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我去看我的老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时,他正在和一个老头谈话。为了不妨碍他们,我就想退出来,但福尔摩斯却把我让到屋里,给我介绍那位是威尔逊先生,我们点头致意。
“威尔逊先生,这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和助手华生,他曾经协助我破获过许多离奇的案子。”听了福尔摩斯的话,那人朝我微笑,我也朝他微笑。
接着,福尔摩斯对我说:“亲爱的华生,今天你将听到一件非常离奇的案件,这个案子可能是你以前从没听过的,它的讲述者就是这位威尔逊先生。”说完,他将头转向那人说:“威尔逊先生,您可以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吗?我需要您讲得仔细一些,这可能有助于我以及我的这位朋友给您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
面前这个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又皱又破的报纸放在膝盖上,我开始仔细地打量他。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英国商人,肥胖臃肿,动作迟缓,衣着不是非常整洁,除了一头红发和面露凶相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福尔摩斯看出了我在做什么,微笑着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那么做。
“这位先生干过一段时间的体力活,吸鼻烟,是共济会会员,去过中国,近一段时间可能在搞创作。这是我目前能看出的所有东西。”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威尔逊非常意外,他连忙问道:“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太神奇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我确实干过体力活,是在船上做木匠,但关键是你怎么知道的?”
“威尔逊先生,你的右手比左手大得多,人一般是用右手干活的,干得越多,那只手的肌肉就发达许多,那只手可能就会变大,你那只手就是这样。”
“那吸鼻烟和共济会会员呢?”
“你忘了你衣服上戴了你们那个组织的别针吗?”
“噢,我还真忘了这个。那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写东西?”
“你右手袖差不多有五寸长的地方非常干净,而左手手腕经常靠在桌面的那个地方打了个补丁。”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去过中国的?”
“你右手腕上的鱼只能是在中国刺的。我对这种艺术做过研究,甚至还为此写了点东西,这种艺术非常美妙,但只有中国才有。此外,我还看见你的表链上挂着一枚中国钱币,这不更能说明你去过中国吗?”
威尔逊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呢,刚见面就能知道我做过什么、去过哪儿,答案原来就在我身上啊。”
福尔摩斯也哈哈大笑起来,说:“好了,威尔逊先生,咱们进入正题吧,那个广告你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说着,他把报纸递过来,“就在这里,这就是整件事情的起因。先生,你们自己读好了。”
我从他手里拿过报纸,念道:“红发会。根据原住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已故黎巴嫩人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遗志,现有一职位空缺,只要是红发会会员,男性,满二十一岁,身体健康,智力健全者,均有资格申请,薪酬是每周4英镑。应聘者请于周一上午十一点到舰队街、教皇院7号红发会办公室,找邓肯·罗斯即可。”
我把广告读了两遍后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福尔摩斯笑着对那位先生说:“好了,威尔逊先生,别卖关子了。你现在就把这个广告和你的一切,以及这个广告给你带来的益处统统说出来吧。华生,你先把报纸的名称和日期记一下。”
“这是1890年4月27日的《纪事年报》,正好是两个月以前的。”
“很好。威尔逊先生,你可以讲了。”
“福尔摩斯先生,就像刚才我跟你讲的一样,我在市区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做小买卖,生意不大,这些年我就靠其维持生活。以前还能雇两个人为我打理,后来就只能雇一个。现在这个要不是自愿拿一半的工资,连他我也雇不起了。”
“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文森特·斯波尔丁。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至于他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清楚。他这个人很精明,本来可以赚比在我这里更多的钱,生活得更好些,但他没有这么做。管他呢,既然他愿意,我就不说什么了。”
“噢,真的吗?他是怎样的人?像你手里的广告一样不寻常吗?”
“他有个毛病,就是特别爱照相,只要拿着相机,就要到处去照,什么都不关心,照完后就像兔子一样跑到地下室冲洗。除了这个毛病,总的来说他还不错,是个好工人,没有坏心眼。”
“他现在是不是还跟你在一起?”
