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中山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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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着)[明]康海

    深秋的一天,晋国赵简子率领诸随从,牵着狗,驾着鹰,在中山地面开展了一场浩大的围猎。

    几百名强悍的士兵排成一字长蛇阵,从山的南面往北面追剿包抄,将猎物赶到北面的大峡谷内,要一个个赶尽杀绝,片羽不留。

    到山顶时,赵简子忽然发现一条羸瘦的老狼正在往山下逃窜。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弯弓搭箭,瞄准目标“嗖”的一声射去,不偏不倚,正射中老狼的屁股。那狼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它翻着蓝色的眼睛,回头看见山上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正铺天盖地地朝自己涌来,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顿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从地上一跃而起,带着箭没命似的朝山下的大路口跑去,一眨眼的功夫,便逃出了猎手们的眼睛。

    赵简子带着几百名士卒,随后紧紧追赶。

    在山下的盘山路上,一位清瘦的老人,骑着一头瘦小的毛驴,身上背着一个沉沉的布口袋,慢悠悠地往山上走着。这老人名叫东郭先生,是当时着名哲学家墨子的忠实信徒。为了做到怜爱他人,对自己就应该严格要求,生活应该尽可能地俭朴,衣服只要能遮住身体、防御寒冷就够了,不必讲究漂亮、舒适;食物只要能填饱肚皮就行了,何必追求美味、可口。

    东郭先生无精打采地往北走着,走到入山处的一条岔路口,抬起头来环视一下四周:此处正是入山的一个路口,往东往西都是山路,山下面便是光秃秃的荒岭了。

    东郭先生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忽见一条大狼从山路的转弯处飞奔而下,直朝他跑来。

    “哎哟,哪里跑来这么大一条老狼,吓死我了!”东郭先生吓得魂飞天外,险些从驴背上栽下来。他紧紧地缩在驴背上,战战兢兢地直打着哆嗦,根根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惊恐地想:“完了!完了!我这把老骨头,今儿只有喂这条饿狼了!这荒山野外的,有谁来救我呀?”他这样想着,缩着头半天不敢往前看。

    可那条朝东郭先生奔跑过来的狼,正是被赵简子射中的那条狼。它机灵地避过赵简子的目光,没命似的滚下山坡,跑到路上,见山下都是光秃秃的荒岭,无处藏身,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惊慌地想道:“完了完了!我今日要死在赵简子手里了!”

    它正在惊魂未定时,突然发现坐在岔路口休息的东郭先生,它在万般无奈下只得大着胆向这老人走来碰碰运气。它几步跑到东郭先生的毛驴前,后腿赶紧往地下一跪,前面两条腿便做出人作揖的样子,向东郭先生拜了两拜,眼眶里扑簌簌掉下几滴眼泪,声音凄凉地说:

    “救苦救难的好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的大好人。我也不是那种吃人的恶狼,您不必害怕。我今日无缘无故被赵简子射了一箭,只得忍着疼逃命。他如今正在穷追不舍,我的命危在旦夕。望先生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救我一命吧!”

    东郭先生听了老狼的话,愣了愣神,心中想道:“这狼怎么说起人话来了?莫非它真是那种有灵性,通人情的动物?”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那狼,见它屁股上果然插着一支箭,伤口还在直流血呢。

    东郭先生生出一种恻隐之心,可东郭先生毕竟知道狼是吃人的动物,他不敢轻意相信狼的话,更不敢冒然救它。于是他用严峻的目光与老狼哀求的目光对视了一下,连连摆手地说:

    “不行,不行,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我急着要赶路,哪有功夫来管你这闲事!你快逃走吧,我救不了你!”

    “老先生,您竟这样狠心,不肯与我行个方便么?”老狼哀求着,开始对东郭先生实施攻心战。“您知道么?过去有一个叫隋侯的人,他救了一条受伤的大蛇,后来那蛇便口衔一颗大宝珠来报答他。这颗宝珠就是价值连城的‘隋侯珠’。那蛇还知道感恩图报,我们狼比蛇更有灵性呢。今日事情危急,我死在旦夕,望先生可怜可怜,赶紧设法救我一命。先生的大恩大德,我将终身不忘。我日后也一定做一个隋侯珠那样的宝贝,来报答先生。先生,您行行好吧!”

    东郭先生觉得狼的话确实有道理。这倒并不是他贪图狼的报答,而是因为他从内心真正地觉得,人是应该有一点恻隐之心,也应该积一点阴德的。他的心开始有点活动了。可他一想到今天打猎的是赵简子,这个恶煞星不好惹,于是他又连连摇着头说:“狼先生,你不要说了。那赵简子是晋国炙手可热的上卿,谁敢触犯他!我要是救了你,便得罪了他,太岁头上动土,那祸事不知有多大呢!哪里还敢指望你感恩图报!。”说完骑上毛驴要走。

    老狼一边鸡啄米似的连连叩着头,一边又用前爪抹了一把眼泪,苦苦哀求着说:“先生可怜可怜我吧!”见东郭先生还是不为所动,他眼珠骨碌一转,又开始新的攻心。

    “先生,我死了不打紧,只可惜先生的名声从此就要遭到损害了。先生不是常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吗?今日您见死不救,谁还会相信您一生以兼爱为本、慈悲为怀的话呢?又还有哪个君王能相信您能拯救苍生呢?”他见东郭先生沉默地低下了头,便又加大了嗓门,“先生,今日是您狠心不救我的呀!我一旦死于赵简子之手,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怨赵简子,我只怨您这个见死不救的狠心人!”

