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点心是素芷帮忙一起做的，端上来的时候，洛舞瑶挑三拣四，说是糯米蒸的不够软，又说是豆沙放的太多，齁了。沈宴昭没工夫理她的废话，余光扫过，沈宴昭发现萧琰似乎脸色不太好，他往日的面色虽说不上红润，也是面色如玉，今天却彷佛蒙上一层灰色，而且他似乎瘦了些。
昨天看见他，他还是好好的。难道是突然有什么事？还是昨天那个宫里来的公公对他说了什么？沈宴昭觉得虽然他和自己只是同伙关系，但是他这样精神不对，也是让人觉得蹊跷。但是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说出来。
“真是可惜，原先王爷和我最喜欢八宝凤凰这道菜了，每逢过节必有，只不过老师傅年前告老还乡了，今年怕是吃不上了。”洛舞瑶突然充满怀念的来了这么一句。
一直没有过多言语的萧琰此刻也突然笑了起来：“那是本王吃过最有意思的一道菜。”“是吧是吧？妾身也是最爱呢，哎呀，真是的，想起来就馋的不行。”
素芷有些耐不住，她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奴婢颇通厨艺，若是这道菜还有菜谱留下，奴婢愿意一试。”
“就凭你？那可是宫中御厨，是皇上赏赐下来的。“洛舞瑶阴阳怪气的说道。
“不如叫素芷一试”沈宴昭嘴角轻勾，素芷的厨艺其实不亚于大厨，原先在庆国公府，素芷的手艺还曾得到沈渊的称赞。而且洛舞瑶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证明她曾经和萧琰也有过恩爱的时候。如果素芷真做不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洛舞瑶自己都说，那是宫中御厨才能做的。
她朝素芷点点头，素芷便告退去厨房做准备。这大厅里气氛并不好，她更想回到梧桐院。哪怕就是关着门自己画画，写写话本子，也比在这熬小米粥似的慢慢等好。她捱了一会，实在不想坐着了，她突然开口：“今儿天晴，雪却不曾化，不如去我郡主府逛逛？”她打定主意，就算洛舞瑶跟着来，也只有被吊打的份。
萧琰摆了摆手，他脸上的疲惫感又深了，这让他看上去更没精神了。“天太冷，你也别去了。”这句话里意外的透出一丝软弱的恳求，沈宴昭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他，她想问问他，他是不是生病了。
然而话未出口，厨房便通知要上菜了。看来素芷果然有天赋，她做出了那道八宝凤凰，上菜的时候，素芷特地端着摆在萧琰和沈宴昭的中间。洛舞瑶“哼”了一声，连说这菜气味不对。
这道菜怪不得好吃，看着就是五颜六色，烧烤的酥嫩可口的烧鸡泛着金黄色的光芒，身上用葡萄干，红枣，桂圆，芋头等拼成翅膀的形状，这应该就是八宝凤凰的名字的由来。沈宴昭暗暗赞叹这菜的工艺繁杂，也十分佩服素芷这小丫头做菜的本事。
萧琰拿起筷子夹了一些，盛在碗里细细品尝，他点了点头，赞赏的朝素芷笑了笑。“多谢王爷喜欢，来，王爷，王妃，你们多吃点。“素芷开心的不得了，眼睛都笑的月牙似的。忙不迭的帮着夹菜。
萧琰的脸色突然急遽变成一种土黄色，他站起来，眉头紧锁，嘴唇泛白，额头渗出大颗汗珠：“本王身体不适，先行一步。”沈宴昭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和几乎同时上前的萧无双一起扶住了他。“宴昭……”萧琰静静抓住她的胳膊，脸色越来越苍白。
“王爷，你怎么了？”洛舞瑶也想插手，不过已经没她的地方了。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惧和担心。
“先不管怎么样，我和王妃把王爷扶……“这句话余音还未落下，萧琰两眼一闭，登时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这一倒，倒的突然，萧无双和沈宴昭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等他们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省了。掐人中，灌米汤都无济于事。
