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救风尘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原着)[元]关汉卿

    阳春三月的季节,春风为汴梁城披上了新装,吹绿了垂柳,吹红了桃花。宋引章在梨春院的阁楼里,低吟浅唱。

    宋引章因父亲早逝,只剩下她和母亲李氏相依为命。

    宋引章长到20岁的时候,出落得花容月貌,十分招人喜欢。素面凝香雪,浓妆显得更加娇柔。腰细如柳、面如桃红,聪明伶俐,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文采出众,成为汴梁城的着名的歌伎。

    宋引章在卖笑的生涯里,平时喜欢的有两个客人,一个是秀才安秀实,一个是来自郑州的商人周舍。

    安秀才长得玉树临风,为人木讷,不解风情,但是他的文采飞扬。宋引章深深爱上了安秀才,安秀才为宋引章的美貌所倾倒,更是喜欢她的聪明乖巧。两个人私下里订了白头之约。

    偏偏好事多磨,宋引章的母亲嫌贫爱富,看不起没有功名的安秀实,一直劝说宋引章找个富有的商人做女婿。

    宋引章在母亲的压力下,心中充满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该选择谁。

    周舍嘴甜如蜜,但是缺少文才,只因是郑州周同知周大人的公子,有钱有势。他长年在外经商,混迹于秦楼楚馆,对妇女极尽欺诈之能事。

    周舍看上汴梁城歌妓宋引章后,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追宋引章,他在宋引章面前甜言蜜语,信誓旦旦,百般殷勤,极尽温存体贴之能事,终于打动宋引章的芳心。

    这天起床后,宋引章在梳妆台前精心地擦胭脂抹粉,插花戴朵。思念的忧愁笼罩在心头,不觉轻唱起来。

    她的母亲觉得惊奇:女儿今天梳妆为何如此用心?真要打扮成天仙了!便问:“引章,今天有什么喜事?为什么老下不了梳妆台?”

    宋引章说:“妈,今天周舍要来!”

    “他来干什么?”

    “他来提亲!”

    “提亲?我看还是再等等。”

    宋引章走到妈的面前撒娇地说:“妈,我心中有数,你就放心吧!一会儿他来提亲你就应允了吧!反正除了他我就不嫁别人。”

    宋妈想:婚姻大事,只要女儿愿意,当妈的还有什么说的呢!女儿与周舍接触得多,比当妈的更了解,我何必阻挡呢?再说她态度又这样坚定,非周舍不嫁,我要挡也是挡不住的。这样想来,宋妈便同意了。

    宋妈对女儿说:“婚姻大事,你自己拿主意,妈随你的意就是。”

    宋引章一听高兴得跳起脚来,连声说道:“妈,还是您好!还是您疼女儿,您是我的好妈妈呀!”

    宋引章无聊地在屋里低吟浅唱,排遣愁思。

    这时忽然听见敲门声,宋引章急忙出去开门,周舍喊道:“引章,我回来看你来了。”随着话音落地,他迈腿走进门来。

    宋引章脸上飞起少女羞涩的红润:“周公子你可回来了,今日可好?”

    周舍一把把宋引章抱在怀里,未语先笑:“宝贝,我这次买卖顺手,赚了很多钱,也给你带来了很多礼物,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见宋引章满心喜欢,周舍对宋引章温存体贴得更加细腻,他向引章求道:“宝宝,我这次来一定要定下咱们的亲事,你嫁给我后穿金戴银,保你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宋引章在周舍的怀里娇羞地说:“你还要去求求母亲,她不再那么强烈反对了。”

    周舍一听事情有了眉目,乐得心花怒放,推开宋引章,急忙说:“那太好了,我找你母亲去说说!”

    周舍手提着礼物,来到宋引章母亲的卧室,拱手行礼说:“妈妈近来身体可好?晚辈特意来看你。”

    宋引章母亲笑了笑:“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周舍见她并不十分厌恶自己,陪笑说:“母亲,引章已经同意嫁我,我来还是想求你成全这桩亲事!”说完,周舍递上几个元宝。

    宋引章母亲听到周舍喊自己为“母亲”,先是一惊,后见周舍递上的银子,满脸堆笑:“引章早上已经和我谈过了,她愿意嫁给你,今天正好也是良辰吉日,我答应你们这门亲事。不过我可有个条件,引章嫁给你后不准打骂欺负她!”

    周舍真是喜出望外,追了这么久终于有成果了,连连地点头哈腰:“妈妈,放心。妈妈放心!哪敢,哪敢,我保证决不会欺负她。”

    宋引章要嫁周舍的消息成了汴梁城的新闻,听到这个消息可急坏了安秀实。原先和安秀实私订终身的宋引章现在却要嫁给周舍,安秀实对此毫无办法。

    安秀实出生在河南洛阳,自幼饱读圣贤书,考取秀才后,游学到汴梁,后因落寞留恋烟花酒楼之际,认识了宋引章。

    安秀才憨厚老实,心地善良。他对宋引章是妓女的身份丝毫不计较,他认为宋引章天真单纯,人又长得清纯美丽,将来与她结为夫妻,过得一定美满的。在心中一直爱着宋引章,况且宋引章也答应今后一定要嫁给他,他心里一直陶醉在宋引章甜蜜蜜的承诺里。

    安秀才正直忠厚的禀性,怎么也不会想到宋引章变心,更想不到周舍插足进来夺走了他心爱的宋引章。

    安秀才证实了宋引章同周舍订婚的消息后,慌了手脚,茫然无措。在焦急万分中他想到了宋引章八拜之交的姐姐——赵盼儿,她们两个是感情深厚的姐妹,如果请赵盼儿去劝一劝宋引章,说不定还会劝得她回心转意。

