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凹-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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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四川带着陈圳走了,广西的两口子又要走了。广西的两口子打工的目的无他,就要盖栋楼房,在村里牛B一下。广西的父亲是个螟蛉子,广西的是在别人的欺负里长大的。所以,从打工的第一天起,广西的就立了个愿,一定要盖村里的第一栋楼。如果广西的种多一年菜再回去,盖栋房子就不要欠债了,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提前回去,因为他打听到了,他一个老乡准备过完年后就回家盖了,而那老乡家以前就是欺负过广西的家。广西的重重地摔了烟屁股对德宝说:

    “丢他老母!人争一口气。”

    当年就是为了春妹争那口气,这么多年,德宝是吃饱了盖房子欠债的亏,越背越多,背得脊梁骨都弯了。很多次,德宝都想劝劝广西的,争那没用的气干什么?就是盖个金銮殿,讨别人几声巴掌,都是虚儿叭叽的东西。但每次话都到了嘴边,德宝还是咽下了。越到后来,德宝倒越是佩服了广西的,人生在世,就得有个念想,没念想,就是猪,活到头,也只是一个菜。过四十岁了,德宝也开始时常总结自己了,他觉得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没念想。黄春成是有念想的,他最后成了自己的事;福林也是有念想的,他最后也成了自己的事。有时候,德宝也强迫自己要有个念想,但想来想去,还真发现自己什么念想也没了;后来就干脆不想了,算了,这个年纪了,有念想也迟了。

    内心里,德宝真有点舍不得广西的走,三年多了,两个人抽烟喝酒、笑笑闹闹、朝夕相处、互相帮衬,德宝早就习惯了,就像当年跟小四川一样。

    广西的好像也跟德宝差不多,很有点不舍的样子。那几天,广西的老是拉德宝过去喝酒,边喝边聊边拍着身上的蚊子,说着启达厂的一些往事,又说着三个人上报纸的事,哈哈就煮粥一样地响。每晚都聊得很晚,直到春妹在那边隔着塅子喊:

    “狗日的,明天还要送菜呢。”

    德宝就只好起身了。德宝是感觉到了,广西的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每天晚上就差那么一点说出来了,但最后就是不说。德宝装着不懂,也不问,心里却也在想: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最后一个晚上,广西的再也憋不住了,喝到七八分了,他突然咕噜噜喝了一杯,使劲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德宝,有个事我一定得给你说,憋了好久了,不说,我难受。”

    德宝吓坏了,跳过去扯住了广西的手,骂道:

    “难受你就说呀,我都难受了。”

    广西的又喝了杯,终于说了:

    “我这辈子就做了这么件缺德事,我得说出来,说出来了,我就安安心心回家了。你记得不?那年,我有个老乡在吴校长那里做老师,他说介绍天凤进去读书,要好处费,他说要400块,我就对你说了要600块。我中间吞了200块。你送天凤过去了,原来跟吴校长是老朋友,我那老乡吓坏了,就把钱退给了你,怕你跟吴校长说,还多给了你200块。我怕这事穿帮了,就打了电话给学校,告了他的状,说他原来坐过牢的。吴校长就把他炒鱿鱼了。后来就没他的消息了,我在老家问过,谁也没有他的消息。直到今年,事情才出来了。那年,他从学校出来后,让查暂住证的查走了,拖去汕头,那车半路上起了火,烧死了。收容站的人一直瞒着。现在有人翻起了旧账,这事才露了头。德宝,你说不是我的话,他哪里就能这样?我真不是个东西!”

    德宝端了杯也咕噜噜喝了,把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你还真不是个东西!”

