹起来,他的子孙就难以在齐国长保富贵了。

    谦让才能长久,大家族也要学着低调。

    鲁僖公十三年(公元前647年)

    阅笔

    春天,齐桓公派仲孙湫出使周王室,并且顺便要对周襄王讲一下,希望能准许逃奔在齐国的弟弟王子带回国。中孙湫见到周襄王,把出使的仪式弄完,却没提王子带的事。回国之后,他对齐桓公讲:“这话现在还不能讲,因为大王生气的很。恐怕没有十年,大王不会叫他回去的。”

    夏天,齐桓公和鲁僖公、宋襄公、陈穆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在咸地会盟,因为东夷正在侵犯骚扰杞国,商议如何解决,同时商议如何防止戎人再骚扰洛阳。东夷本在山东地区,随着齐鲁等周朝封国的壮大,往东南撤退,盘桓在淮河下游,山东南部与江苏北部地区。

    秋天,齐桓公命上述诸侯,各自派遣军队到洛阳戍守,因为戎人还在骚扰周襄王。

    冬天的时候,晋国发生大饥荒,人们开始饿死,晋惠公着急了,想了想,向谁求助呢?周王是已经自顾不暇,还经常自己粮食不够吃,向诸侯“告饥”,跟诸侯借粮食,是没法求他了。其他以齐桓公为首的中原诸侯,自己又从来不参与他们的盟会,冒然也不能去求。于是想来想去,只得向西边的秦国求助。

    从前晋惠公得秦穆公相助,入国为君,随后自食其言,不肯给秦国河西之地,但是,通常有这样的规律,帮助过你的人,即便随后反目,但关键时刻,还是应该求他,因为他还会帮你。而你施恩帮助过的人,虽然他因此巴结你,但你落魄了,需要他帮的时候,他往往一脚把你踢开。曾经帮助过你的人,往往还会再帮。

    于是,晋惠公派人向西跃过黄河(北南流动),进入陕西,又西行二百里到雍城(凤翔),求见秦穆公,要求向秦国买粮。

    秦穆公二十多岁,即位已十三年,七年前娶了媳妇穆姬(晋献公的闺女,也算是晋惠公夷吾的姐姐),于是召集大夫商议:“借给他们粮食吗,还是不给?”

    大夫公孙枝说:“应该给。我们两次施恩给他们(上次助他回国,这次又借粮给他),如果他回报我们,那您还有何求?如果两次施恩,他还不回报,那么他的民众都会讨厌他,背弃他。他没了民众,必然败灭。”

    秦穆公又问新来的执政官百里奚:“您老觉得呢?”

    百里奚说:“天灾流行,哪个国家都会赶上,轮着都会有。救助灾荒,体恤邻居,这是道啊。行道是有福的。”

    秦穆公赞同。

    在论说的时候,公孙枝讲的是利害,有回报没回报什么的,不感谢,我将来就趁机打他们,必能败之。全是功利考虑。而百里奚说的则是道,救恤邻居是应有的道义。百里奚境界和格调更高。难怪能主秦国目前之政。

    于是,秦国开仓放粮,从雍城沿着渭河(西东流淌,入黄河,在黄河大拐弯处交汇),进入黄河后,转汾河北上,送到晋都绛城(汾河边),一共八百里水路。这次最早的一次大型河流运输。

    晋国人欢天喜地,领到了救济米。

    目前,秦国执政的百里奚,是刚刚被秦穆公收来的。百里奚有着一个颠沛流离的人生经历。他本是虞国人,穷出身,二十几岁跑外游荡去发展,主要是想找个当官拿工资的地方,找不到的时候就假装求学念念书——古人管这种生活方式叫做“宦游”。结果“宦游”得不顺利,到齐国时就沦落为乞丐了,好在遇上一个本地还能揭得开锅的人叫“蹇叔”的收留了他,好歹有个住处,俩人也成了朋友。百里奚准备用勤劳的双手养活自己,当时齐襄公有个堂弟叫公孙无知,百里奚就想到公孙无知家里应聘个杂仆什么的。蹇叔就劝他道:“公孙无知这人没大没小,脾气顽劣,你跑去跟着他,不会有好果子。”

    于是百里奚忍住没去。果然随后公孙无知与驻防郊外不得回还从而心怀不满的连称、管至父二人联手造乱,杀死打猎受伤的齐襄公,以公孙无知做了新君,但公孙无知随即就被仇家杀死,百里奚则免了跟着遭灾。(随即齐桓公从莒国跑回来继位。)

    接着,百里奚跟着蹇叔又流落到洛阳。听说周惠王的弟弟王子颓喜欢养牛,正在招募专业饲养员。王子颓喜欢牛,把牛当宠物,还给牛宠物穿上绫罗绸缎,称呼它们叫文兽,百里奚说:“我小时候就专司喂牛,我去应聘肯定行。等我给他养上牛,借着养牛找机会接近他,他觉得我有本事就没准任用我了。”

    蹇叔说:“这个也去不得啊。”

    “为什么?”

    蹇叔说:“他总想着作乱,强他哥哥也就是天子的位子,而他自己又糊涂,你去了他那儿,祸事一并连到你身上。”

    百里奚忍不住,还是去应聘了,结果还聘上了,但是想想蹇叔的话,终究没有去上岗。

    果然,随后王子颓造周惠王的反,带着五个大夫造反,被郑厉公和虢公攻杀,连他的宠物文兽都跟着倒了霉。

    随即百里奚又回到老家虞国,通过结交朋友,终于有机会谋到了个官位,于是又要上岗。蹇叔说:“这个虞公也不是明君,我劝你不要去。”

    百里奚急了,说:“我为了得这个位置,已经欠了很多债了,不行了,好不好,我都要去。”

    于是,跑去上岗。蹇叔摇摇头,自去“宦游”不提。

    果然这虞公是个糊涂人,百里奚在这里作官,平时只是混工资,并不努力说话,因为觉得虞公是不听话的人。后来,虞公接受晋献公贿赂,被晋献公所骗,假虞灭虢,把虞国也灭了,百里奚作为虞国官吏,也当了俘虏。正好这一年,秦穆公要娶晋献公的闺女穆姬为夫人,晋献公就把俘虏百里奚变成奴隶,做陪嫁的媵人,发送入秦。

    百里奚不愿意到秦国来,觉得那里太荒僻,半路就脱逃了,跑去了河南南部的宛城,被当地的楚国人给捉住,转叫他当了奴隶。秦穆公检查夫人的陪嫁名单,发现少个百里奚,听说是个贤人,于是到处打听,终于晓得了其下落。于是用五张羊皮把百里奚从楚国人那里赎买回来,拉到了秦国。一见面,一番交谈,觉得很有才华,于是任为大夫。而这时候,百里奚已经七十岁了。

    百里奚的一生,体现了一个没有血统出身的平民,在贵族世袭(卿大夫也多是世袭)的政治模式下,沦落难以出头的必然性。秦国被戎狄夹持,民俗也落后,人才奇缺,才使得百里奚在这里得到重用。因为他是被五张羊皮换来的,所以也叫“五羊皮大夫”。

    同样,刚才发言的公孙枝,也是晋国跑来的人。而丕豹,被秦穆公任用,也是晋国人。秦穆公用的不是奴隶就是逃亡犯,日子很不好过啊。(这时的秦国,跟战国中期改革后的秦国,相比还差得太远。)秦国不得不和晋国保持良好关系,又娶晋国媳妇,所谓秦晋之好,大约也是必须依赖晋国,才避免在周边的戎狄夹持中孤立。除了晋国,没有哪个华夏诸侯跟他来往。但秦穆公是秦国第一个睁开眼来看世界的人,很有世界眼光,能引纳人才。随后他的子孙全都堕落,于是秦国在秦穆公之后,又毫无可称道,在春秋历史中,就没它们秦国什么事了。秦穆公是春秋历史上,秦国唯一闪光的名字。

    百里奚又向秦穆公推荐蹇叔,说蹇叔能掐会算,胜过我十倍。于是,把蹇叔也找来,任为大夫。秦穆公的这两个国宝级的大夫,合起来一百五十多岁!这就是秦国人才现状。

    鲁僖公十四年(公元前646年)

    春天,齐桓公命令诸侯在缘陵修筑城墙,把杞国迁到这里,以躲避东夷人。

    冬天,秦国又闹出了饥荒。秦穆公没想到真让百里奚说对了,今年秦国却是饥荒。于是,派人到晋国求买粮食。

    晋惠公却不肯给。

    大夫庆郑说:“人家去年卖粮食施惠给我们,我们却背弃他们,这样就会失去亲附者。对别人幸灾乐祸,这是不仁。贪爱粮食,小气,这样不祥。惹怒邻居,这样不义。四种德行皆失,如何能保有国家?”

    大夫虢射反对:“皮之不存,毛将安附?”(成语)意思是,我们因为河西之地不给秦人,已经跟他么闹翻了,基础(皮)已经没了,现在给他们点粮,施点小惠(毛),也是没必要和没有用了,改变不了两国已经相恶的局面。

    庆郑说:“放弃信用(指不给河西),背弃邻居,我们以后有了祸患,谁能顾恤我们?没有信义,患害又发作了,岂不是只能等死。”

    虢射说:“给他们粮食,减少不了什么怨,反倒助厚了敌寇,不如不给。”还是那意思。

    庆郑说:“背叛施惠者,幸灾乐祸,正是百姓所厌恶和抛弃的东西。近处的百姓都会仇视这样的作法,何况心怀怨恨的敌人呢?”意思是百姓会背弃我们,秦国也会恨我们。

    俩人争论半天,晋惠公听了听,最后还是选择不给。

    会议散后,庆郑叹说:“国君等着后悔吧!”

    晋惠公这人,特点就是贪爱,舍不得,从前答应贿赂这个贿赂那个,最后全不兑现,还把里克等人杀人(本来也许诺贿赂里克以田地的),对秦国也是舍不得粮食。归根结底,体现了他只顾自己眼前,不替国家长远和子孙考虑。多半是只求自己舒坦一时为唯一目标和最高目标。所以,庆郑说的那些四德什么的,都是顾及长远和守有国家的纲领,他是听不进去的。

    很多事情,其实就是个长期利益和短期利益、暂时优势的权衡,包括给粮食这件事。而取舍,则在这人的价值观境界。

    当时人都认为卿大夫应该能顾及长远,而一般的皂隶下人只顾眼前,而晋惠公却和低贱的皂隶价值观一样。

    鲁僖公十五年(公元前645年)

    春天,楚成王进伐徐国。徐国在安徽泗县,是湖北地区的楚国的东边。楚成王伐徐,因为徐国追随齐桓公的中原联盟,而不肯追随楚国。

    三月,齐桓公和鲁僖公、宋襄公、陈穆公、郑文公、卫文公、许僖公、曹共公在牡丘会盟,这是重续过去的葵丘之盟,并且谋划救徐国。随即,与会诸侯带兵南下匡地驻扎,各国国君留在匡地,以诸大夫带八国兵马南下救徐。其中鲁国是公孙敖(庆父的儿子)带兵。这个罪人之子,依旧得到了重用。

    五月,出现日食。

    七月,齐军和曹军又去进攻楚国的与国厉国(湖北随县附近),对楚国进行牵制性进攻,试图令楚军从东方回师。

    这时,秦国的秦穆公想进攻晋国。

    秦穆公的夫人穆姬,是从晋国娶来的晋献公的大闺女,也是晋惠公(夷吾)的大姐(异母的,夷吾的妈妈是小狐),当初,晋惠公被秦穆公送回国的时候,穆姬临别嘱咐他:“回国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贾君,另外,爸爸驱逐的几个公子弟兄,你都把他们召回国,别让在外面流浪了。”贾君大约是晋献公的一个夫人或者妃子,也可能是申生的夫人,而晋献公除了驱逐重耳、夷吾,把其他几个儿子也驱逐出境了。

    结果,晋惠公回国后,一样也没干,倒把贾君娶了做自己老婆。气得穆姬直跳,于是同意老公秦穆公出兵去教训一番惠公。

    此外,晋惠公回国前,对晋国国内的大夫,也都许愿说赠给他们田地,如果你们接纳我的话,结果回去全都不算数了。跟秦国又因为河西之地和不肯借粮(虽然秦曾借给他粮),关系搞恶。于是,晋惠公内部大夫不附,外有恨着他的秦国。

    于是,秦穆公带兵伐晋,以丕豹为将。

    秦军三战三胜,直攻到黄河岸边(河西是有晋国领土的),抵达韩原,韩原就是今陕西韩城,在黄河西岸(也可能是东岸)。

    晋惠公得到了前线三战三败的消息,他有些着慌,问大夫庆郑:“敌寇已经入境很深了,怎么办啊?”

    庆郑说:“实是国君把他们弄深的,我有什么办法?”

    晋惠公气坏了,说:“出言不逊,快下去。”

    庆郑嫌晋惠公不肯借粮,导致秦军来伐。于是晋惠公发动上下两军主力,准备向西迎战秦军。

    国君的战车叫作戎车,马就叫戎马,战车上都是站仨人,国君在中间,左边是驾驶员,右边是保镖,学名车右,对于戎车来讲就叫戎右。驾驶员和戎右因为站在领导旁边,是个高级岗位,需要占卜确定人选。

    占卜了一番,结论是大夫庆郑当车右为吉。偏偏是刚刚出言不逊的庆郑,晋惠公偏不准许,让家仆徒作戎右,步扬做驾驶员(御戎)。

    晋惠公准备乘坐小驷。这是郑国赠送来的,属于进口车。小驷大约是马的个头也小。

    庆郑又劝说:“古代遇上大事,必须乘做国产马车。国产马匹本土长大,知道人的心,安于人的教训,熟悉本土道路,怎么赶着它,都称心如意。如果乘坐外国马车,外国的马不熟悉这些心里就害怕,一打起来,马就变了,内气乱冲,阴血乱转,血管暴张,外强中干。进退不可,转圈也不会了,到时候国君(出事)就要后悔了。”

    晋惠公不听。

    于是,晋惠公坐着小驷马,率兵到韩原迎战秦军。他先派大夫韩简去侦察下秦军的情况,韩简回来报告,说:“秦军比我们人少,但能斗的人是我们一倍。”

    秦晋惠公问:“为什么啊?”

    韩简说:“当时您逃去梁国,是靠着秦国人资助,回来做国君,靠的是秦国支持,国家饥荒,吃的是秦国人粮食,秦人三次施惠,我们都没有回报,所以他们来了。如今还要打人家,所以我军懈怠。说士气差一倍,我看都不止。”

    晋惠公说:“不跟他们打,回国以后,我就没面子了。这就去请战。”

    于是,晋惠公派人跑去向秦穆公请战:“寡人不才,能合其众而不能离(前半句话是谦虚,后半句话却暗中自夸,说军队调来了,想遣散回去不行),(所以)如果君不撤军,我们只能打你们了。”

    秦穆公派公孙枝回答晋国使者说:“君没有回国前,寡人很担心,回国后尚未修定军列,寡人还是担忧。如今军列已定,敢不承命?”意思是,接受约战。

    韩简闻知,暗自说:“明天我能活着当个俘虏,就知足啦!”