    赵盼儿也是一个烟花女子,今年20多岁,比宋引章大几岁,在结拜时她便是姐姐。论相貌容颜,她比宋引章漂亮几分,与宋引章所不同的是少了几分软柔娇气。

    赵盼儿是巾帼中的英雄,柔中带刚。由于她的侠骨柔肠,使她特别爱救人于危难之中,人们敬重她的为人,她的名气在汴梁城中越来越大。

    她听说宋引章不嫁给安秀实,而要嫁给周舍,就认为宋引章在选择上有错。

    这天清晨,赵盼儿漱洗完毕,正要出门去找宋引章问个明白,门口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赵盼儿打开大门一看,门外站的是安秀才,满脸愁容,头发凌乱,一双眼睛里透出愤怒、疲惫而又无助的神色。看到他怏怏不乐的神情,赵盼儿心里马上就明白了几分,赶忙请安秀才进屋。

    安秀才屁股还没有坐稳,就急切地说:“大姐!引章要嫁给周舍的事,你听说了吗?”赵盼儿点了点头。

    “当初引章说好了要嫁给我,可如今她却要嫁给周舍,我来你这里就是想央求姐姐去劝说劝说,别上了周舍的当。”

    赵盼儿说:“我也听说这件事情了,妓女嫁人,本来无可厚非的,只是要慎重。那周舍的为人我还是比较清楚的,他是一个花花公子。引章怎么会对他如此着迷,竟要嫁给他?安公子,你先在我家坐会儿,我这就去见她,好好地劝她,能回头就好,要是实在劝说不通,你也就别在烦恼了。”

    赵盼儿站起身来就要走,安秀才赶忙也站起身来,“我不坐了,还是回家等你的信吧。大姐,这事还全靠你多多费心了。”

    赵盼儿一路上走着便想:妓女嫁人可真难啊,谁不想找个称意的?可拣来拣去,待嫁个老实的,又怕一辈子难成对;想嫁个英俊的,又怕半路里被轻抛弃。先前那些嫁了人的姊妹,有不少都因仓促成亲,还未过上几日,便挨打受骂,折磨得没了那俊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瘦得让人认不出原样。我虽然也住在柳巷中、花街内,可不能中了那些铁石心肠嫖客的拖刀计……

    穿过繁华似锦、人流如织的街市,那酒楼、店铺、钱庄里的熟人们同赵盼儿打着招呼。赵盼儿似没听见,急切地穿街走巷,往宋宅走去。

    推门走上楼来,赵盼儿看到宋引章正在精心地梳妆打扮,便故作不知地笑道:“妹子,这是要到哪去应酬客人哟,打扮得这般漂亮。”

    “我哪儿也不去,正等着嫁人呢。”宋引章平时和赵盼儿亲密惯了,并不遮掩。

    “那好,我正来给你保亲,你的老朋友安秀才是个忠厚可靠的人。我觉得他人也好,文章也棒,再说你们也早就订了婚约,我看就嫁给他吧。”

    引章听赵姐姐一说,半晌未语,她也是有些舍不得安秀才。安秀才不狂不躁,体贴入微,还教她临帖吟诗。她只是觉得不知何时安秀才能熬到出人头地,自己又想早日从良,结束风尘生涯,过上个安逸的生活,所以才决定嫁给周舍。她没有向盼儿说破这一层,只是微微一笑说:

    “姐姐,若是我嫁给了安秀才,只能是夫妻俩打‘莲花落’,沿街去讨饭哩。”

    “那你嫁谁?”盼儿追问。

    “我嫁周舍。”

    盼儿话中有话地说道:“你如今嫁人,是不是早了些?”

    “有什么早不早?我听够了今日一个大姐(音同‘大疖’),明日一个大姐,像是出了一包脓;我嫁一个好人家,立个妇名,将来死了,做鬼也风流。”

    赵盼儿有些气恼,她压住火气说:“我还是劝你三思而后行,那周舍是个浪荡公子,怕是靠不住。你年龄又小,再等等找个好的也不迟。”

    宋引章听了之后,认为赵盼儿把周舍说得太坏了,周舍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对她很体贴,很温柔。于是她便向赵盼儿解释:

    “姐姐说得好,是坏人就不能嫁给他,我认为周舍是个知道疼爱妹妹的人。就拿我们今年在妓院中的一段生活来说吧:夏天,我睡觉醒来,他替我打扇;冬天,我要睡觉,他替我温被窝;平时我梳妆打扮,他替我插花戴朵。他对妹妹最能知冷知热,知疼知爱。我身上穿的都是他给买的,为了这,我也要嫁给他。”

    赵盼儿听了,认为宋引章看问题太肤浅,便进一步劝导她:“周舍对你这样温柔体贴,这是为了他一时的欢乐,他一时高兴,逢场作戏,做给你看一下,这不是他的真实面目。你记得吗?他在院中发火时,还打过姐妹们呢!这种人,他高兴,爱你;他不高兴,打你;他需要你,玩弄你;他不需要你,抛弃你。骗人,总要给点甜头。钓鱼还得用鱼饵呢!别看表面做得好,那是虚情假意,他这种人朝三暮四,根本靠不住。我们从良要找好人,不能找这些嫖客。”

    宋引章说:“安秀实不也是嫖客吗?那你为什么劝我嫁给他?”

    赵盼儿说:“安秀实是个嫖客,但他为人老实,只是偶尔之间涉足妓院。躲躲藏藏来过妓院几次,他还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可是周舍不同,他是个花花公子,经年累月在妓院里鬼混,他们两个根本不一样。”

    赵盼儿对宋引章一直苦口婆心地说着,耐心开导。可宋引章就像顽石一样不知醒悟,坚持认为周舍可以依靠。

    最后赵盼儿失望地说:“引章妹妹,你真要嫁给周舍,我作为姐姐还有什么可说。一旦你嫁到了他家里,不出一年半载就会抛弃你。到时候,他打你骂你,也是船到江心补漏迟了,妹妹你若不听姐姐的话,日后受苦,可别来找我。”

    宋引章听赵盼儿的话尽是逆耳之言,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越听越厌烦,越听越生气,干脆说两句绝情的话,把她堵死算了,她对赵盼儿说:

    “别说受苦,就是日后受罪,我也不求你帮忙!”