    东郭先生被狼的一番话说得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他埋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心头略有所动,但又犹豫不决,便试探着说:“老狼,我本想救你一命。只是你们狼类凶狠成性,饿了便饥不择食,连人也吃。我还不知你以前吃过多少人呢!我若救了你,岂不成了狼的帮凶?”

    老狼听了,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老先生,您这真是冤枉我了!我们狼类虽然也有吃人的,但那也只是少数凶恶成性的败类。就像你们人类也有少数恶人专门谋财害命、杀死好人一样。我可是从来也没有吃过一个人,我虽然身为狼类,可我从来不沾带血腥味的东西,平时只是吃些草叶树木充饥。您不信?您看我瘦得这样皮包骨头,不就是证明么?我要是常吃人兽,怎么会这般羸瘦呢?”

    东郭先生的心终于被打动了,于是便拍了拍大腿!毅然决然地说:“我看你确实像一只不会吃人的狼,今日就拼着这条老命救了你吧!”

    东郭先生搔了搔脑袋,眼睛四处搜寻着。忽然他一拍大腿,高兴地说:“有了!我这里有个装书的口袋,我把里面的书拿出来,你就委屈一下,钻进口袋里去暂时藏一下身吧。”

    “多谢先生搭救之恩。”中山狼看到有一线生机,便忽地站了起来,“请先生动作快些吧!赵简子的人马就要追过来了!”

    东郭先生赶紧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卸下书囊,把里面的书全倒在地上,张开口袋,让狼赶紧往里面钻。可这口袋实在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大一条狼。狼的前身钻进去,屁股和尾巴却露在外面;让屁股先进去吧,前腿和脑袋又塞不进去了。东郭先生和狼反复试了好几次,总是难以把狼整个儿装进去。眼见得山上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了,东郭先生更加心慌意乱。心里一急,手脚也就越加不听使唤。这时狼还一个劲儿催促道:“先生,您动作快些吧,赵简子的人马眼看就要到了!”

    东郭先生也没好气地说:“你不见你身子这么大,我这囊儿又这么小,装你不下,我有什么法子?”他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甩下了口袋。中山狼见形势已万分紧急,刻不容缓,吓得浑身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先先生息怒,事已至此,我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我就把四条腿缩起来,尾巴夹着,脑袋弯着,身子蜷成个团儿,您再帮我一把,使劲往口袋里一塞,不就进去了吗?然后您再用绳子系住布袋口,将我驮在驴背上,不就藏起来了么?先生,您再小心试一试吧。”

    老狼说着,早已将腰像虾米似的一弯,四肢蜷成了一堆,尾巴和头都蜷到了肚皮底下,活像个刺猥一样,瓮声瓮气地说:“先生,快些动手吧!”

    东郭先生赶紧又张开布袋口,对准狼使劲往里一套,还真行,这狼果然就大体上套进去了。东郭先生再使劲往里推了推,又提起口袋抖了抖,狼就实实在在装进去了。然后东郭先生赶紧从地下捡起绳子,拴住口子,又哼哼哧哧喘着粗气,将口袋扛到驴背上,横着驮好。又急忙拾起地上的图书,塞进袖兜里。然后把驴子牵到路边的一棵树旁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东郭先生把驴子拴好,便急忙坐了下来,边歇息边思考着应对赵简子的言辞。他表面上虽然装着没事儿似的,其实胸口像揣了一头小鹿,“嘣嘣嘣”直跳得慌。

    他想:这赵简子不知能不能瞒得过去?今天这场事不知是祸还是福呢。中山狼啊,你今儿真把我给坑苦了!但事已至此,我也只得巧言应对,极力回护了。

    赵简子追到山下,不见狼的踪影,心中极为纳闷:“这条老狼分明被我一箭射中了的,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呢?奇怪!”

    他走到路上,远远看见入山路口旁边拴着一头毛驴,还坐着一个老人,心想:他一定见到这条狼了!便迅速来到东郭先生面前,厉声问道:“喂,傻老头,你在这树下歇息,可曾见到一条带箭负伤的狼从这儿跑过?”

    “哦,将军是问一条狼么?”东郭先生又拐弯抹角地说:“将军,您别急,且听我慢慢讲,我听得古人说:‘大道因多歧而亡羊。’就是说岔道一多了,就容易走失羊。您想,羊是多么驯服老实的动物,一个小孩儿便可看住它;可是岔道一多,它也会迷失路径,到处乱走叫人寻找不着。这狼是多么狡猾凶狠的家伙呀?它不能跟驯服老实的羊比吧?它怎么会守着一个地方不动呢?再说,这中山的岔道这样多。哪一条小路间道狼不能跑?哪一丛密林深草狼不能藏?它怎么会跑到这光秃秃、无处藏身的大路上来自寻死路呢?将军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却怎么一时糊涂,跑到这官道大路上来寻找一条狡猾的狼呢?这不等于爬到树上去找鱼,守在树桩等着兔子来撞死么?将军何以糊涂至此?”