    到了约定的九月十四号,双方在韩原列好阵势。双方的国君都立在战车上,上身穿皮制的衣甲,下身是皮质的甲裙。这些甲都是小块牛皮连缀起来的,表面涂有生漆,构成绘画,小牛皮块上还有耀眼的青铜泡。秦穆公头上还戴着胄。(甲是身上穿的,胄是头上戴的。)虽然甲都是牛皮的,胄却很多是青铜铸造的,这大约因为脑袋金贵吧。

    叮叮当当,双方打起来了。在前进中,每辆战车要先后与敌军每一排战车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直到你自己倒下,或者是杀光所有前进路线上的敌人。由于秦军人少,所以秦军每辆战车,要对付的晋国战车更多。

    当双方互相冲到对方战车阵的底线时,鼓声又舒缓下来了。驾驶员纷纷左右前后看齐,绕开那些倒下的战士和马匹,掉过车头,然后招呼步兵跟上战车作为支撑点,准备再一回合的(反向)冲锋和战斗。

    晋惠公的小驷马,果然出问题了,他一路意气风发,穿插敌阵,到了敌人阵底时,又掉头回来,结果头没掉好,像庆郑说的,连转圈都不会了,正陷在旁边的一个大泥坑里。小驷马血气在外面猛涌蹿,内里却干枯,乱冲乱撞,却不能从泥坑里出来。驾驶员步扬挥着鞭子让它们退,让它们绕圈,小驷马完全不听人话了,只是使劲尥蹶子,最后车轮越陷越深,完全不动了。

    晋惠公急了,好在庆郑的车正经过这里,晋惠公赶紧喊:“快过来,载上我!——”

    庆郑看了,觉得好笑,心说:“叫你别做进口车,偏坐,遇上情况,不听指挥了吧。”于是说道:“君刚愎拒谏,又违背占卜,这求的就是败,又何必逃败呢?”

    说完,兜车走掉。

    晋惠公气得跳脚直骂。

    这时,晋大夫韩简的战车和部卒向前冲杀,正与秦穆公战车相遇,韩简的驾驶员梁由靡手长,一把抓住了秦穆公战车的左马,韩简的车右虢射举起长戈,连连击中秦穆公的皮甲。(这两人动作配合起来,就像只手揪着对方的脖领,另一手扇对方的嘴巴。)虢射可劲儿地啄秦穆公,秦穆公的皮甲已经被击穿,秦穆公负伤,心想这回完蛋了,包装全破了。

    正这时候,庆郑过来了,看见韩简正在砍人,遂大喊:“韩大夫收手,国君掉泥里了,快去救啊。”

    韩简人实诚,命令驾驶员放开手,掉头去泥坑那边找晋惠公。给庆郑这么一搅,秦穆公方才从菜板子上滚落下来,捂着破破烂烂的皮甲往旁边跑,与主力靠拢,随即又击鼓进攻。

    韩简救出晋惠公,继续交战,结果晋军士气果然不行,最终秦军战胜,竟将晋惠公俘虏。

    晋国大夫们都六神无主了,溃散到远处,想就这样回国,又不甘心,打又不知再怎么打。随即,秦军整队凯旋西行。于是,一帮晋国大夫就下了车,把头发都披散下来,徒步远远跟着秦军,一路该住路边的正规驿站也不住,而是蹲在草坑里过夜。

    秦穆公给跟得烦了,就派人回来,对他们说:“二三子何必这么忧戚呢?寡人带着你们国君西去,也只是兑现下晋国传说的那个妖梦,怎么敢太过分呢?”

    原来,几年前,死掉的太子申生的曲沃显灵了,有人见到申生了,申生说:“夷吾无礼(抢了我的媳妇贾君),我已经向上帝那里告他了,上帝批准了,要把晋侯送给秦侯,秦侯会祭祀我。”当时已经有“上帝”这个词了,后来传教士拿去翻译了西方的God用。

    所以秦穆公说我只是兑现下晋国传说的这个“妖梦”。

    晋国大夫一听说秦穆公不会太过分,意思是不会杀惠公吧,于是激动坏了,一连拜了三次,正常最多是两次,所谓再拜稽首,说道:“贵国君履后土戴皇天,皇天后土都听见他这话了,我们在下风等着啊。”意思是,等着迎接国君回来。迎接国君的时候,要处于下风等侯。

    秦穆公押着晋惠公,继续西回。他的夫人穆姬,听说老公捉了晋惠公要回来了,于是拉着她生的太子和二儿子,还有一个闺女,登到宫中的一处台上,站在一堆柴禾上,准备自焚。然后派人把丧服给秦穆公送去,意思是,等我们死了,你就要穿这个了,并且叫人对秦穆公说:“上天降下灾祸,使我们两君不以玉帛相见,而是军戎交加。如果晋侯早晨入城,则我就当晚死,晚上入城,我就早上死。国君自己定吧。”

    穆姬是太子申生的姐姐,算是晋惠公(三公子夷吾)的异母姐姐,本来是赞同去讨晋惠公的,但是没想到给抓来了,生怕秦穆公按照那个妖梦所说,要把惠公杀了,祭祀上帝和申生用。于是,她的妇人之仁就出来了,又不愿意处罚晋惠公了,这时以死相逼。

    秦穆公刚到城郊,见媳妇送来了合体的丧服,还传达了要死的话,一时错愕。大夫们都说:“还是赶紧进城吧。”意思是带着晋惠公进城,然后拿他祭祀上帝。

    秦穆公满脸苦相,左右为难,他说:“俘获晋侯,是为了回来有收获,如果是变成穿着丧服回来,那还有什么用。对你们又有什么好?而且,晋国人做出忧戚的样子来振动我,说出天地的话来要挟我。如果不考虑晋国人的忧戚,就会加重他们的愤怒,自食其言,就违背天地。众怒,谁抗,背天,不祥,我看还是把晋侯给送回去吧。”

    公子絷说:“我看还是杀了吧,放他回去,他们君臣相合,必然报复我国,就要害到我们了。”

    公孙枝说:“不可,我们没有灭晋的能力,却杀了他们的国君,只能结成恶恨。尚书说了,‘无始祸,无怙乱,无重怒’。一再促成别人的恨,谁也扛不住,欺凌别人,也不祥。所以,不如放了晋侯,叫他太子过来做人质,必能使秦晋长得和平。”

    秦穆公本来就说不敢对晋惠公太过分,媳妇又要死要活,大夫公孙枝的话又有道理,于是不听公子絷的杀晋惠公的建议。秦穆公遂把晋惠公暂时放在城外的灵台,自己进城,派人把老婆从柴禾堆上叫下来,然后通知晋惠公,叫晋惠公从国内喊个大夫来,商议秦晋讲和的事。

    晋国那里,大夫吕饴甥是晋惠公的死党,他准备去秦国谈判。去之前,他先把国人都叫来,叫到公门前,给了他们赏赐,然后说:“国君叫我传话给你们,国君说:‘孤即便回来,也已经辱没社稷(因为是俘虏了嘛,不配再当国君)。请你们占卜另立新君。’”

    国人听了,无不大哭。国人本来怨恨晋惠公,但是听了这话,却转而怜悯晋惠公了。同时,这等于是告诉秦国,硬捏着晋惠公这张废纸也没有用,人家要另立太子为君了。

    吕饴甥又对国人宣布,国家要作爰田。这也是给民众好处。

    作爰田,大约是把国君卿大夫原本拥有的井田土地,授给农民终身使用,改作征租税的方式。这样百姓耕作积极性大,百姓收益也大,国家得利也多。而原来的井田,是执行劳役地租,农民在井田的属于卿大夫的公田上劳动,以此作为“地租”,属于力役地租,但是人们在公田上劳动往往出工不出力,导致“公田荒芜”。改革后的方法,比劳役地租更能调动人的积极性。

    作爰田完毕后,吕饴甥又把国人都召来,说:“国君对自己的死活都不顾恤,却替你们担忧,给了你们这样的好处。你们怎么报答国君啊?”

    众国人都问:“怎么报答啊?”

    吕饴甥说:“我们多征敛些财赋、军赋,用这些财物修缮兵甲,以保卫太子。诸侯听说了,我们虽然国君被俘,但有新君,群臣又和睦,兵甲更多了,原本结好我们的,就更加积极,恨我们的,比如秦国,也就害怕。这样,大约能管用吧。”

    国人皆大悦。

    于是,已经得了爰田的国人,就又都多交纳赋税。其中税是交粮食钱物,赋是供给军队用的物资,比如车马和军资。

    晋国接着又开始作州兵。作州兵,大约就是拓大征兵资源,在边鄙农村也建立兵民组织,以为后备力量。

    多难兴邦,晋国趁机做了土地和赋税、军事改革。

    这些措施,都威慑了秦国,使秦国力不足以灭晋,而只能与晋讲和。

    到了冬天,东南方,楚军在娄林大败徐国。

    看来,八国的救徐行动,相当失败。齐桓公以八国大夫救徐,又以齐鲁军攻击楚国的与国厉国,都没能阻止楚成王战败徐国于娄林。

    冬天十月,吕饴甥向西渡过黄河,跑到了秦国的王城(陕西东部大荔县),和秦穆公相见,进行谈判。

    秦穆公问:“晋国人愿意讲和吗?”

    按理说,肯定是愿意,好把国君赎回来。不料,吕饴甥说:“不愿意讲和。我国的小人耻于自己把国君弄丢了,又哀悼于自己的亲人被杀于战场,于是不怕多给国家缴纳赋税以立太子,他们说:‘一定要报仇,宁可事奉戎狄,向戎狄借兵,也要报复秦国。’我国的君子爱自己的国君,又知道自己的过错,也不怕缴纳赋税,以迎战秦军,他们说:‘一定要报国君的大德,有死无二。’因此,都不愿讲和。”

    这固然是危言耸听,吓唬秦穆公,为和谈争取有利于晋国的筹码,但也能自圆其说,晋强秦弱,一次败给秦国,晋国人又怒又不服,是可能的。而且晋国还做了改革,晋惠公还装出牺牲自己以为国家和民众的样子,晋国人要报仇血辱,不是不可能。

    秦穆公一咧嘴,只好拿出自己唯一的筹码,你们就不怕这样跟秦对着干,把国君弄死在这里吗,于是问:“你们觉得国君将能怎样?”意思是,还要不要你们国君了?

    吕饴甥微微一笑,说:“我国小人,都很忧戚,觉得国君肯定是不免了(活不了了)。我国君子则有仁恕之心,认为他一定会被放回来。小人们说:‘我们冒犯了秦国,秦国岂能归还国君?’君子说:‘我们已经知道自己的罪了,秦因此一定会归还国君的。有二心,就抓了他,服了,就舍了他,这样显示的德没有比这还厚的,立出的刑没有比这还威的。服了的人怀其德,尚有二心的惧其威,秦国以此一役,可以成为霸主。所以秦国肯定会放我们国君回来的。”

    秦穆公完全没词了,说道:“这是我的心啊。”意思是,后面君子说的这些,也正是我所想的啊。

    吕饴甥就以小人、君子的视角,来暗示秦穆公正确的作法的意义,真是高超的辞令啊。

    于是,秦穆公把城外灵台小屋里关着的晋惠公释放出来,请到城内宾馆居住,又馈赠以七牢的豪华饮食。七牢是招待国君时,提供的膳食标准。牛、羊、猪各一头为一牢,七牢就是七套牛羊猪。做法是把它们分别各放在一只鼎里煮,一边煮,一边往外飘香味儿,里边还有奇奇怪怪的调料,慢慢煮熟了以后,香味甚至可以向东惊动远在齐国的野狗。这么诱人的美肉,够晋惠公和跟班们吃半年的了。

    以礼相待之后,就释放了晋惠公。

    这时候,晋国国内,大夫蛾析对庆郑说:“你赶快逃奔它国吧,国君就要回来啦。”

    庆郑在韩原战场,故意不救晋惠公,是“大逆不道”啊。庆郑说:“陷国君于败,败而不能死之,又逃跑使国家失去刑度,这不是人臣啊。作为臣子,却不是人臣,这样的人出亡,哪个诸侯会接纳呢?”

    他不是怕诸侯不接纳,而是有自己的原则。于是庆郑坐在家里等死。

    十一月,晋惠公从秦国被释放回来了。到了都城郊外,晋惠公生怕庆郑跑了,就急急命戎右家仆徒,先行进城,杀了庆郑,然后才进城。君臣境界,有天壤之别。

    庆郑的忠诚是大,本来是借机好好教育一下晋惠公,惠公回来不知谢罪、感谢,反倒杀了这个精神导师。晋惠公执迷不悟,刚愎之甚啊。

    这一年,晋国其实又发生了饥荒。于是秦穆公又给晋国送去了小米救济。真是可贵。秦穆公说:“我虽然怨恨他的国君,但哀矜其民众。而且,我听说叔虞(周成王的弟弟,晋国始封之君)刚被封到晋国时,商朝大贤人箕子预测说,’叔虞的后人必然会强大。‘我怎么能侥幸对付晋国呢?我姑且树德,以待能者吧。”

    那意思是,我现在没有能力侵犯或者消灭晋国,等着我的子孙中谁有本事再干吧。我现在就多多树德给晋国人,晋国人感念于我的旧恩,对秦国印象不错,以后我的后人中有能力的人,再想臣服晋国的时候,必然就会容易多些,易被晋国人接受。后来战国中期,秦国在改革后崛起,果然开始向东侵晋地。

    这也不能说秦穆公阴险,国际竞争本来就是这样的,有德有能者居之。这也解释了秦穆公终身是为晋国做好事的原因了。他多次帮助晋国高层渡过安危,先后两次扶助晋君,是为了树恩,为长远的兼并或者臣服晋国考虑。这能说秦穆公阴险吗?我觉得这正是一个政治家高瞻远瞩之处,而且作为国际竞争,他这么做,附和公平的竞争。周文王战败纣王,难道不是先“树德”吗?

    相比来讲,秦穆公更能着眼于长远,而晋惠公就没法说了,都是饮鸩止渴、“自弃”、今天吃饱不管明天,也不修礼以为子孙考虑。本来,秦国国力不如晋国,晋相对于秦,地盘更大些,地盘的文明富庶度也更强些,韩原大战,晋国的实力是高于秦国的,但晋惠公战败,正是因为两国国君在素质的和着眼点长短上的区别所致。

    而秦穆公一再施惠给晋国,这算不算“以力假仁者霸”呢,还是“以德行仁者王”呢?是假借仁,还是确有仁德之心呢?秦穆公说自己哀矜他的民众,不能说不是他心底的情感。

    一个人假仁(假借仁作为工具),不是像浮士德那样和魔鬼签订契约,而是向天使签订契约,这也就够了。一辈子假仁,假而不还,也就是天使了。现在的民选政客,不也就是如此吗?

    晋惠公回国后,终于说话算话了,献上河西土地给秦国,准确地说是河西五城。据史料说,秦国开始进入河东(也就是黄河以东的晋国本土西缘),并在那里设置官吏。这大约也是谈判的条件内容,准许秦国进入河东。

    两年后,晋惠公派出自己的儿子太子圉入秦国做人质。之所以迟了两年才送去,大约是太子圉年幼吧。太子圉是晋惠公(夷吾)从前流亡到梁国后,娶了梁君闺女而生的,在韩原大战结束时最多十岁。

    收到太子圉这个人质,晋国因此不能报复和伤害秦国了,秦穆公于是把河东之地(即黄河以东的晋国在山西本土的西缘)归还给了晋国。随即,秦穆公把自己一个女儿怀嬴嫁给了太子圉。而河西五城,大约就归了秦国。

    鲁僖公十六年(公元前644年)

    春天,有五颗陨石降落在宋国,又有六只鷁鸟,退着飞过宋国都城。因为风大,给刮得退着飞。上天的特异现象,通常被认为是上天对人间国君不德行为的警告。于是,正好,周天子的内史叔兴到宋国访问,宋襄公(在位七年了)就问他:“这是什么预兆啊,是吉还是凶?”