    姐妹翻脸的时候,周舍闯入屋来。他喷着满口酒气说道:“小的们,把礼物给我摆上。”

    赵盼儿一见周舍那德行,心想:你不说便罢,若开口,我就给你点厉害看看。

    周舍见了赵盼儿果然说道:“赵姐姐,求你做我们的大媒吧!”

    赵盼儿连正眼都不瞧周舍,轻蔑地说道:“你想让她早点为你刺绣铺床,大裁小剪,生儿育女?对不起,我帮不了你的忙。”

    周舍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暗暗骂道:“这歪刺骨好歹毒的嘴,我反正已成了事,不屑用你。”

    赵盼儿看已经劝说不了宋引章,面对不能改变的事实,赌气转身走了。没有想到赵盼儿刚走出宋引章的家门,就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安秀才。

    “姐姐劝说的怎么样?”

    “引章这丫头是个狐魅人、女妖精,她早缠上周舍,把你忘了。”

    安秀才一下子耷拉了下来。赵盼儿看着垂头丧气的安秀才深深叹了口气,说:

    “秀才,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努力读书,将来金榜题名了,还用发愁找不到漂亮的千金小姐,别留恋宋引章了,你要坚信书中自有颜如玉!”

    周舍同宋引章订婚后,没过几天便结婚了。辞别母亲,宋引章坐上轿子,随周舍奔往郑州。

    周舍家在郑州,宋引章家在汴梁,两地相隔有百里之遥。

    在回家的路上,宋引章从轿窗里看见沿途风光心里十分高兴。一路上,周舍也在想:为了要这妇人,整整磨了半截舌头,如今这美人总算让我弄到手了。可我父亲是个知府,若让别人知道我娶了个歌伎,定会被笑话的。于是他让轿夫把轿子抬到了他的一个朋友家。

    轿子抬进了一座大院,经过长廊进入一座高大的庭院。她下了轿子,走进一间卧室,先坐在梳妆台前梳。连着坐了两天轿子,头发也乱了,胭脂也淡了,她想好好打扮一番,以夫人的样子在人前去亮相。

    这时正值初夏,天气有些热,刚从轿子里走出来,就显得更热一些。她便叫周舍给她打扇,因为过去在妓院里过热天,就是周舍给她打扇的。今天见周舍没来给她打扇,只好叫他。她叫了两声,见周舍没动,她以为周舍是累了。今天就算了,还是叫他来给我戴花吧!她喊了两声,周舍还是没过来。当她喊第三声时,周舍走过来了,宋引章见周舍走来,便说:

    “你先帮我戴后面的吧。”

    周舍说:“我今天要先帮你戴前面的。”话音刚完,他狠狠地给了宋引章几个耳光,左右开弓,把宋引章打倒在椅子上,然后大骂: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周公子娶你,是看得起你,也是你有这么一点福分。你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今天还在我的面前摆架子,要我给你打扇!要我给你戴花!把我当成丫头使唤!你太不识好歹了。今天本公子不杀杀你的威风,你不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于是拿起棍棒,狠狠打了宋引章五十杀威棍。打得宋引章在地上滚来滚去,遍体鳞伤,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周舍对她大骂道:“从今以后,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要知道你的地位。你是我的老婆,你就得好好伺候。要是哪点伺候得不好,老子有的是耳光、拳头和棍棒,够你吃的。”

    说完,周舍便走出房去。宋引章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椅子上,细细查看身上的伤痕,抚摸身上的伤痕。

    从此以后,宋引章就坠入了苦海,像丫头一样侍候着周舍。吃饭穿衣,铺床叠被,样样都要侍候得非常周到。稍有不满意之处,便是拳头耳光,打个不停。宋引章便过着受折磨的痛苦生活。

    这下宋引章才醒悟过来,她上当了,她后悔了,后悔自己没听赵盼儿的劝告,后悔自己没有嫁给安秀实,后悔自己没有认清周舍的面目,被他的甜言蜜语所迷惑,被他的虚情假意所欺骗。她白天黑夜都后悔不完。过了一段时间,周舍对她的虐待有增无减,挨打挨骂成了家常便饭。她觉得这是苦海无边,得逃出周舍的魔掌才行。但怎么逃呢?郑州离开封又那样远,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能逃回家?再说,现在周舍对她看管很严,不许她出大门,家丁忠实地执行着主子的命令。她日夜苦思苦索,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请人传个消息回汴梁去,请赵盼儿姐姐来救她。但这个信又请谁来传呢?大门都不能出去,哪里去请人?觉得这个办法虽好,但又难实现,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只好在苦海中熬着。

    一天,隔壁的王货郎挑着一付担子走进周舍府。他对宋引章说:“大嫂,我要去汴梁做买卖,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可办?”

    宋引章听他是汴梁口音,便向他诉说苦情,并请他带封信回家去。王货郎答应了,很同情她的遭遇。为了感谢货郎,宋引章把自己私藏的二两银子拿来送他。王货郎向她保证,一定把信送到,请宋引章放心。随即货郎出了周舍官邸,带着书信赶回汴梁去了。

    王货郎把信送到宋引章家,并把宋引章的遭遇告诉了宋引章母亲。宋妈妈听后,当即便昏过去了。等到醒过来之后,宋妈同货郎一起到了赵盼儿家。赵盼儿拆开书信一看,上面写着:“姐姐!我后悔没有听你的忠告,现在我已坠入苦海。自从到了周舍家,一进门就打了我五十杀威棍。如今朝打暮骂,早晚我得被他打死,请赵姐姐千万来救我一命。如来迟了,就不能见着你妹妹了。匆匆此书,详情请货郎转诉。”

    赵盼儿看完信后,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接着货郎转诉了宋引章的详细苦情,赵盼儿更是泣不成声,对宋引章十分同情。过了一阵,她揩干眼泪,又是咬牙切齿地恨,恨周舍太狠毒。