萧无双招来几个暗卫，让他们中的一个去请太医，剩下的和他一起把萧琰抬到了床上。府里的下人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沈宴昭让他们不许声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萧琰，她后悔，刚才坐在大厅的时候没有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她后悔死了，眼泪顺着眼角不自觉的留了下来，她看着手忙脚乱的暗卫，感觉到一阵恐惧，如果萧琰就这样死了呢？他此刻看上去和死了并没有区别，她握着他的手，然而是冰冷的。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那张脸变得铁青，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耳畔传来洛舞瑶无力的哭泣，她应该也是被吓到了，她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一直在抽抽搭搭的哭着。沈宴昭虽然心烦意乱，可是她也没有力气去呵斥她。更何况洛舞瑶对萧琰，确实是喜欢的。
太医还没来，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她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之前卫景云为她请脉的时候，曾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包裹，那个包裹里包着是应该是一粒药丸。她一直不知道那个药丸的用处，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她越来越觉得，那个药丸或许是解药一类的东西。可能是卫景云在她体内查出了不可说的毒素，用这样无言的提醒让她解毒。
但是现在不是管她身体的时候，她低声唤过阿若，阿若点点头，趁乱回到梧桐院在她的梳妆台上取回了那个小小的包裹。
她命人取了水，但是她拿着药丸却又犹豫了，万一这个药丸对萧琰于事无补呢？又或者，这个药丸会起到反作用呢？她不能拿萧琰的生命开玩笑。她一点也不希望他死掉，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如果他真的就此死去，那么不论是燕归来，还是那群朋友，对她来说，意义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卫景云出现的很及时，她看到他，他看到她手中的药丸，朝她点点头，她轻轻的扶着萧琰的头，把药丸塞进他嘴里，用小汤匙一点一点的喂下去。
萧琰的喉咙动了一下，这证明他把药吞下去了。卫景云见状放下药箱，给萧琰把脉。沉吟半晌，他抬头问道：“王爷可曾进食什么？”
这下，还没等沈宴昭反应过来，洛舞瑶就像草丛里惊起的蛇一样跳了起来，她尖着嗓子指着芷素：“你，你这个死丫头，你胆敢毒害王爷！快来人！把她带下去！”
“慢着，你有什么证据？”沈宴昭刚说完就发现自己没脑子，卫景云才问的进食与否，萧琰出事之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素芷自告奋勇去做的八宝凤凰。
“好啊好啊，你身为王妃，王爷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袒护你的丫头？这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王爷本来好好的，就吃了这个丫头做的八宝凤凰，突然就倒地不起了，我就说，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怎么会做八宝凤凰？原来是存心要害死王爷！”洛舞瑶嚎啕大哭，哭声响的就跟放炮仗一样。
素芷吓得早已跪了下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冤枉啊，我……我虽然是做了八宝凤凰，可我真的什么也没动啊。那菜谱还是我拿的厨房里的。一样一样照着做的。”
“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来人啊，去把那道八宝凤凰端来，用银针试一试，便知分晓。”洛舞瑶咄咄逼人，然而，事到如今，却并没有半点证据来帮素芷证明清白，就连阿若也只是抿紧了嘴唇，没有动作。
很快，当着大家的面，一根发黑的银针从八宝凤凰上取了出来。“瞧瞧，沈宴昭，你包藏祸心啊，你带来的丫头是杀害王爷的凶手！你说，该当何罪！”洛舞瑶眼睛都红了，要吃人一样，她喝令暗卫将素芷抓起来，萧无双尽管不相信，可是此刻也没办法，只好先用绳索把素芷捆了。