    叔兴说:“这个意味着,鲁国今年要有大丧,明年齐国有乱,您将获得诸侯,但是不能最终成功。”

    退出之后,叔兴说:“国君问的不当啊。这些陨石飞鸟什么的,都是阴阳之事,跟吉凶没有关系。吉凶都是由人自至的。他既然问了,我不敢拂逆他,所以才这么说的。”

    他认为宇宙规律,是阴阳之气的动作在起作用,与人事无关。这是科学精神啊。

    三月,果然,鲁国的执政官季友,死去了。随即,叔牙的儿子公孙兹,也是卿大夫,也死去了。这就是鲁国的大丧。而齐国的相国管仲在去年(具体几月不知道)也去世了,就剩下霸主国君齐桓公,齐桓公岁数也很老了,儿子们又不乖,所以叔兴预测齐国要乱,也不难。至于说宋襄公会获得诸侯,意思是像齐桓公那样做诸侯的霸主,这也不难预测,既然齐国要乱,宋国作为其他诸侯中相对最强的,宋襄公继位后又国家大治,接替做霸主,也是相对必然。

    夏天,齐军自去年夏天进攻楚国的与国厉国,以牵制楚在东方的部队,这时还在攻打厉国,但是不能攻克,于是转向东,去救徐国,随即撤兵回国。

    秋天,趁着晋国新败,狄人入侵晋国,夺取狐、厨、受铎三个城邑(山西中南部),渡过汾河,一直打到昆都(临汾)。

    周襄王又遭到戎人攻击,前来通报给齐桓公,齐桓公征集诸侯,前往洛阳戍守。

    冬天,十一月,郑文公终于杀掉了自己的太子华,就是那个要分裂祖国的。

    十二月,齐桓公、鲁僖公、宋襄公、陈穆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邢君、曹共公,在淮河边上盟会,因为这时候东夷又在侵袭鄫国(山东南端),最后形成决议:一是给鄫国修筑城墙,一是以这九国联军,东向进攻东夷之地(在山东南和江苏北,淮河下游,也称淮夷)。这也算是攘夷。

    联军于是给鄫国修城墙,这个活很累人,又是大冬天,似乎还闹了传染病,役夫们受不了,于是有闹事的,登在山坡上喊:“齐国出事啦,内乱啦!”于是,也顾不上修城了,从鄫国撤回。

    但是,齐桓公等九国各国诸侯国君,及其部队,依旧呆在淮地。大约也进行了东略的军事行动。

    鲁僖公十七年(公元前643年)

    夏天,齐桓公等九国诸侯还在江苏北部的淮河岸边呆着呢,鲁国却从国内发兵,向东灭掉了项国(河南项城)。鲁国不全力以赴执行淮河地区的任务,无故灭亡它国也是大罪,于是,齐桓公当即把身边的鲁僖公(也还在淮河地)扣押,逮捕关进囚室。

    秋天,鲁僖公的媳妇声姜,因为是齐国公女,南下跑到淮河边上,来见齐桓公,替老公说情。

    九月,秋天最后一个月,鲁僖公方才被释放回国,算是取保候审,等侯处理。

    冬天十月八日,出差战斗在外大半年的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刚刚回国不救,却突然死去了。

    齐桓公有三个夫人,王姬,徐嬴,蔡姬,但是都没有生出儿子。齐桓公很喜欢女人,还有六个如夫人,分别给他生下了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这六个儿子。从前,齐桓公和管仲曾经确定立其中的三公子“公子昭”为太子,并且把公子昭托付给宋襄公,未来有什么闪失,由宋襄公给他撑腰。

    自从前年管仲死后,齐桓公就开始宠信易牙、竖刁,这俩人都在宫中,于是齐桓公一死,这俩就带领一帮宫中杂役,把宫内官吏全部杀掉,然后迎接来他们所喜欢的齐桓公的长子公子无亏,继位做了国君。

    老三公子昭本来是既定的接班人,仓皇出逃,向西投奔宋国的宋襄公(河南东部,商丘为都城)。

    随即,齐桓公的其他四个儿子,也跑来和公子无亏争位,各自领了几百兵卒,冲入宫来,跟无亏交战。无亏打得四家家兵各自奔散。但是四个公子随即增补了人,又杀进来。双方在宫中杀得你来我往,不断有公子被打出去,但随即又喊来相好的大夫,追加人马,再次杀入宫中,与其他弟兄们互殴,合纵连横,你杀我打,反复进攻,整个公宫成了火葬场。

    到了十二月,大家才意识到,齐桓公的尸体还在病床上躺着,没安葬呢,已经有六十多天了,齐桓公尸体上的蛆虫都一行行地流走出门户了。但是儿子们因为互相忙着打仗打,谁也不敢,也没有机会去给他收尸。最后,公子无亏稍稍把其他四个弟弟给打出宫外,稍微松快了,这才趁着一天半夜,公子无亏把老爹的尸体收殓了。

    按照周礼,周朝尚赤,所以殡殓和出葬都应该是在日出时刻,但是无亏怕其他四个公子趁机冲进来捣乱,只能在夜里偷着殡殓了。公子无亏和易牙指挥人,给老齐桓公穿上寿衣,装在棺材里,停在大殿上,这叫作殡殓。但是出葬,则要葬到城外,那是万万不敢的,于是只在宫中停灵。

    齐桓公主持霸业三十余年,身后凄凉如此。

    鲁僖公十八年(公元前642年)

    春天,宋襄公带着投奔他的公子昭(齐桓公的三儿子),亲领兵车,武装送公子昭回国,纳他回齐国做国君。

    三月,齐国大夫响应城外的宋军,对公宫发动袭击,杀死了公子无亏。这是因为公子昭是齐桓公生前对外宣布的嗣子,并且嘱托给宋襄公来照顾他的,大家觉得他比无亏正宗,所以攻杀死无亏。

    宋襄公带着公子昭,准备进入临淄,以公子昭为君。结果,其他四个公子,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又各自带领兵卒,统一起来,共同对付城外的宋襄公。宋军未能攻克。

    夏天五月,宋军终于战败四公子率领的齐军,攻入临淄城,立公子昭(老三)为国君,是为齐孝公。其他四公子只得服软,得到饶恕。

    秋天八月,终于把齐桓公下葬到城外了。

    齐国经过这么一折腾,国力开始下滑,霸主地位已成明日黄花。

    同年,中原中部的郑国国君郑文公,看齐桓公已死,中原已无霸主,而楚国(河南以南的湖北省地区)的势力越发强大,于是亲自南下,去朝拜楚成王,表示改奉楚国为老大。这都等于背叛了从前齐桓公的诸侯阵营。

    楚国的铜矿丰富,冶炼业也比较发达,楚成王作为回报,就送给郑文公好多青铜做赏赐,送完又后悔了,派人去郑国,叫郑文公不许铸兵器,郑国于是铸了三口大钟(乐器)。

    鲁僖公十九年(公元前641年)

    宋襄公觉得齐桓公死后,没人能继续诸侯的霸业,就想自己争当诸侯的霸主。于是六月,他召集曹共公、邹君、鄫君相与会盟。

    结果,鄫君迟到了。会议都散了,鄫君才赶到半路上的邹国地区,被盟誓回来的邹君抓住,然后派人请示宋襄公,怎么处理这个迟到者。迟到,就是迟疑,迟疑就是有二心,所以要惩治。鄫君可能是受东夷(淮夷)侵略,于是有叛离华夏诸侯,改与东夷人结好的意思——至少宋襄公方面可以这么认定。

    宋襄公下面的人建议:“从前齐桓公南征北战,唯独到临死时,想东征东夷,却没有做到。现在我们需要解决东夷的问题。鄫国靠近东夷。我建议,您把这个跟东夷勾勾搭搭的鄫君,以盟会迟到,心怀二意为罪名,杀了祭社。东夷人看了,一定惧怕和服从您。东夷一服,您霸业就不远了。”

    宋襄公于是命邹君在邹国,把所扣押的鄫君杀了,用来祭祀社庙。但是东夷各国,有没有因此就惧服了宋襄公,就不知道了。

    梁国(黄河西岸的陕西韩城)的国君梁伯有搞建筑癖,滥用民力,民疲不堪,他让老百姓修挖宫外护沟的时候吓唬大家说秦人要打过来了(好让大家给他修沟),结果大家全给吓跑了。国内跑的几乎无人。于是秦穆公向东北发兵,轻易取灭了这个国中空虚的梁国。

    晋惠公的儿子太子圉,此时依旧在秦国当人质,已经第三年。太子圉是爸爸晋惠公被晋献公追杀,逃奔到梁国时,娶了梁伯闺女而生下的。梁国等于是他的母国。看见秦穆公把梁国灭了,太子圉心生怨气:“你灭了我的妈家,表示你不在乎我,不给我面子,我在晋国国内,在其他诸公子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你把我弄得这么轻,我未来怎么接班当国君?”

    于是,暗怨秦穆公,并且萌生了逃回晋国去的心思。但是秦穆公把闺女嫁给了他,名叫怀嬴,俩人天天住一起,想逃没那么容易。

    鲁僖公二十年(公元前640年)

    随国也是周王室的亲戚受封所建,姬姓,位于湖北北部的随县地区,是当初周王室用于防范江汉地区的诸蛮夷国家的。同时附近还有其他一些姬姓小诸侯,但都没有随国大。随着楚国的崛起,随国早就改作了楚国的附庸。

    春天,随国带着汉水以东的姬姓小诸侯,一起背叛楚国。楚国控有湖北省的江汉平原大部,都城在郢,即湖北南部的江陵,从郢都相北到随国有四五百里。冬天,楚国令尹子文率军讨伐随国,随国求和,楚君撤回。君子因此评论说:“随国被侵伐,是因为不量力啊。量力然后行动,就会很少犯错误。成败都是由于自己的,难道能赖的着别人吗?”(君子是战国时代的人,将其评论放在这里。)

    随国选择了这个齐桓公已死的当口,带着一群小国叛楚,确实不自量力,只取其辱。

    宋襄公想当齐桓公第二,具体办法就是召集诸侯开会,在会上奉自己为霸主。鲁国的藏文仲大夫听说了,就说“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自己的欲望顺着别人的欲望,这样办事,就能成功。让别人的欲望顺着自己,这样很少有戏。

    其实,宋国国力并不强大,地方也不算大,在中原东部地区,河南、山东交界处,于公元前十一世纪建国,收容了以微子启为首的商朝遗民,护奉商朝祖先香火,算是给商纣王留了个后。

    鲁僖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39年)

    秋天,宋襄公召集楚成王、陈穆公、蔡庄公、郑文公、曹共公、许国君,在盂(河南睢阳)会盟,目的是想确立自己的霸主地位。

    宋国司马子鱼,就是宋襄公的庶兄,宋襄公继位前,反复要让位给他的。子鱼却不赞同,他说:“这恐怕是要出大祸吧。国君的欲望也太大了,何以堪之。非出事不可。”

    会盟上,宋襄公意图当霸主,站在坛上,刚要宣布自己当你们的老大,你们接受不接受。不料,与会的楚成王也站在会坛上,带头说不答应,然后挥令随行的甲士突袭,冲上坛来,把宋襄公给抓住了。这就是所谓劫盟。

    楚成王押着宋襄公,去讨伐宋国,意图使宋国臣服于楚,如同现在郑文公早已(在齐桓公死后)就做的那样。

    子鱼带领军民守卫都城,对城下喊子鱼已经做国君了,你押着他来打,也没用。楚成王是参加会盟而来,所带军队不多,宋襄公又成了废纸,于是不能攻克宋国。

    于是,楚成王召集诸侯在薄地再次会盟,鲁僖公也去了。鲁僖公给宋襄公讲情,于是释放宋襄公。

    宋襄公在薄地会坛出来,听说庶兄这个仁人已经继位了,自己没处去了,就要北上流亡去卫国。这时,子鱼派人来请他,说为君的事不过是骗楚国人的。于是,接宋襄公回来,继续当国君。

    司马子鱼说:“我们国家的祸难还不会完啊。因为这事还不足以叫国君吸取教训而警醒。”

    宋襄公把楚成王恨的痒痒的,自己差点就做了霸主,全是楚国捣乱,于是矢志与楚国为敌。宋国是商朝遗民,遗民都是很固执的人,所以宋国人的骨头是很硬的。

    鲁僖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38年)

    四年前齐桓公刚死时,郑文公就去朝拜了楚成王,背叛北方诸侯联盟,改事奉楚国。今年三月,他又跑去楚国与楚成王见面。

    夏天,宋襄公看郑国却跑去事奉自己的仇敌楚国,于是出兵伐郑。(宋国在河南东部的商丘,向西两百多里,就是河南中部的郑国——都城在郑州以南二十里的新郑。)

    宋司马子鱼说:“对喽,这次我们国家的祸难,就在这里了。”

    晋国(山西西南部)的晋惠公,七年前因与西边(陕西中西部的)秦国发生纠纷,在韩原之战战败,于是晋惠公派出儿子太子圉,到秦国为人质,如今已经七年了。

    太子圉的出生地是在梁国,爸爸晋惠公从前流亡到梁国时娶梁伯之女生下了他。太子圉觉得,秦穆公三年前敢于取灭梁国,分明就是看轻了我,于是开始恨秦穆公,怀疑秦穆公不会送自己回国为君,同时怕国内其他公子靠着国内大臣的支持而抢了先。这时晋惠公病了。如果太子圉不回晋国来,别的公子在有势力的卿家族支持下,就有可能迫使晋惠公改变立嗣决定。

    于是太子圉想从秦国逃回晋国。他对秦穆公嫁给他的女儿说:“我想偷着回国,你跟我一起去吧。”秦穆公的女儿——怀嬴说:“你是晋国的太子,辱没自己在秦国做人质,想跑回去,当然是应该的。但是我爸爸把我嫁给你,捧着手巾梳子事奉你,是为了固住你。能让你安心呆在秦国。我如果跟你一起跑了,是违背我爸爸的命令啊。所以你自己回去吧,但我也不会告发你。”

    太子圉于是自己偷着跑回晋国。

    秦穆公知道了,当然对太子圉很不满意。偷着跑掉,这是表示讨厌我和背叛我啊。

    晋国的晋惠公,这时候已经病得不行了,他摸着远离多年受苦在外的儿子的头,慢慢又抬起手,说:“这俩,吕饴甥和郤芮,是顾命大臣,请他们辅佐你继位。”

    说完,一辈子净干糊涂事的晋惠公(夷吾)就作别的祖国的秋天。太子圉继位,是为晋怀公。

    晋怀公是从秦国跑回来了,自然就算是以晋背叛秦国,晋秦又回到对立状态。

    八月,楚成王率兵北上,以营救正被宋襄公攻击的郑国(宋襄公嫌郑国背叛中原诸侯而附于楚)。

    于是,楚军和宋军在泓水岸边展开会战(河南柘城县北,宋境)。宋军本来占了地利,已经在岸边摆好阵列,楚军却还在涉水过河。子鱼劝宋襄公半渡而击之:“趁他们过河一半儿,首尾无法呼应,一击必乱,可以得胜。”

    “我是一向主张仁义的,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宋襄公不同意。

    当时打仗很讲礼仪,对抗的双方各自公开行军进入预定阵地,路上互相不偷袭,组成阵列后再开战——所谓“成列而鼓”。这是大周朝为战以礼的习惯,被宋襄公这个傻子严格遵守着。

    过了一会,楚军完成渡河作业,开始布置阵势。古代打仗都要有阵形,而不是群殴,军阵秩序至关重要,趁着敌人秩序尚乱就打他,可以占便宜。于是子鱼又劝道:“敌众我寡,要打快打,错过机会,咱就悬啦!”