    赵盼儿自言自语道:“想当初我就好言相劝,告诉你他是个靠不住的人,今天果然都应验了我的话。”

    宋妈妈在一旁哭泣道:“大姐,周舍是发过誓言的。”

    赵盼儿叹了口气:“奶奶,你们也太老实了,不说周舍撒谎,哪一个不是指皇天说咒?发个誓还不像秋风过耳一般,早就抛到了脑后。”

    宋妈妈直急得抹泪:“大姐,快想个好法子救她吧。”

    她向宋妈说:“我一定设法挽救引章妹妹。”

    宋妈妈听了,倒身下拜,感谢赵盼儿的搭救之恩。

    赵盼儿马上把她扶起来,向宋妈说:“挽救的办法,让我好好想想,你同货郎明天再来。”接着宋妈同货郎便离开了赵盼儿家。

    宋妈同货郎走后赵盼儿的心极不平静,就像开了锅的水一样,剧烈地翻腾着。她立不安坐不稳,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她同情宋引章的遭遇,但也怪宋引章没有听她的劝告。

    她想宋引章年岁不小了,都二十岁了,但总是那样幼稚,那样天真,太容易上当了。对世上的人缺乏认识,只看表面,不看本质,轻易就被别人的虚情假意所迷住。做事也太固执,不听人劝,以至于才有今天。宋引章的遭遇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

    她虽然身在屋里,却似乎看见周舍恶狠狠地拿着棍棒在打宋引章,把宋引章打得满地乱滚。似乎听见宋引章在呼唤救命之声,那尖厉的惨叫刺人心窝。

    赵盼儿这时心中一股正义感猛然上升,她巴不得马上去把宋引章救出来。

    但怎么救呢?

    这得想出一个好办法,要不然,人是救不出来的。她想用钱去买,把宋引章买出来,但又想到自己没有多少积蓄,是买不出来的。她想去抢,把宋引章抢出来,但又想到周舍是官宦之家,有权有势!自己是个弱女子,是抢不出来的。看来买是不行,抢是更不行,只好用计了。挽救宋引章只能智取,别无其他。于是他动员全身的智慧来想智谋。

    这一天,她从上午想到下午,从下午想到晚上,白天黑夜都在为挽救宋引章而苦苦思索。最后才想出一个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舍是把宋引章骗去的,我何不把宋引章骗出来。赵盼儿把办法想出来了,心里算是踏实了。但是要实现这个办法,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做出很大的牺牲。

    周舍是个花花公子,虽然没有一肚子墨水,但却有一肚子坏心肠,长年累月在青楼妓院鬼混,经历过许多事,不像宋引章那样好骗。弄不好,还会坠入他的虎口。要实现这个办法,还要拿出许多钱财,也可能要把自己的全部积蓄用光。

    赵盼儿想,过去曾为不少姐妹排忧解难,救人于急难,也没有花这样多的精力和钱财。今天的情况不同了,不那样容易。但为了解救宋引章于水火之中,再大的风险也要冒,拿出全部积蓄也要干。她把办法想出来了,把决心下定了,心里踏实了,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宋妈同货郎来了。赵盼儿告诉他们,援救宋引章的办法想出来了,这个办法不是力敌,而是智取。为了事情的成功,不能走漏风声,因此不便于把计谋告诉他们。

    她对宋妈说:“奶奶,你就放心吧,我写一封信让他捎去,叫引章按我说的行事,我一不做,二不休,非救出妹妹不可!不是我说大话,周舍这东西逃不出我这烟月老手。您耐心在家里等一段时间,等待宋引章回来好母女团聚……”

    她托货郎给宋引章带封信去,要宋引章按信上说的去办,并给货郎两锭银子,作为谢礼。把话说完,宋妈千恩万谢地感谢了赵盼儿之后,便回家去了。货郎谢绝了银子,只是拿着书信,挑着担子,又奔往郑州去了。

    宋妈和货郎走后,赵盼儿马上令丫环帮她梳妆打扮。匀修粉脸,细描柳眉,把云鬟蝉鬓妆梳停当,又穿上最鲜艳的上等锦绣衣服,那珊瑚钩、芙蓉扣,把个扭捏的腰胸扮得凹凸分明,玲珑剔透,丫环称赞道:“姑娘打扮得都要赛过活西施了!”

    梳洗完毕后赵盼儿便急急忙忙准备起来。她把全部积蓄拿出来,数了一数,还有百十两银子。她用这些银子去买了许多东西,足足准备了整整两箱子的衣服行李,租了一辆马车,叫来专为妓女传信的张小闲。

    见到张小闲,赵盼儿做了个秋波暗送的神情,问道:“小闲,姑娘我这等打扮,能打动得了那厮吗?”

    张小闲“扑通”仰倒在地上,赵盼儿慌忙拉住他,问道:“你想干什么?”

    “别说能打动那厮,这一会儿连小闲我也给酥倒了。”张小闲乐道。

    事情准备妥当之后,张小闲驾着马车,载着赵盼儿和物品向郑州进发。

    话说这郑州也是个大地方,南来北往的人不比汴梁少。就在最热闹、最繁华的街市上,酒家、店铺鳞次栉比。靠着街中心的大柳树旁正有一家客店。叫着喜来旅店。

    喜来旅店是周舍新开的,他开这个旅店不是为了赚钱养家,而是为了干坏事。他派自己的心腹在旅店中当店小二。

    周舍对店小二说:“小的们,我让你开着这个客栈,并不稀罕几个房钱养家。只替我留着神,有那好看的来客,就来叫我。”

    店小二点头称是,忙问道:“只是你一向手忙脚忙,我到时候上哪找你?”

    “你来粉房里寻找我。”

    “粉房没有你呢?”

    “赌坊里来寻我。”

    “赌坊里要是没有呢?”