“对。除他以外,我那里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她给我们做饭、打扫房子。我们有福一起享,有苦一起吃,日子一直过得非常平静,直到这个广告出现。八周前的一天,斯波尔丁拿着这张报纸走进办公室,对我说:‘威尔逊先生,我真希望自己是红发会的一员啊。’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现在红发会有了个空缺,谁要是得到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发了一大笔财。”
“我对他说,你能说得再明白点吗?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我的生意也不用出门做,所以对外界的消息知道得很少。斯波尔丁于是很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从来没听说过红发会这件事吗?’我跟他说从来没有。他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你就有资格申请这个职位啊。在这个职位上,一年可以得到两百英镑,就算你有其他的工作也不妨碍啊。’”
“听了这个消息我很高兴,近些年生意不好,现在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两百英镑,对我来说确实是件好事。我就让他把事情的整个情况跟我讲一下。”
“他边把广告指给我看边说:‘就是这个,红发会现在有了个空缺,广告上有地址,可以到那里办理申请手续。据我了解,红发会的发起人是一个叫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人,他是个百万富翁。这个人有点古怪,因为他自己的头发是红色的,所以他就对所有红头发的人抱有极强烈的好感。他死后人们才知道,他把他的巨额财产交给财产受托管理人处理,他的遗嘱中说要用他遗产的利息给一个红头发的男人找份舒服的工作。据我所知,待遇很高,干的活还少。’”
“我说:“但是会有数百万的红头发的男人去申请啊。”
“他回答说:‘这个不用担心,人没有那么多。他要求只限于伦敦人,而且必须是成年男子。这是因为这个百万富翁是在伦敦发的财,现在他想给这个城市作点贡献。我还听说,如果你的头发是浅红色或深红色,不是真正鲜艳的火红色,那也是没有希望的。所以,威尔逊先生,如果你去申请的话,很可能会成功的。’”
“两位先生,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一样,我的头发是那种火红的颜色,是鲜红鲜红的,所以如果我去竞争的话,希望应该是很大的。斯波尔丁对这件事比较了解,我就让他和我一起去,当天我们就向广告上说的那个地址出发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我们去的时候,那地方已经挤满了人。他们的头发什么颜色都有:稻草的黄色、柠檬色、砖红色、爱尔兰长毛猎狗那种颜色、土黄色等,但是就像斯波尔丁说的那样,真正火红色的并不多。当我看到那么多人在等着时,我真想回去。但是斯波尔丁怎么也不答应,最后连拉带拽地把我弄到那个办公室里。办公室里除了几把木椅和一张办公桌,没有别的东西。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头发颜色比我的还要红的矮个子男人。每一个候选人走到他跟前时,他都要评头论足几句,总想在他们身上挑点毛病,从中我也知道,要想得到一个职位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不过轮到我的时候,那个男人客气了很多。我们走进去后,他就把门关上,和我们单独在里面聊。”
“我的伙计说:‘这位是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他愿意填补红发会的空缺。’那男人说:‘他非常适合担任这个职位,他符合我们的一切要求。在我的印象中,我还从没看见过如此红的头发。’说完,他退后一步,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我的头发,直到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停下来。接着他又用手紧紧地揪我的头发,使劲地揪,我疼得都喊了出来他才放手。那个人向我解释道:‘请原谅我这么做。我们之前曾经被戴假发和染发的人骗过,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但是你的应该是真的,我看到你的眼泪都出来了。’说完,他就向窗户走去,然后朝下边大喊道:‘已经有人填补红发会空缺了。’窗外马上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声,人们也渐渐四散走开了。他们走后,除了我和那个人,就再也没有见到一个红头发的人了。”
“他说他叫邓肯·罗斯,又问我结没结婚。我跟他说没有。听了这话,他就显出不高兴的神情,他说:‘那就很遗憾了,我们设立这项基金是为了维护红发人的权益,让他们生更多的红发人,只有这样我们的组织才能更加强大。如果你没结婚,那就太不幸了。’那个人说完这话我也感到很失望,我想:完了,那个职位没希望了。但那个人想了想又说:‘对别人可能不行,但你的头发太好了,我们可以特殊对待,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我跟他说我已经有一份工作了。斯波尔丁就接过话说:‘没关系,我可以替你打理啊。’我就点点头问那人几点上班。他告诉我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这种生意晚上才比较忙,尤其是在周四、周五晚上,那正是发工资前两天,所以在上午多赚一些钱对我来说是比较划算的。而且我知道斯波尔丁人也挺不错,生意也就让他打理了。”
