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李逵负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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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着)[元]康进之

    清明时节梁山一派春意盎然,一条穿寨而过的涧水,如同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欢快地向前奔流而去。在这青山绿水之中,山寨顶上那一面高高飘扬的杏黄旗,显得格外耀眼。旗帜上“替天行道”四个楷书大字格外醒目。这红黄交织的旗帜在春风吹拂下一闪一闪飘动的样子,好像一束燃烧的火炬。

    宋江领导梁山的一百零八将,以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为宗旨,冲官闯府,攻城陷地,两平曾头市,三打祝家庄。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打得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土豪恶霸半夜心惊。义军威震山东、令行河北,形成了烈火燎原之势。

    可是,就在这大好的年头里,清明节这一天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事:宋江被一百姓戳着脊梁骨骂,差点儿掉了脑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故事还得从黑旋风李逵说起。

    李逵小名山儿,长得膀大腰圆,黑黑的,壮壮的。一头粗黑的头发,发怒时根根竖起,就如刺猬一般。浓眉下一双圆圆的大眼,生气时凶光如电,勇猛似虎。再加上他那一副铁钟一般洪亮的嗓门,说话时常常吼声如雷。一旦他认准了的理儿,便要坚持到底,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他,因此人们都叫他“李铁牛”,江湖上也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黑旋风”。

    清明节前一天的下午,宋江当众宣布了放假三天的决定,并嘱咐说:“三日之后,都要回山寨集中。若违了半个时辰,军法处置。”

    李逵趁着这个机会也独自好好游玩了一番。走在春风里,欣赏了迷人的春光。那姹紫嫣红的山花,翠绿如墨的树木,自不必说了,单说那远处的湖水,也别有一番迷人的景致。和煦的春风,将湖面吹得波纹皱起;黄灿灿的朝阳,又把这万道波纹照映得金光闪闪,金波荡漾,有如仙境。那三三两两的燕子与沙鸥,仿佛也被这波光粼粼的美景给迷住了,不住地在湖面上啄着、叫着。不知道是惊叹,还是欢歌。看到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李逵心里不由得格外高兴起来,平添了几分对梁山的爱恋与敬意,自言自语地说:“谁要是说俺梁山泊没有好景致,俺打他的嘴巴。”

    李逵这么说着,又把目光移向了近处的山上。那漫山遍野争芳斗艳的桃花,又把他的目光给紧紧吸引住了。那灼红灼红的桃花,多么艳丽,多么妖娆。忽然,他发现溪岸边一株桃花树上,蹲着一只可爱的小黄莺,那小精灵仿佛也爱煞了这鲜嫩的桃花蕊儿,用它尖尖的小嘴不停地拨弄着花瓣儿玩。那些熟透了的花瓣,便一片一片地被拨弄下来,落在了清澈见底的溪水上,随着潺潺的溪水向前飘去。这如诗如画的景致,使李逵这位只会抡斧弄棒的粗莽汉子,也破天荒地萌动了诗兴。他想,是该用几句好听的话来赞美一下这充满诗情画意的美景。可他琢磨了老半天,胡须都捋掉好几根,还是没有琢磨出一句有诗意的话来,急得他直跺脚。他望着那漂流而去的花瓣,似乎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曾听得谁说来……我想想看。”他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沉吟着,回想着。突然他一拍大腿,高兴地说:“想起来了,俺学究哥哥平日曾念过,嗨,一句诗……叫做什么‘轻薄桃花逐水流’说的正是这个意思了。”

    李逵虽然没有琢磨出自己的诗句,可他由于最终想出了用诗的语言来形容眼前的景致,竟也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欢蹦乱跳起来。看着那漂在水面的花瓣,他实在是爱得不得了,竟不顾溪水的冰凉,伸出他又粗又黑的大手,弯下腰去将花瓣捞起一大捧,要把“美丽”捧在手里尽情地赏玩。

    “嗬,好红好红的桃花瓣儿!”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把桃花贴到鼻子底下,“嗯,好香,好香!”他捧着桃花,远瞧瞧,近瞧瞧,实在爱不释手。但也许是这红艳艳的桃花与他那黑乎乎的手指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说:“嘿嘿,看俺的指头好黑!”这样想着,他便觉得自己粗黑的指头会玷污了这艳丽的桃花似的,又把花瓣放回到水中,自作多情地说:“你这娇艳的小花瓣,俺不可惜了你,俺放你去赶你的伙伴们去。”花瓣漂走了,李逵似乎又有些舍不得,便又找个借口说:“花瓣儿,等等,我与你一起赶。”说着便跑了起来,贪婪地追赶着漂流的桃花瓣儿,不知不觉便到了杏花庄草桥店的杨柳渡口。李逵猛一抬头,只见王林酒店的酒旗儿正迎风招展,旗帜上那一个斗大的“酒”字,撩起了酒兴。李逵喉咙管里咕噜噜直吞口水。没办法,酒瘾发了,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便又兴致勃勃地朝王林酒店走去。

    清明节这天,王林父女俩起了个大早。父女俩一起来就忙开了,父亲劈柴生火,宰羊滤酒;女儿则擦桌抹椅,洗菜扫地,把个小酒店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刚这么拾掇完,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儿,就见一高一矮两个客人上门了。

    这两个人,一个叫宋刚,一个叫鲁智恩,都是不务正业、四处流窜的流氓、无赖,因为名字与梁山寨头领宋江、鲁智深十分相近,只差一个字,便经常冒充宋江、鲁智深名姓,招摇撞骗,胡作非为。

    他俩大大咧咧走进店来,走到一张靠窗户的桌子旁边坐下。

    矮个子大汉屁股刚一落到凳子上,便说:“打足五百钱的酒来。”

    “好哩,就来,就来。”老王林答应着,忙去拿酒。待他把两碗热乎乎的酒端过来时,矮个子又问道:“老王林,你认得我俩么?”

    王林忙说:“我老汉眼花,不认得两位哥哥。”

    矮个子说:“俺就是宋江,这位就是鲁智深,山上兄弟要是有欺负你的,你上梁山来告诉我,我一定与你做主。”

    王林忙说:“你们都是替天行道的好汉,哪里有这样的事!只是老汉不认得你们,招待不周请别怪罪!老汉在这里开着这间酒店,多亏了兄弟们的照顾。”说着便将两碗酒恭恭敬敬地递到两位客人手里,热情地说:“二位请满饮此杯!”

    这时宋刚,鲁智恩已接这热乎乎的酒,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连连称赞说:“好酒!好酒!”

    王林见客人称赞他酒好,越发高兴了,忙朝里屋喊道:“再拿酒来。”

    那自称是“宋江”的人便趁机问道:“老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林忙答道:“老汉家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叫做满堂娇。还没有许配人家呢。两位太仆光临寒店,老汉我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叫孩儿出来与两位太仆递盅酒儿,也表老汉一点心意。”

    那“宋江”忙假惺惺地推辞说:“既然是没出阁的闺女,不要她出来吧。”

    “鲁智深”赶紧抢着说:“哥哥怕什么!叫她出来。”

    王林便朝里屋喊道:“满堂娇孩儿,你出来。”

    满堂娇应声而出,走到父亲跟前,问道:“爹爹,你唤我做什么?”