    “那你就牢房里来寻我!”周舍不耐烦地回答着。

    “只要有漂亮的妓女来住店,便立刻去报告给我,我好到店里来寻欢作乐。如果有美丽的良家妇女来住店,也要立刻去报告我……”

    赵盼儿和张小闲事先打听出了这个旅店来历,也就有意住在这个旅店里。她们住进店里之后,店小二一眼就看出赵盼儿是一个妓女。见她长得漂亮,便派一个伙计向周舍通风报信。

    店小二上前迎接,殷勤万分,双手接过行李,嘴里还不住地夸着:“我们周家公子开的店,你打着灯笼找的吧,这郑州城里还没有能比得上的,大姐尽管放心。”

    “小二哥,你打扫间干净的房儿,安排我们姑娘住下。”

    赵盼儿看到那个报信的伙计走出店后,便向店小二询问这郑州城里的周舍,并要把他请来。店小二告诉她,周舍就是这个店的老板,他马上就会来。赵盼儿听后,便在店中等候。

    赵盼儿在旅店中等了一夜,周舍还没有来,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那个伙计找不着他。家中有人说到妓院去了,到了妓院又说到赌场去了。找遍了赌场,第二天早上才找着他。周舍听说有美人儿来了,他便急急忙忙回家换了衣服,才跑到喜来旅店来。

    周舍来到店中,店小二引他去见美人。周舍一看是赵盼儿,突然发怒,便叫店小二把她打出去。

    店小二被弄得莫名其妙,如此一个绝色女子,他怎么不满意,急得发问:“公子爷,你还嫌不漂亮吗?”

    周舍说:“狗才!你知道什么?当初我在汴梁要娶宋引章时,她千方百计地破坏,劝宋引章不要嫁给我,去嫁给安秀实。这块到了嘴边的肉我差一点没吃着。今天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给我打出去,不许她在我的旅店里住。”

    店小二一听,便要动手。张小闲急忙道:“休要动手,赵盼儿是专门来嫁给你的。”

    周舍一听,觉得奇怪,惊奇地问:“是专门来嫁给我的?”

    赵盼儿说:“对,是来嫁给你的。”

    她立即起身,一一打开房内的几个大木箱,指着箱内的东西说:“看!这个箱子内装的是蚊帐被盖,这个箱子内装的是床单褥子,全部是床上用品。这个箱子内装的是四季衣服,这个箱子内装的是裙子鞋袜,全部是个人穿戴。”

    她又从箱子内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给周舍看:“这是我的各种首饰,以及手上带的戒指镯子等。”赵盼儿说,“这些东西,全是我的嫁妆,是我拿全部的积蓄买的,专门来嫁你的。”

    周舍听了赵盼儿的话之后,便对每个箱子都翻看了一遍,全是高贵的绫罗绸缎及金银首饰。他估计了一下,至少不下百两银子,心想:看来是专门来嫁给我的了。但是这时他又产生一个疑问,就问赵盼儿:

    “你现在来嫁给我?当初在妓院里向你求婚时,你为什么不同意?后来我要娶宋引章时,你为什么又不让她嫁我,说我的坏话。”

    赵盼儿说:“当初你向我求婚时,我们刚见面不久,对你不了解。我想当嫖客的十个嫖客九个坏,我从良,要是嫁给一个坏人,岂不误了我一辈子?所以没敢答应你,后来听宋引章说,你这个人很好,夏天,她睡觉醒来,你替她打扇;冬天,她要睡觉,你替她温被子;平时她梳妆打扮,你替她插花戴朵。你对她十分体贴,十分疼爱。这下我就后悔了。虽说十个嫖客九个坏,但也还有一个好的,我哪知道好的是谁?没想到这个好的就是你。我虽然后悔了,但我认识了你,爱上了你,白天黑夜我都在偷偷地爱着你。听说宋引章要嫁给你,你也要娶宋引章,我就着急了,所以我才破坏你同宋引章的婚姻。我劝她嫁给安秀实。她嫁给了安秀实,我就好嫁给你了。这是我昧着良心说你的坏话,其实是骗宋引章的。可恨宋引章没上我的当,没听我的话,她还是嫁给你了。你同宋引章结婚之后,我好后悔啊!我后悔当初太没有眼力,怎么没把你认出来。我又恨我自己没有福气,失掉了一个好公子。你离开汴梁走了,就像把我的魂勾走了。白天茶不思饭不想,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左思右想,想来想去,不嫁你我不死心。我想我的容貌儿,身条儿,哪样不比宋引章漂亮,难道你还会不要我吗?所以我才拿出全部积蓄,买了这些嫁妆,从汴梁来嫁你。周公子,你是娶我不娶我?周公子,你看得上我还是看不上我?”

    赵盼儿做出娇媚的表情,有意勾引周舍。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秋波一闪迷死人。周舍这个色鬼,听说赵盼儿专程来嫁给他,他心里就甜滋滋的,两个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现在赵盼儿给他传送秋波,现出千娇百媚的姿态,他是全身酥软,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在床上。赵盼儿见此情景,马上去与他并排坐着,两手搭在周舍的肩上,摇动着周舍的身体,一面摇一面撒娇地说:

    “周公子,我的好公子,你还是娶我回家吧!”

    赵盼儿的手往周舍肩上一搭,周舍全身如同通了电一样,一身都麻了。赵盼儿的娇音软语往周舍耳里一灌,周舍的三魂七魄都飞离了身躯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赵盼儿见周舍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把腿放到周舍的腿上,两手抱着周舍的腰,嘴里娇媚地说:

    “周公子,我的好公子,你是娶我回家,还是打我出店?”

    周舍这时已经被赵盼儿的话语行动弄得迷迷糊糊了,几乎失去了知觉,低着头有点不省人事了。但听到“打出店去”这几个字时,他突然惊醒了,马上说道:

    “谁敢打你出去!”

    他看见旁边紧握拳头的店小二,马上站起来,大声喝道:“狗才,滚出去!”