    宋襄公还是满口仁义道德,说那样不仁,等楚国佬排好阵式,咱再一本正经地跟他打,打他个心服口服。

    待楚军大阵列好阵势以后,楚成王把战鼓擂得山响,人跳车跃,呼声动地,实施有秩序的强力突破。宋襄公哪里抵挡得住,宋襄公的门官(近卫军)悉为楚军所歼,宋襄公大腿中箭。

    败回城里以后,宋国人都议论宋襄公的错误战术。宋襄公自我解释说:“君子作战,不重伤(不二次伤害受伤的敌人),不禽二毛(不俘虏老大爷——头发有两种颜色的白鬓老年人)。古代打仗,不以阻隘(不阻敌人于险隘,譬如不埋伏于峡谷压袭敌人),不鼓不成列(不主动攻击尚未列好阵势的敌人)。所以,寡人就是亡国之余,也不鼓不成列的敌人。”

    子鱼说:“您这是不懂打仗啊。敌人强大,又被河水阻挠,阵列也没有,这是上天赞助我们啊。我们借着河水打他,有何不可?这我们还未必能嬴呢。对方就是九十岁,我们逮着了,也要拿回来,不能释放,何况是花白头发的而已。我们打仗,就是为了杀死敌人,敌人受伤,但是没有死,如何就要不再给他来一下子。要是爱惜这些受伤的人,那还不如干脆一开始就不打伤他;爱惜这些花白老大爷,那不如干脆向楚国请服投降。三军打仗图的是利,有利可图,用河流阻碍,当然可以。击鼓是为了鼓舞志气,击鼓进攻未列好阵的敌人,有助志气,当然可以。”

    宋襄公的这种“不鼓不成列”的执拗的仁义之师,使他赢得了“宋襄之仁”的称号。虽然没有终于当成霸主,但是留下了这个可贵的精神财富。

    他的仁,终于是远远超过了子鱼。从前让位给子鱼,当也不是作秀。

    宋襄之仁,虽然迂腐,但有长效意义,固然不可简单否定。

    楚成王战败宋国,凯旋回去。回去的路上,先向东,经过郑国,走了八天,到了郑都(新郑)附近的柯泽,郑文公派夫人前去迎接慰问。郑文公的夫人是楚成王的妹妹。楚军这次北上也是来救郑国的。

    楚成王命兵士把一群宋国俘虏拉上来了,又把从宋国阵亡士兵的脑袋上割下来的一串串耳朵陈列出来,给郑夫人看新鲜。这是证明我确实过来帮了你们郑国,打了一个大胜仗啊。

    当时打仗需要对军人计功,但是人头不便于携带,于是从敌尸身上割下左耳朵,士兵们拿着这个回去,预备回国当作奖赏的凭据。耳朵就是奖券,一定要晾干保存好,烂了就没了。

    第二天,郑夫人带着楚成王,还有楚国大兵,就开进了新郑城。郑文公已经在宫中设宴等待。楚成王落座之后,炒菜就端上来了。说“炒菜”还不准确,那时候没有薄底铁锅,菜不是炒的,是蒸的,都放在鼎里。一般对于国君,献七个鼎,献七道大菜也就行了,即七牢,对于天子是十二牢,十二个鼎排列着吃。但是郑文公觉得楚成王战败了中原相对最有力的宋国,已经是霸主了,于是献上九鼎九道大菜,高于招待一般国君的规格。

    郑文公分外感谢楚成王这次解救了郑国之围,再次深表自己几年前访问楚国后所建立起来的两国盟好关系。宴会一直进行到深夜。

    半夜,饭吃完了,楚成王就要连夜告辞。于是郑文公又派夫人出城去送。楚成王发现,伴随着南下的大军送了一程的郑夫人文芈女士,后面还跟着一辆车子。原来是她和郑文公生的两个闺女。郑妈妈告辞。楚成王于是载着这两个混血美女,朝长江的楚国去了。楚成王等于是娶了自己的妹妹生的俩闺女。

    郑国大夫叔詹说:“楚王恐怕不会得到善终吧。他的礼仪中男女无别,男女无别就不是礼。没有礼,怎么能保证自己未来安然。”

    礼是节制等级秩序的,君主不重视礼,未来自己的崇高地位也难保,难免就被犯上作乱的人杀掉,所以说楚成王“不得善终”。

    叔詹这里说的礼,也是鲁国很强调的,以及宋襄公笃守的仁,是春秋贵族的主要价值观和历史精神财富。礼不是简单的礼貌礼仪,而是国家和各层君卿大夫间多方面行事的各种传统等级规范。甚至包括婚礼中比如男人宾客手执币帛,女人宾客手执枣和栗子这种相对低级的东西,从而体现男女尊卑等级,无处不在,包括婚礼、葬礼、朝聘礼、享食礼等等中的细节要求,处处体现了等级差别,并且明确和强化这种差别,从而在一层层卿大夫中建议这种差异化的认知,从而维护和习惯于等级差异秩序,最终维护整个贵族阶层间的等级秩序和谐和能够长久,以便这种分封世袭制的贵族政治能万年不衰。这就是礼的根本用意。

    跟现在说的礼貌、礼仪不是一码事。

    后来孔子讲的,主要就是礼和仁。

    宋襄公的不鼓不成列,是一种仁,也可以算是军事中的一种礼。

    叔詹因为楚成王不尊照礼,预言楚成王本人将不得善终。简单说就是,他内部上下秩序会出问题,他在上面也就呆不好了。

    鲁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37年)

    夏天五月,宋襄公因为去年泓水之战受伤(被楚国打败),此时死去了。儿子宋成公继位。

    秋天,楚国为了进一步谋求称霸中原,在战败宋国后,楚成王再次向中原用兵,讨伐中原东南部的陈国,因为陈国目前还听命于宋国。

    楚成王派王族分枝的斗氏家族的大夫成得臣率军伐陈,夺取了陈的焦、夷两邑,又替陈的敌国顿国(今河南项城西)筑城而归。

    成得臣从陈国凯旋回来以后,楚国令尹子文(吃老虎奶的斗谷于菟,与成得臣同属于斗氏家族)就主动让贤,退休,让成得臣接替令尹官位。成得臣是名字,字子玉,他接替令尹职位,就是著名的令尹子玉。

    不过,围绕着楚令尹子玉上岗,楚国有力家族之间就发生了争议。蒍氏也是楚王族的分枝,蒍氏掌门人大夫蒍吕臣就跑来质问故令尹子文:“你把子玉推荐当了令尹,这要把国家怎么样!”意思是子玉不堪治好国,要败坏国家。

    子文则找了一个不相干的理由,说:“我这是安定国家啊。一个人有大功,但是不给他高贵的官位,这样的人能不作乱,能有几人呢?”意思是子玉有大功(攻陈等的大功),不提拔上去,会闹内乱。

    这个理由实在奇怪。后代有人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对于功臣应该封给他封邑,叫他享福,而不是以大官作为对他的奖赏。因为善于打仗的功臣,未必能胜任大官的职事。同时这里也涉及一个绩效考核的问题,考核既要考人的功绩,也要考人的能力,单有业绩而提拔,就会出现俗话说的:“少了一个优秀的经理,多了一个不称职的领导。”

    蒍吕臣气囊囊地走了,回家和其他姓蒍的人一起密切盯着子玉,编他的坏话流言去了。

    从前,晋献公有太子申生、二儿子重耳、三公子夷吾等孩子。但晋献公宠爱骊姬,把骊姬生的小儿子奚齐立为了国家接班人,而把原来的太子申生杀了。二儿子重耳、三儿子夷吾,也在骊姬的诬告下,逃奔它国。

    重耳逃到蒲城,晋献公派人来讨伐蒲城,重耳从蒲城逃出国,又跑到了翟国。他的跟班里边,有狐偃、赵衰、颠颉、魏仇、胥臣等人,都追随他。

    翟国是狄人的国度,狄人外出进伐赤狄,抢来两个女孩,分别叫叔隗、季隗,送给重耳。重耳就娶了季隗,赵衰娶了叔隗。

    晋献公死后,大臣里克杀了奚齐,重耳不愿意趁乱回国,而流亡在梁国的三公子夷吾则积极请求秦穆公发兵帮他回国。于是,在秦穆公的兵车护送和齐桓公的护送下,回国继位,是为晋惠公,随即他又不感谢大恩人秦国,也不给秦国救济粮,于是秦穆公伐晋,在韩原大败晋军,还俘虏了晋惠公,随后放回,以太子圉入秦为人治。

    晋惠公在韩原大战败后,觉得国内政治不稳,怕重耳在翟国趁机杀回来抢位子,于是有攻翟杀重耳的意向。于是,韩原大战次年,重耳就打算离开翟国,向东跑去齐国。临走,他对自己的媳妇季隗说:“你在这儿等我二十五年啊,然后我还不回来,你就改嫁。”

    季隗说:“我今年就二十五了,再过二十五年,我再改嫁,我那时都该就木了(行将就木成语),我还嫁什么啊。所以,我就干脆等你,也别说别的了。”

    于是重耳一共在翟国待了十二年,离开了翟国,带着跟班,向东去了齐国。

    半路经过卫国,河南北部,卫文公不接待重耳,觉得他不过是个一般的流亡公子而已,重耳只得灰溜溜地绕城而过。

    继续向东,到了齐国后,齐桓公送了一个宗室女孩,给重耳当妻子,叫作齐姜。又送给他二十辆马车。重耳很喜欢齐国这里的天堂生活,再也不想离开了。

    重耳在齐国待了两年,齐桓公就死去了。如今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一些才高足捷的人才,大可乘机有所作为,重耳的跟班狐偃等人,就劝重耳离开齐国,回去做一番事业。重耳说:“局势正在变好,宋襄公不是已经发兵护送公子昭就位了嘛,齐国这儿不也就安定了吗,齐国这里不很适合人类生存吗?而且我已经有二十辆大马车和一个媳妇了。我就这么一直到老死,不是很好吗?”

    于是,又呆了四年,一直拖到了去年,去年泓水之战,宋襄公又败给了楚成王。到了今年,重耳的跟班狐偃赵衰等人,待在这个齐桓公死后的不复为霸的国家,什么都干不了,死活要离开这里。

    于是,狐偃、赵衰叫齐其他几个跟班,到城外一片没人的老桑林下,商量逼重耳离开齐国的办法。狐偃说:“当初我们不辞千辛万苦追随公子,先去了翟国,但是怕翟国离晋国近,不安全,所以又跑到齐国,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一辈子在外边漂泊啊。我们还是希望回国能作个官什么的啊。现在公子被他夫人齐姜迷住了,再没心思想着回去干一番事业了。”

    赵衰说:“我们豁出命去也要带公子离开。明日,我们骗公子出外打猎,趁机行事,把帮主绑架离开齐国。”

    商议布置完,众人全部走散。可是,头顶的桑枝上有几个女子正在采桑,偷听了他们全部的对话。这几个女子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阴谋之后,赶紧飞报给齐姜夫人(从前齐桓公嫁给重耳的宗女)。

    齐姜夫人却把这些采桑奴婢诳进一个小黑屋,一声令下,全部把她们灭了口。然后齐姜召见狐偃、赵衰,狐偃、赵衰还不肯承认呢,装糊涂,齐姜说:“两位的用意和计划我全都知道了,其实我何尝不想我夫君建功树业呢。”

    狐、赵两人这才没话说了,一切听夫人吩咐吧。

    当晚,齐姜夫人在饭桌上对重耳说:“夫君应该有四方之志,回国做一番事业。”

    重耳使劲地摇脑袋:“不,不是那回事儿,我都这么老了,还能去哪儿?”(这是实话。)

    齐姜夫人一看没办法了,于是就拼命给重耳灌酒。

    重耳被灌醉之后,狐、赵二人准备小车,用皮裘裹了重耳,让魏仇、颠颉抬出去,一行人乘夜色赶着马车就跑。这样一直跑出了临淄,离开了流亡七年的齐国。

    众人向东南到了曹国,得到曹共公接待。

    但是曹共公为人不正经,对人体艺术兴趣有加,而重耳刚好是个难得的人体模特。重耳是“骈肋”,就是肋条呈一块板状。然而肋条是不能结成一块板的,那样肋间肌就无法工作了。最多是各根肋骨末端,与胸前正中的胸骨结合处,粘连汇合成一体,呈板状,但肋骨外侧大部,依旧是分列的。

    曹共公为满足人体审美的需求,就趁着重耳在传舍洗澡,领着爱妾、侍女一群人,借故撩起门帘子钻进来,嘻嘻哈哈地凑近了观看。

    轻佻庸俗的曹共公发现,重耳的肋条真的好像一块板子啊。于是他乐了,在怒目而视的重耳面前,大笑了两声,带着人出去了。

    重耳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暗暗发誓未来要报复曹国。

    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夫人慧眼善于识人,他对老公说:“我看晋公子重耳的这帮跟班,有好几个,足具国相之姿。将来他们如果当了国相,势必请重耳回国。重耳回国登基,一定会报复曹国。你赶紧预作准备吧。”意思是私下讨好下重耳。

    僖负羁于是按老婆的教导,带着一盘子好吃的,去看望重耳,并且点心下边还藏了宝玉(最保值,类似钻石)。重耳吃了点心,抹抹嘴儿,把不能吃的玉壁还给了僖负羁。然后匆匆地离开了他所厌恶的曹国。

    又向西南走了一百多里,来到中原东部的宋国。这时是今年年初,宋襄公还没有死呢。他的主力刚刚在去年“泓水之战”上丧失殆尽,自己大腿上还挨了一箭。宋襄公听说重耳来了,于是也赠给重耳二十辆马车。他觉得如果重耳未来能成大事,会出于感谢,回报我们宋国的。

    宋国司马公孙固前来通知狐偃说:“我们宋国新败,没有什么力量干预别国内政了,也帮不到公子了。”狐偃把这话转告给了重耳,重耳看宋国上下一片绝望的情绪,心想这里也不是能帮我干成大事的,只好带着跟班,一边为宋襄公叹息着,一边再次开拔离开了——驾着二十一辆大马车。(不久一两个月后,到了五月,宋襄公因为腿伤而死。)

    重耳从宋国向东,就到了中原河南中部的郑国。郑文公最近拼命给楚成王抛媚眼,几次去朝拜楚国。傍上了楚国之后的郑文公觉得根本没必要搭理这个国际流浪汉重耳,于是不肯设礼招待重耳。

    他的大臣叔詹进谏:“我听说,上天为其开路的人,人是不可违逆他的。晋公子重耳有三个方面,显出了他是上天所眷顾的,国君最好还是礼遇他吧。”

    郑文公说:“哪三个方面啊?”