    王林说:“孩儿,你不知道,如今梁山寨上的宋公明和鲁智深,来到咱这店里喝酒,你好好给两位头领敬三盅儿酒,让他俩喝得高兴、痛快。”

    满堂娇便转过眼去看这两位客人,见他俩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瞅着自己,顿时羞得脸上泛起红云,忙低下头去,轻声对父亲说:“爹爹,只怕不中呀!”

    老王林可没有注意到这些,鼓励着女儿说:“不妨事,宋头领不是坏人。”

    满堂娇便羞怯怯地走到两位客人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只见“宋江”右手忙往外挥着,嘴里不耐烦地说:“去去去,靠远些。我一生最怕闻女人身上的脂粉气!”嘴里这么说着,可那两只贼眼却死盯着姑娘的脸与胸脯不放。

    满堂娇见客人如此说话,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这时父亲又发话了:“孩儿给两位头领敬酒呀!”又陪着笑对“宋江”说:“孩子小,没见过世面,请两位头领多多包涵。”

    满堂娇强忍住羞辱,走到“宋江”身边,斟满一杯酒,恭恭敬敬递给他,声音轻轻地说:“请宋头领满饮此杯。”

    “宋江”受宠若惊似的,将酒接在手中,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觉着从头到脚,都醉透了。可他似乎还没有忘记礼节,忙接过酒壶,斟满一杯,回敬老王林说:“老王,我也敬你一杯。”

    王林见“宋头领”这么看得起他,十分高兴,便爽快地接过酒杯,也一饮而尽。当他把杯子递给“宋江”时,“宋江”故意拉住他的手,关心地说:“哎,我说你这老人家,这衣服怎么破了?我把这块红绢褡膊给你,补补这破口子吧。”说着,便解下身上的红绢褡膊,塞在王林手里。

    老王林知道梁山泊的头领是最体恤穷人的,如今见“宋头领”果然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他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他觉得“宋头领”的这番好意不能拒绝,否则就显得生疏了,“宋头领”会不高兴的。他拿着这块红绢褡膊,轻轻抚摸着,眼睛湿湿的,正要说感激的话,只听得“鲁智深”哈哈笑着说:“老人家,恭喜你!”

    王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鲁智深”问道:“喜从何来?”

    “鲁智深”说:“你不知道么?你刚才喝的这盅酒,就是俺宋江哥哥的订亲酒,你手里的红绢褡膊嘛,就是俺哥哥订亲的彩礼了。俺宋江哥哥手下有一百零八条好汉,单单就少一个夫人哩。你的福气不小,俺哥哥看起了你的闺女,你就将你这个满堂娇孩儿嫁给俺宋江哥哥做个压寨夫人吧,今后保你有享不尽的富贵哩。今天就是个好日子,俺两个便带你的女儿上山去了。哈哈哈……”说着两个强盗便忽地站了起来,一左一右架住满堂娇就往外走。

    老王林被这一连串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话给吓懵了,半天转不过弯来。当听到女儿声嘶力竭的哭叫声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忙丢下红绢褡膊,冲上前去拉住两个强盗的衣服,哀求着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能这样呀!”

    “鲁智深”转过身来,掰开王林的手,死劲一脚,将王林踹了个仰面朝天。恶狠狠地说:“去你娘的!”

    老王林哪里肯就此放手,他冲出门外,嘴里哭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呀!”

    “鲁智深”见王林又冲上来了,便闪过一边一个扫腿,将王林绊倒在地,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老王林哪里经得起这强盗的拳脚!眼看着便不能动弹了。这时“宋江”已将满堂娇强按到马上,“鲁智深”便放下王林,飞身跳上马去。两个强盗骑着马“嘚嘚”地走到酒店门口,对着哀哭的王林说:“王林,你不用着急,我们只借你的女儿用三天,第四日我们就送她回来。”说完,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老王林趴在地下,哭得死去活来。

    李逵来到杏花庄的小酒店前,“王林哪,有酒么?”李逵亮开粗嗓门,“往日里老给赊欠,今儿给你这些碎银子做酒钱,你给我斟满了好酒,煮上肥羊肉……”

    王林这里正呆坐在柜台前,想着被抢去的女儿和苦命的自己,他木然地接过银子,自语道:“我还要银子干什么……”

    李逵没注意到王林的脸色,笑着说:“嘿嘿,你这王林真有意思,口里说不要,手却只往怀里揣。”见王林把银子揣好了,又说:“好啦!老王拿酒。”

    王林不慌不忙地将酒壶端了过来,李逵也不等他筛酒,便自己接过酒壶,仰着脖子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口,自言自语地说:“我将这酒吃在肚里,心里还翻呀翻的想能不能吃这酒呢!不吃吧,实在憋不住酒瘾。管他呢,喝。”于是便又大声对王林说:“老王呀,把你那香喷喷的上等好酒再给我热几碗来,另外再给我煮几碗又肥又嫩的羔羊肉,我今天要乘着好兴致喝个痛快。”

    老王林答应着,侍候着。虽然他对梁山泊头领的敬意已完全被憎恨所代替,可这黑旋风李逵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动不动就要动气使粗,他怎敢怠慢!看着李逵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狂饮海吃的样子,他只得强按着眼泪往肚里流。

    李逵还是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王林的脸色,他像夏天喝凉水一样,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碗,边吃着菜边说:“王林呀,你这酒真香。我喝了你的酒,就把什么烦恼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李逵这么一说,王林陡地觉得心如刀绞,悲痛万分,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哭着说:“我那满堂娇儿呀!”

    这一切,李逵还是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他只顾自己痛痛快快地喝酒,七八碗热酒下肚之后,他似乎全身都热了,慢慢地便觉得味有点不对劲,于是便喊道:“老王,这酒凉了,给我换壶热酒来。”

    老王林完全沉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根本没有听到李逵的话,还在酒垆边偷偷地哭泣,嘴里不停地喊道:“我那满堂娇儿呀!”

    李逵见王林半天没过来,便放大嗓门儿喊道:“快筛热酒来!”王林被这巨雷般的声音震醒了,可嘴里还是压抑不住地哭着:“我那满堂娇儿呀!”

    李逵这下终于看到了老王林满脸痛苦的神情,但他仍然没听清王林嘴里说些什么,便不解地问:“老王,是我不曾给你酒钱么?你怎么这么烦恼?”

    王林忙止住哭,说:“哥哥,不干你的事,我自有撇不下的烦恼事,你只管吃你的酒。”

    李逵偏要问个明白,说:“老王,咱两个平日说话投机,有啥说啥,今儿你怎么生分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王林不敢将真相告诉李逵,便掩饰道:“你不知道,我只为嫁走了我的女孩儿着恼!”

    李逵一听,猛拍了一下大腿,不以为然地说:“咳!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就为这个,我说,你这个呆老子也真是有点古怪,嫁了女儿,就这样伤心烦恼!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嫁她呢?把她养成白发苍苍的老姑娘,还不随你的便?”