    东郭先生一席话,还真把赵简子说得哑口无言。赵简子心中很是不快,顿时他气得怒火中烧,举起那把宝剑,盛气凌人地说:“嗯?你说什么?你看着我这口宝剑!我只需轻轻吹根毛儿过去,那毛立即就变做两截。你莫不是想试一试我这口剑吧?那中山狼分明是跑到你这儿来了,你把它藏起来不说,还这般巧言令色,胡乱支吾!哼,你休想蒙混过关!”

    赵简子这么说着,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老头。他的目光从东郭先生身上移到了驴背上。他紧紧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囊,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下令说:“小的们,把驴背上那个囊儿给我取下来,打开看看!”他用威严的目光盯着东郭先生,“要是搜出来了,哼!我决不饶你!”

    东郭先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上,急得直打颤,可东郭先生毕竟是一个久闯江湖、见多识广的老先生,学会了镇静沉着、内紧外松的本事。他迎着赵简子凶狠的目光,慢慢走到驴子身边,摸着那个布袋,若无其事地说:

    “将军,这是我的书囊,里面装的全是书,那狼可是活的,它要是在里面,怎么会一动不动呢?再说,狼有头有尾,还有四只爪子,叉七叉八的,我这么小小的一个囊儿,怎么装得下?”他拍了拍布囊,“您要打开看也没什么要紧,只可惜遭践了我的书;又白费了你们一番手脚,你们要找的狼,不知又跑去多远了呢!”说完,东郭先生摊开两手,示意让军士们来取囊。

    赵简子虽然又被东郭先生的话说得有些心动了,可他嘴里仍不肯放过,气势汹汹地说:“你这样花言巧语,看你就不是个老实人,谁会相信你的话!你难道不知道狼是最凶猛的野兽,饿了便要吃人的?你为何这样苦苦为它隐瞒呢?”

    东郭先生忙接过赵简子的话,说:“将军,您这话说对了。我虽然愚蠢糊涂,难道竟不知道狼的本性么?它又贪又狠,助豺为虐,与狈为奸,人人都对它们深恶痛绝,只希望把它们赶尽杀绝。将军您若是能够除掉这害人之物,老夫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替狼说话,把它隐藏起来呢?笑话!笑话!”东郭先生边说边摇头晃脑,“哈哈”大笑起来。

    赵简子想了想,觉得这老头的话也有道理。他看得出,这个老头属于那种口上头头是道,实际却并无经世济民之才的迂腐书生。可他想,这老头即使再迂腐,也不至于人兽不分,善恶不明吧?再看他那副谈笑自若、泰然无事的样子,更不像个心里有事的人。这么想着,他便彻底消除了对东郭先生的怀疑。于是他对手下人挥了挥手,下令说:“小的们,不必打开囊儿看了。这老头既然不晓得中山狼的去向,就放了他,让他走吧。”

    东郭先生连忙弯腰拱手施礼,嘴里连声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说着便解开驴缰绳,跨上驴背,不紧不慢地走了。

    赵简子一直目送着东郭先生,见他走远了,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便下令说:“小的们,那个呆老头子走远了。找不到中山狼,我们也回去算了吧。”

    东郭先生刚离开赵简子的视线,转了一个弯,便使劲鞭打驴子,想让他飞快地跑起来。他虽然已经脱离了赵简子之手,可心里其实一点也没放松下来,生怕赵简子看出破绽,再追上来。可这头毛驴偏偏要与他作对,叫它快跑,它偏偏不肯跑,随便怎样鞭打,它总是不急不忙、不紧不慢地走着,急得东郭先生万般无奈,只得低声下气央求着说:

    “我的好驴儿,你就是我套金鞍、戴玉勒、披绣垫、挂红缨的龙驹骏马,我求求你,求你快些儿挪动脚步吧!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好慌哩。我把中山狼盛在书囊里,刚才险些儿被赵简子看出破绽,要不是我及时应对,差一点就要露馅哩。哎呀!好侥幸!好侥幸!我这时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哩。驴儿啊,你就快些走吧。”

    东郭先生这样心惊肉跳地走了一阵子,才敢回过头去看一看。见赵简子的人马已经风灭尘消、无影无踪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儿。他控住驴缰绳,从驴背上跳了下来,摸了摸书囊,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中山狼说:

    “不知这中山狼在这书囊里怎样了?怎么一动也不动了?莫不是被箭伤疼死了么?要不就是在囊儿里憋了半天给憋死了?怎么它不吱一声了呢?”

    东郭先生正这样纳闷地喃喃自语着,那中山狼在囊中听得清清楚楚,闷声闷气地说:“先生留点神!想那赵简子已经走远了么?我在这囊中被缚得紧紧的,真憋死我啦!我臀上的箭伤,也疼得我要命哩!先生,你快解开囊儿,放我出来吧!”