卫景云彷佛并不为这周围雷电交加的环境所影响，他沉着的把了脉，又仔细检查了萧琰的舌苔和眼睛。转身拿了毛笔，在纸上写了什么，递给沈宴昭：“王妃，王爷目前并无大碍，只是这一次确实中毒，伤及躯体，一时半会也是醒不过来的，但是，”他看见了沈宴昭眼中的着急，“这些药一日三次，按时服下，等王爷醒了便不会留下后遗症。”
沈宴昭稍稍放了心，洛舞瑶又开始张牙舞爪：“这个丫头，赶紧拖出去，千刀万剐。”她看萧无双和沈宴昭并没有发话，便恶狠狠地添了一句：“王爷这样，初五进宫想必是不能了，到时候我会如实禀告皇上和皇后。”
沈宴昭自知，如果现在她还像以前那样横加阻拦，不但于事无补，还可能让洛舞瑶抓住把柄恶人先告状。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缓缓地说道：“瑶昭训说得对，现在素芷嫌疑最大，本王妃也不能偏袒，只不过，素芷加害王爷究竟为何，一定要问个明白，这样，等王爷醒了，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也好从重处罚。”
“来人，”她当机立断，“把素芷押到草房里去，由暗卫严加看管，等到王爷醒了，让素芷当着王爷的面如实招来，然后再行发落。”她别过脸去不看素芷哭得红肿的双眼，也不去听她的哀鸣。让几个暗卫把她押了下去，她对萧无双使了个眼色，萧无双明白，自是出门去监督关押素芷。
此刻，阿若跟在她的身边，眼睛却一直的盯着卫景云看，当卫景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沈宴昭心想，或许阿若是怀疑卫景云做了手脚，但是卫景云这几日都不曾来过，无从下手，更别说给萧琰的食物下毒了。
卫景云交待了几句就起身告辞，沈宴昭执意要送他一程，她刚起身，洛舞瑶就一下扑到萧琰的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好不伤心。沈宴昭对阿若使了眼色，阿若便立在一旁，没有跟过来。
这一路上并无多话，无非是交待她要好生看护，快上马车的时候，卫景云突然回头朝她淡淡一笑：“看来臣下未雨绸缪，还是对的。”
“你是说，你之前给我的药丸果真是解毒所用？”沈宴昭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她很感激卫景云提前赠她那保住了萧琰命的药丸，但是他未免太神了，还是说另有隐情？
“王妃，下官尽职尽责，仅此而已。”说罢他就登上马车，不过在马车驱动的时候，他掀开帘子，留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看来他也认定，这毒并非素芷所下，但是，能是谁呢？沈宴昭一时半会还没有头绪，晚饭的时候，她嘱咐了萧无双和阿若偷偷去给素芷送些点心和吃的去。然而她自己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她守在萧琰的身边，屋内烛光昏黄，屋外漆黑幽暗，但是她并不害怕，她看着他，突然想起新婚第一天晚上他狠狠修理她的场景，他们俩就像一对水火不容的仇家。然而竟然也一路走来，简直就跟过山车一样，充满了各种刺激和惊险。
她想起，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说话了，他昏倒前，紧紧攥住她的手，唤着她的名字，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他对她不过是演戏般的敷衍，而她，也就是为了她那个能够好好的自由生活的目的，选择成为他的盟友。但是就算是这种盟友，这段时间，他们说的话也太少了，他昏倒的突然，但是，她看到的，他不舒服，却并非是那一刻才爆发的……他之前面色土黄，浑身无力，都怪她，她明明看到了，却为什么不去问他？
她也有些困倦了，萧无双和阿若就这么静静的守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安心，她觉得很快，萧琰就会醒来，和以前那样毒舌，暴力，偶尔有点小忧郁。