    王林哪里听得进李逵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还是抑制不住地哭着:“我的满堂娇儿哟!”泪水又雨点般地落了下来。

    李逵见王林这样伤心,便热心地开导宽慰说:“老王,你知道世上有三不留么?”

    王林问道:“哥哥,是哪三不留?”

    李逵说:“蚕老不中留,人老不中留。”他顿了顿,用手指着王林,“呆老子,还有一句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王林还是只顾低着头哭泣,没有理睬李逵的话。李逵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又问道:“老王,我问你,你那女孩儿嫁了什么人?”

    王林这时再也憋不住了,冲口说道:“哥,我那女孩儿要真是嫁人,我怎么会这样烦恼?只是我晦气,我那女儿被两个贼汉抢走了!”说完,又放大了嗓门哭道,“哎哟!我那满堂娇儿哟!你让我想死了!”

    李逵一听“贼汉”两个字,顿时勃然变色,双目圆睁。因为这是那些有钱有势的财主和官府骂他们梁山泊人的字眼儿,他最不爱听。他热爱梁山泊,热爱宋江哥哥带着他们所干的冲官闯府、劫富济贫的起义事业。因此他自然容不得任何人侮辱梁山泊,只要一听到伤害梁山泊人的话,他便会情不自禁地攥紧拳头。现在,老王林竟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两个他最不爱听的字眼儿,这不是在骂自己么?这么一想,他便愤怒地一拍桌子,大着嗓门吼道:“王林,你说是贼汉,难道是我抢了你的女儿么?你给我说个明白,若有半句胡言,我一把火将你这茅草店烧成灰烬,将你这些酒瓮酒坛摔成碎片!”他顿了顿,喘着粗气,又说:“王林,你快说!说的对,我们便没事;若说的不对,我决不饶你!”

    王林见李逵怒成这个样子,忙说:“好汉请息怒,听老汉慢慢说与你听。”接着他把早上“宋江”和“鲁智深”来店中喝酒,连骗带抢地夺走他女儿满堂娇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又说:“好汉,我王老汉偌大年纪,眼睛一对,臂膊一双,只靠着我那女孩儿,他们平白无故把我的女儿抢去了,你叫我如何不烦恼?”李逵听说是宋江和鲁智深抢走了满堂娇,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事理上都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想:宋江哥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不对,他不是这种人!经验告诉他,不能鲁莽,不能乱来。一想到这,李逵有些得意起来。心里说:嘿嘿,人人都说我黑旋风粗心、鲁莽,今儿个我就多个心眼儿给你们瞧瞧,哼!他眼珠转了两转,耐着性子问王林道:“王林,是俺宋江抢走你女儿,可有什么证据?”

    王林忙从怀里摸出那块红绢褡膊,用手甩了甩,说:“这就是证据!”

    李逵接过红绢褡膊,瞧也不瞧就气得牙齿格格响,恨恨地说:“好个宋江!你口口声声说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背后却干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别怪俺铁牛对你不客气!”

    他狠狠地一拳头击在桌子上,冲着王林说:“老王,你做下一瓮好酒,宰下一个好牛犊儿,只等三日之后,我一定送你那满堂娇孩儿来家。”

    王林听李逵要送他女儿回家来,满口答应说:“好汉,你若能送得我女孩儿回家来,老汉不要说一瓮酒,一个牛犊儿,便搭上我一条老命,也报答不尽哥哥的大恩大德!”

    李逵说:“好!我如今就回去见俺宋公明,当众数说他的罪行,叫他先辞了三十六大伙、七十二小伙和数不尽的小喽罗,然后俺便押着他和鲁智深离开山寨,直接到你这儿来对质。那时节,我若叫你出来,你可别像乌龟一样,缩了头不敢出来。”

    王林咬着牙齿,恨恨地说:“我老汉若见不到他们两个,便不说了,我若见了他们两个,我恨不得咬掉他们一块肉下来,我怎么会躲着不肯出来见他们呢?”

    李逵站起来,走到王林跟前:“记住,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做了中看不中用的镴枪头。”说完,便气冲冲地走出酒店,直奔梁山寨而去。

    宋江、吴用、鲁智深一干人这时正立在山寨前,眺望着春色覆盖的梁山,谈论着军中之事。另一方面,清明拜祭,众弟兄们放假,今天三日已到,是规定返山的期限,宋江他们便等在寨前,看谁先回山。

    李逵气冲冲地走到山寨上,大步闯进了聚义厅。见台上坐着宋江、吴用、鲁智深三人,他故意不理宋江,只与吴用施礼道:“学究哥哥好。”又故意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问,“俺宋公明哥哥在哪里?”

    宋江以为李逵故意装疯卖傻,与他逗乐,带着几分笑意地说:“你这家伙好生无礼,只与学究哥哥施礼,却不与我施礼!”

    李逵这才故作惊讶地看着宋江,说:“哦,原来宋公明哥哥也在这里!对不起,得罪了!”顿了一下,他便手舞足蹈地唱起了结婚典礼上常唱的喜庆歌,“帽儿光光,今日做个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个娇客。”唱完了,又问道:“哥哥,俺嫂子在哪里?快请出来让俺拜一拜。俺这里有些零碎金银,也送给嫂嫂做拜见钱。”

    宋江忙打断他:“你这家伙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呀?”

    李逵说:“你最最要好的朋友为你庆喜哩!”

    “庆什么喜?”

    李逵变喜为怒,气呼呼地说:“你别装糊涂了!你那新娶的压寨夫人在哪里?”

    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吱声的鲁智深,知道李逵又是喝醉了在发酒疯,他觉得李逵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很好笑,便禁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惹得李逵无名火起,双眼圆睁,指着他骂道:“秃驴!你笑什么?这都是你帮他做成的好事。”

    宋江更糊涂了,也觉得有些好笑地问:“怎么,智深兄弟,也有你呐?”

    鲁智深摊开两手,晃了晃脑袋,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李逵见他们俩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越发气得不行,厉声吼道:“你们两个都休想装蒜蒙混,俺铁牛今日饶不了你们!”

    宋江这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严重,便不再逗笑,耐着心严肃地问道:“山儿,你下山去,听人说了些什么事情,你何不对我明说了?”

    李逵喘着粗气,把头偏向一边,不肯吭声。他想让宋江自己把“坏水”倒出来。

    宋江又说:“山儿,既然不好和我说,你就对学究哥哥说吧。”

    李逵憋不住了,便转过头来,望着吴用,霹雳般地吼道:“这黑汉要娶老婆,这秃驴就帮他做媒。”吼了两句又不肯往下说了。

    宋江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把身子偏过一边问鲁智深道:“智深兄弟,他说你曾做什么媒来?”

    鲁智深没好气地说:“他这莽牛,不知道到山下灌了多少酒,醉得来像只踹不死的老鼠一样,谁知道他嘀里嘟噜胡诌些什么?”