“接着,我又问那人这份工作的内容是什么,他告诉我就是在上班的时间必须待在办公室里或者那座楼里,离开一步也不行,这是当时那个人在遗嘱上说的。我就说没问题,只有四个小时嘛,不会离开的。邓肯·罗斯先生说:‘不能以任何理由为借口,不管是生病、有事还是其他的,都不行。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否则就会失去你的工作。’我很爽快地答应了。接着我问具体的工作是做什么,不能只是傻傻地待在办公室里吧。他告诉我是抄写《大英百科全书》,我要自备墨水、笔和吸墨纸,他们只提供桌子和椅子。他问我第二天能来上班吗,我说没问题,他就很高兴地和我们握手道别了。”
“我整天都在想这件事。到晚上,我的情绪又不对了,因为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不对,里面好像有什么阴谋,虽然我猜不出它的目的是什么,心里还是觉得忐忑。但不管怎样,我仍然决定第二天去看个究竟。于是我花一便士买了一瓶墨水、一支羽毛笔、七张大页书写纸,然后动身去教皇院。出乎我的意料,一切都很顺利,桌子已经摆好了。我从字母A开始抄,邓肯·罗斯先生会不时进来看看我工作得怎么样。下午两点钟时工作结束,他称赞我抄写得不错,然后我们彼此告别。我走出办公室,他就把门锁上。每天都是这样,到了周六,他就付给我四个英镑的金币作为一周的酬劳。接下去的几个星期都是这样,我上午十点去上班,下午两点下班。刚开始邓肯·罗斯先生还过去几次,后来就干脆不去了。即使这样,我也不敢离开办公室一步,因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就这样,八个星期过去了。我抄写了‘男修道院院长’、‘盔甲’、‘建筑学’和‘雅典人’等词条。我希望在我的努力下,不久就能抄写以字母B开头的词条。我花了不少钱买大页书写纸,我抄写的东西几乎堆满了一个书架。但事情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
“对,就是今天上午结束的。今天我照常十点去上班,但门是关着的,而且上了锁。门的缝隙里有张卡片,就是这张,你可以看看。”
他手里的卡片上写了一些字:红发会已经解散。1890年10月9日。
我和福尔摩斯看了这张卡片,觉得有些好笑,就哈哈大笑起来。威尔逊则暴跳如雷:“笑什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如果你们只会取笑我不干正事,我就到别的地方去。”
“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在取笑你,只是觉得这件事本身有点可笑。”福尔摩斯对威尔逊说:“我们接受你这个案子。我想知道的是,当你看到这张卡片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问周围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知道。我就找到房东,房东是个会计,就住楼下。我问他红发会出了什么事,他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组织。然后我又问他邓肯·罗斯这个人他知道吗,他说这个名字很陌生。我就说是住在7号的那位先生。房东就说那人叫威廉·莫里斯,是个律师,只是暂时住在那里,新房准备好就搬走了,是昨天搬的。我想我必须找到那个人,就问房东那人的最新地址,房东还真的告诉我了:爱德华王街17号,圣保罗教堂附近。我马上动身去了那里,但是到那儿一看,那地方是个护膝制造厂,厂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叫威廉·莫里斯或者邓肯·罗斯名字的人。”
“那你最后怎么办了呢?”福尔摩斯问。
“后来我就回到了家,我的那个伙计劝我说要耐心等待,说不定过几天就有消息了。但我怎么能够耐心等下去呢?我不甘心丢掉这样一份好工作。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来找您了,我听别人说您可以帮助我。”
福尔摩斯说:“很高兴你这么看重我,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不过你的这个案子可能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得多,而且更加严重。”
威尔逊说:“已经够严重的了!如果丢了这份工作,我每周就损失四英镑啊。”
“其实你不应该抱怨啊,尤其不应抱怨这种不同寻常的组织。而且你并没有吃亏,你已经赚了三十多英镑,抄书还增长了不少知识呢。”
“是不吃亏。但是我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作弄我?这样做的代价可是不小的,三十二个英镑呢。”
“这些我们都会尽力查清楚的。现在最关键的是你要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那个让你看广告的伙计在你那里工作多久了?”
“时间不长,他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的一个月去我那里的。”
“他是怎么去你那里的?”
“看广告来应聘的。”
“只有他一个人来应聘吗?”
“不,来了十几个吧。”
“那你为什么非要他呢?”
