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奔下楼,一听是徐睿妈妈的声音,心里十分纳闷她为何打电话来,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阿姨,您好!”
“林珊呀,你好!”她的声音里有着慈祥,让林珊一阵温暖,“是这样子的呵……小睿呢,去大同出差,本应该前几天回北京的,可却没有回来……大同的单位说他已经回京了,可是他单位却说他没有回来……他们所里已经上报失踪了,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情的!你要相信啊!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下……孩子……”
林珊完全没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什么“上报失踪”?什么“没有回来”?
“阿姨,徐睿刚刚回北京,两个小时前的火车。”林珊懵懵懂懂地如实说。
“什么?!啊!!他这几天在你那儿?!”他妈妈声音顿时高昂起来,失去了平日的优雅。
“你们这俩孩子!为什么没有打个电话回家?!让人急死了!你们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他吗?!”她气愤到极点。
“他给他们单位打过电话……”林珊想解释一下。
“就这样吧!”徐睿妈妈很不高兴,没有等她说完,就很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糟了,林珊预感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心里在祈祷徐睿平安无事。
徐睿的失踪确确实实地变成了一个大事件!就在他逃跑的这几天,大同方面派人到他的研究所,诬陷徐睿贪污科研经费,并且卷款失踪!
因为连续多天没有他的音信,研究所认为事情重大,无法承担责任,就把他当作“出差失踪”,并且呈带着诬陷他的材料,上报到院委,而且通知了他父母。
让徐睿完全没有料到的是,他明明向赵副主任请了假,可是赵副主任却说徐睿没有向他请假,不知道他的行踪。这位初涉社会的书生第一次真正地品味到了世态炎凉和人心险恶。
接下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迅速地发生。徐睿一回到单位,立刻被停职隔离审查,被关在小屋里,交代问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隔离审查,为什么会被关在这既不像监狱,也不像公安机关的地方,他无法与外界联系,没有公安人员对他进行审讯,只是偶尔有人来催促他写交代材料。每天都有人准时给他送来饭菜。此时此刻,他只有相信组织,静静地等待着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宣判。
徐睿并不知道,他寄出的揭发报告和诬陷他贪污的材料在同一时间到达了某高层领导人的办公桌上。这位领导在某次会议上见过徐睿,也读过他的文章,非常赏识他的才华。这位领导看到他的报告非常吃惊,对这种在国家重点项目上弄虚作假的欺骗行为非常震怒,同时他也对徐睿贪污科研经费的材料倍感惊愕,他直接给院领导通了电话,要求公安机关配合调查整个事件,并在电话里指示说:“此事情关系重大,一定要慎重一些,不能伤害或冤枉年轻同志。先让他留在单位交代,如果交代出来有问题,或者你们查出有更确切的证据,再将他带走也不迟。”
林珊等了几天,没有收到徐睿的任何音信,没有一通电话,也没有一封信,她开始坐立不安了。
她给他单位打电话,室主任接的,支支吾吾地说:“徐睿很好,在封闭式学习。”
林珊一听这话,心里发慌,打给师姐,直言直语的师姐一听是林珊的声音,急忙说:“啊呀!你怎么才来电话!徐睿被隔离审查了,情况不太好。大同方面告他贪污十万元项目资金,外加他没有办法证明他那几天的行踪,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情况,听说单位和公安都在调查。我们大家都不相信他会贪污。”
“我可以证明他的!”林珊赶紧说。
“小姑娘呀,你是他女朋友,谁会相信你所说的?!”师姐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徐睿可是我们所里重点培养人才,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他就给毁了呀。”听得出师姐的痛心疾首。
“谢谢你,他是被冤枉的!”林珊坚定地说。
放下电话,林珊头脑发呆地回到宿舍,静坐了一上午,直到俞玫和小君回来。
“我给你们说个事情,徐睿被隔离审查了,有人诬陷他贪污项目资金,他根本不可能贪污,我要证明他的清白。”林珊从来没有过的坚定,“我不想牵连更多的人,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们也不知道。如果以后任何人问起这件事,你们就说不知道,听清楚了吗?”