    李逵见他们合伙干了坏事,却又装聋作哑不肯承认,越发气得火冒三丈,冲着宋江怒吼道:“我当初敬你是条好汉,原来你却是个畜生!竟干出这种好事来……”李逵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转过身对着堂下站立的士卒们大放悲声地说:“大家知道吧,咱梁山泊有天无日啊!”

    说到这里,李逵的声音哽咽了,眼睛也湿润了,头低垂在胸前直摇晃,全场也都为李逵这异样而激动的话惊愕了,一时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堂内霎时静下来,寂然无声,只有堂外那面杏黄旗在风中猎猎有声,这声音很快使李逵从悲痛中惊醒,他抬头望去“替天行道”四个字让他刺心般地疼,他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拔出腰中的板斧,几步冲上去,举起斧子就要砍那旗杆,幸好被堂下的几个士卒及时拦腰抱住了,旗杆才没有被砍倒。

    宋江见他如此撒野,气得忍无可忍了,大声喝斥道:“你这铁牛,有什么事也不查个明白,便要提起板斧砍倒我的杏黄旗,真是太放肆了!”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师吴用也忍不住发话了:“山儿,你也太……”

    李逵见吴用也有埋怨语气,瞪圆双眼恶狠狠地朝他说:“你说我口太快、心太直,难道你也帮他说话不成!”说完,他又转过身对堂下的众人大声喊道:“弟兄们,大家都来。”

    “都来做什么?”宋江忙问。

    “都来做一个会亲庆喜的筵席!”

    宋江又忍住气,耐着性子说:“山儿,你下山在哪里吃酒,遇着什么人,说我些什么?你从头到尾说与我听,只要你说得明白,我便饶你。”

    李逵见宋江还在假装正经耍赖皮,再也憋不住了,便直通通地瞪他说:“你抢了杏花庄王林的闺女,还想赖账不成?”

    宋江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原来老王林的女孩儿,有人说是被我抢来了。难怪你生这么大的气。不过,这事情有点蹊跷,还没有搞清楚,你怎么……”

    李逵不等宋江说完,便抢过话头大着嗓门说:“这桩事分分明明,清清楚楚。有什么蹊跷!现如今老王林在家里痛不欲生,宋江啊!他在家里戳着俺梁山泊人的脊梁骨骂哩!”

    “他是怎么骂我们的?”宋江关切地问。

    “他骂俺梁山泊水不甜,人不义!”说到这,李逵觉得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浓浓的伤感侵上心头,使他不能自制,竟破天荒地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堂下的士卒,都被李逵的哭声感动了,静默片刻之后,他们开始嗡嗡地议论起来,不知道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宋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原因,这时只见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侧过身对吴用说:“学究兄弟,想必是有歹人冒充俺与智深兄弟名姓,抢走了满堂娇。”

    吴用点头称是,宋江便又对李逵说:“山儿,你说王林的闺女是我抢的,你也该问他讨个证据,这事才能弄清真假。”

    李逵早就料到宋江会这么说的,忙止住哭泣,说:“你要证据么?有,有,有。”说着忙从衣兜里掏出那块红绢褡膊,拿在胸前抖了抖,得意地说:“这红褡膊就是证据。”

    宋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李逵身边,接过红绢褡膊看了看,便笑着说:“咳,我说你这铁牛呀!这东西又不是只我一个人有。你怎么断定它就是我的?”

    听宋江这么一说,李逵还真愣了一下,圆睁着眼睛,心想: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但他马上又想:这也许是宋江在耍滑头抵赖吧!对,就是这样!俺要小心,不要让他瞒过了。哼!想到这里,李逵又有些得意起来,便不再反省自己的粗心与疏忽,死死认定宋江便是强抢民女的强盗。宋江越是不肯承认,他便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这么打定了主意,他便又恶狠狠地盯着宋江说:“这东西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不成?”

    宋江觉得事情重大,必须立即弄个清楚,否则既败坏了自己的名誉,也败坏了梁山泊的名誉,还会冷了弟兄们的心,断送梁山泊的起义事业。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对李逵说:“山儿,这事光听我分辨,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这样吧,你说满堂娇是我抢来了,我总会把她藏个地方吧。我如今就让你到山寨里去搜,若搜出来了,我便……”

    李逵不等宋江把话说完,便抢着吼道:“哼!你想得真好!谁不知道山寨上兄弟们都护着你。他们帮你藏好了,这么大个山寨,我上哪儿搜去?”

    宋江见此法不行,便又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先和你打个赌,呆会儿咱们一块儿下山,到王林酒店去,让他来辨认。如果他认出抢他女儿的真是我,那我就拼着这颗头输给你;不过……”他故意停了停,目光严厉地盯着李逵,“如果他说不是我,那你输些什么给我?”

    李逵一听宋江要与他打赌,又来劲了,大着嗓门说:“哥,你要与我赌头!”他眼珠转了转,又狡黠地说,“好吧,要是我输了,我摆一桌酒席请你。”

    宋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说:“你这铁牛,倒越来越学会占便宜了,摆一桌酒席,那还不饱了你自己的口福!不行,你得赌一样配得上我这颗头的东西。”被宋江这么一逼,李逵倒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他脑子里开始打转转,但一见四下里黑洞洞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一个人,他无法多想,攥紧拳头,使劲朝下击了一下,发誓说:“罢,罢,要真是我输了,我就向你纳上我这颗牛头。”

    宋江说:“军中无戏言。”

    李逵也说:“军中无戏言。”

    “既然如此,”宋江朝着吴用说,“学究兄弟,你就替我写下军令状,好生收着。”

    吴用二话没说,铺开纸,提起笔来就要写。这时忽听得李逵大声说:“慢着!”他眼睛盯着鲁智深,“难道这做媒的花和尚就饶了他不成?”

    鲁智深拍了拍他那光脑袋,笑着说:“我这光头,不赌它吧,省得你说不吉利。”

    李逵哪里肯依,大声说:“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你这颗秃头,也得给写上!”

    鲁智深也毫不示弱,压过李逵的声音说:“写上就写上,到时候你可没有两颗头输!”

    李逵看着吴用在写军令状,以为自己必胜无疑,便斜着眼睛,觑一眼宋江,得意地说:“谁叫你夺人爱女,逞己风流,哼!”

    宋江也毫不示弱地说:“你看你这副粗野凶狠的样子,你别得意早了,到时候我饶不了你哩!”

    李逵说:“嘿,宋江,哪怕你指天画地能瞒鬼,今儿个也骗不了我李逵。”

    宋江看着吴用把军令状写好了,便说:“走,下山去。”说罢便往外走。

    李逵紧跟在宋江身后,得意忘形地念起了自己随口编的顺口溜:

    下山寨,共对质;

    认得真,觑得实;

    割你头,塞你嘴!

    说着,还用手在宋江的后颈项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宋江转过身来,嗔怪地说:“你这家伙怎敢如此无礼!”