    叔詹说:“第一,他母亲大狐是狄国人,跟他爸爸一样都是姬姓,按理同姓不婚,婚了的话,生孩子就夭折,可是重耳已经60多岁啦;第二,上天一直给晋国灾难,就等着重耳回去救大伙呢;第三,他的跟班都很有能力,这帮人能够死心塌地跟着他,可见他不是凡人。”

    郑文公不听。

    郑文公不听也有道理,因为叔詹并没有直接拿出重耳本人有才能的例证。重耳在翟国呆了十二年,未闻有何作为,在齐国合计七年,齐桓公虽然给了他一个媳妇和二十辆马车,但没有授予他官职,新君齐孝公也没有任用他。总之,重耳到如今这个年纪都平淡无闻,没有建树,郑文公没有理由要重视和善待他。

    重耳这帮人,见郑国不招待自己,只好忍气吞声,向南方楚国进发——河南西南部和湖北地区。楚成王刚刚战胜宋国于泓水,郑国等国家已经开始倒向楚国,楚国正有霸有中原的势头。

    (附带说一句,如果将来大家去讨饭,需要经常徒步行走,一定要挑坏路走。坏路高低不平,相当于给脚按摩,肌肉得到轮休,走得不累。而平坦的路,脚掌与地面接触的受力点始终不变,骨筋和肌肉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很容易疼痛和疲劳。所以要走高低起伏的路,这是乞丐大哥告诉我的。)

    楚成王见到重耳,非常欣赏,按接待国君的规格招待重耳,一顿饭献七次大菜(七牢),这是把重耳当国君对待了,但是重耳也没有拒绝。

    吃差不多了,楚成王问他:“公子要是回到晋国,做了国君,将来怎么报答我呢?”

    重耳很有破落户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格,落难之中还摆英雄谱,他说:“子女玉帛,您楚国都有,羽毛齿革,是您云梦的特产,您不要了的东西,拣到我们晋国还都是宝贝,我能有什么好东西给您?”

    楚成王有点不自在,追问:“虽然如此,到底有什么可以报偿我的?”

    重耳可能喝多了酒,说:“以大王的威灵(发兵助我回国),我如果得以返回晋国当国君,未来,不得不跟您发生战事,与您相遇于中原,我愿意退避三舍(三十里为一舍),以让大王。”

    这算什么报偿啊。还好啦,以后我不会打死你啦!

    楚国的令尹子玉(成得臣)听了大怒,宴罢就对楚成王说:“重耳语出不逊,将来忘恩负义,不如趁早杀了他,至少把他的大跟班狐偃扣下,以免未来害到楚国。”

    楚成王说:“重耳身处困乏却不谄媚,一帮跟班也都是国家宝器,忠诚且有能力,这是上天在保佑他。天将兴之,谁能废之,寡人不敢违天啊!”

    令尹子玉说:“如果不杀重耳,送他回国,未来必然令我们楚师忧惧。”

    楚成王说:“不可。楚师如果忧惧,那是因为我的德不够好,我的德不够,杀重耳管什么用。上天若保佑楚国,谁能惧吓得了我们,若不佑楚国,即便杀了重耳,晋国国内就不会再有明君吗?”

    于是,重耳继续待在楚国,楚成王善待之。随即,楚成王派人,护送重耳等一行人西北上,去了秦国。

    秦穆公跟重耳相见甚欢。秦穆公的媳妇穆姬,是原太子申生的姐姐,也算是重耳同父异母的姐姐。秦穆公算是重耳的妻弟。如今晋国的国君晋怀公,就是从前的太子圉,是从秦国逃跑回去继位的,秦穆公当然不满意于晋怀公。他想护送重耳回国,夺了晋怀公的位子。

    秦穆公当即把自己的一个闺女,嫁给重耳,同时陪了四个宗女做陪嫁的妾。重耳流浪一路,成就一无所有,媳妇娶了七八个。

    这一日,秦穆公邀请重耳赴宴。重耳得到邀请,一看是这么重大的宴会,心想肯定要赋诗的。当时贵族们在外交场合吃喝时,有些想法不是直白地说,而要赋诗,也就是念一段《诗经》,用其中不同的篇章来表情达意,发表政见。这就是孔子说的“《诗》可以言志”——借《诗经》的句子表达主张。这就需要文化水平。

    于是重耳说:“我文化水平不高,请狐偃跟我去应酬一下吧。”

    狐偃说:“对不起啊,我也不行。赵衰的文化水平可以。”

    于是让赵衰跟着去。

    宴饮开始,酒过几杯之后,秦穆公清了清嗓子,赋了一首《诗经》里的《采菽》。赋是介于朗诵和唱戏之间的长腔。秦穆公赋的这首诗歌的句子,描写了采摘大豆的情景,暗示重耳,自己乐于给予。

    重耳瞪着半天眼,没懂。赵衰在旁边告诉说:“您赋一首《黍苗》吧。”

    重耳赋了一首《诗经》小雅里的《黍苗》,通过这首诗,把自己比喻成小禾苗,等待秦国的甘霖来滋润。

    重耳赋得糊里糊涂,但秦穆公明白诗中寓意。他又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鸠飞》,描写的是小鸠抖着小翅膀在天上飞鸣,叫得非常凄凉,说有一个人心里怀念着另外两个人,经常整夜睡不着觉。意思是秦穆公想着自己已死的夫人穆姬,惦记着穆姬的弟弟重耳,经常夜不成寐。这就暗示承诺重耳,愿意责无旁贷地帮助他。

    既然秦国已经表态了,赵衰感激地说:“请重耳拜赐。”

    重耳于是下堂,去给秦穆公拜了一下。具体就是双手叠合俯地,以左手压右手背,然后以脑门触手背。下堂去拜,叫降拜,是显得非常尊重对方的。

    秦穆公降一级台阶站立,表示不敢承受。

    秦国通过这一系列赋诗,表达和明确了助重耳回国夺位的意愿。

    鲁僖公二十四年(公元前636年)

    春天,秦穆公带着兵车,武装纳晋公子重耳回国。秦军渡过黄河,溯汾河东北跃进一百多里,包围了晋国在山西西南角的令狐邑。

    晋怀公(晋惠公的儿子太子圉)派吕饴甥、郤芮带兵前去令狐抵抗秦军。秦公子絷以特使身份来到晋军,会见了他俩,晓以利害。俩人决定投降,和秦军签订投降协约。重耳入令狐邑。

    五天以后,重耳率军继续北上,逆汾河进入曲沃,再一天后,进驻都城绛城(今绛县),朝拜了先祖晋武公的庙,正式即位晋国国君,称为晋文公。

    晋怀公看到大势已去,匆匆逃到高梁,被晋文公派人追杀了。

    晋怀公的失败,在于外无秦国支持,内无大家族支持——他离开晋国太久,故内无大家族支持,又不告而别地逃跑离开秦国,就也失去秦国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当初他就不应该跑回来争君位,君子贵有自知之明。

    晋惠公为政十四年,到儿子晋怀公一年就结束了,被重耳夺了位,关键在于晋惠公选择太子圉接班,属于失策。太子圉长期在国外,于国内没有根基,他不该立太子圉。这样的国君,是很难守住君位的。如果他立一个长期在国内,被他扶植起来的公子,则秦国也不能起心(即便起心,也会被晋军战败),重耳这个流浪汉,也就要终老流浪于国外了。

    晋怀公被戮了脑袋,从前他的臣子吕饴甥、郤芮,也是晋惠公从前的重臣,越想越害怕,虽然已经盟誓投降,但还是狗急跳墙,想阴谋叛乱。宦官寺人披听说了这个消息,就去见重耳。

    晋文公重耳不愿意见,派人出去责备寺人披说:“当年你奉先君命令到蒲城追杀我,斩断了我的衣袖,这衣服我现在还留着呢。后来我在翟国避难,你又来刺杀我。第一次,先君是命你两天内到达蒲城去杀我,你假积极一天就到了,第二次是惠公命你三天到达翟国,你两天就到了,你催死啊!还不快给我走!”

    寺人披在外面答说:“请你禀告主公,我是一刀锯之余人(阉人),只知道忠于主子。到蒲城,是奉献公之命;到翟,是接惠公所差。所谓桀犬吠舜,吠非其主(不怪我,我只是条狗)。难道您取得君位之后,就没有蒲城、翟国这样需要追杀的敌人了吗?管仲替公子纠射杀齐桓公,射中他的腰带扣,桓公不记一箭之仇,重用管仲,建立霸业。我斩断了您的袖子,还没有射腰带扣来得更致命呢。如果您不想行齐桓公之道,我自会离开,而且那要走的人还多得很呢,岂只是我。”

    晋文公听了仆人的传告,而且觉得最后一句话里有话,就请寺人披进来说话。寺人披进了大堂,把吕饴甥、郤芮的造反密谋说给了文公。

    晋文公重耳大吃一惊,知道吕、郤二人党羽众多,在晋国根深势大,而自己在晋国其实是外来户,于是微服逃跑,一口气儿奔回秦国。

    这时,吕饴甥、郤芮果然作乱,火烧公宫,但是没有寻到晋文公。

    随即,秦穆公引诱二人来秦国访问,然后就地把二人正了法。

    秦穆公又派出三千士兵,再次护送晋文公回国,并且留下这三千兵,保护公宫。

    晋文公重耳这才踏踏实实做了国君。随即他让追随自己流浪的这些人,把自己的功劳报上来,因为流浪了十九年,具体什么功劳,他也记不太全了。众人都报上了功劳,得到了封赏。狐偃、赵衰等人,都封为了大夫,陆续得到封邑。唯独介子推不肯上报功劳。介子推当初追随重耳,也是帮着料理(据说在重耳路上没饭吃的时候,他就割了自己屁股上的肉熬汤给重耳吃)。

    但是介子推认为,晋文公的这些封赏是愚蠢和错误的,是赏赐了奸人。他认为晋文公当国君,是天意,而那些追随流浪的人,把天功归为己力,是犯了盗窃罪,是奸人。所以晋文公封赏他们,是赏了奸人,是错误的。

    这帮人保着晋文公重耳流浪,使得他没有饿死,中间又出过一点主意,最后跑到秦国,借了秦国的军兵之力,杀回国内使重耳夺了君位,凭着这些个功,就恬不知耻地接受大片封地和封邑,确实是有点贪天功以为己力。但是,不管他们功劳够不够大,在分封制度下,不靠封赏一些新家族,扶植它们做自己的羽翼,晋文公是当不踏实国君的。

    但介子推觉得封赏他们是错误的,于是自己也就不肯汇报自己的功劳,并且干脆扶着老妈逃到附近的绵山里去了。

    重耳听说了,方才想起介子推的功劳,非常内疚,赶忙亲自追到绵山,希望介子推出来,好封赏他。介子推就是不出来,直到隐居死在山里。晋文公就把绵山一带的田地,封给了介家。晋文公说:“以此标识我的过错,并且旌表善人。”

    其实,在分封制下,国君总得迁就各个家族,通过封赏他们而拉拢他们为自己服务——封给他们土地封邑,所以晋文公要把追随自己的流浪汉们赐以封地爵禄。如果硬不封赏的话,只能激化国君与各大家族间的矛盾。这些家族按照分封制的历史习惯都等着呢,你不封,就等于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最终在斗争中国君往往落败,改换上愿意封赏各卿大夫的新主子当国君。自己则甚至被弑。

    所以,老介说的不封赏是行不通的,在没有法家改革者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政治措施以加强君权之前,只能顺应分封制的历史习惯,而以礼来从主观内心里约束这些受封的卿大夫。而且封赏这些新家族从短期来讲也是有助于晋文公巩固君权的。总之,老介说不许封赏他们,实在是明于义而暗于理啊。

    有别的史料说,介子推在山里不肯出来,也不知谁给重耳出了个主意,就放火烧山,想把介子推逼出来。结果老介特别倔,就是不出来,和老妈活活被烧死在大树下了。

    重耳非常懊悔,就把介子推被烧死的这一天定成了寒食节,人们都不吃饭,以纪念他。后来演化成清明节。

    郑国的附庸滑国,在北面的卫国的调拨下,背叛郑国,改听卫国的话。于是,郑文公讨伐滑国,又讨伐卫国。于是周天子周襄王就派出使者伯服、游孙伯去郑国,给滑国和卫国求情,希望郑国不要打他们了。

    周天子也并有对诸侯收税的权力和系统,诸侯只是进贡些表示情义的宝器和土特产罢了,所以,周也没有财力。周因此对诸侯力度非常有限。当时距离统一的郡县制一切被中央掌控的后代王朝,还有很大不同。

    郑文公不听周襄王的求情。

    周襄王愤怒了,于是想讨伐郑国,可是他的实力又不够,就请附近的狄人,一起来进攻郑国。大臣富辰进谏:“亲戚是我们倚靠的力量。从前周公封建亲戚,以屏藩周,周朝获得了数百年的安定。如今天子因为一点小气,就弃掉亲戚郑国,这怎么能行呢?郑国先君是周宣王的弟弟,受封之后也多次有德于王室,是诸姬姓诸侯里,跟我们最亲的。狄人(属于蛮族)则不讲德义,也不讲忠信,这是奸人啊。您弃掉亲戚却依赖奸人,无乃不可乎?”

    周襄王不听,于是今年夏天,狄人接受周襄王的邀请,讨伐郑国,夺得郑国栎邑。

    周襄王很感激狄人,为了表示感谢,就娶了狄人的闺女做自己的王后——给狄人面子。

    富辰又劝谏:“不可啊。狄人是个很贪婪的人种,您跟他们黏糊在一起,他们的要求就没完没了。女人是很可怕的,闹起妇怨来,也没完没了。不能娶啊。”

    周襄王又不听。

    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带,素来对哥哥当大王,看着眼热,觊觎周襄王的王位,不止一时了。从前他曾经勾结狄人,进攻洛阳,火烧东门,晋楚来救,于是他不得不逃奔齐国。如今,他得到哥哥襄王的原谅,从齐国回来了,但是心思不死。一时做不上大王,他觉得能泡泡大哥的媳妇也是好啊。于是,王子带就找机会,跟周襄王娶的狄女王后私通。

    周襄王知道了,大怒,就把狄女王后给废了。

    王后回到狄国。狄王一看自己的闺女给休回来了,真是奇耻大辱,于是,发兵去打洛阳,并且联络王子带里应外合。

    周襄王抵挡不住,仓皇向东逃奔郑国,被郑文公接下住着。王子带趁机自称大王,号称天子,在温邑当自己的都城。

    周襄王在郑国向鲁国、秦国、晋国等诸侯求助,说:“我道德不够,被我妈妈从前所宠爱的弟弟给打跑了。现在在郑国这里窝着呢,很不好意思,跟你们通报一下。快来救我吧。”

    秋天,宋成公(宋襄公的儿子),见父亲自从泓水之战败后,时时受到楚国威胁,不得已,就亲自南下去了楚国,与楚成王相见,两国讲和,宋成公宣布跟从楚国,奉楚国当老大。

    鲁僖公二十五年(公元前635年)

    春天,秦穆公得到周襄王的通告,于是发兵,亲自领着,向东出到黄河岸边(黄河南北流动,分开陕西、陕西——秦在陕西,黄河在山西的西南角拐弯,再横流经中原入海),准备渡河入中原,去救助周襄王。

    晋文公也得到了周襄王的通报。

    狐偃对晋文公(重耳)说:“要想当霸主,最重要的莫过于尊王(尊奉周天子)。如果咱们不抓紧把天子解救了送回洛阳,秦就先这个干了。不尊王,无以令天下,要想尊王,现在就是个机会。”

    于是,晋文公采纳狐偃建议,派出使者向西(晋国在山西西南角),到黄河岸边求见秦穆公,请秦军回师,说我们晋国自去勤王。秦穆公应允,撤兵而回。

    三月,晋文公发动勤王之师,把逃跑在郑国的周天子(周襄王)接取了,送回洛阳,又分兵围攻温邑,擒杀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带,平定了周室内乱。