    东郭先生见狼还活着,便高兴地说:“哦,狼先生,你还活着呀,我以为你死了呢。你放心吧,那赵简子的人马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如今这里依旧是清秋远树,旷野平芜。你就放心出来吧。”说着,便从驴背上搬下囊儿,慢慢地开始解系紧的袋口。

    “先生,你动作不能快点儿么?我在这里面憋得好烦躁哩!”中山狼不耐烦地催促着,口气逐渐变得强硬起来。

    东郭先生全不在意。他一边心急火燎地解着绳结,一边不经意地说:“唉,我说老狼,你就急成这个样子么?你刚才在囊儿里呆了半天,也不见吱一下声,怎么如今就一会儿都忍耐不了呢?”说着说着,东郭先生已解开了结,小心翼翼地把狼拉了出来,得意地说:“我放你出来啦。你舒舒手脚,好不自在了哩。”

    狼趴在地上,头、尾和四肢都盘在一堆,活像条盘成圈的蛇一样,屁股上血迹斑斑的,那支锋利的箭头还牢牢地插在肉里。狼出得囊来,先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才伸了伸脖子,抬起前腿,便要站起来。突然,它“哎哟”一声,又栽倒下去,屁股上的箭伤,疼得它直掉眼泪。

    东郭先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同情地说:“来来来,你别动,我替你拔了这箭头。”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拔出箭头,又从身上取出一包应急用的外伤药粉,敷在狼的伤口上,“好啦,呆会儿就不疼了。”

    中山狼躺了一会儿,果然觉得伤口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便又试着慢慢站了起来。他慢慢活动活动脖子,伸了伸腿,甩了甩尾巴,又试着走了几步,觉得果然全身伸展自如了,便对着东郭先生点了点头,假惺惺地说:“好侥幸!好侥幸!刚才我险些儿死在赵简子手里!老先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东郭先生连连谦让,“这是我们墨者应该做的事情。”

    狼又在原地走了一圈,突然脸色阴沉地说:“老先生,我有一句不识高低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东郭先生没注意到狼的脸色,和颜悦色地说。

    “唉!”中山狼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带着哭腔说,“我今日被赵简子追赶,没命似的跑了几十里,又在你这囊儿里憋了半天,心头一直紧张得要命。先生虽然救活了我的性命,可如今我肚子饿得直发慌。倘若饿死在这荒郊野外,尸体暴露着,让那些乌鸦啄、蚂蚁抬,还不如让赵简子捉了去,倒也死得干净。”

    “那怎么办呢?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吃的呀?”东郭先生懵懵懂懂地问。

    “我的意思是,”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脸凶相,“先生救我就救到底吧。先生,你看我受了伤,这时想去捕食也无能为力,怪可怜的。先生是个大好人,你就牺牲了自己,拿给我充饥吧。”

    “啊呀!你这是什么话?”东郭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滴溜圆,大惊失色地说,“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感谢不说,反倒要吃我?”

    中山狼哪有耐心听东郭先生废话,它终于原形毕露,抬起前腿,一个猛扑朝东郭先生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东郭先生就势往下一蹲,从毛驴的肚皮下面钻了过去,靠着毛驴挡住身子。他吓得面如土色,身上直冒冷汗,失声惊叫道:“啊呀呀,吓死我了!”

    狼绕过毛驴,又扑了过来。东郭先生慌忙又从驴子腹下钻过身去,吓得浑身直打着哆嗦,气喘吁吁地说:“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禽兽!我救你时,险些儿被赵卿看破,我这性命,差一点儿断送在他的剑下。我担惊受怕,冒着血海似的干系救了你,你怎么刚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倒要吃起我来了?天下有像你这样负心的东西么?”

    狼一面和东郭先生绕着圈子,一面嬉皮笑脸地说:“先生,你不是墨子的信徒么?我听人说,墨家的人最讲求的就是怜爱他人,只要有利于他人,自己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你又何惜牺牲自己的一身血肉,救活我一条性命呢?”说着,又一个老虎下山似的扑了过来。

    “胡说!”东郭先生赶紧钻到毛驴的另一边,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悔恨交加地说:“咳!都只怪我有眼无珠,糊涂透顶,一时相信了你的谎言,救了你这天性凶狠暴戾的禽兽。咳!我真是聪明一世,蠢在一时呀!”

    东郭先生一边和狼周旋着,一边心急火燎地想:“这荒郊野外的,几十里没一个人影儿,天色又晚了,有谁来救我一救呢?看来,我今日非得成为这中山狼的口中之物了。咳!真是悔之晚矣。我,我怎么会对恶狼也存好心呢?”

    东郭先生正这么心慌意乱地懊悔着,只听中山狼又在说。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对我存好心,你是好心么?你把我使劲往布囊里塞,差点儿把我的腿都折断了。你又把口袋系得那么紧,憋了我老半天,你不是存心想憋死我么?你这是什么好心?哼!”它呼呼喘着粗气,又愤愤地说,“你向赵简子说了我一大堆的坏话,什么坏词儿都给说尽了,还说要帮赵简子收拾了我。这都是你的好心么?像你这样心肠歹毒的人,我怎么不该吃你呢?嗯?”狼说着,又将嘴伸到东郭先生面前。

    东郭先生气得直拍胸脯,跺着脚说:“嗨!那都是我蒙骗赵简子的话,没想到你如今反倒把它当成口实来谋害我!我一片好心,担惊受怕,捋着虎须救你一命,没想却遇到这样一场恶报。你,你真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呀!”