    李逵笑着说:“非铁牛,敢无礼;既赌赛,怎翻悔?”说完又回过头去大声喊道:“兄弟们大家都来听着……”

    “你又吆喝什么?”宋江问。

    李逵说:“俺如今和宋江、鲁智深同到杏花庄上去对质,只等那老王林嘴里道出一个‘是’字儿……”李逵故意顿下来,眼睛觑着鲁智深,“你这做媒的花和尚,不要怪我,我一板斧先分你作两个瓢儿——谁叫你帮他拐了人家十八岁的闺女满堂娇。”

    鲁智深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双手抱着头说:“哎哟!吓死我了!”

    李逵不理他,又说:“俺单单把宋江留下,我要亲手服侍哥哥走一遭。”

    “你怎么服侍我?”宋江抢着问。

    李逵又有些气呼呼地说:“我服侍你,我服侍你,我一只手揪住你衣领,一只手抓住你腰带,滴溜扑将你摔个‘一’字,用大脚踏住你胸脯,举起我那板斧来,对准你那脖子,‘咔嚓’一声。”李逵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就是跳出你家七代先灵来,也将我劝阻不得。”

    李逵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这里宋江见李逵走远了,忙叫士卒备两匹马,他与鲁智深各骑一匹,追赶李逵去了。

    一路上,李逵把宋江、鲁智深盯得紧紧的,生怕他俩半路上逃跑了。宋江、鲁智深的马儿走得快了些,李逵就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跟上,气喘吁吁地说:“咳!宋江,你也等我一等啵,听说要到丈人家里去,你敢情喜欢得急不可待呀!”等宋江、鲁智深的马儿走得慢了,李逵走在了他们的前面,又回个头来一个劲儿催促道:“咳,你们两个倒是走快点儿呀!一个个像窟里拔蛇、毡上拖毛似的。”一会儿又挖苦说:“花和尚,你也是小脚儿么?这样走不动,我看你多半是做媒的心虚,不敢走了吧;宋公明,你也走快点吧!你这会儿莫不是怕拐了人家女孩儿,不好意思了,也不敢走了么?”

    宋江、鲁智深看着李逵这副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样儿,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宋江也不时回敬一句:“李山儿,你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呀?到那里老王林认得不是我,你当心你的脑袋。”

    到得山下杏花庄村口,远远地能看到王林酒店的酒旗了,宋江故意停住脚步,想试探一下李逵,便对他说:“山儿,你不记得当初上山时,你认俺做哥哥,我们也曾有八拜之交哩,你就不念旧情了么?今日你就饶过我吧?”

    李逵一听这话,仿佛自己已经打赢了这场赌赛似的,更加有劲了,毫不动情地说:“哥呀!你说先前我们曾有八拜之交,可谁叫你是个花木瓜儿,中看中用,你这些话,只会让俺发笑,俺如今怎肯与你讲什么辈分,叙什么情谊,俺只要你的头哩。”他顿了顿,又催促说,“走吧!走吧!就要见到你丈人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还怕什么哩。”

    李逵就这样一路得意洋洋,风言风语,将宋江、鲁智深押到王林酒店的门口。只见王林家的大门紧紧地关着。

    原来,老王林自从上午李逵走了之后,便关了店门,一个人呆在家里暗自伤心。他一会儿对着梁山泊呆呆地站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那满堂娇儿呀!”一会儿他又怒气冲冲地骂道:“哼!什么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敢情都是些强抢民女的流氓、强盗。”哭过了,骂过了,心头的悲痛与怒恨还是不能排解。于是,他拿起酒瓢,揭开酒缸盖,舀起一瓢冷酒,咕噜咕噜便往下咽。几瓢冷酒下肚,老王林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支撑不住了。他忙铺好枕席,倒下炕去。刚一躺下,他又怕满堂娇孩儿回来了,没人开门,便又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走到门口。打开店门,东看看,西望望,不见满堂娇的身影,便又关上店门,口里不住地哼着:“我那满堂娇儿呀!”哼着哼着便倒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逵他们到来时,他正睡着没醒呢。李逵带着宋江、鲁智深走到王林酒家门口,先嘱咐宋江、鲁智深说:“你们两个不要说话,等我去叫门。”说着便走近门边“嘭嘭嘭”地拍了几下门,喊道:“老王,老王,开门。”

    里面没有动静,老王林还在呼呼地睡着。李逵又使劲猛拍了几下门,放大嗓门喊道:“老王开门,我将你那满堂娇孩儿送回来了。”

    王林迷迷糊糊听见说什么“满堂娇孩儿送回来了”,慌忙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嘴里欣喜若狂地说着:“真是李山哥送我孩儿回来了!我快开门,我快开门。”他眼睛还没有好好睁开,便慌慌张张打开了店门,也不睁开眼睛看一看,便双手抱住迎面而来的人,哭哭啼啼地说:“我的儿呀!你让我想死了!”他抱得紧紧的,双手摸呀,亲呀,忽然发现这人身上毛茸茸的,又粗又壮,有些不对劲,才睁开眼睛一瞧,忙不迭地松开手,说:“呸!原来不是。”他忙将头探出门外,东看看,西望望,没有发现满堂娇的身影,便迷惑地望着李逵问道:“李山哥,我那满堂娇儿呢?”

    李逵见王林想女儿想得这样昏头昏脑,既同情又觉得好笑,便打趣道:“老王,你也让俺进了屋再说吧!俺叫了两三声开门都不应,一说送你那满堂娇孩儿来家了,便慌忙开了店门搂住俺那黑乎乎的粗膊子,叫道:‘我那满堂娇儿也!’”

    李逵一席风趣的话,说得背后的宋江、鲁智深都哈哈地笑了。王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说:“哥哥,请进家里来坐。”

    李逵先一步跨了进去,宋江、鲁智深也跟着进了店门。李逵再一次回头叮嘱他二人说:“老王可是上了岁数的人,胆子又小,你们不许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吓唬他,我这就去叫他来认你们两个。”说完便走到王林身边,压低嗓门说,“老王,我将抢你女儿的宋江、鲁智深二人带来了,你过去认认,看是也不是?”他怕王林胆虚,又给他壮胆说:“你不要害怕,有我黑旋风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不过,”他放慢了速度,严肃地看着王林,“你可要认准了,俺与他俩赌着一颗脑袋哩。”

    宋江先站了起来,和蔼地说:“老人家,您走近来些,我就是梁山寨上的宋江,抢你女儿的人,可是我么?”

    李逵瞪了宋江一眼,抢白道:“谁让你说话来?你给俺好好站着!”又给王林鼓劲说,“老王,你大胆认!不用怕,有我呢,只要你说出一个‘是’字儿,我便手起斧落——他那颗脑袋便归你了,可就是他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王林听了李逵的话,果然圆瞪双眼,目露凶光,一步一步逼近宋江。他把宋江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觉得有些不像,他怕自己老眼昏花,擦了擦眼睛又看一遍。终于,他的头开始摇动了,肯定眼前这个人确实不是。

    宋江见王林摇了摇头,便说:“老人家,您可看仔细了,我究竟是不是抢你女孩儿的那个人?”