“因为他比较聪明,而且花费也不多,只要一半的工资啊。”
“这个文森特·斯波尔丁长什么样子?”
“个子不高,身体非常强壮,动作敏捷;年龄有三十多岁了,前额有一块被硫酸烧伤的白色伤疤。”
听了这些,福尔摩斯显得非常兴奋。
“这些我都想到了。他的两只耳朵上是不是穿了耳洞?”
“对,穿了。他跟我说,是小的时候一个吉普赛人给他穿的。”
“他现在还在你那里吗?”
“对,还在,我刚才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你不在的时候生意一直由他打理吧?”
“我对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上午本来就没有多少生意。”
“好的,威尔逊先生,我会尽量在两天之内给你我对这件事的判断。今天是周六,我希望下周一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
威尔逊和我们道别之后,就离开了这里。福尔摩斯问我:“华生,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一点也看不出门道来,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先生说:“一般来说,越是难破的案子,真相大白后,往往可以看出并不是那么高深莫测。所以对待这件事,我们要抓紧时间处理。”
我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今天下午萨拉沙特在圣詹姆士会堂有演出。华生,怎么样,去看看吗?”
我没有什么事,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对案子有什么帮助,但还是答应和他一起去了。我们坐地铁一直到奥尔德斯盖特,再走一小会儿,就到了萨克斯-科伯格广场,上午听的那件事就发生在这里。一间房子前有几个大字:杰贝兹·威尔逊,我们的委托人就是在这里做生意。福尔摩斯在那房子面前停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这所房子,然后敲响了房门。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年轻小伙子马上开了门。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从这里到斯特兰德怎么走?”福尔摩斯说。
“到第三个路口往右拐,到第四个路口往左拐就行了。”说完,小伙子马上就关上了门。“他可真是个精明的人,在伦敦也是数一数二的。”福尔摩斯说。
“他肯定在这一事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觉得你去问路,实际上是想看看他。”
“不是看他,是看他裤子膝盖那个地方。”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敲打人行道?”
“华生,现在是留心观察的时候,而不是谈话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一些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情况,再去广场后面看看吧。”
当我们从那偏僻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拐过来的时候,在我们面前的道路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那样子就像一幅画的正面和背面那样截然不同。那是市区通向西北的一条交通大动脉,街道被一些做生意的人堵住了,人行道已经被行人踩黑。当我们看着那一排华丽的商店和商业楼宇时,很难相信这些楼宇是和刚才那个广场靠在一起的。
福尔摩斯站在一个拐角,顺着那排房子看过去,说:“我很想记住这些房子的顺序。这里有一家叫莫蒂然的烟草店,那边是卖报纸的小店,再过去是科伯格分行、素食餐馆、麦克法兰马车制造厂。嗯,看样子记住这些东西并不难。好了,医生,我们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该去放松放松了。欣赏演奏家的美妙旋律,会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
7
坐在圣詹姆士会堂里,福尔摩斯非常享受地欣赏正在演奏的音乐。一看到他这种状态,我就知道,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要倒霉了。当我们听完音乐会走出来的时候,他说:“华生,想回家了吧?”
“也到该回家的时候了。”
“我现在还不行,我还要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处理点事情。发生在科伯格广场的案件可是个大案子。”
“为什么是大案子呢?”
“有人正在密谋策划一起严重的犯罪事件,我有理由相信我们能及时制止他们。我今晚需要你帮忙。”
“什么时候?”