    好长一段时间,德宝老是做噩梦,梦见广西的那个老乡在大火里头呼号挣扎的样子。后来,德宝就买了些香烛纸钱,祭奠了一番,他对着缭绕的烟雾说:

    “兄弟,你也不要怪广西的,他认错了,要怪,就怪打工吧,打工打工,就得冤里冤枉打死些人。现在好了,你看,暂住证也不查了,条件好了,工资也涨了,越来越把这些打工的当人看了。”

    广西的走了,德宝把广西的租的那块地也租过来了。在此之前,德宝菜地里的菜主要供应吴学兵的学校,现在,把广西的地也转租过来了,学校用不了这么多,就要像以前那样去卖了。这样一来,德宝和春妹就更忙了,忙得打脚打手,忙得屙尿都没有滴干过。但这不是瞎忙,是有收获的。这么几年,春妹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的存折上的数字像蚂蚁上树一样渐渐爬高,春妹最高兴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每个月月底存完钱的那天晚上在被窝里把存折给德宝看。那是春妹最温柔最可爱的时候,连额头上的那块疤也红艳艳的,像朵盛开的花,她像蛇一样地缠着德宝,声音嗲嗲的:

    “德宝,你看,这么多了!”

    每到这时候,虽然德宝心里也挺高兴的,但表面上总要装出一副对金钱不屑一顾的男子汉的样子,鼻子里哼哼的:

    “这么多了这么多了!你是天堂凹第一富婆了!还不够别人吃顿饭呢!好了好了,赶快去藏好,贼偷了就完了。”

    “我藏什么藏?偷了也没用的,密码只有我知道。”

    话是这样说,还是偷偷摸摸去藏了,眼睛瞄着德宝,生怕他看见了。再上床时,春妹已经脱得赤溜溜的了。那一晚,肯定有场好戏,春妹特配合的,像团和熟了的面,任德宝怎么捏怎么揉。

    这一年多两年,春妹存折上的那只蚂蚁爬得更快了,德宝买了手机,添了彩电,脚踩的三轮车换了三轮摩托,还把两个棚子修葺了一番:顶上换了新牛毛毡,棚壁换了板,地上也打了水泥,四周垒了脚,下雨的时候,水不会流进来了。这羡慕得别人一惊一乍的:

    “德宝,皇帝的宫殿也没你狗日的舒坦。”

    德宝就嘿嘿地笑,大声叫春妹添双筷子添只碗,扔支烟去:

    “来,喝一碗,自己泡的药酒。”

    是的,德宝自己泡了药酒,一个大缸子,里面泡了党参、人参、枸杞、当归、淮山什么的,黏糊糊的,都泡出油来了,盖子一揭,几丈远都飘着一股酒香。几乎每天晚上,德宝都要跟李元庆喝一杯,桌子架在棚子前的空地里,坐在夕阳里,慢慢地喝,狗来了,扔块骨头给狗吃,鸡来了,扔块菜叶给鸡吃。夕阳下了,月亮起了,草丛里的虫儿开始唱了,两人还在那里喝。李元庆只是摆个样子,七十好几的人了,精力大不如前了,舔来舔去就半碗酒,就跟德宝说说话,今的古的:说现在打工的享福啦,一个月能休息八天,晚上还不要加班,住得好,吃得好,工资还高,国家规定了最低的工资,低了还要查;说现在打工的硬起来了啦,动不动就拦马路讨工资,还经常搞跳楼秀什么的;说现在打工的不知道赚钱只知道玩啦,大手大脚的,人手一个手机,没事拿出来喂喂喂;说现在的打工妹越来越不爱脸啦,动不动就让人家搞大了肚子,生了小孩还从楼上扔下来,或者扔到垃圾桶里;说现在上海那边比深圳更好啦,打工的都跑那里去了,深圳的老板倒霉啦,闹民工荒,招不到工人,有了订单也没办法做,只能干瞪眼;说现在农村好啦,农业税都免了,种田国家还补贴钱;等等。有时候,德宝说着说着,听不到李元庆的回声了,原来李元庆歪在那里睡着了。

    天凤读五年级了,这天晚上,德宝跟李元庆正在喝酒,天凤过来对德宝说:

    “爸爸,同学都坐了地铁了,就你不带我去。”

    天凤没来的时候,德宝就说过带春妹去市里玩一趟的,去看地王大厦,但一直没去,原来是要省钱,这几年却是没时间了,一年四季窝在地里。现在听天凤这样一说,德宝把碗里的酒一口喝了,摸了一下嘴,大声说:

    “去,都去,星期天,爷爷、妈妈,一块去,我们坐地铁,去看地王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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