“他真的没有犯事儿吧?惹到什么人了,要这样诬陷他!”俞玫没有想到事情如此复杂。
“越少的人卷入,事情就越简单。”林珊这一刻头脑无比清晰,“我这两天把我的毕业论文赶出来,交出去。我要去趟北京。我必须证明他的清白。”
没有旁人愿意或者能够为他们出具什么证明,林珊想到了看守女生宿舍的传达室张大爷。她拉上俞玫,用甜美的笑容和美妙的声音,一唱一和,搞得张大爷晕晕乎乎,给她们出具了这样一张证明:
兹证明,本校女生宿舍楼的林珊同学在本月某日到某日曾带着她的男朋友徐睿出入过本宿舍楼。特此证明!
证明人:张某某
林珊连给张大爷鞠了三个躬,无比感恩他能在这危难之时,帮助她这素不相识的人。
正当林珊为如何请假而发愁时,俞玫献上一计。
“请病假!你不是曾经心脏不好的吗?”俞玫提醒道。
她们俩匆匆赶到校医院,正值下班时间,医生没有多听她俩解释病情,就随手开了一张假条:林珊同学近日胸闷气短,疑窦性心律不齐病症复发,特批休假一天!
“医生,才一天假?不够呀!”林珊急了。
“够了,够了,谢谢医生!”俞玫拉着林珊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呀?一天怎么够嘛!”林珊真的急了,走出医院后,冲着俞玫直喊。
俞玫朝林珊眨眨眼,做了个鬼脸,扬了扬手,医生的那支圆珠笔竟然攥在她的手心里!
“你!”林珊超级佩服起俞玫,她简直是救星!
“嘘……”俞玫若无其事地在医生的请假单上划了一笔,“一天”即刻变成了“十天”,圆满地解决了请假问题。
林珊通宵达旦地赶写完论文,提前提交给老师。向俞玫借了钱,带上了徐睿留下的大信封和那传达室张大爷的珍贵证明信,只身北上。她要去救徐睿,一定要救徐睿!
绿皮火车的轰隆隆声变得刺耳,硬座车厢的喧闹也让人闹心,窗户外吹来的热浪夹杂着人们身上的汗臭,林珊仿佛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馊味儿,直想作呕。她一路上紧紧抱着书包,生怕丢掉了里面的证明资料,她天真地认为这是解救徐睿的尚方宝剑。
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火车终于到达北京站。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出偌大的北京站,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林珊感到无比的孤单和无助,她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幻想着徐睿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嘻嘻问:“小同学,你需要书童吗?”……林珊揉了揉眼睛,不让眼眶里蓄着的泪水流下来。
林珊一路寻问,到达徐睿的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下班了,门口值班的大爷似乎对她还有印象,很友好地让她签个字,就进去了。
她找到室主任的办公室,敲门进去,主任抬头见到瘦弱的林珊,倒是颇感意外,他非常客气地让林珊坐下,泡了一杯茶,认真地听林珊说明情况,没有打断她,也没有问任何问题,等林珊说完,他呷了一口茶,舒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林珊同学,你所说的情况,与我们了解的基本相同。但是他的这个事情,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们研究室管了,归到所里管。我们也帮不上什么。这样吧,你还没有找住宿吧,我让徐睿的同屋这几天回家住,你住徐睿的宿舍吧。”
“谢谢您!我能见徐睿吗?”林珊满眼祈求地望着主任。
“唉……这个,我帮不上你……”主任轻叹了一下。
“为什么?”林珊真的不理解,徐睿又不是囚犯!
“快下班了,明天你去问所办吧。”主任站起来收拾桌上的纸张,想尽快结束这谈话。
师姐把林珊带到徐睿空荡荡的宿舍,人去屋空,床上只有空空的床板,好生凄凉。
入夜,林珊难以平静,师姐送来床上用品,闲聊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之后,她悄悄地告诉林珊,徐睿就被“隔离”在所里,因为所长是他父亲的学生,有人送吃送喝,倒还没有受什么苦,这让林珊宽慰许多。
“徐睿说他是请过假的呀,为什么就报失踪了呢?而且他到我那儿的时候,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可能卷款逃跑呢?”林珊不解地问。
师姐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据徐睿说,他给赵副主任请了假,可赵副主任说他没有接到过徐睿的电话,就他俩人之间的对话,没有别人可以证明啊!”她顿了顿,非常神秘地悄悄说:“我们室今年只有一个中级职称的名额,赵副主任几次都没有评上,今年徐睿可是他的最大竞争对手……嘘……我可什么也没说呵。”
她顿了一顿,又说:“这里面好像有点儿复杂,听说徐睿自己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还做了许多实验,写了一些报告,揭发了那个项目的一些问题。你不知道,那个项目可是国家重点领域的课题,我们院最大的项目,关系到许多人的乌纱帽和所里人的奖金。现在事情捅到上面去了,搞大了!”