    店小二走出店后,周舍便说:“赵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美丽的观音,漂亮的仙女,我请都请不来,哪能赶出去?要是你嫁给我,我会像供老祖宗一样把你供起来,你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作几个揖,磕几个头。”

    为了表示他诚心,话一说完,便双膝跪地,磕头不止。一面磕头一面说:“赵姐姐,我的好姐姐,我一定会娶你,我一定会娶你。”

    周舍像条上钩的鱼,拽住赵盼儿的衣襟不放,赵盼儿开心地笑道:“那好,你休出店门,就陪着我在这坐下。”

    周舍涎着脸说:“休说一两天,就是一两年,我也待下去了……”

    就这样,周舍也不回家,整日围着赵盼儿转,一连三日未出店门。

    第三天上午,周舍正与赵盼儿对坐着喝酒。突然听见背后大叫一声:“赵盼儿,你来得好啊……”

    周舍回头一看,原来是宋引章来了。

    宋引章怎么这时来了呢?原来是这样的,她收到货郎送去一封信,拆开一看,信上写的是挽救她的计策。赵盼儿叫他按信中所说的去做,并叫她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把信烧掉。现在宋引章知道赵盼儿住在喜来旅店里,又看见今天早上周舍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整装之后又匆匆忙忙出去了,她就猜到是赵盼儿来了。

    她按信中所说,想去喜来旅店。但大门被人看守着,周舍平时有命令,不让她出去,怕她跑掉。因此她只好撒谎,说周舍今天要在喜来旅店住宿,要我去陪他过夜,还叫你们把我送去。

    守门的家丁一听也就相信了。再说是送她去,看守着她,也跑不了,自己也不会担什么责任。因此,便把宋引章送到了喜来旅店门口,看见宋引章进了门,店小二把她迎往卧室去时,家丁才放心地回家。

    现在宋引章闯进卧室,便按照信中所说的来做,假骂一场,假打一架,要好好演一场假戏。但要假戏真做,必须做得十分像,于是她便对赵盼儿进行大骂:“赵盼儿,你来得好啊!没想到你追到郑州来了。当初我要嫁给周舍,你千阻拦、万阻拦、不让我嫁给周舍。说周舍千个不好,万个不好,处处都不好,要我去嫁给安秀实。我就看出你没安好心,是你嫉妒我,怕我嫁给周舍之后,你就嫁不成了,没上你的当,你的阴谋才没有得逞。可是你还不死心,今天又追到郑州来,想抢走我的丈夫。你的心真毒啊,我今天要跟你拼了!”

    话一说完,便冲向赵盼儿。

    赵盼儿说:“宋引章,你放明白点,我备齐嫁妆,专程来到郑州,就是死心踏地要嫁给周舍,你想阻挡我们的好事,这是痴心妄想!宋引章,你也该知道我的厉害,我不是好惹的,你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教你粉身碎骨!”

    宋引章说:“赵盼儿,你欺人太甚,我今天饶不过你。”

    宋引章此时猛扑过去,死死抓住赵盼儿的头发,拼命地扯。赵盼儿也死死抓住宋引章的头发,拼命地扯。

    两人扭成一团,周舍在一旁看见又是生气,又是着急。他气的是宋引章跑来吵闹打架,他急的是怕打坏了赵盼儿,伤了他的美人儿。于是在旁边大声吼叫:“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他不吼还好一点,他越吼越打得凶。他想前去帮赵盼儿打宋引章,但两个扭来扭去,转来转去,又怕拳头打不准,反而打了赵盼儿,帮了倒忙,只好气得在一旁跺脚。

    宋引章和赵盼儿抓扯了一阵头发之后,变了打架的方式,互相挥舞着拳头,周舍见她们两个已经分开,便立刻站在中间去把她们两个隔开。这时赵盼儿觉得打周舍的机会来了,要好好地揍他一顿,好给宋引章出口气,口里愤怒地说:

    “宋引章!我不打死你,我出不了这口怨气!”

    赵盼儿握紧拳头,使尽全身的气力,把拳头挥出去,明打宋引章,实打周舍。这一拳不偏不正,正好打在周舍的下颚上。女人家的拳头力量小,但是带着愤怒的拳头就打得凶,把周舍的下颚打落了环,口往右边一歪,正不过来了。打得周舍歪着嘴,疼得在屋子里打转转。赵盼儿连忙跑上前去问候:“周公子,打疼了吗?这是误伤,不是我成心打你。”

    周舍歪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打着手势,意思是叫赵盼儿用手把下颚给他端过来。赵盼儿明白之后,用力一端,嘴巴正过来了。这时宋引章说:

    “赵盼儿,你打我的丈夫,我非为我的丈夫报仇不可,我得打死你。”

    宋引章也挥着拳头向赵盼儿冲去。周舍见宋引章来势很凶,怕打伤了赵盼儿,便用身子去保护,赵盼儿趁机一躲,宋引章的拳头便落在周舍的身上。宋引章早就想打周舍了,现在时机来了,便将满腔仇恨灌注在拳头中,这一拳像铁砣一样打在周舍的腰窝里。周舍大叫一声:

    “哎哟!把腰子给我打落了。”

    他痛得两手叉腰,站在那里不能动弹,只是张开大嘴呻吟。张小闲知道她们打架的用意,便向她们示意,用板凳打凶些!过了一会儿,周舍的疼痛劲儿过去了。两人又打起来。

    宋引章说:“赵盼儿,你有本事就不要躲,你为什么拿我丈夫来做挡箭牌?今天我不打死你,就不能为我丈夫报仇!”

    说完,便弯下身去,提起一个方凳。赵盼儿见了,也提起一个方凳。两人都用方凳去砸对方。这时周舍心里慌了,他想动起凳子来,还有不伤人的?伤了宋引章倒不心疼,但总得花钱去就医。要是伤了赵盼儿可不得了,这个像仙女般的美人怎么伤得?便赶快站在两人当中去拦隔,不许任何人动手。宋引章和赵盼儿哪能听他的劝告,口里不断地说:

    “官人走开,别误伤了你,我非打她一顿不可!”

    “公子让开,看凳子砸伤你,我要好好揍她一顿!”