    李逵不等老王林答话,便抢着说:“宋江,你着什么急呀?你让老王好好认嘛!你这么逼着他,他还敢认吗?”又给王林打气说,“老王,你不要怕他!我把这板斧已捏得手直冒汗了哩,只要你‘是’字儿一出口,我便‘咔嚓’结果了他。”

    听了李逵的话,老王林又从上到下把宋江仔细打量了一遍,抢他女儿的那个“宋江”化成灰他都是认得的,可眼前这个宋江,实实在在是另外一个人呀。他想:他们赌着一颗脑袋呢,我可不能冤枉了好人!想到这,他的头摇得更坚定了,连连说:“不是他,不是他。”

    宋江露出得意之色,瞟着李逵说:“怎么样?”

    李逵两只眼睛瞪得滴溜圆,打雷似的吼道:“你瞪着两个大眼珠子干啥?你这样瞪着眼睛吓着他,他哪还敢认?”又有些着急地对王林说,“老王,你再去好好认一认。你要再说不是,我这颗头可就要输给他了!”

    王林露出为难之色,说:“李大哥,这个人真的不是呀!”

    宋江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盯着李逵,说:“怎么样?”

    李逵开始稳不住神了,慌忙拉着王林走到鲁智深面前,边走边说:“老王,你来,这个便是做媒的鲁智深,你再去认,看是也不是?”

    鲁智深也站了起来,看着王林说:“老王林,你看洒家是也不是?”

    李逵冲着鲁智深气势汹汹地吼道:“秃驴!闭上你的臭嘴!让他自己慢慢认。”

    王林将鲁智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用再看,便连连摇着头说:“这个更加不是了。”

    鲁智深凶狠地瞪着李逵,吼道:“铁牛,我可是那媒人么?”

    李逵的嗓门比鲁智深更高了八度:“秃驴!谁叫你先打雷似的吆喝一声,他哪还敢认呐!”又一个劲儿鼓动王林说,“老王,你再去认。你别看他那一副凶神恶煞似的样子就吓倒了。去吧!去认,去认呀!”

    王林十分为难地说:“哥呀,我说不是,就不是了,你只管叫我去认啥呢?那个宋江是瘦个儿,青眼睛;如今这个却是黑黝黝的矮个儿,脸上还刺有字痕。那个鲁智深,虽是一个癞痢头,可总还有几根头发;如今这个却是剃得光光的和尚。不是,不是,两个都不是。”

    李逵听王林这样一说,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鲁智深又故意朝他也斜着眼睛冷笑,李逵感到羞愧难当,便把满腔怒气都泼洒到眼前这个不给他争气的老王林身上。他一手抓住王林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说是俺宋江哥哥抢了你女孩儿么?怎么现在又说不是了?”说罢顺手捅了王林一拳头。

    王林怕李逵还要打他,忙喊道:“哎哟!打死我了!”

    宋江赶忙抢上前来,喝斥道:“铁牛,你对老王撒什么牛劲?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山寨去,我慢慢跟你算账!”又对随从的士卒说,“小喽罗,牵马来。俺与智深兄弟先回山寨去了。”说完他朝鲁智深挥了下手,径直朝门口走去。

    李逵急得傻了眼,呆呆地看着,眼看宋江就要迈出门口了,他三步两步跨上前去,挡住门口,请求着说:“哥呀,你再坐一坐吧,让那老汉再仔细认一认嘛。”

    鲁智深一把将李逵推开,待宋江走出门坎后,他回过头狠狠瞪了李逵一眼,并使足劲说了声:“哼!”然后便大摇大摆向外走去。

    门外宋江已上了马,望着呆若木鸡的李逵,他故意放大嗓门说:“智深兄弟,俺两个先回山寨去吧。”说罢,还悠然自得地吟诵着一首即兴吟成的打油诗:

    堪笑山儿太慕古,

    无事空将头来赌。

    早早回到山寨中,

    伸出脖子受板斧。

    李逵傻傻地看着宋江、鲁智深走得远了,半天才懊丧地说:“咳!这确是我李山儿的不是了,稀里糊涂的跟俺哥哥打什么赌?今儿个这三寸舌头便是俺自个儿的断头刀了!”说完,便直摇晃着脑袋垂头丧气地朝梁山泊走去。

    他边走边恨恨地埋怨自己:山儿!山儿!你这个老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怎么就没跟王林问清楚那两人长什么模样就冲上山?怎么又没听哥哥分辨两句就暴跳如雷?说不定弟兄们都会来佐证,哥哥这几天根本就没下山!再说,宋哥哥是什么人,智深哥哥又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想当初,宋哥哥一身正气,斩杀妻子阎婆惜,智深哥哥为给金氏父女伸张正义,三拳打死“镇关西”。他们能和抢人良家妇女的贼寇联系上吗?唉!你呀你,你好糊涂!怎么就早想不到这些呢?还风风火火许下愿,说给人家王林找回女儿,这倒好,上上下下白折腾一通,还把自己打赌给搭进去了!

    李逵当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也曾想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他走到一个鸟儿见了也发愁的万丈高崖边,心想:“与其当着众人的面受一番羞辱后再被斩首,还不如现在就从这儿跳下去。他俯视一下深不见底的悬崖,说:“只要我轻轻往下一跳,不要说一个,就是十个黑旋风也没了。”

    可是,李逵今天真的不想死,他多么留恋山寨上那么多意气相投,情同手足的兄弟好汉,多么留恋那种痛痛快快地打官府、劫富豪、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起义生活。“对,俺不能死,俺还要用俺这两把板斧,去砍杀那些贪官污吏和土豪恶霸呢。”想到这儿,李逵又毅然地从悬崖边退了下来。重新走上了上梁山寨的石路。

    “可是,怎样才能求得俺宋江哥哥的饶恕呢?”这个问题一下子窜到了李逵的脑子里,紧紧困扰着他,使他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双眉紧锁,头往下垂,慢慢地走着,想着。突然,他眼睛一亮,右手猛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说:“有了!”原来他想起吴用哥哥曾给他讲过的“负荆请罪”的故事。

    战国时期赵国的老将廉颇瞧不起出身微贱的文臣蔺相如,常常当众侮辱他,可蔺相如全不计较,只以国家大局为重。后来他果然为自己的国家赢得了荣誉,保住了领土不被侵犯。廉颇知道自己错了,便主动背着荆杖去向蔺相如请罪。于是将相和好,国家强盛,使强大的秦国几十年都不敢对赵国轻举妄动。而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便也成为传颂不衰的千古美谈。“对,俺也学着廉颇的样儿,向俺哥哥赔礼请罪去。俺背着有刺的荆杖,去那聚义堂上,让哥哥打两下,俺哥哥的气就消了。”

    这么想着,李逵便加快了脚步。但他突然又犯起了犹豫,心想:“不中!万一到得山寨上,哥哥不肯打我,只要我这颗头,那可怎么办?”他又放慢脚步,埋着头琢磨起来。可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最后他把牙使劲一咬,自言自语地说:“罢了!俺今儿就拼着这颗牛头,去闯一闯运气吧!”