她又提到,徐睿的事情已经有专人负责调查,所里和院里都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意参与调查处理这事情。
“为什么拖着?不快点放人?”林珊哪里知道江湖险恶和官场上的游戏。
“你傻呀!上面要求认真调查,有专人调查处理,搞搞清楚才好呀。如果现在匆忙地被处理了,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他有吃有喝,权当休养呗。”
师姐的一席话,让林珊茅塞顿开。
“我能见他吗?”林珊可怜兮兮地问。
“我去帮你打听打听吧。”师姐此时真的是恩人啊!
隔天一大早,林珊就站在所长办公室门口,等着见所长,一直等到中午时分,走过来一位中年妇女,一脸严肃地对林珊说:“你好,你叫林珊,是吧?所长今天不在所里,主任让你到组织处找李处长。”
林珊没有明白,她明明听到办公室里有说话声的。看着林珊没有动弹,那女士嘟噜一句,“你这小姑娘还挺韧,走吧,李处长会见你的。”
是啊,只要有人见,就好。林珊乖乖地跟她来到组织处。很显然,坐在大办公桌后面的微胖男子已经在等她们了。
“你好,林珊同学。”他没有想到如此纤弱的南方女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京上访。
“您好,李处长。”林珊今天有一股豁出去的劲头,胆子在变大,声音也变大了。
“我们今天的谈话是要记录在案的,希望你如实讲述。”这李处长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他转头介绍那中年妇女:“这是所办公室主任,曹主任。”
“曹主任好!”林珊乖巧地补了一句,“谢谢您领我过来!”幸亏刚才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林珊开始小心翼翼了。
林珊一五一十地陈述了徐睿在她那里的情况,并提到徐睿曾经说起有人关押他,他因为害怕才逃到她那儿的,并且呈上了传达室张大爷的证明信,来证明他停留的时间段。
李处长没有问什么问题,朝曹主任看了看。曹主任把谈话记录拿到林珊面前,仍是一脸严肃地说:“这是我们刚才的谈话记录,你在这儿签个名字,按个手印吧。”
林珊无比神圣地签了字,按了手印,脑子里闪过阿Q刑场画圆圈的画面,深深的悲凉从心底涌出。
“我们复印一份,留个档。你明天去院里找院办公室的王主任,把我们今天的谈话记录交给他,一定要亲自交给王主任。”李处长强调了一下。
“好的,谢谢您!”林珊毕恭毕敬地回答。心中期盼着明天见到的这王主任能是徐睿的大救星。
拜见王主任并没有期望的那样顺利。
林珊早早地就来到社科院,门卫盘问了林珊很久,她的学生证和身份证如废纸一般,不起作用。林珊急中生智,求门卫打电话给李处长,证明自己是李处长指示她去见王主任,来递交手中的资料的,好歹最后放行了。终于让林珊感到衙门森严,令人生畏。
来到院办公室的门口,得知王主任不在,被领到楼道尽头的一间小会议室里等,林珊坐立不安,胆怯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是因为无法判断将要发生什么,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淡定地应对每一件事。
人们似乎忘记了她,林珊自己也忘记了时间,走道上变得十分寂静,隐隐作痛的胃提示了她的存在,饥饿的感觉刺激着她的神经。
林珊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伸手去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默默地坐回原来的位子,让思维放空。也许徐睿就在这栋楼里的某个办公室,也许此时也和自己一样傻傻地无事可做,他会想念自己吗?就像自己想念他这样?
林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空气中夹带着徐睿的味道儿,一点点的雄性体味儿混合着一丝丝的汗味儿。这是一种说不出痛的牵挂,一种改不了的痴情,她在苦苦地忍耐,酸酸的无奈中,更有一份切切的期盼。
外面有了脚步声,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多了,午休过了,大家回来上班,林珊开门走出这人们遗忘的角落,大家才意识到她这陌生人的存在。
“啊呀!你还在?你一直没有走?”大家吃了一惊!