    赵盼儿和引章两人举起凳子挥来挥去,周舍在中间用手左拦右挡。三个人乱成一团,忙成一团。一时间,只见赵盼儿和宋引章将凳子高高举起,然后往对方脚上猛地一砸。这时只听见周舍“哎哟”一声,立刻蹲了下去。原来这两个凳子不偏不倚,正砸在周舍的两个脚背上。周舍疼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用两只手捂着脚背,在地上缩成一团。宋引章和赵盼儿马上放下凳子,前去安慰:

    “官人,砸痛了吗?”

    “公子,打伤了吗?”

    接着便把周舍扶到床上躺着,两人替他脱下鞋子,袜子。一看,一个脚背砸青了,一个脚背砸紫了,两个脚背都砸肿了。宋引章和赵盼儿一面给周舍揉脚,抚摸伤处,一面官人、公子、痛吗、疼吗,问个不停,但心中又暗地高兴。周舍看见自己被砸伤的脚,怒视着宋引章:

    “瞧!这都是你打的!你打得真好!还不给我滚回去!”

    周舍说着就随手拿起根棍子要打宋引章,赵盼儿一把拦住,“你拿这么粗的根子,打死了可怎么办?”

    周舍怒道:“不是姐姐在这里,我打死你。丈夫打死老婆不用偿命,还不快滚!”

    宋引章觉得该回去了,转身便走。周舍怕宋引章借机逃跑,便叫店小二送回家去。

    宋引章哭闹着离去,这边赵盼儿又扯着嗓子跺着脚哭喊起来:“周舍,你不是个东西,你在这里拿我开心,却又支使你的媳妇来骂我一场。小闲叫车,咱们回去。”

    周舍哄着赵盼儿说:“我叫她来就不得好死,好姐姐,你快息怒。”

    赵盼儿止住哭声,双手勾住周舍的脖子,说道:“这妮子既然不贤惠,那就要想办法休了她,我嫁给你,保准伺候得你满意。”

    “我到家里就休了她。”周舍咬牙切齿。

    可他刚把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心想:“那宋引章平日被我打怕了,给她一纸休书,那贱人肯定就一溜烟跑了。赵盼儿再不嫁我,那我岂不人财两空?不行,得先把这头落实好。”

    他死眼盯着赵盼儿说:“你得发个誓。”

    赵盼儿柳眉一扬,故作嗔怒,甩了周舍搂在她腰间的手。

    “好个你周舍,真个要我赌咒?那好,你若休了你媳妇,我不嫁你啊,被关在屋里的马驹踏死,让灯草打折我的脊梁骨。你逼得我赌这般重的咒哩!”

    赵盼儿这一番似嗔似怒的表演令周舍深信不疑,而赵盼儿又有意倒在他怀中,闪动秋波,勾引得周舍死去活来。赵盼儿见此情景,马上从周舍怀里挣扎出来,好像醒悟了一件什么事情一样。对周舍说:

    “公子,我是真心爱你,真心嫁你,但现在我又不能嫁你了。”

    周舍一听,一下子被弄得莫名其妙。便问:“这是为什么?”

    赵盼儿问:“我来了,宋引章走了,你舍不得?”

    周舍说:“我舍得,十个宋引章也比不上你赵姐姐。”

    “你什么时候休她?”

    “我明天就休。”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周舍说:“我等不得了,今天就结婚吧!”

    赵盼儿说:“公子,不要这样忙,我们是做长久夫妻,要冠冕堂皇地结婚。还没有订婚,哪能就结婚?公子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是很体面的人物,要把婚事办得体面些,免得别人笑话一辈子。”

    周舍觉得也有道理,自己就忍一下吧。便问:“你看怎么办吧?”

    赵盼儿说:“我来以前就请人看好了日子。今天和后天都是黄道吉日。我看今天订婚,后天结婚,尽快成就我们的美事。”

    周舍点头称是,便要派人出去买订婚礼物,这时正好店小二送完宋引章已经回来了。周舍叫店小二出去买酒,赵盼儿说我车上带有十瓶酒。周舍叫店小二出去买羊,赵盼儿说我车上带来有一头熟羊。周舍叫店小二去买红定,赵盼儿说我车上带来两匹大红罗。赵盼儿便叫张小闲从马车上将美酒、羊羔、红罗绸缎取来,作为订婚礼物,便在屋里举行订婚仪式。在订婚仪式上,赵盼儿说:“公子,你看我倒贴礼物来订婚,我倒赔妆奁来结婚,我是多么诚心啊。但愿我们夫妻恩爱,永不分离。公子,我们二人来盟誓吧。”

    于是周舍和赵盼儿双双跪在地上,向天地神灵盟誓。

    赵盼儿说:“今生今世,我永不变心,若是变心,天打雷劈。”

    周舍也这样盟了誓。两个盟誓完毕,赵盼儿说:“公子,你赶快回去吧,准备后天结婚。”

    周舍想:我是得赶快回去准备,要不就来不及了。于是,他便走出喜来旅店,回家去了。

    周舍回家准备婚事,首先是要把宋引章休掉。他回到家里,便踢门入屋,凶煞恶神地斜了宋引章一眼,引章小心地问道:“周舍,你要吃什么茶饭?”

    “拿纸笔来,写一纸休书给你,快给我滚!”

    引章心中暗喜,表面却佯装哭啼,拿着休书质问道:“我有什么不是,你休我?”

    周舍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怒道:“你少啰嗦,快走!”

    引章哭声更响亮了,她连哭带喊:“你当初要我时怎样说的?你这个负心汉,我偏不走!”

    周舍拽着宋引章的衣领往门外推,引章终于抵不过,被推出了大门,什么衣物也未带出来。

    宋引章逃出了这牢笼一般的屋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看着欢快飞翔的鸟儿,心里高兴得简直要喊出来。她自言自语道:“周舍,你太痴了。赵盼儿姐姐。你好强呀!”她拿着休书,一气跑到赵盼儿住的客店。

    一见宋引章,赵盼儿就问:“休书拿着了吗?”