    “你还敢说你好心!”中山狼厉声喝斥,“我的肚皮饿得咕噜噜叫了,你快些儿乖乖地给我吃了吧。”中山狼说着,又突然从驴子的屁股后面飞身一扑,张开血盆大口向东郭先生扑来。

    东郭先生慌忙钻到毛驴的胯下,失声惊叫道:“天啊!吓死我了!老天爷呀,这都是我的不是了!您长长眼睛,怎生来救我一救?”东郭先生一面靠着毛驴作掩护,躲避着狼的进攻,一面急速地思考着脱身之计。

    中山狼扑了几个回合,没有扑到东郭先生,不禁暴躁地说:“你躲,我看你躲到哪里去!你就是躲到天边,也躲不过我这爪牙。我今日不吃你决不干休!”中山狼瞪着两个血红的眼睛,龇着两颗尖利的獠牙,凶相毕露,杀气腾腾。

    东郭先生吓得快要支撑不住了,一个劲儿说:“你好负心呀!你好负心呀!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得一个人来救我一救呀?”东郭先生说着,躲着,突然他急中生智,想出一条可以暂时缓冲一下的计策。于是,他低垂着头,捶胸顿足,无限委屈哀惋地说:

    “罢!罢!罢!我救了你,你倒要吃我。就算我倒霉,这样的怪事叫我给遇见上了!唉!也只怪我自己糊涂,今日只好自吞苦果了!”

    “嘿嘿!”中山狼露出得意之色,冷笑了两声,又抬起前腿要扑过来。

    东郭先生忙用手止住它:“你先不要着急嘛。常言道:‘若要好,问三老。’我与你去找三个老者问一问,看他们怎么说。他们要是都说你该吃我,那我死也甘心了!那时我乖乖地伸着脖子让你吃,好不好?”

    中山狼想了想,寻思道:“随你问谁去,你这样的傻瓜蛋,谁会说不该吃你呢?再说,这荒郊野外的,你找谁问去?”这么一想,中山狼便勉强同意了,不耐烦地说:“好吧,我就积点阴德,让你死个甘心,跟着你去找三个老者问吧。只是你动作要快一点,我饿得两块肚皮都贴到一起了呢!”

    于是,东郭先生走在前面,毛驴、老狼走在后面,一起寻找三老去了。

    他们走了没多远,中山狼饿得不行,不停地叫喊道:“你看我的运气啵!走了这么远。连个老人影儿也没遇着。我肚里又饿得慌,口里的馋水早就直往下流呢!”突然,他眼睛一亮,大声惊叫道:“呀。好了好了!你看前面路边不是有一株老树么?你快问问它!”它指着前面一株老杏树,急不可待地命令着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大吃一惊,使劲摇着头说:‘这,这是一株老树,半死不活地僵立在路边,我想草木乃无知之物,问它有什么用?”

    “你甭管这么多!我问你,它是老的么?”中山狼恶狠狠地说。

    “是……是老的。”东郭先生颤抖着说。

    “那你问它去!它自然会回答你的。”中山狼瞪着双眼,龇着獠牙,威逼着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无可奈何,只得慢腾腾地挪动脚步,走到老杏树跟前,对着它拱手弯腰作了两个揖,哀伤地泣诉道:

    “老树啊老树,求您救救我!那中山狼被赵卿一箭射中,被追赶得有地皮没躲处,急切里是我用书囊救了它一命。它如今出得囊来,倒要吃我充饥。老树呀,您说,世上有这样负心的么?老树啊,您给评个公道,它到底是该吃我呢?还是不该吃我?”

    东郭先生说着说着,便把头倚在树干上,用手拍着树身,摇头顿足,自言自语:“唉,我好痴呀,只管把这无知的老树当人来呼救,有什么用呢!”他叹了一口长气,又痴呆呆地说,“老树呀老树,您要是救得我一命,那真是铁树开花,我一定把您传遍天下。”

    东郭先生头倚着树干,想入非非,自言自语。忽然听得老树瓮声瓮气地说:

    “傻老头,该吃你!该吃你!你救了一条狼,它反过来要吃你,这算得了什么?你可知道我的遭遇么?”老树说到这儿,似乎心头酸酸的,从疙瘩眼里挤出了两滴眼泪,又如诉如泣地说,“想我老杏,那老园丁当年种下我时,只不过费了他一个核儿,我一年开花,二年结果,三年长得一把粗,十年便长成了合抱粗的大树,到如今已有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来,老园丁和他的妻子儿女、奴仆佣人,以及来往宾客,都是我供着杏果儿给他们吃。他们自己吃不完,还时常把我的果儿拿到集市上去换钱。你说,我对老园丁一家,恩德也不小吧?可如今我老了,不能结果子了。老园丁顿时翻脸作色,怒冲冲地伐去我的枝条,砍掉我的枝叶,昨天又把我卖给了木匠。听说过两天木匠就要来锯我了。”

    老杏树说到这儿,喉咙哽咽,泣不成声。它停下来稳了稳情绪,然后又愤愤地说:“你说,像我这样对老园丁一家有恩三十年,他尚且对我这等负心!你对狼的那一点点恩德又算得了什么呢?该吃你!该吃你!”老杏树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东郭先生了。

    东郭先生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神儿。听完老杏树的话,他又气又恨,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到了吧?傻老头!它说我该吃你!”中山狼得意地说着,便又张开血红的大口朝东郭先生扑来。

    “哎呀,你性急什么?”东郭先生慌忙闪到老树背后,伸过头来说,“刚才不是说好要问三老么?如今才问得一老,你怎么便急着吃我!”中山狼咽了咽口水,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就让你再问两老,看你能跑到哪儿去!快去,我饿得不耐烦了!”