    晋文公重耳亲自到洛阳朝拜周襄王。周襄王以其有功,赏赐晋文公以阳樊、原等八个城邑。

    这八个城邑都位于洛阳以北,黄河以南。太行山呈反“L”形,晋国位置在太行山东麓以西,南麓以北,再南又有黄河阻隔,进出中原,十分不便。但周襄王赏赐给晋文公的八个封邑,使得晋人获得了太行山南麓的战略要冲,为未来挺进中原,控制中原诸侯,设立了一个落脚点和桥头堡。

    周襄王给重耳八个城邑,也不算是丧权辱国或者屈辱,当时既然是分封制,晋的地盘本来最初就是周给的,现在不外乎相当于又多封了一下。另外,周天子要益封重耳,不能把别的国家(比如齐国、宋国)的地盘挖出一块给重耳,人家也肯定不答应,而只能把自己直属的地盘挖出几个城给重耳。实际上,周天子现在直辖的地盘,已经没多大了,这是他已经不能控制诸侯的原因。

    周天子既然没有实力来管理好诸侯,那就由诸侯中发展的好,有实力者来管理诸侯们,那就是所谓的霸主国家了,如从前的齐桓公管理诸侯三十多年,诸侯相对安定。

    晋文公得到了八个城邑的赏赐,得寸进尺,又请求死了以后,用隧礼安葬——就是在坟墓里修上墓道。

    当时的坟墓,都是坑穴式的:从地面挖个大坑,把棺材用绳子系下去,再往上填土盖满。你看电视上,挖开的夏商周的坟,都是这样的敞天大坑。人压在这个大坑里,住着当然不舒服,一旦死后又复活了,想从土层里钻出来都不可能。所以后来就出现了墓道,就是从棺材那里,有地道直通地面,开口于地面某个隐蔽的地方。这样的话,人复活了,就能顺着地道爬上来。地道口隐蔽,盗墓的人也不好发现。晋文公想要的就是这么一条地道。但在当时,只有天子死后才能有这样的地道,诸侯国君都只得住坑里,不许有地道。

    周襄王不同意重耳所请,说道:“从周初时,我们先王拥有天下,以方圆千里的土地,供养上帝,其余土地分给各个诸侯掌管。我们再去管理诸侯。我们怎么管理诸侯呢?靠的就是礼。从中央到地方,生前死后服饰器物的色彩纹饰,是表示尊卑贵贱,绝对乱不得。这就是礼。变换一下佩玉就会改变人的步伐,变换礼仪更怎么可以。叔父作为诸侯,死了以后该怎么埋就怎么埋,隧礼是不行的。”

    晋文公一听,赶紧闭嘴,接收八块封地去了。

    礼仪这个东西,确实有用,大周天子要靠礼的等级次序来训练和(从内心)约束那些实力越发强悍的诸侯国君们。晋文公也是这样,他要想镇得住他在晋国所分封出去的卿大夫家族们,也要依靠等级礼仪。所以晋文公不敢再谈“请隧”的事了。分封制是一个金字塔,从天子到诸侯到卿大夫,这个塔越往下走越有实力,有实力的下一层人之所以还能听上一层的话,全靠了礼的维系。老周宁可给晋文公土地,也不肯破坏礼,就是这个道理。

    夏天四月,卫国卫文公去世。卫懿公好鹤亡国后,卫文公带领国民恢复生产,很有成绩。其子继位,是为卫成公。

    冬天,周襄王给重耳的八个封邑中有一个原城,在河南省的北部,重耳跑到原城来接管同。但是原城人不肯接受。这个原城,其实也不是周襄王直辖的,是他封给他下面的原邑大夫的,属于该大夫家的封邑,这大夫也没犯什么罪,凭什么天子就把我的封邑给夺了,送给晋君?于是他武装抵抗,不许晋文公重耳进来。重耳只好屯兵攻打,跟士兵约定三天为期。三天还打不下来就撤退,大约避免双方伤亡太大或者说明原城人不喜欢我,那就算了。

    打到第三天傍晚,晋文公命令撤退。探子从城里跑出来,说:“我在城里看到的情况是,原人顶不住啦,马上就要投降啦。”军官们请求等一下,说:“再打一会儿,原城就能投降了。”

    晋文公说:“信用是国家的珍宝。得到原城却失掉珍宝,我不这样做。”终于离开了。

    走出三十里,原城人听到消息,哪儿找这么好的主子去啊,赶紧下城投降,把晋文公吹吹打打接进城。而原邑大夫,则不得不出亡他处,找自己的亲戚去了。

    这次打原城前,狐偃对重耳说:“您迎纳天子回洛阳,从而向咱晋国民众教导了什么叫做义。但是现在民众还不懂信,你这次教教他们什么叫信用。”所以,重耳这次就特守信用。于是,让晋国百姓也明白了什么是信用,并且学者守信用。据说,此后晋国市场上卖的东西,都明码标价,不再见人乱出价了。

    接下来,重耳为了感谢赵衰追随自己的功劳,就把原城封给了赵衰做封邑。

    所谓封邑,就是世代拥有,并且拥有封邑上的行政权。那位问了,给赵衰等人封个官做,多发些宝贝,不行吗,非得把城世代给他?当时其实还没有“县”的概念,一些城邑是国君(或天子)直接拥有的,此外分给大臣世代拥有。

    私人拥有封邑的好处,是可以从长远考虑而把这里治理的更好,封邑民众与他家也世代感情深厚,于是替他家族守卫该城邑时也更歇斯底里,从而防止被外国政权抢去,也许比派官员(流官,即县长)短期轮换治理这里,效果更好。但也唯其如此,这个原城,本也是周天子下面的大夫的私人封邑,重耳来接收这里,他居然就不听周天子的,不肯交割,而是要带着登城自守,因为这是保卫他家的世代地盘。如果是县制,这个城是周天子派的县长来治理,那么重耳凭一份书命,县长立刻乖乖地卷了行李交接走掉,去哪儿当官不是当官儿啊。

    但是当时还不是国属的郡县制。

    这种分封的模式,在古代就叫封建制。其实,这时候才是封建社会。而唐宋明清什么的,并不是。

    鲁僖公二十六年(公元前634年)

    春天,鲁僖公和莒国国君、卫国大夫宁速,在向地会盟。鲁国的意思是,齐国自从齐桓公死后,这几年来,齐国已经不再能号令诸侯了,不如与中原北部的卫国和山东南部的莒国搞个联盟,从而加强自己的国家安全。

    齐孝公闻知了这次会盟,鲁国居然跟卫莒结盟,这是挖我的墙角,并以我为假想敌啊。于是在夏天时候,亲自带兵南下,讨伐鲁国,进入鲁国北境(齐国在山东北部,鲁国在南部)。

    鲁僖公慌了,派出大夫柳下惠,跑去以辞令劝说齐孝公。

    柳下惠就是那个坐怀不乱的喜欢意淫的家伙。柳下惠在北境遇到齐军,求见齐孝公。齐孝公问:“你们现在室如悬磬,野无青草(正在闹旱灾),怕不怕我们啊?”

    柳下惠说:“不怕。我们靠的是先王之命。从前我们的老祖宗周公和你们姜太公(姜子牙)受命一起夹辅王室,俩家说好’世世子孙,无相害也‘,放在了国家档案馆里。您的爸爸齐桓公纠合诸侯,专门为诸侯排忧解患,弥补缺失,发扬姜太公的辅佐周室的革命精神。现在您又在位,诸侯都望您遵循桓公旧业,我们国家因此都不加守卫,心说您弃废先王之命,怎么对得起先君啊,您一定不会这样。我们两国祖上都是相好的(姜子牙和周公),何必打架呢,对诸侯影响不好啊。”

    齐孝公听了,觉得自己不能不孝,就灰溜溜地撤军跑回去了。

    齐军退去以后,鲁国人怕齐孝公改不掉吃屎还来,干脆南下向楚国请求发兵来帮自己,去打齐国。楚成王高兴得不得了,看有中原国家来投奔自己了,当即与鲁国结盟,发出楚军,与鲁军联手,北向出兵占领齐国的东阿,并留楚申县县长带兵辅驻。齐国国内见状,齐桓公的七个二等儿子(妾生的),跟齐孝公决裂,出奔楚国,被楚国封为大夫。

    鲁国就此也倒向了楚国。

    至此,宋、郑、陈、蔡、许、鲁都已改臣服楚国,曹国曹共公最近也改去事奉楚国,中原北部的卫国,新近也与楚国结为了婚姻。当初齐桓公的八国联军,全都跑去奉楚国为老大了。

    秋天,宋国的宋成公,见晋文公重耳回国后当了国君,形势似乎不错,而自己的爸爸从前曾经给重耳二十辆马车,关系很好,觉得可以依赖晋文公重耳。于是,宋成公又背叛楚国(前年秋天曾经入楚表示追随楚成王)。宋成公发使与晋国通好。晋文公当然接受。

    楚成王于是北上发兵击宋。

    鲁僖公二十七年(公元前633年)

    夏天,齐孝公死去。四弟公子潘杀死齐孝公的儿子而继位,是为齐昭公。

    秋天,楚成王准备再次发兵进攻宋国,因为宋国去年背叛自己,改投奔和事奉晋国。

    楚成王先叫已经卸任的老令尹子玉搞一次军事演练。老令尹子文练兵,只练了早上就结束了,一个人也不处罚。楚成王不满意,又叫现任令尹子玉练兵。

    子玉则猛练一整天,用小鞭子把犯规士兵饱抽一顿,屡说不改的就以箭穿耳徇于军中,楚军上下肃然。

    楚国的国老(退休老干部们)都跑去祝贺上一任令尹子文,拍他马屁,说他推荐子玉做令尹,是用人得当。

    蒍吕臣从前就对子文选择子玉做令尹,心怀不满。他的儿子蒍贾,这时还是小孩,也跑来子文家道喜。蒍贾来的甚晚,来了之后也不上前道贺。

    子文问他怎么来的这么晚,又不道贺啊。

    小孩蒍贾说:“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叫他带兵超过三百乘,就甭想再全师而归了。您推荐他当了令尹,只能败国。我是不得以才随大溜来道贺的,何迟之有。”

    这折射了楚国内部,有对令尹子玉不认同的力量。

    冬天,楚成王命令尹子玉催动郑、陈、蔡、许联兵,北上千里,围击宋国,力图用武力迫使使宋国重新臣服于自己,从而稳定楚国的中原霸权。

    宋成公派出公孙固到晋国求救。

    晋文公召集群臣商议,要不要救宋。先轸说:“应该救。报施(宋襄公曾赠给咱二十辆大马车)、救患、取威、定霸,都可以趁此机会而成。”

    狐偃说:“救的话,可以这样:楚国新近得到了曹国来事奉他,又新跟卫国结为了婚姻,如果我们进攻楚国在中原的盟国曹、卫,楚必然救之,那么,宋国之围可以解开。”

    狐偃的意思,其实是“围魏救赵”的思想,但比“围魏救赵”早了三百年。

    狐偃的这种路子现代也有,特别是当两大霸主对立,但又不愿直接冲突时。比如朝鲜战争期间,美国进攻朝鲜半岛,苏联不愿直接出面营救,就威胁要去打一些欧洲的国家,把欧洲的英、法(美的盟友)当作人质国,如果美军不撤出朝鲜,我就打这些人质国。吓得英法一致要求美军在三八线停战止步。在这里,晋文公把靠近晋国的曹国、卫国当作人质国,攻击他们以胁迫楚军从宋国撤兵。从这种角度上讲,晋文公不是战争贩子,他是希望控制战役级别的。

    从晋文公营救自己的“小弟”宋国的策略上,我们得到了这样的教益:如果将来有人欺负你的小弟,你不要捋起袖子直接去打对方,这样的话,两家的老大直接冲突,风险太大。你应该做更有把握的事情,就是也去打他的“小弟”。这样就胁迫他不敢继续加害你的小弟了。如此,两家都能获得太平。不论商家和政家,此术不得不察也。

    于是晋文公征发士卒,并在被庐进行军事演习,把从前晋国的两个军,增设为三个军。上、中、下三军各有统帅,称为将、佐。中军将级别最高,同时是三军总帅,称“元帅”。这也是元帅一词的来源,是重耳发明的。

    元帅的人选非常关键。晋文公有意栽培赵衰,叫赵衰做元帅,赵衰却谦让说:“郤谷同志喜欢念书,懂德义,做中军元帅最合适。”于是郤谷做了中军元帅,郤溱做中军佐将,当他的副手。

    晋文公接下来想到狐偃,请狐偃做上军帅,狐偃觉得自己是老二,还是请大哥狐毛当上军帅吧。

    狐偃把上军帅让给大哥狐毛,虽然后者能力不如他高,但这有助于平衡好家族内的亲情关系和长幼秩序,是家族长治久安的有益之举。当时的一国政治是由几大家族支撑着的,每个家族内部,长幼秩序因此变得至关重要,所谓“齐家”才能“治国”。

    重耳又命赵衰为下军帅,赵衰让给栾枝,于是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为佐。

    赵衰两次谦让。

    晋文公“戎车”的驾驶员是荀林父,魏仇当“戎车”的车右(戎右,相当于保镖)。

    这个阵容,兼顾了参加流亡和未参加流亡的各派贵族。打仗是个荣誉,不能光叫跟着自己的那帮流浪汉去,得照顾居留国内的各家族。

    鲁僖公二十八年(公元前632年)

    楚令尹子玉以诸侯联军,从去年冬天起,已经在围攻宋国。晋国准备进攻中原东部的曹国,曹国是最近也开始与楚国交好,晋国希望通过攻击曹国,使得楚军放开宋国,从宋撤兵。

    春天,晋三军南下,进入河南北部的卫国,向卫国借道:“从前,曹候曾经污辱过我们国君(观看我们国君洗澡),我们要讨伐曹国,特向贵国借道。”

    卫国其实也跟重耳关系不好,重耳从翟国流浪去齐国的时候,经过卫国,卫文公不肯设礼招待重耳,也算是与重耳之间有旧怨了。

    卫文公三年前已经死了,儿子卫成公目前在位。卫成公目前跟楚国关系很好,刚刚娶了楚国的媳妇,正在追随楚国,知道晋国南下是来给楚国捣乱的(虽然晋军嘴上没说),于是不买重耳的账。

    晋军只得原路退还,向西退到南津(今河南淇县南),从这里向南渡过黄河,沿河黄河南岸东进,出其不意,兜圈子捣入卫境东北部,袭击卫国的五鹿(今河南濮阳地区)。五鹿人争先逃窜。晋军兵到,一鼓拔之。

    二月,晋三军元帅郤谷,在军中病死了。

    按道理,应该排在三军六卿序列的第二位的中军佐将郤溱顺序升为中军将(即三军元帅)。但是晋文公提拔下军佐先轸将中军,成为三军元帅。先轸也是从前追随重耳流浪的,是位杰出的军事奇才。