    宋引章说:“拿着了。”

    赵盼儿接过休书,看了一下,然后把休书还她,并对宋引章说:“要好好把它收好,今后嫁人,全凭此书作证。”

    宋引章立刻把休书放进衣袋里。赵盼儿说我们快走吧。她们两人便叫店小二把几个装嫁妆的箱子搬上马车,说是送到周舍家去,明日结婚。张小闲驾着马车,马上离开了旅店,直奔汴梁而去。

    周舍赶走了引章,哼着小调招呼人备马备轿,要迎娶赵盼儿进门。他安排停当,赶紧又奔向客店。推门一看,屋中不见人影,他察觉有诈。周舍见自己上了当。像条疯狗一样,尾后追赶去了。

    却说马车上赵盼儿和宋引章正亲热地说着话。引章感激地说:“若不是姐姐,我怎么能逃出这个门。”

    赵盼儿说:“引章,休书呢?”

    宋引章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休书递到赵盼儿手中。赵盼儿接过休书,在宋引章不注意时换了一份又递回到宋引章手中。

    “引章,你再要嫁人时,全凭这一张纸是个证明,你好好收着。”

    一阵辛酸涌上心头,勾出引章的泪水,她默默地接过休书,似有千斤重。正在这时,周舍从背后追赶上来,他大叫道:“贱人,哪里去?宋引章,你是我的老婆,为何逃走?”

    宋引章不再惧怕他,扬了扬手中的休书,说:“你已经把我休了,我不是你的老婆,这说不上逃走,我是回家去。”

    周舍说:“那休书是假的,只有四个手指印,要五个手指印才算数。你不信就拿出来看看。”

    宋引章一听,心里就慌了,难道我上当了?便把休书拿出来看。周舍趁她不注意,一把把休书抢了过来,放在嘴里咬啐,吞下肚去了。这时宋引章急得直哭,周舍却哈哈大笑,对宋引章说:“现在休书没了,你还是我的老婆,赶快回家去。”

    他又对赵盼儿说:“你来骗我休妻,你的阴谋也破灭了,哈哈……”

    赵盼儿说:“刚才那封休书是假的,真的在这里呢!是刚才我把真的换过来了。”

    说完之后,她把休书拿出来,远远地给他看。然后又揣进口袋里去了。这时宋引章便放了心,周舍气得直瞪眼,便对赵盼儿说:“你也是我的老婆,跟我一起回家去。”

    赵盼儿说:“我为什么是你老婆?”

    周舍说:“你吃了我的订亲酒,受了我的熟羊,受了我的红定。你收了我的订婚聘礼,你就是我的老婆。”

    赵盼儿一阵大笑之后,指着周舍的鼻子骂道:“你大白天说瞎话。酒和羊,还有那大红罗哪样不是我车上带来的?”

    周舍说:“你还盟过誓愿,若是变心,天打雷劈。”

    赵盼儿说:“妓女盟誓不算数!哪一个妓女盟誓是真的?要是当真,妓女早就灭门绝户了。”

    周舍在围聚观看热闹的人群中顿时傻了眼,连宋引章也给弄糊涂。

    赵盼儿将如何从宋引章手中换出了真休书,原原本本道来,原来,她早就防备着无赖周舍会有这一手。

    周舍这时急得没有了办法。心想这次被赵盼儿骗了一通,赵盼儿没得着,宋引章又跑了,自己骑一辈子马没有摔过跤,今天却从驴背上摔了下来,很不甘心。

    他想我不如去告赵盼儿一个拐骗罪,再给官府大人送点金银,请大人把她们两人都判给我,这样就一个也跑不掉了。于是便把赵盼儿、宋引章拉到衙门去打官司。

    郑州知府李公弼与周舍的父亲有些交情。这天升堂审案,周舍便把赵盼儿和宋引章拉进衙门,向李大人递送一张状纸。

    状纸上说赵盼儿拐骗他妻子宋引章,并要求把赵盼儿这个拐骗犯也断给他做老婆,以表示对拐骗犯的惩罚。

    状纸里还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请大人如此断案,我已向大人家里送了一百两银子。”

    李公弼看完之后,便立刻问案:

    “赵盼儿,你为什么拐人妻子?”

    赵盼儿说:“大人,我没拐他妻子。宋引章是有丈夫的,是周舍抢夺别人的妻子。”

    李大人问:“宋引章是谁的妻子?”

    赵盼儿说:“她是安秀实的妻子。”

    李大人又说:“传安秀实。”

    安秀实怎么来得这样巧呢?原来是赵盼儿安排的。离开汴梁时。赵盼儿就写了封信给安秀实,叫他马上到郑州去,天天去衙门前探看,若碰上宋引章和周舍打官司,就出来作证。

    安秀实在衙门前来探看巡视已有两天了,今天才碰上,所以应声而出。李大人便问安秀实:

    “宋引章是你的妻子吗?”

    安秀实回答:“是。”

    “那是何人做媒保亲?”

    安秀实说:“是赵盼儿做媒保亲。”

    李大人问赵盼儿:“是你做媒保亲吗?”

    赵盼儿说:“是。”

    接着赵盼儿还递上周舍休弃宋引章的休书,李大人接过休书,看了一看。这时大堂下走来一个人,手托着一盘银子,口说这是周舍送到大人家的,一百两,夫人叫我送到大堂来。李大人看了看银子,问周舍:“这是你送的吧?”

    周舍说:“是。”

    李大人站了起来,大声道:“案子已审理清楚,原告被告听我宣判,周舍诬告赵盼儿拐人妻子,犯有诬告罪。向知府大人行贿,犯有行贿罪。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二罪归一,重责六十大板。周舍行贿的一百两银子,作为你们受损害的补偿。退堂。”

    这时周舍被拉去执刑,宋引章与安秀实破镜重圆。宋引章、安秀实、赵盼儿高高兴兴地回汴梁去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