    他们又走了一程,看见一头老黄牛弯着腿趴在地上晒着那快要落山的太阳。中山狼迫不及待地说:

    “傻老头儿,前面有一头老牛,你快去问它!”

    东郭先生带着哭腔,悲悲切切地说:“哎哟哟,我刚才被那万刀砍千斧斫的愚树顽木,差点儿丢了一条老命。这牛是披毛戴角的禽兽,它又懂得什么道理?”

    中山狼恶狠狠地吼道:“你管它懂不懂道理,你只管问去!你要再啰嗦,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东郭先生只得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到老牛跟前,对它作了个揖,哭诉道:“老牛啊老牛,这中山狼被赵卿射中,是我救了它一命,它如今反要吃我。牛大哥啊,您给评个理,它究竟是该吃我,还是不该吃我?”

    老牛把眼睛闭着,眼角上还沾着两颗豆子大的黄眼屎,听了东郭先生的话,它懒洋洋地睁了睁眼皮,摇了两下尾巴,声音低沉地说:

    “听你这口气,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可跟我比起来,你那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呢!”老牛把头抬了抬,开始诉说自己的经历,“想当初我还是牛犊的时候,体格健壮,力大无穷,我的主人把我爱惜得要命。他出门做买卖,是我驾车;他耕田种地,是我拉犁。他家的穿衣吃饭,儿女婚姻,公私赋税等等,哪一样不是出在我身上?那时节,他也真把我当成自己的亲手足一样待。可是,”老牛说到这儿,不禁心酸起来,眼泪潸潸地往下流,“他如今见我又老又病,便将我赶出家门,拴在旷野荒郊,让我受寒受冻,忍饥挨饿。几天下来,我已经皮枯毛疏,只剩下这把皮包骨了!你说我苦不苦?昨日还听得那老农和他妻子算计我说,‘那老牛身上的东西都是有用的:它的肉可以割下来做肉干儿吃,皮可以剥下来做革制品,骨和角还可以打磨成器具用。’那老农就叫他儿子磨快了刀,明日就要来宰我、我好心酸啊!”老牛抽泣起来,喉咙哽住了。顿了顿,他又抬着头,对着东郭先生喷了一个响鼻,怒气冲冲地说:“你说,我对老农有这么大的功劳,他还要加害于我。你对狼能有多大恩德?它怎么不该吃你?该吃你!该吃你!”老牛愤愤不平,气嘟嘟的。

    东郭先生气得嘴都歪了,捶胸顿足地直叹气:“唉!我今天怎么这样晦气?遇着一根木头,一头病牛,都是被人抛弃的倒霉鬼!看来我今天必死无疑了!”

    “嗨,老呆子,你现在该甘心了吧。快乖乖地让给我吃!”中山狼说着,又穷凶极恶地扑了过来。

    东郭先生赶紧蹲下,躲过飞扑过来的恶狼,争辩着说:“你……你怎么又忘了?三老还只问过了两老。且等我再问一个老的,他要是也说你该吃我,我就伸开手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给你吃。”

    “哼!我就再让你问一个老的,到那时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中山狼阴阳怪气地狞笑着,“凭着我一片好心,老天也要赏给我一顿肉吃!”中山狼说完,又昂着头顺着官道大路往前走去。东郭先生这时已吓得全身骨头都软了,上下牙齿直“嘚嘚”地打架。他惊恐地想:“要是再遇上一个倒霉鬼,我可就完了!”东郭先生这么想着,脚又不由自主地往前蹭去,边走边凄切地呼叫道:“老天爷呀,叫谁来救我东郭先生一条老命吧?”

    他们顺着山路又往前走了一程,拐过一道弯,便进入了一个小峡谷。峡谷下面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再一细看,前面不远处的溪水上还有一座小木桥。

    “有桥必有人!”东郭先生暗喜道。他循着木桥望过去,见桥那面树丛里,果然隐隐约约有一座茅草盖的房子,房子前后围着的竹篱也依稀可见。

    “好了,我有救了!”东郭先生失声叫道。

    “哼!你高兴什么?看谁救得了你。”中山狼回过头来凶狠地说。

    东郭先生一下子来了劲儿,他不再怕狼了,牵着毛驴三步两步走到了狼的前面,想走过桥去投奔那一户人家。突然他眼睛一亮,前面不远处,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不正从山路上走过来了么?

    东郭先生欣喜若狂,发疯似的跑过去,跪倒在老农脚下,鸡啄米似的连连叩着头。全身颤抖着忙不迭地说:“老丈救我!老丈救我!”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看了看眼前这位惊恐万状的老先生和他后面那条穷凶极恶的老狼,心中早已明白了三分。其实他不是一个地道的农民,而是从官场上引退下来,躲到这远离尘世风波的深山峡谷里隐居逍遥的。刚才,他一个人去山坡上的菜地里松了一下土,扛着锄头悠哉游哉地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哼着小调,陶醉在逍遥自在的隐居乐趣之中。他正要从山路上下坡回家时,猛然间碰上了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老头儿。

    听着东郭先生的话,老农慢慢放下肩上的锄头,故作惊讶地问:

    “老先生,怎么回事呀?”