    这么决定了,李逵便在山上折了一束荆条,脱光膀子,将荆条背在背上,弯着腰一步一步地朝山寨的聚义堂走来。

    聚义堂上,宋江、吴用、鲁智深等头领已经升帐在座,堂下两边士卒荷戟而立,正等待着李逵到来,要执行军令状,处罚李逵。气氛煞是威严。

    李逵光着膀子,背着一束荆条,弯着腰目不斜视地朝聚义堂门口走来。靠着两眼的余光,他看见士卒已严肃地站成了两队,就像没有见到他到来一样,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李逵凭直觉就已感到这阵势有点不妙,这些个小喽罗,往常见我来了,都趋前退后地跟我套近乎,讲礼让,今儿怎么一个个都不理我?他抬起眼睛偷偷看一眼厅堂的正前方,见宋江坐在正中,吴用、鲁智深分别坐在他的两边,正目光严厉地盯着自己呢。到了这个时候,李逵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便硬着头皮,弯着腰径直朝宋江面前走去。

    “山儿,你背上背着什么呢?”不等李逵开口,宋江便先问开了。

    “哥哥,俺给您请罪来了。怪俺一时没见识,做出这等莽撞事来。哥哥,您就用这荆条打俺几下吧!铁牛今日知罪了,您若不打啊,俺这坏毛病老改不掉哩。”

    宋江故意严厉地说:“我原来只与你赌头,不曾赌打。刀斧手,将李逵踹下聚义堂,斩首报来。”

    李逵见真要杀他,急得慌了手脚,忙摔掉背上的荆条,跪到吴用面前,睁大眼睛急切地说:“学究哥哥,您也帮我劝一劝么!”

    吴用笑了笑,没有说话。李逵又忙走到鲁智深面前,说:“智深哥哥,俺知道您是最讲义气的。看在兄弟的份上,您就帮俺劝一劝哥哥吧!”

    鲁智深故意把头扭向一边,像没听见似的,根本不为所动。李逵见吴用、鲁智深都不肯帮他说情,更着急了,忙从地下拾起一把荆条,递到宋江面前,祈求着说:“哥哥,您还是打俺几下吧。”

    宋江板着面孔,毫不动情地说:“我不打你,只要你那颗头。”

    李逵急中生智,想出了一条好理由,忙说:“哥哥,您真个不肯打我?那打一下,便实实在在疼一下,好难受哩,那砍头只是一刀便完了,倒不疼哩。”

    宋江还是不松口,坚持说:“我不打你。”

    李逵只听说不打他,没有下文,便情急智生,钻了个空子,嘴里说:“不打了,那我谢谢哥哥了!”说完便慌忙转过身子往外走。

    宋江忙喝住道:“你走哪里去?”

    李逵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故意睁大眼睛疑惑地问:“哥哥说不打我了呀?”

    看到李逵这副天真可笑的样子,宋江也差点被逗笑了。可他明白:现在绝对不能笑,今天非得给这铁牛一点颜色看看,好好地治一治他不可。于是他强掩住笑容,严厉地说:“我不打你,并没有饶恕你呀?我与你打了赌,还立下了军令状,这是开玩笑的么?我如今只要你那颗头。”

    李逵听到这儿,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脑袋一下子耷拉下去,像晒蔫了的草儿一样。他也明白,那军令状可不是闹着玩的,说怎么样就得怎么样。看来,宋江哥哥即使想饶恕我,也不可能了。谁叫自己糊里糊涂跟他立什么军令状呢?唉!真是悔之晚矣!想到这里,李逵心中坦然了,也不再抱什么生的指望。他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像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罢!罢!罢!既然哥哥一定要杀我,他杀不如自杀,借哥哥的剑来,让俺自杀而死吧。”

    宋江也顺水推舟地说:“也好,左右,将我的剑递给他。”

    李逵接过士卒递过来的宝剑,横在胸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慢慢地,他的眼睛湿润了,声音哽咽着说:“这把剑原来不就是我的么,想当日俺跟着哥哥打围射猎,在一条官道旁边,众人看见有一条大蟒蛇拦住了去路,都不敢走过去;待俺走到跟前一看,却不见蟒蛇,只见这口太阿宝剑。俺不管三七二十一,拾起这把剑,便献给俺哥哥佩戴。数日前,俺曾听得‘吱’的剑响,心中想道,这剑又要杀人了。没想到竟是要杀俺自己!”

    一番话,说得宋江与在场的其他头领都心里酸酸的。其实,宋江也并不想真的就杀李逵。他太了解李逵了,知道这人天真、单纯、直率、豪爽、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有很多的优点。宋江清楚,李逵虽然敬爱自己,但他对自己的爱是建立在保护穷苦百姓利益、维护梁山泊起义宗旨之上的。一旦他得知自己背离了这个宗旨,做出了给梁山泊的人脸上抹黑的事情,他便会六亲不认,对自己不留情面。今天他之所以对自己鲁莽无礼大不敬,就正是出于这样一种超越个人恩怨之上的爱心的。这一点,宋江心里太清楚了,因此他早就从心底原谅了李逵。但他也知道,李逵虽然可爱,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鲁莽、急躁、遇到事情少个心眼儿,宋江今日之所以要升堂严肃军纪,就是要吓唬吓唬李逵,让他通过这件事吸取一次终身难忘的深刻教训,彻底改掉这个坏毛病。

    宋江的思绪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翻滚着,听了李逵一番动情的话语,他正要发话,忽又听李逵声音哽咽地说:“哥哥,兄弟与您十载相依,那般情义如今也都不消说了!”说完,便将剑横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没等宋江说出“且慢”二字,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刀下留人……”

    喊话者不是别人,正是王林酒店的老板王林。

    原来,昨日下午王林看着李逵满脸沮丧地走了,心中既感激,又有些歉疚,自言自语地说:“李逵哥哥也走了。他今天果然领了两个人来叫我认。原来这两个是真宋江与鲁智深,都不是抢我女孩儿的。不知是哪两个天杀的,拐了我满堂娇孩儿去了哟……”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王林正这么自言自语地唠叨着,门外那两个抢他女儿的强盗宋刚和鲁智恩就带着她女儿来了。那宋刚人未进门,便高声嚷嚷道:“泰山大人在哪里?”说着便大大咧咧走进了店门,将眼睛都哭得红肿了的满堂娇推到王林面前,说:“我们原来只借三天,第四天就送你女儿回家。怎么样,我们没有骗你吧?”

    王林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痛哭失声地说:“我的满堂娇孩儿,你受苦了吧?他们打你哪儿了?”

    满堂娇依偎在父亲怀里,不停地抽搐着,泣不成声。

    宋刚见他们这个样子,很不耐烦地说:“泰山,我们没有骗你,三日一到就把你女儿送回来了。你用什么谢我们?”