她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童谣，这是她在中文系念书的时候，无意间学到的一首，歌词简单，朗朗上口。这曲调也很轻柔，她感觉自己不再着急，情绪也被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阿若一脚踏进房门，她随口问了句，才知道卫景云已经来看过，正要回去了。她顾不上许多，随便绾了头发，用一件斗篷把全身包裹的严实，就冲了出去。
她其实有些头绪，但是这些头绪并不明晰，而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到处散乱着。她只需要问卫景云一个问题就好，她飞奔着，远远看见，门口处快要登上马车的卫景云好像正在跟谁说话一样，等她走近了，却发现并没有人。
她环顾四周，四周平静的就像湖面一样。卫景云一副等着她来的样子，背着手，看着她。“王爷的身体，应该不是突发的中毒吧？”她开门见山就说。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卫景云每次跟她说话都不说废话，和这种一针见血的聪明人说话就是让人觉得爽。她心中已有了为素芷洗脱冤屈的办法。
她让阿若把那日做的八宝凤凰的剩菜留了下来，其实也不必刻意吩咐，因为自从验出有毒，王府里的人就不敢动这个了。她去翻了医书，查明了卫景云所开的几味药剂的功效，她眼前一亮，卫景云这次功劳不小啊。
然而，坐在梨落阁的洛舞瑶却有些坐不住了，素芷肯定不会认罪，沈宴昭指不定会想什么法子为这个丫头开脱，这可不行。她苦苦思索着，琼儿喊她吃燕窝粥，她都是胡乱扒了两口。这两天她没有对琼儿打骂，并不是因为她突然仁慈了，而是她自己怕得要死，要是她打了琼儿，琼儿对她生了二心，她可就彻底完蛋了。
她想让素芷谋害萧琰的罪证坐实，因此她暗地里派人通知了皇后，皇后让她按兵不动，不轻易打草惊蛇。那个沈宴昭，花招多着呢。防着点总没坏事。因此这几天，她依照计划，每日都去萧琰的卧房哭闹一场，然后再在众人面前演戏一样的哭诉沈宴昭护着自己丫头，王府里有些下人还是中了计的，私底下也都有些人开始散播沈宴昭独断专横，纵容丫头毒害瑞王的传言。
终于到了初五这日，因为萧琰并没进宫，皇宫里派了人前来探视。沈宴昭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当面帮着素芷解开这冤屈。
这位来的虽说也是个公公，不过看着没那么阴阳怪气，估计是跟着皇上身边的。他见了礼，问了情况，自然是要问真凶的。“王妃，虽说下官不该涉足王府家务，只是王爷因吃了侍女素芷做的菜突然中毒，这过了几天完全不曾审问，于情于理，有些不妥啊。”
“公公所言极是，王爷被人下毒，我岂能放过投毒之人。只是内中有些蹊跷，还请公公一同检视。”公公点头称是，一旁的太医也是一副随时待命的状态。沈宴昭命人取来当日所做的八宝凤凰，并这几日萧琰昏迷中的呕吐之物—那几味药剂不仅解毒，更能将毒素逼出体外，进而促进恢复。
“公公且看，这八宝凤凰自然有毒，银针一试便知。”银针插进去的瞬间就开始变黑。“这是王爷的呕吐之物，内里必然也有毒素，还请这位太医检视。”阿若托着那方帕子，递给太医，那太医便兢兢业业的开始检查。好一会儿，这太医才开口说话：“这呕吐之物里，毒素乃是慢性之毒，而且……”这太医和公公对视一眼，这才接下去道“依老臣愚见，恐怕这八宝凤凰里的毒素并没进入王爷体内。”
“这是什么话？八宝凤凰有毒，王爷难道不是中毒吗？！”洛舞瑶抢白了一句。她看上去十分气急败坏。
“王爷是中毒了，但和八宝凤凰里的毒不是一种……王爷中的是慢性毒，估计也有几日了。据臣检查，这八宝凤凰中有一位茴香，正是催发这种毒性的佐剂。”
“可见有人故意利用这其中利害，假借八宝凤凰之名，妄图混淆视听，栽赃陷害一个侍女是小，但是这么一来，大可以让王爷中毒的真相被掩藏。”沈宴昭接道。
这位公公低头沉思了一会：“王妃可抓住真凶？”
“还没有。”她诚恳的说道。“这几日一直守着王爷，素芷也被关在草房，眼下王爷能醒来才是重点。”
“既然这样，我也不便多扰，这两样物证我且原封不动带回宫去，待我面呈圣上后，再做定夺。”
“多谢公公。”沈宴昭心底里一块大石头这才放下。不管如何，有人利用素芷做的菜肴做掩护，这么一来，自然会怀疑真凶另有他人，至于是谁。暂时还不知。不过，能这样，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背后的主使必定不是一般人。这些，只能日后慢慢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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