“十点钟可以吧。”
“那我十点到贝克街。”
“好。不过这件事可能有点儿危险,你最好把你那把手枪带在身上。”
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其实,我并不比福尔摩斯笨,但和他在一起,我总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他听到的我也都听到了,他见到的我也见到了,但从他的谈话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不但清楚地掌握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对即将发生的事也心知肚明。但是在我看来,这件事还混乱得很。
当我乘车回到肯辛顿的住处时,我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从抄写《大英百科全书》的那个红头发的人不同寻常的遭遇,到调查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再到福尔摩斯和我分手时说的不祥的预示,我还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晚上行动?为什么要带上武器?我们准备去哪儿?干什么?从福尔摩斯的暗示得知,威尔逊的那个伙计是个极难对付的家伙,他可能极其狡猾。我想尽量把这件事弄清楚,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所以,一切都要等到晚上才能见分晓了。
我九点一刻从家里出发,快要到福尔摩斯的住处时,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从福尔摩斯住的楼上传来。我走进去一看,他正在和两个人谈话。其中一个是警察局的侦探彼得·琼斯,另一个男人我不认识,他高高的个子,身穿一件非常考究的大衣。
看到我进来,福尔摩斯说:“好了,我们的人终于都到齐了。”说着,他又转向我,“华生,苏格兰场的琼斯先生你认识吧?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这是梅里韦瑟先生,他也要参加到今晚的冒险行动中来。”福尔摩斯指着那个陌生人对我说。我朝梅里韦瑟点头,他也朝我微笑示意。
福尔摩斯接着说:“各位,今晚将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行动,如果你们曾经在打牌的时候下过赌注,那么今晚就再下一次吧,因为我们要抓获一个非常难对付的人,而他就是我们最大的收获。那个人就是威尔逊店铺的伙计,他的真名叫约翰·克莱。他杀人、抢劫、盗窃,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头领。我曾经跟他打过一两次交道,他行踪诡秘,极难摸透。但是今晚我们就要抓获他,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胜利在等待着我们,出发吧,伙计们。”
一路上,福尔摩斯很少讲话,他只是靠在座位上,嘴里哼着下午刚刚听过的乐曲。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地说:“我们就快到那儿了。梅里韦瑟是一家银行的董事长,他是因为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才加入的。琼斯的加入是因为他的勇猛和顽强,一旦抓住罪犯,他就会咬住他不放。好了,到了,我们下车吧。”
我们到达上午去过的那条平时人潮涌动的马路。在梅里韦瑟的带领下,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旁边的一道门。里面有条小走廊,走廊尽头是扇大铁门。穿过铁门之后还有一扇门,走过那扇门,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板条箱和各式各样的大箱子。
福尔摩斯把灯举起来往四周看了看。他说:“这个地下室要从上面进的话还真不容易啊。”
梅里韦瑟用手杖敲了敲地板说“从下面也不容易啊。”敲完之后,他就惊讶地说:“这下面好像是空的。”但他的这次行为激怒了福尔摩斯,因为他不应该发出声响的。福尔摩斯有些生气地说:“安静点!安静点!我们现在是在破案,你现在找个箱子坐上去,不要发出声响,也不要打扰我们。”
梅里韦瑟只好在一个箱子上坐下,有些不快,也有些无奈。福尔摩斯跪在石板地上,用提灯和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石板之间的缝隙。没多久他就检查完了,说:“起码还要等一个小时,那些犯罪分子不会在店铺老板睡着之前行动的。一旦他们开始动手,就会分秒必争。动作越快,逃跑的时间就越充足。”
说完,福尔摩斯看了我两眼,我似乎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就对我说:“华生,你可能已猜到了,我们现在是在伦敦一家银行市内分行的地下室里,梅里韦瑟先生就是这家银行的董事长,他一会儿会向你解释,为什么伦敦那些比较猖狂的犯罪分子对这个地下室那么感兴趣。”
梅里韦瑟听完福尔摩斯的话,低声对我说:“你面前的这些箱子不是空的,里面全部装着法国黄金。之前我们已经接到过几次警示:可能有人在打这些黄金的主意。”
“这里面是法国黄金?”
“对,几个月前,我们向法兰西银行借了三万法国金币。但是因为平时太忙,无暇顾及它们,就先放在了这里。你面前的这些箱子里都是,我坐的这个箱子里也有大概两千法国金币,是用锡箔层层包裹起来的。因为它的数量特别巨大,一直放在这里,这也让银行的董事放心不下。”
福尔摩斯说:“他们不放心是有道理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放心。来,先把这个灯用灯罩罩起来,然后我们再谈一下今晚的行动计划。”
“把灯罩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在黑暗里等?”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那些人都是极难对付的家伙,所以我们要事先准备好。我就站在这个箱子后边,你们站在那些箱子后面。当我把灯光照向他们的时候,你们就马上扑过去。如果他们有枪,华生,你就马上把他们打倒。”
我把上了膛的手枪放在面前的箱子上,福尔摩斯手里拿的是那盏被灯罩罩住的提灯。我们就这样在一片漆黑中安静地待着。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如此黑暗的地方待过,这次却不得不这样做。灯还亮着,只是现在看不到它的亮光,只等信号一到,就可以重新看到它的亮光。我们都屏住呼吸,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福尔摩斯小声地说:“他们只有一条退路,就是退到屋子里去,然后再退到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琼斯,我之前交代你的,你去做了吧?”