    东郭先生稳了稳“嘣嘣”乱跳的心,悔恨交加地说:“唉!都只怪我糊涂!我在这山路上赶路,要到中山去求取功名。不想遇着赵简子在山上打猎,这中山狼被赵卿一箭射伤,它拖着箭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急忙中看见我在路上,便跑过来苦苦求我救它一命。我想我乃墨子之徒,信奉的就是无所不爱,便一时糊涂,动了恻隐之心、怜悯之情,听信了它的花言巧语,把它装进我的书囊里,救了它一命,放它出来后,我又帮它拔出箭头,敷上药粉,医好了它的箭伤。没想到它真的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翻过脸来说肚子饿了,要以我充饥。随便我怎样苦苦求它,它就是不肯饶过我,我急忙里想出一条缓兵之计,跟它讲好:先问三个老者,看他们说该不该吃我。谁知半天遇不到一个老人,这孽畜又急得慌,便叫我去问一株老杏树。那朽木疙瘩被园丁抛弃,受了一肚子委屈,便发泄在我身上,说该吃我。过后又问了一头老昏了头的老牛,那畜牲也是被它的主人抛在野外要宰杀的,便把满腹的牢骚朝我发,也说该吃我!我两次三番被这负心的禽兽抓扑,险些儿送了性命。如今幸好遇着老丈,这是我命中注定不该死了!老丈,您就是我的大救星,请您说句公道话,救我一命吧!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老农听完东郭先生的话,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救了中山狼一命,它反过来要吃你。这当然是狼的不对了,它怎么可以吃你这救命恩人呢……”

    “就是,就是!”东郭先生连声附和。

    “不过,”老农接着说,“你怎么可以去救一条狼呢?你这么大年纪了,难道不知道狼的本性么?它负了伤,不能去捕食,肚子又饿得慌,它不吃你这样的书呆子,叫它吃谁去?”

    “老丈说得有理!老丈说得有理!”中山狼见老丈帮着自己说话,更加志满意得,眉飞色舞,他摇着尾巴凑到老丈跟前,进谗说:

    “老丈,您不要听信这老呆子的一面之言,他刚才说的全是假的!真相是:他当时见我受了伤,便用绳子将我四条腿紧紧缚住,使劲将我塞进他那个小小的布囊里。我蜷曲着身子,头和屁股都要挤在一块了,受了好半天的活罪,他又将布囊口子系得紧紧的,想憋死我。他还对赵简子说了我许多的坏话,要帮着赵卿杀死我!您说,他哪是真心救我?他只不过想把我骗进他的书囊中,瞒过了赵卿,然后便谋害我,自己一个人独得其利。像他这种狠毒、贪心的老家伙,老丈您说,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老农一边听,一边捋着胡须沉吟着,听中山狼说完,他故意板着脸对东郭先生说:“老先生,我刚才说你不该救狼。如今听中山狼这样说来,你就更不对了。”

    “哎呀老丈,我误救中山狼,固然是我一时糊涂,可如今您怎么也糊涂了?我为了救它,担着好大的风险,吓得我心惊肉跳的。只是急切里没处藏它,才不得已让它钻进我的书囊里……”东郭先生没想到老农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慌忙辩解着。

    “老丈不要信他!我被他缚在囊儿里,好受苦哩!”中山狼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试图博取老农的同情。

    东郭先生与中山狼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辩着,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老农哪有心思听他们争辩,他在故意拖延时间,寻思一条杀死这只恶狼的万全之计。他知道,光凭自己与东郭先生两个老人的力量,要打死这只恶狼是很危险的,说不定狼没打死,反而还要葬身狼腹。“不行,得想个安全的法子。”老农想。他眯缝着眼睛,紧皱着眉头。忽然他从中山狼的话中得到启示,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使劲将锄头在地上顿了两顿,佯做厌烦地说: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别说了!依我看来,你们两个说的都难凭信,再争再吵也分不出谁是谁非。我有个主意。”他对着中山狼,“中山狼,你不是说他把你缚在囊中,你好受苦么?如今依旧委屈你一下,把你再装进他布囊中,把你那受苦的样儿让我亲眼看一看。要是真个受苦呀,”他转身向东郭先生,“老先生,我也救你不得了,你就乖乖让它吃了吧。”

    东郭先生不明老丈之意,气急败坏地说:“这是什么话!哪有像你这样评理的!它身子那么大,我这囊儿又小,怎能不……”

    “老丈,您这办法好,就这么办吧。”中山狼高兴地抢过话头,一个劲儿催促说,“老丈,我被他折腾了大半天,肚皮实在饿得不行了,您让他快快动手吧。”

    老农朝东郭先生努了努眼睛,示意他动手。可东郭先生还是没有领会到老农的意思,他嘟着嘴,很不情愿。经老农再三催促,他才慢腾腾地倒出囊中的书,张开口袋。中山狼赶忙蜷紧身子,缩住脑袋,先将后身往里钻。东郭先生也帮着使了一番劲,才把中山狼的大半身又给套进去了。只剩下脑袋在外面时,中山狼特意慎重地嘱咐老农说:“老丈,我是一定要吃那老呆子的,我已饿得慌了,您可不要又让我憋久了。”说完便将脑袋缩了进去。

    老农赶紧从地下捡起绳子,将布袋口严严实实地系住,提起来顿了两顿。这时听得中山狼在布袋里闷声闷气地问道:

    “老丈,您看我这个样儿是苦还是不苦?”