    王林忙放开满堂娇,强装笑容对宋刚说:“多谢太仆见爱,只是老汉家里贫寒,急忙里不曾备有喜酒,就请两位太仆到我女儿房里吃一杯冷酒吧,待明天我再宰个小小的鸡儿请你们两个。”

    宋刚说:“那也好,我们就到夫人房里吃酒去。”说着便与鲁智恩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满堂娇的卧房。王林忙搬进一张桌子来摆好,请他两人坐下,随即就送来了现成的酒菜。两位流氓也不客气,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老王林站在旁边,看着两个强盗狼吞虎咽地吃着,心里想着:“这两个贼汉,原来不是梁山泊上的头领。只可惜那李逵哥哥,一片热心来帮我,赌着头打抱不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初也怪我没弄清楚,错怪了山寨上的宋公明和鲁提辖,也害得李逵哥哥赌输了一颗脑袋。我此刻不去帮他,更待何时?”

    这么想定之后,王林便强装笑容,将酒冷一碗热一碗递过来,一个劲儿劝两位客人尽兴地喝,痛快地喝。两个流氓也像酒中饿鬼一样,有一碗没一碗地吃着,哪还讲什么客气,想什么后果。吃到深夜,两人都已烂醉如泥,倒在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老王林便悄悄吩咐满堂娇几句,自己连夜摸着黑赶上梁山泊报信来了。到得山寨时,正好赶上宋江在处罚李逵,李逵刚一举剑,他便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当时宋江见王林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便问道:“老人家,您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到山寨上来,想必有什么事情?”

    王林稍微定了定神之后,说:“告哥哥知道:抢我女儿的那两个贼汉,昨晚又到我家来了,如今已被我灌醉在家里。哥哥,你要与老汉做主呀!”

    宋江一听,便乐呵呵地笑了,这正好给了李逵一个台阶下,于是他站起来对李逵说:“山儿,如今你立功赎罪的机会到了。我这就放你跟着老王林去拿那两个贼汉,若拿得住,便将功折罪,免你一死;要是拿不住,让两个贼汉跑了嘛,那可就要罪加一等,二罪俱罚!你敢去么?”

    李逵早就乐得心急手痒了,宋江话音刚落地,他就“嘿嘿”笑着说:“哥,这真是挠到俺铁牛的痒处了。俺这一去,保管将两个贼汉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可军师吴用却皱着眉头说:“山儿,你话虽说得这么容易,可他们有两副鞍马,你一个人如何拿得住他们两个?万一让他们跑掉了,可不输了我梁山泊的威风?”他转过身看着鲁智深,“鲁家兄弟,还是请你与山儿一同走一趟,助他一臂之力吧。”

    鲁智深还有些气不过,嘟着嘴说:“哼!那铁牛开口便骂我秃驴,死活诬赖我会做媒,两次三番定要那王林认我,他打的什么主意?他如今有本事,自个儿去捉拿那两个贼汉好了,我鲁智深决不帮他。”

    吴用又劝道:“你只看在‘聚义’两个字上,不要为了一点小小的怒愤,便坏了我们梁山泊的大面子。”

    宋江也发话说:“军师这话说得有道理。智深兄弟,你就同山儿一块去,将那两个顶名冒姓的贼汉给我擒来。”

    鲁智深见有宋江的话,才爽快地答应说:“既然哥哥吩咐,兄弟从命就是!”说完便提起禅杖,同李逵、王林一起下山去了。

    一路无话,他们到达杏花庄的时候,已是午牌时分了。这时宋刚、鲁智恩两个强盗还在打着呼噜呢。

    王林拍了两下店门,喊道:“满堂娇孩儿,开门。”

    满堂娇应声而出,打开了店门。随着“吱呀”一声,宋刚、鲁智恩两个恶人也被惊醒了。宋刚睁开眼睛,伸开两臂,打了一个长长的大呵欠,睡眼惺忪地说:“好酒!敢情俺两个昨夜都醉倒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嗬!太阳都照顶上了,还不见俺泰山出来,敢是他也醉了么?”

    李逵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没等宋刚、鲁智恩醒过神来,他便蓦地闯了进去,一把揪住宋刚的衣领,厉声吼道:“强盗,你泰山来了!”边说边用拳头鼓点般地打去。

    宋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酒意全消,神智一下子便清醒了,忙说:“好汉,你也通个姓名么?怎么一动手就打人?”

    李逵停住拳头。“嘿嘿”笑着说:“你要问俺名姓么?俺说出来,直唬得你屁滚尿流!俺就是梁山泊上的黑爷爷李逵。”他回过头去看了守在门口的鲁智深,“这个哥哥便是真正的花和尚鲁智深。俺们今日奉了宋江哥哥之命,特来捉拿你们两个强抢民女的贼汉!嘿嘿,你可别怪我黑爷爷性情不好。”说罢拳头又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宋刚一听,果然吓得身软如泥,忙喊道:“智恩兄弟,这是真格的强盗,我们打不过他们,快跑!”说罢便挣脱李逵的手朝门口跑去,想夺路而逃。

    可他们哪里逃得出去?鲁智深横着根禅杖,凶神恶煞似的守在门口。他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难以脱逃。

    说时迟,那时快。李逵两步冲了上来,厉声喝道:“贼汉哪里跑?”说着便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宋刚,按在地上一顿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眼见得便不能动弹了。与此同时,鲁智深也已将那个冒充他名姓的鲁智恩一顿杖打,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擒住了。

    两人打足了瘾之后,便用绳子将两个强盗捆住,推到店堂上,李逵对王林说:“老王,两个贼汉已拿住了,你们要打就打吧。只是别打死了,我们还要押到山寨上去缴令呢。”

    王林同满堂娇慌忙朝李逵、鲁智深跪下,拜了又拜,感激地说:“多谢两位恩人。”

    鲁智深赶紧扶起王林,说:“好啦!老王,你不要拜我们。要拜,你明儿带着满堂娇来山寨拜谢俺宋江哥哥就是了。”说罢便与李逵押着两个强盗上梁山去了。

    王林看着他们走远了,才说道:“这两个贼汉终于被擒住了,今日才出了俺这一口恶气。娇儿!我们快准备好肥羊、美酒,明儿上梁山寨去拜谢我们的大恩人宋公明。”

    满堂娇不知是被刚才的打斗场面吓坏了,还是高兴过头了,浑身直抽搐打颤。王林见她这副样子,以为她心里难受,便说:“我儿不要哭,这样的贼汉有什么好处?等我慢慢给你找一个好女婿,嫁给他就是了。”说着便关了店门,着手准备明天的谢礼。

    红红的朝阳渐渐升起,照在小酒店前的酒旗上,李逵二人押着两个小贼又赶上山去。宋江等人见去了这么长时间,正等得心急,准备派人下山接应,忽见贼人已押到。见到两个贼寇,想起是他们冒名顶替,作恶多端,败坏梁山好汉名声,以至弄得兄弟相残,宋江不禁怒火中烧,当下令人斩首示众。

    正在这时,王林和满堂娇也牵羊担酒地来到山寨上,拜谢宋头领的搭救之恩。宋江见今日又为民除了一害,十分高兴,下令说:“弟兄们,今日就在这聚义堂上,将就用老王林送来的肥羊美酒,设下赏功筵席,李山儿、鲁智深庆功!”

    觥筹交错,笑声朗朗。梁山泊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寨前那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映衬着蓝天白云,在春风拂过的梁山泊,扬得更加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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