“请问王主任回来了吗?”林珊迫不及待地问。
“他出去开会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你回去吧,别等了!”
“我再等等吧。谢谢你。”林珊不会放弃。
“这小女孩是谁呀?找王主任什么事啊?”林珊听到身后传来的七嘴八舌。
“是徐睿的女朋友,说是来找主任说明情况的。”
“就是那个出事的研究生?啧啧,够义气的,这个时候这样做,不容易!”
“散了,散了,上班去!”
王主任终究没有露面,林珊在别人连赶带轰之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徐睿宿舍,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门口小店买的方便面,倒头就睡,竟然一夜无梦,她太累了。
林珊醒来时,太阳已经高挂天上。赶早不如赶巧,门卫没有为难林珊,她熟门熟路地来到王主任的办公室外面,大门紧闭,但里面有人说话,他在办公室!
她抖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紧紧地把手中的大信封搂在怀里,仿佛贴它在心口,人们就能感知她的诚心和诚意。
王主任确实很忙,许多人进进出出他的办公室,每个人似乎都带着重大的使命。林珊着急地跺着脚在门口直打转,希望能够见缝插针地冲进去,哪怕就五分钟时间。
快到午饭时间,她终于等到一个空隙,鼓足勇气,敲门进去,“您好!王主任!我是徐睿的女朋友,叫林珊。打扰您了。”
“哦,你好。李处来过电话了,东西带来了吗?放在这儿吧。”王主任几乎没有抬头正眼看林珊,继续在埋头写着什么。
“好的。我跟您解释一下他的情况,好吗?”林珊如此不甘心。
“啊……”王主任稍微抬了头,看了一眼这纤弱的女孩,听说她昨天不吃不喝等了一天。
“不用了,我们会调查的。你回去吧。”他的口气不再生硬。
“谢谢您!”林珊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她想哭,却不知道哪个角落能让她躲着哭。一种无奈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把她裹卷得紧紧的,巨大的力量把她拉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她毫无挣扎之力,下沉下沉……
“姑娘!姑娘!你醒醒!”
“醒了,醒了……”
“八成是中暑了,这天太热!”
“也可能是饿的,您瞧,她这个瘦!”
“谁家的丫头?这可怜的……”
林珊不知为何有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地吵着自己的“沉睡”,为什么他们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好奇地指指点点?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大街上?她吃力地扶着马路边上的围杆站了起来。
下午刺眼的阳光让她无法睁眼,两脚像踩在棉花上,软软地不着地。她慢慢恢复意识,有一种沉睡千年等一回的醒悟,所幸没有倒在社科院的大楼里,否则又添加无端的话题。千万不能病在北京,林珊给自己下了强制性的命令,无论如何要挺住!
已经来京五天了,没有人告诉林珊有关徐睿的任何消息。她央求师姐帮忙,希望能够见他一面,至少转告他,她在北京。
师姐看着面黄肌瘦的林珊轻叹了一口气,“你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大忙,回学校等消息吧!”
“不见到徐睿,我不走!我天天到所办公室去找所长!”林珊倔强地说,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不能把事情闹大,听说他父母也在找上面的人。”还是师姐通悟世道。
“那……我能见见他吗?他……知道我来了吗?”林珊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想念他,只要见到他,再也不作了,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耍小孩子脾气了!
“他……他……应该知道你来了……”师姐支支吾吾地说,带着一种奇怪的语气。
“他知道的?他有什么口信带给我吗?”林珊像打了强心针似的兴奋不已。
“噢……这个……我不知道。”师姐吞吞吐吐,其实,师姐有一封徐睿给林珊的信,她不忍心拿出来,或者说是在找合适的时候交给她。
林珊没有去体味师姐背后隐藏的意思,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她满怀期望地等着见徐睿,世界在她的眼里都是简单纯洁和阳光明媚的。她何曾知道,这世上什么是永恒,什么又是永久,或是环境使然,或是机缘使然,曾经的你我已渐渐走远,曾经的深情也已渐行渐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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