    老农丢下袋子,顺手拿起脚下的锄头,朝着布袋口使劲砸了一锄头,愤怒地说:

    “中山狼,你如今又知道苦了么?嘿嘿,你的苦还在后头呢!”

    中山狼在布袋里痛得嗷嗷直叫,它知道自己上了当,急忙在里面乱滚乱蹬,拼命挣扎。

    老农见状,赶紧小声问东郭先生道:“老先生,你身上带着佩刀么?”

    东郭先生惶惑不解,睁着两只大眼问道:“老丈,您要佩刀干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慢腾腾地解下腰间的一把小佩刀。

    老农朝东郭先生努了努嘴,示意他赶快下手杀死这条负心的恶狼。可东郭先生睁着两只疑惑的大眼睛,怔怔地站着,不知所措,急得老农大着嗓门儿吼道:“你这时还不下手宰掉这个畜牲,还等什么时候?”

    “让我杀死它?”东郭先生这时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老农的用意。可他吓得两腿发抖,拿刀的手也哆嗦着,吞吞吐吐地说:“这……这……我可下不了手!老丈,虽然是他对我负心,可我却从来也没有杀死过一条生命。我……我下不了这个手。”

    “唉,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不杀它,它可要吃你呀!”老农气得拍胸脯。

    中山狼在布袋听得清清楚楚,忙大叫着说:“老先生,我不吃你了,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东郭先生又动了怜悯之心,对老农说:“老丈,你听,它说不吃我了。就算刚才是我晦气,这中山狼,您就放了它吧。”

    “哈哈哈……你呀你,真是糊涂到家了!你刚才听信了它的谎言,险些丢了自己一条老命;现在你又要听信它的谎言,再放它出来吃你么?这样忘恩负义的禽兽,你还要相信它的话么?你真是一个仁慈的好心人!”老农冷笑一声,“哼!只可惜你把这种仁慈的好心肠用在一条凶恶成性、忘恩负义的禽兽身上,可就成了个人兽不分、善恶不明的大蠢人啦!”

    老农说着,不等东郭先生动手,便又举起锄头,使劲朝布袋里正在挣扎的恶狼一阵猛砸,砸得中山狼一声比一声凄厉地尖叫。随着布袋口一股股殷红的血液渗出,中山狼的尖叫声逐渐变成了无力的呻吟。可老农还是不放手,一边砸一边恨恨地说:“砸死你这负恩的禽兽!砸死这负恩的禽兽!”

    东郭先生在一边看着,心中觉得惨不忍睹,不能再往下看,便赶紧用袖子捂住眼睛,掉过头去。听着中山狼连哼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了,他赶忙上前劝阻老农说:

    “老丈,那世上负恩的多得很,又何止这一条中山狼呢?您就放过它吧。”

    老农眼看着中山狼不能动弹了,这才停住手,接过东郭先生的话,深有感触地说:“是呀!先生这话算说对了,那世上忘恩负义的东西确实很多啊!那辜负国君的,受用了朝廷的大俸大禄,却尸位素餐,一点事儿也不干,还要使出那奸邪贪狠、巧言媚上的手段,祸国殃民,把个铁桶般牢固的江山,败坏得不可收拾。那辜负父母的,受了爹娘的抚养之恩,不思报答,以为爹娘没受过半点苦头,就把他们养大了;有的甚至为了自己能飞黄腾达,不惜拆骨还父、割肉还母,断绝亲子关系;自己大富大贵了,反而说父母多亏了他的抬举。他们也不想想: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那辜负老师的,自己出了名,便摆出一副大模大样、盛气凌人的架子,把过去的老师当做陌生的路人相看:不想想自己过去刚上学时,老师一字一句教他识字读书,费了老师多少心血呀!那辜负朋友的,过去自己贫穷时,受过朋友多少接济帮助,又多亏朋友的提携奖掖,才得以混出个人样,当时的关系,真可谓如胶似漆,誓同生死;可一旦朋友开始败落,他便落井下石,马上又去趋附新的更有势力的权贵。那辜负亲戚的,过去自己未发迹时,靠着亲戚吃,靠着亲戚穿,靠着亲戚资助扶持;可他翅膀刚一硬,便翻脸不认人,转眼之间便绝情绝义;他又唯恐自己穷了,人家富了,平白无故地妒嫉人家,暗地里算计人家……你看,世上这种种忘恩负义的人,不个个都与这中山狼一模一样么?”

    老农越说越气愤,他见布袋里的中山狼还在微微呻吟抽搐,干脆撕开布袋,露出血迹斑斑的恶狼。那狼睁着蓝色的双眼,望着东郭先生,气息奄奄地说:

    “我……我没把你……你这蠢老头子……吃掉,真……真是太……太可惜啦!”

    东郭先生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悔恨交加地说:“你……你真是本性难移,至死不改呀!我……我真是太蠢了,竟对你这种凶恶成性的禽兽施起爱心来!我……我……”

    东郭先生气得不知再说什么好。他看了看手里的佩刀,使足全身气力向中山狼的脖子刺去。望着眼珠翻白的中山狼,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孽畜,如今你还想吃什么?”

    东郭先生杀死了中山狼,解了心头之恨,才站起来对旁边的老农说:“多谢老丈救命之恩!”老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先生今后要记住了,对这种本性凶恶的畜牲,是不能讲仁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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