    随后,晋文公派人向东去齐国,约齐昭公会盟。

    晋文公重耳又派出使者,通知西边的秦穆公也出兵帮忙。

    这时候,西南边的卫成公晋国和齐国形成联合,方才感到恐慌,就派人请求也与晋文公盟誓结好。晋文公重耳拒绝卫请。

    卫成公没办法了,又想南去找楚人求救,但是卫国大夫们不同意,索性把卫成公驱逐出卫都,以此讨好晋军。

    于是,卫国服晋。

    但宋围还是不解,楚令尹子玉明白晋军的作战用意,还在死心围攻宋国,觉得攻占了宋都,就获得了战略胜利。宋国人被打得叽哇乱叫,望眼欲穿地等着晋援。

    晋文公决定再东南下攻曹,继续迫使楚军解宋围。晋国到了曹国(山东西部),进攻曹城,但是好几天攻不进去。有一些人冲进去了,结果全被杀死,曹人把晋尸放置城上晒着。这是在使用心理战,以此恐吓晋军。

    晋文公怕动摇军心,就声言要挖曹人在城外的祖坟——这也是心理战。晋文公命军队开到曹人城外的坟场去驻着,曹人害怕,吓得满城都是凶凶恐惧之声,赶紧归还晋尸,还搭送了棺材,把尸体装在棺材里送出城外。

    随即,晋军乘曹人恐惧,终于攻入曹城,俘曹共公。曹共公从前偷看重耳洗澡,这时候他自己则光了膀子,牵着条羊(表示他自己像绵羊一样顺从),推了大棺材车,在穿麻戴孝的大夫陪同下,出宫投降。这是投降的古礼。

    重耳把他当众数落了一番,当然没有说偷看自己洗澡的事,而是说:“僖负羁这样的贤人不不用,你们曹国一个小国却有乘轩的大夫三百人,滥封官职到了这个地步却不用贤人僖负羁。你不配当国君。”

    然后把曹共公押在军中。

    晋文公进入曹城,命令军队不许骚扰僖负羁的家宅,以报答他从前赠自己点心吃的恩德。然而,魏仇和颠颉却把僖负羁家一把火烧了。这俩人都是追随重耳流浪的,都是武人,而看中德行教化的重耳在即位后只给他俩三等的赏赐(以德来教戒重耳的如狐偃赵衰,得到头等赏赐),这俩人心里有气,互相怒道:“有功劳的不赏赐,却回报这个没功的僖负羁。”于是放火烧了僖负羁家。

    魏仇、颠颉公然违抗君命,必须惩罚。重耳想杀了魏仇又有点不忍,刚好魏仇放火的时候还把自己给砸坏了,于是派赵衰去看望魏仇的伤。魏仇不傻,把伤口裹紧了,咬着牙表演了立定跳远和向上跳高各三百个,证明自己还是能有用的。于是重耳放他一马,死罪饶过,免去戎右一职,而把颠颉军法处置了,传首级于三军。三军一看,重耳对自己的私人都这么不讲情面,于是三军上下悚然。(重耳的军队都是临时征发的,打完就回家种地,这次又是第一次出门,所以需要先让他们懂得什么是军法。)

    楚成王听说晋文公重耳已经降伏了卫国,攻占了曹国,与齐秦结成联盟,形势对自己不利,于是派人北上到宋都商丘城外,对正在围攻宋都的令尹子玉说:“从前,重耳在翟国、齐国等国,相继流浪了十九年,中间曾经饿得没饭吃,洗澡的时候又被国君侮辱,遭曹候偷看,可谓艰难险阻历尽之,人之情伪遍知之(对于民间的人性的真和伪,有着深刻理解),通过磨砺而获得丰富的人生阅历。这样的人,不是可以战败的,你赶紧收兵回国吧。”

    等于是命令子玉从宋国撤军。

    子玉却派族人斗越椒回到楚国,向楚成王请战,说:“大夫子玉不敢保证一定打败晋国,只是想堵住那些一直用谗言泼污他的人的嘴巴。”

    原来,自从子玉做了令尹以来,楚国很多人,比如蒍吕臣父子,就说子玉不行,不能胜任。所以子玉非要打,给这些人一个回敬。

    楚成王不高兴了。但是子玉请战,他只得应允。

    子玉北上找晋军决战之前,想先谈判试一下。他派使者宛春北上来找晋军谈判:“请你们放过曹国和卫国,把曹、卫两君恢复君位,作为回报,我们楚军也撤去宋围。”

    狐偃说:“你们子玉也太不讲理了,我们这边作为国君只捞到一个好处(给宋解围),你们子玉作为臣子却捞到两个好处(给曹卫两君复位),这像话吗?”

    元帅先轸却说:“还是答应子玉好。子玉一句话使三个国家获得安定,而我们一句拒绝使三个国家灭亡。我们这是不像话,诸侯还怎么拥护我们啊。不如私下答应曹卫两君给他们复位,使他们叛离楚国,然后扣押这个使者宛春,以激怒子玉,这样促使子玉来与我们决战。”

    于是,晋文公按先轸的意见,私下去找曹卫两国国君,答应让他俩回去当国君,但条件是曹卫两君宣布与楚决裂,同时晋军扣押楚使者宛春。子玉一看曹卫两国都跑来宣布跟自己绝交,自己的谈判代表宛春还被扣住了,分外愤怒,于是决意北上。子玉本来鉴于形势不利,不打算北上决战,但是先轸的这一外交手段,使用激将计迫使子玉恼羞成怒,撤出宋围,全力转攻晋军。

    晋军却实行战术退却,信守从前对楚成王“退避三舍”(古时行军以三十里为一舍)的诺言,挥晋军向后撤退。这样,晋军后退,表示出不打的意思,楚军如果收手退去,那么两相无事,对大家都是好事。如果晋军退了,楚军还追上来打,就是楚军非要找事了,这就形成“晋直楚曲”的态势,从而瓦解楚军将卒作战时的正义感而增加晋军将卒的愤怒和斗志。同时,这种退却,得晋军可以更靠近自己的老窝,增加士卒的安全感。而楚军北上深入九十里,距离自己的大本营更远了,其士卒难免心慌,战时不能坦然。

    看见晋军退却,楚军大夫都不愿追上去决战,偏子玉非要去。于是,楚军向北追赶,与晋军相遇于城濮野外(卫地,山东鄄城西南临濮集)。

    晋国就有兵车七百乘,此外还有齐军、秦军跑来助战,以及随即赶来的宋军。

    次日清晨,双方在预定战场列阵准备完毕。晋军兵车、甲士、驷马皆披坚执锐,按照阵形列阵完毕。

    楚国一方,子玉以楚王的西广三十乘和若敖氏的兵车一百八十乘居于中军,以司马子西将左军(司马比令尹低一格,是武官之首),子上将右军。此外楚军还有陈、蔡、郑、许四国的盟军。

    双方共计七国军队。

    战斗刚一开始,晋军先发制人,下军佐将胥臣把驾车的战马蒙上虎皮,出其不意攻击向楚右军战斗力最差的陈、蔡军。陈、蔡望见是老虎,吓得惊逃,于是陈蔡溃散。这帮人在抱头狂奔中,还不忘冲乱了整个楚右军的秩序。楚右军就这样迅速败退了。

    晋下军帅栾枝用战车拖曳树枝,飞扬起地面的尘土,佯遁。晋军上军将狐毛,按元帅先轸命令,竖起两面大旗,冒充中军,也引车后撤。子玉不知是计,见晋军后退,于是令左军子西立即追杀晋军。子西于是前击,脱离中军冒然突前,结果两侧暴露。这时,晋中军主将先轸、佐将郤臻挥精锐中军横击楚左军侧翼,上军狐毛、狐偃回军夹攻。楚左军遭此痛殴,终于败绩,其中的楚国申息两县军队被大量消灭。

    子玉见左、右两军均已失败,大势尽去,不得已下令中军迅速脱离战场,得以保全中军主力。

    楚军战败后,向西南撤退到连谷。

    楚成王从国内得到消息,就派人对连谷的子玉说:“子玉大夫若是回国的话,其若申息父老何?”意思是怎么向申、息两县子弟的父老交代,这些子弟兵在战斗中死亡颇多。这是逼子玉自杀。

    楚成王发出诛杀令后,旋即后悔,飞报取消诛杀令,但是为时已晚,子玉已经拔剑自裁。子西胆子比较小,选择上吊,突然绳子断了,于是从地上趴起来,找人要结实的绳子,这时候楚成王的使者到了,说赦免死罪。子西遂得活命。

    重耳听说了子玉的死讯,方才高兴,说:“人莫予毒也(没人再能害到我了)。蒍吕臣接班做了楚国令尹,这人只会给自己捞好处,心思不放在百姓身上。”

    五月,晋文公带领诸侯,包括宋、齐、鲁、郑、陈、蔡、邾、莒等国,和周襄王一起在践土(今河南原阳西南)会盟,相约“奖助王室,无相害也”。

    晋文公把楚国俘虏献给周襄王,共有一百辆装甲的驷马战车、一千多名楚兵。作为回赠,周襄王册封晋文公为霸主,赏赐给晋文公黄金装饰的大车一辆,红色弓一副,百支红色箭,十副黑色弓、千支黑色箭、黑黍加香草酒一卣,还有喝酒的玉勺以及虎贲三百名。晋文公多次辞谢,最后才行礼接受。

    晋文公于是成为继齐桓公之后的,春秋时代的霸主。

    当初重耳流浪经过卫国,卫文公不让他进城,这次晋军借道卫国伐曹,卫成公又不许借道。随后,卫成公跑到楚国避难。这时,听说楚军战败了,晋文公召集诸侯在践土会盟,卫国也在受邀参加会盟之列。卫成公不敢出席,就叫自己的弟弟叔武代表自己参加会盟,并叫大夫元咺陪叔武前去。

    会盟完毕之后,有跟元咺过不去的人,就跑来向卫成公说元咺的坏话:“元咺现在事奉着叔武,已经回咱们卫国了,他回去之后,就立了叔武做国君。”

    卫成公此时避难在楚国,听了之后大怒,刚好元咺的儿子元角正跟在卫成公的身边,于是卫成公杀了元角。

    随后,卫成公从楚国返回卫国。

    卫成公到了国都之外,跟里边的自己的弟弟叔武约定好进城日期。不等日期来到,提前一天,卫成公就坐车进入城中,直奔公宫。叔武这时候正洗澡呢,听说大哥回来了,高兴得很,立刻捏着湿头发,跑出来就迎接卫成公。卫成公车前面的保镖,照着叔武就是一箭。当即把叔武射死。

    随即,卫成公复位,继续当国君。

    奉命保着叔武的元咺,赶紧从卫国仓皇出逃,去找到晋文公重耳,向晋文公控告卫成公,说道:

    “我本来奉卫侯的命令,保着叔武参加践土会盟,随后就回国,暂时去看守国家,这都是卫侯的命令。后来,卫侯听信谗言,说我保着叔武做了国君。卫侯就杀了我的儿子,随后,卫侯回国,当即就杀了叔武。卫侯滥杀无辜,请霸主主持公道。”

    晋文公于是派人从卫国喊来卫成公,前来应诉。

    卫成公不敢不来(卫国毕竟参加了践土之盟,等于是霸主晋国下面的诸侯)。卫成公来了以后,在晋国这里控告他的元咺,与卫成公一方进行辩论。卫成公一方拼命说元咺武装叛乱,进攻卫成公在先。

    双方陈词完毕,晋国的“士”——大法官进行裁减,宣判:“元咺胜诉,卫侯败诉。把卫侯囚禁。”

    晋文公于是把卫成公囚禁起来。但是囚禁在晋国,也有点不合规矩,于是把卫成公遣送到洛阳,向周天子回报了这个事情,把卫成公囚禁在了洛阳。

    过了一阵,晋文公重耳经过谨慎研究,决定杀死卫成公。对于这样的高级人物,砍头是不太给面子的,于是医生奉命,进入洛阳,到了卫成公的牢房,给卫成公下毒药,要把卫成公鸩死。

    卫成公吓坏了,他外面的跟班大夫宁俞事先得知消息,赶紧私下贿赂医生。医生收了红包(那时的医生也爱收红包),就把鸩酒多兑了点水。鸩是一种鸟,鸩鸟羽毛大约含有禽流感,用它泡酒,一喝就死。

    医生进了牢房,把鸩酒稀释之后,给卫成公喝了,居然没死,好像盖有天助似的。

    接下来,鲁僖公因为跟卫国关系不错,双方联合,以防备齐国对他们的侵袭,所以鲁僖公从鲁国跑来,向周天子襄王和晋文公都献上美玉,各自十对,为卫成公求情。

    晋文公见卫成公居然毒不死,心中有点忐忑,难道老天不希望卫成公死?但是他还不松口说饶了卫成公。那边周襄王受了美玉,于是下令,赦卫成公不死,回国复位。晋文公听天子发话了,也就同意免其一死,送之回国。但重耳还是以盟主身份宰割卫国,把其中一大块土地送给他所喜欢的宋国。宋国宋襄公曾经送给重耳二十辆大马车啊!

    卫成公回国复位之后,当即杀了元咺。

    这国君不讲理,大臣也没办法。好在大臣可以去霸主那里告国君。然而胳膊拗不过大腿,外国力量又插手,卫成公终于逃脱了惩罚。

    曹共公因为从前偷看重耳洗澡,并且跟楚国交善,所以,在城濮之战前,晋文公攻破曹国,逮捕了曹共公,把他当众数落一番,然后押在军中。这时候,晋文公对于释放曹共公,还是处决他,尚未决定。

    不料,晋文公重耳这时候突然闹了病。

    曹人抓住这个机会,也派人拿出红包,塞给重耳的医生(医生最爱收红包了)。医生接受了贿赂,于是瞎对重耳分析病情道:“我觉得您不应该废曹侯的,都是姬姓的兄弟国家。灭了兄弟之国属于无礼。您看上天都因此给您降下灾病了。”

    古人如果有比现代人可爱或者单纯的地方,那就是古人怕天。古代的君主们在知识分子等专业人员的忽悠下普遍认为,闹病是上天对于他们失德行为的惩罚。重耳和其他古代君主们一样,也怕天,同时也怕死。晋文公觉得医生说的有道理,高兴了,就宣布恢复曹共公的君位。

    这两件事情告诉我们:永远跟医生搞好关系。

    卫国也好,曹国也好,从前都是重耳流浪时对重耳不礼的国家。按理说重耳应该拼命报复他们。但是,重耳囚禁了卫成公,也抓住了偷看自己洗澡的曹共公,最终还是没有杀他们俩,并且叫他们回去继续当国君。

    总得来讲,重耳还是宽仁并且公私分明的。

    冬天,为了对付附近的狄人,晋文公又建立三个步兵独立军,称为中行、左行、右行,以自己原战车上的驾驶员荀林父为中行将,以屠击为左行将,先蔑为右行将。

    鲁僖公二十九年(公元前631年)

    介国的国君介葛卢来朝拜鲁国。介国是个东夷小国,所以来朝拜。

    鲁僖公宴请他,忽然听到外边有牛叫,介葛卢就说:“这头牛,生了三个小牛,都被当牺牲用了(杀了献祭),所以,它的声音是这样的。”

    鲁僖公派人出去调查一问,果然如此。

    介葛卢懂得兽语,东夷也有高科技啊。

    鲁僖公三十年(公元前630年)

    九月,晋文公重耳想到自己从前流亡经过郑国,郑文公不肯礼遇接待,随即城濮之战,郑国也帮着楚国,对晋作战,虽然随后践土之盟,郑国也参加了,算是跟随晋国这个霸主,但是郑国内心还在摇摆,于是决定再对郑国进行讨伐,从而叫郑国彻底服从晋国领导。

    于是,晋文公约会了西边的秦穆公,秦晋两国,联手发兵到中原核心,围攻郑国都城。

    郑文公被围在枯城里,受不了了,就派出烛之武偷着出城。烛之武来到秦营,偷着见了秦穆公,说:“你们晋、秦二国围攻我们,我们现在也就快完蛋了。但是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呢?郑国亡了,只适合并入晋国的版图。您越过晋国来打我们郑国,然后想收编郑国,您也知道这事得多难办。何必灭亡了我们郑国,却去加肥你的邻居呢?邻居肥了,您就瘦了。如果你们饶过郑国,我们愿意给您做东道主,您有什么事出差路过这里,我们都放道通行,还好相招待,岂不更好吗?