“已经弄好了。前门那里已经派了一个巡官和两个警官守在那里。”
“好了,现在已经把他们所有的退路堵死了,我们只要等在这里就行了。”
时间过得很慢,或许在黑暗中等待就是这样吧。我们后来看了一下表,当时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但那段时间让我们每个人都感到异常艰难。我们不敢换位置,不敢有太大动作,所以累得手脚发麻,神经也紧张到了极点,但听觉却十分敏锐,每个人的呼吸都听得非常清楚。就在极度困乏的时候,我看见石板那个方向忽然闪现出微弱的亮光。
最开始,石板地上只有点点微弱的光,接着连成一条黄色的光束,地板上也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一只手从那里伸了出来,开始到处摸索。大概一分钟后,地板中间突然被弄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一个孩子般的脸露了出来,他机警地朝四周看了一下,发现没有异常后,就马上爬了上来,然后将一个红头发的人拉了上来。他小声地说:“一切顺利。你把凿子和袋子都带来了吗?噢,不好了!赶紧跳下去,快点!”
此时,福尔摩斯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那个人的领子,另一个人却迅速跳回洞里。但我听到了衣服撕裂的声音,是琼斯抓住了那人的衣服。
“约翰·克莱,不要再顽抗了,你们跑不了的。”
对方冷冷地说:“哼,那又怎么样。不过我想我的伙伴会没事的,虽然你们抓住了他的衣服。”
福尔摩斯说:“那边的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他了。”
“你们办事确实很细啊。”
当我们把手铐铐在罪犯手腕上时,他仍趾高气扬地说:“你们对我客气点,不要用脏手碰我,我是皇族后裔,你们应该尊重我,得叫我‘先生’。”
琼斯大笑起来:“好吧,这位先生,请你走到台阶上来,我们会找辆车把你送到警局的。”
约翰·克莱只好乖乖地走上来,被押赴警局。
看到这一切,梅里韦瑟先生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这是我看过的最周密、最离奇的破案经历。”
福尔摩斯说:“我自己就有些账要和约翰·克莱算。我为这个案子花费了一些钱,我想银行会给我补偿的。除此以外,我得到的最高酬劳就是这次独一无二的破案经历。光是听那个红发会的故事就已经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
清晨,我们在贝克街喝威士忌的时候,福尔摩斯说:“医生,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红发会的那个广告和抄写《大英百科全书》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让那个老板每天离开他的店铺几个小时。每周四英镑的报酬是引人上钩的诱饵。对他们这些想把巨款弄到手的人来说,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他们一个登了广告,一个怂恿店铺老板去申请那个职位。从我听到那伙计只拿一半工资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只拿一半工资的人肯定别有用心。”
“但你是怎么看出他别有用心的呢?”
“我本来想,那店铺如果有女人的话,他们可能是在搞一些下流的事,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店铺老板做的是小生意,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值得他们费那么多心力。我想到那伙计喜欢照相,而且经常往来于地下室。我就知道,名堂肯定出在地下室。他每天要花好几个小时照相,然后到地下室。他能做什么呢?结论只有一个,他是在挖一个通向别处的隧道。”
“当我们察看作案地点时,我用手杖敲打人行道,你当时对此感到不解。其实我是想弄明白地下室是朝前还是朝后延伸的。当我解决了这一问题后,我就去敲门。我想见那个伙计,他果然出来了。我想看他的膝盖部位。我刚刚说他们是在挖地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膝盖附近的裤子就会有不一样的东西,当时看到的情形也证实了我的预料。之后我发现城市郊区的银行和我们正在查看的房子是紧挨着的,我就知道问题基本解决了。最后,我拜访了苏格兰场和这家银行的董事长,结果如何,你已经知道了。”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一定会在当天晚上作案呢?”
“地道已经挖好了,只有尽快动手才对他们有利。星期六肯定比星期天合适,那时得手,可以有两天的时间供他们逃跑。”
“你真是太棒了,每个环节都无懈可击。”
福尔摩斯好像无所谓似的,即使他刚刚破获了一起大案。他说:“这就是生活,而我的生活就是尽可能多地做这样的事情。”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