    “从前,你也曾经帮过晋国,晋惠公是您兵车护送扶立的,他答应割掉河西焦、瑕两个城给您做回报。结果早上他被您送回国,晚上他就去那两个城里去加强工事。晋国说话不算数,您是知道的。晋国这个国家,从来不知厌足,现在向东接管了我们郑国,向西就得抢你们秦国的地方。它不往西抢你们的地盘,它哪里有空地盘再发展?您还是好好考虑,到底怎么办好吧。”

    秦穆公觉得有理,于是与烛之武盟誓,说好郑秦结好。还留下军兵帮着郑国搞国都防御。然后,就领着军队回国了。

    晋国那边,狐偃要求追上去打秦国。晋文公说:“不可。没有他的帮助,我当不上现在的国君。当初接受他的帮助,现在又打他,是不仁。失去秦国这个盟友,是不智。以内部乱打代替一致对敌,是不武。我们还是回去吧。”

    于是,也领军撤退了。

    鲁僖公三十一年(公元前629年)

    春天,晋国把曹国的一些土地给分割出去,就近送给拥护晋国的国家——如宋国,这是为了惩罚曹共公。鲁国也被分得了济西之田。鲁僖公派大夫藏文仲跑去接收。臧文仲半路住在旅馆里,旅馆主人说:“晋国刚刚做了霸主,新拢到了诸侯,想加固诸侯对自己的亲附,所以把有罪的国家给割解掉,分给亲近自己的诸侯。诸侯一定都争相跑去。所以一定会按照先到和亲近晋国的次序,来分地。您不速行,恐怕到那儿就没有了。”

    臧文仲赶紧疾行,果然从曹国那里分到的最多。

    臧文仲又跑去晋国,拜谢得到曹国田地。

    冬天,狄人进攻卫国,卫国东迁都去了濮阳。

    鲁僖公三十二年(公元前628年)

    夏天四月,郑文公死去,儿子郑穆公继位。

    冬天,霸主晋文公重耳病逝。儿子晋襄公继位。

    晋文公重耳继续齐桓公之后,成为春秋霸主。他比齐桓公更成功的地方,在于真的跟楚国打了一仗,并且取得胜利。晋国的霸业,也持续得极长。重耳一生颠沛流离,却取得了如此光辉的成就。

    秦国留在郑国帮着郑国戍守的将官杞子,派人回去告诉秦穆公说:“郑国人派我帮着守卫他的北门,我拿着他们的大门钥匙呢。如果您派兵过来,与我一起,就能攻破郑国,郑国就可以被咱们占领了。”

    秦穆公听了烛之武的说合,从郑国撤军,并私下与烛之武代表的郑国盟誓,并留军帮着驻守郑国,所以杞子负责守卫郑都北门。

    秦穆公赶紧找来蹇叔商议。蹇叔是百里奚的老朋友,百里奚这时已经老死了。

    蹇叔说:“劳师袭远,从来没听说过。我们出动,必定泄密,郑国人加以准备,我们根本攻不下。大军出动很久,必定懈怠,一懈怠,必定出危险。千里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

    秦穆公说:“我老啦,等不及啦,必须趁机占据郑国,我们就能取代晋国当霸主了。重耳不是死了吗?中原的事情应该轮到我们做主了。这兵非出不可,我已经决定了。”

    秦穆公派孟明、西乞术、白乙丙,统率着浩荡战车,要偷袭中原,和那个拿着郑国大门钥匙的人,汇聚起来,干一番事业了。

    蹇叔拄着拐杖,蹒跚地送到城外,哭着对孟明等人说:“往东二百里,邻近中原的地方,有一个崤山,那里的两座山冈,一座埋过后杲氏的骸骨,一座是周文王躲避风雨的地方,你们的尸骨,大约我也要到那里去收了。”

    秦穆公见蹇叔很丧气地哭,大怒:“哭什么丧,你活得还不够长吗?人活你一半岁数,死以后的坟树,都已经合抱粗啦。”

    蹇叔被从路边拉开,嘴巴上还挂着鼻涕眼泪,但不敢哼泣了,只是脑袋犹在抽泣中颤摇。秦军于是向东而去。

    秦穆公也是有争霸的雄心的。

    鲁僖公三十三年(公元前627年)

    秦军一路东行,将近千里,出了崤山,进入河南西部。河南西部都是山地,秦军在山地所夹的豫西走廊里前进,他们都带着武器,背着皮甲,负重前进,真是让人吃不消。

    遇上下雨的时候就难受了,好在他们车子所走的道路,都是诸侯间的国道。国道表面是夯土砸实的,刮风不起土,下雨不起泥。

    春天二月,秦军走到豫西走廊东口的洛阳,这里是周天子的都城了。军队是不能穿行洛阳地区的,否则就是谋反的罪。如果非要经过王城辖区,需要打扮成平民的样子,把皮甲卷起来,头盔也收起来。秦军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经过洛阳大门的时候,他们只是乱糟糟地跳下战车,脱去青铜头盔。然后,又跳跃上车,奔腾而去。前后三百辆兵车,多是如此。

    战车车厢开门在后,上下车都从后面,后门旁有绳,拉着绳子爬上去,这是礼仪。可是他们却是跳上车。

    王孙满这时候还年幼,从门缝里看了秦军的表现,就对爷爷周襄王说:“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佻的人都没脑子,无礼的人疏于防备。一旦遭遇险情而又疏于防备,还是没脑子的人,能不败吗?”

    洛阳以东一百公里就是郑国(郑州以南的新郑)。

    秦军到达郑国北部的滑国地区,有一个郑国的商人叫弦高的,向西去洛阳做买卖,正好遇到了秦军。弦高怀疑秦军是要来偷袭郑国,于是拿出十二头大牛,去犒劳秦军,对秦军统帅孟明说:“我们国君听说你们要来到鄙国,特地派我来犒劳你们。等你们来了以后,我们肯定照顾好,待一天,就给准备一天的粮草,要走的话,就给提供军队保护。”

    同时,弦高派人连忙跑去郑国报告郑穆公。

    郑穆公派人去东门查看帮着戍守的秦军的情况,果然秦军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行动,里应外合呢。郑穆公于是派人撵杞子走,说:“你们在我国这里呆的很久了,我们的粮食牛羊都要被你们吃光了。不如你们先换个地方吧,我们郑国有个原圃(野生动物园),犹如你们秦国有具圃。你们去那里抓些麋鹿吃,给我们松口气,好不好?”

    这是委婉的外交辞令,要驱逐杞子的秦军呢。杞子明白了,于是向东逃奔齐国,他的副手则逃奔宋国。

    这时候,孟明在滑国地区得到消息,对白乙丙等人说:“郑国已经有准备了,我们偷袭是难以成功了,不如回去吧。”

    “好啊,但是我们的给养快不够了。”白乙丙提醒说。

    是凡战争,给养线总跟不上进攻部队——进攻部队是轻车肥马跑得快,给养部队则老牛重车,连跑带喘跟不上。更何况秦军是偷袭,属于急行军,一天走两天甚至三天的路,给养更跟不上了。给养跟不上也有办法,士兵可以散到附近,抢敌人田野里的小米或稻子。而现在正是春季。

    “看来,我们只好抢滑国人国库里的粮食了。”孟明说。秦军三帅于是并力袭破附近的滑国(河南偃师),尽掠滑国子女、玉帛、宝器、粮草。然后载上车,在不祥的空气中,这伙忧心忡忡的秦国战士决定返回祖国。他们西行三百里,登上他们所熟悉的黄土高原,才略略放松了脚步。

    夏天四月,晋国的三军元帅先轸,对新继位的晋襄公(重耳的儿子)说:“我们先君文公刚刚驾崩,秦人就蠢蠢欲动,欲兵进中原,妄图撼动我们在中原的霸主地位。如此说来,秦国就是我们潜在的敌人。为了子孙后代的安康,为了百年基业的稳固,请让我们打秦国人吧。如今,秦军劳师袭远,天奉我们一个打他的好机会,奉不可失,敌不可纵,违天不祥。”

    栾枝说:“不同意。秦穆公对我们先君有恩,为什么要打恩人?”

    先轸说:“先君尸骨未寒,新君还在服丧,秦国不哀矜我们反倒欺侮我们新丧,伐我同姓之国,有什么恩德可报?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啊。西起桃林,东至闻地,都是绝壁峻岭,山涧深夹一道,马不能行,车不能转。我们就要在这里伏击秦军。”

    于是,按照先轸的意见,晋军在崤函山区,完成作战部署,以逸待劳,只等秦军回归老窝的路上来钻布口袋。晋襄公给他爹重耳穿着孝,也随军出发。当时的丧服都是麻布制成,也不加颜色,是白的,表示自己没心思再穿好衣裳了,所谓“披麻戴孝”。晋襄公把孝服染成黑色,为了跟军装统一色泽。

    秦军很快来到老头子蹇叔预言的这个崤山鬼门关了,这是一条七十多公里深沟,仿佛一个长条大棺材。两侧都是悬崖绝壁,面前是一条幽谷狭道。

    先轸从壁顶往下眺望,看见轻率的秦军终于在大笨蛋孟明的带领下,慢慢走进了棺材。这支几千里奔走、长期暴露的军队携带着从滑国抢来的给养,疲劳不堪,谁也没有力气去侦察前方和头顶安全。

    先轸挥令击鼓。于是,满山的石头轰击而下,秦军三百辆战车就像三百只弱不禁风的虱子,扑哧扑哧全部稀烂。就像“掐虱子”,把虱子放在背对背的两手拇指中间,指甲背互相一挤,虱子就爆炸了。三万骁勇的秦国军汉的脑袋,全部在石头轰击中爆炸。秦军大败,秦军统帅孟明、西乞术、白乙丙三人皆被俘虏。

    晋文公重耳的媳妇之一文嬴,是秦穆公的女儿,重耳经过秦国时嫁给重耳的,一看老爹的大将被俘虏了,赶紧向晋襄公(不是她亲生的)求情,说:“秦晋世为婚姻,本来太平无事,都是这三个战争贩子挑拨离间,贪功起衅,导致两国干戈相见。你放他们回去吧,我爹想把他们治罪,就成全了我爹吧。”

    晋襄公听了,于是下令,放孟明等三帅归秦。

    次日,先轸来朝见,问如何处理秦国的这仨囚犯。晋襄公说:“夫人求情,我已经放他们走了。”先轸大怒:“我们这些流大汗的武士花了多大力气才捉到这仨,妇人一句话就给免了,毁掉自己的战果,给敌人大长威风,亡无日矣。”说完,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这属于无礼。

    先轸也觉得自己对着国君吐唾沫,是太过分了。

    晋襄公满脸羞红,赶紧派大夫阳处父去追赶三名秦国战犯。

    阳处父驾着马车,向西追到黄河边上,看见三名秦将已经逃上渡船啦。阳处父打算诱捕,把拉车的左马解下,对船上喊:“寡君叫我送马匹给你们呢,坐着车回国走啊。过来拿上马再走吧。”

    三个秦将哪里肯信,孟明在船上回喊道:“我们还是回国接受处理吧,如果我能侥幸活下来,三年以后答谢你们晋国啊。”这是在下挑战书呢。

    于是,三人乘船逃走。

    秦穆公这边正郁闷呢。听说三帅回来了,管刑罚的官儿就请求以丧军辱师罪杀掉这三帅。秦穆公说:“这是我的决策失误,不能怪他们。”

    秦穆公老爷子穿着白色的丧服,到郊外迎接三帅,在大河边哭道:“我违背蹇叔劝谏,以至于二三子受辱于前敌。都是我的罪啊。是我贪心太大,害了你们。我不能因为谁长了个针眼就忽略他的大德。孟明,你继续元帅吧,我不撤你。”

    秦穆公全面承担了战败的责任,对元帅孟明俞加礼敬。孟明本来灰心丧气,准备领死,看见秦穆公对自己信任有加,遂感愧万分,惟图报效。

    秋天,狄人趁着晋文公重耳新死,就发兵侵袭晋国,一直打到箕地。

    八月,晋襄公派晋军在箕地迎战狄人,大败狄人。郤缺亲手抓到了狄人的头领。先轸因为晋襄公放跑俘虏的事,当时竟然当着国君的面往吐唾沫,实在无礼。先轸也觉得非常羞愧和抱歉,于是在这次对狄战斗中,他就不戴头盔,以单车冲入敌阵,想以变相自杀的方式死掉。终于被狄人杀死。

    狄人把先轸的头颅送回晋国,面色如生时一样。

    先轸是个轰轰烈烈的悲剧人物,早年跟随重耳流浪,备尝险阻艰难,流浪途中,他学习考察了各国治乱兴衰的经验教训,特别是管仲辅佐齐桓公治齐称霸、令尹子文辅佐楚成王治楚图强、百里奚辅佐秦穆公治秦的成功经验。回国后,他在晋文公、晋襄公时期担任三军元帅,多谋善断,性格刚直,指挥城濮之战和崤之战,均获得压倒性胜利。

    还有一个跟随重耳流浪的,叫作胥臣。前一段时间,胥臣有一次出门,看见一个人在田里劳动,妻子送饭,互相相敬如宾,胥臣很看好这个气宇不凡的人物,举荐给晋文公,一问却是从前火烧公宫的叛乱大夫郤芮的儿子,叫郤缺。但晋文公用人以贤,还是任用了他。郤缺这次俘虏了狄人的君长,晋襄公任命郤缺为卿。又任命先轸的儿子先且居,继任三军元帅。

    所谓卿,晋国有三军,三军各有将佐,这将佐就是卿。合计六个。

    冬天,鲁僖公来霸主晋国这里朝拜,吊问晋国被狄人侵袭的事。回国之后,刚到家,就病死了。儿子鲁文公即位。

    楚国北上入侵蔡国,蔡国在城濮之战中本来追随楚国,楚国战败后,改奉晋国为霸主。晋襄公派出大夫阳处父南下救蔡。晋楚两军隔河对垒了很久,互相都不出战。

    阳处父打算撤军,因为粮食都吃光了。于是,阳处父对楚军说:“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军后退三十里,你们过河来,咱们交上一战:第二呢,你们后退三十里,我们过河去,打上一场。总之,不要这么干瞪眼了。”

    楚令尹子上觉得,自己过河交战的话,刚渡一半,阳处父挥师开杀,就吃大亏了。不如自己后退三十里,让晋军过河来。于是楚军后退三十里。退毕,等了大半天,却没有动静。一哨听,原来,晋军卷旗裹甲撒腿跑了,并且回国后宣称把楚军打退了三十里。

    楚成王的太子商臣,为人凶恶,令尹子上曾经对楚成王讲,不要立商臣为太子。商臣于是怨恨子上。

    楚军回国之后,太子商臣就谮害子上,对楚成王说:“楚军无故后退,一定是受了晋军贿赂。令尹接受晋军贿赂,这是背叛,罪太大了。”

    楚成王于是杀掉令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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